雪原守望站(林野鹿崽苏冉)全文浏览_雪原守望站全文浏览
第一章火种余烬冰城冬夜,零下三十度的严寒仿佛能将空气冻裂。 霓虹灯在中央大街的冰面上投下扭曲的光斑,像垂死的火焰在挣扎。 林野仰头灌下最后一口劣质烈酒,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却烧不尽肺腑里的寒冰。几小时前, 两样东西同时砸碎了他摇摇欲坠的世界:消防队的停职通知,以及秦雪那封烫金的婚礼请柬。 请柬上的字句如同冰锥,反复刺凿他的神经:“诚邀见证秦雪**与王振邦先生喜结良缘”, 地点赫然印着——“北疆红松滑雪度假区奠基仪式暨婚典”。红松滑雪度假区。 那些被伐倒的参天巨木,正是他故乡山林最后的脊梁, 是他童年攀爬、依靠、刻下名字的伙伴。秦雪,他曾以为会并肩守护这片土地的爱人, 如今却要穿着婚纱,站在推土机铲平的、浸满松脂泪痕的树桩上, 嫁给那个挥舞支票簿的开发商王总。“操!”林野低吼一声,空酒瓶脱手飞出, 砸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声音瞬间撕裂了他的记忆——战友赵闯最后的身影, 从烈焰吞噬的三楼窗口坠落,砸进楼下新堆的雪垛里,也是这般沉重、压抑的闷响。 那雪迅速被滚烫的鲜血染红、融化……他仿佛又闻到了皮肉焦糊和血液蒸腾的腥气,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就在他几乎要扑倒在冰面上呕吐时, 一阵尖锐急促的犬吠和雪橇滑板摩擦冰面的刺耳声浪,粗暴地撕开了迷离的霓虹光影。 八条壮硕如小牛的鄂温克猎犬,皮毛在彩灯下闪烁着青铜般的光泽,口鼻喷着狂野的白汽, 拉着一架古老的桦木雪橇,如同穿越时空的利箭,猛地刹停在林野面前。 冰屑雪沫劈头盖脸溅了他一身。一个裹着厚重狍皮大衣、头戴尖顶狍角帽的身影, 如一座移动的小山,从雪橇上跃下。**那冰冷坚硬的枪管,带着林间风雪的气息, 不容置疑地、狠狠地抵在了林野的后腰上。“没出息的崽子!灌黄汤能灌出个山神爷? ”姥姥白桂芝那熟悉又苍老嘶哑的声音,像带着冰碴的鞭子抽在林野耳朵里,“骨头软了? 让城里这些花里胡哨的灯晃瞎眼了?跟我回家!”她的脸藏在厚实的皮毛风领后, 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在霓虹的映照下,锐利得惊人。 林野几乎是被姥姥那铁钳般的手硬生生甩上雪橇的。雪橇在猎犬狂野的嘶鸣中再次启动, 冲入被城市灯火晕染的、混沌的暗夜边缘。风像冰冷的刀子刮过脸颊,城市的喧嚣急速退去, 被无边无际的、深沉涌动的林海松涛取代。雪橇在密林间穿行, 雪道两旁黝黑的树干如沉默的巨人列队。在颠簸和凛冽的风雪中,林野的意识沉浮, 恍惚间仿佛被拽回了十岁那年的噩梦。同样是铺天盖地的暴风雪,白毛风卷着雪粒子, 打得人睁不开眼。幼小的他惊恐地在茫茫林海中奔跑,脚下突然一空, 整个人直直坠入一道深不见底的冰裂沟壑。刺骨的寒冷瞬间包裹了他, 黑暗如同实质般挤压过来。就在绝望啃噬心脏时,一道强光突然刺破黑暗, 如同天神投下的长矛。那是地质勘探队的探照灯。在炫目的光柱边缘, 在翻飞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雪沫中,站着一个裹着火红围巾的小女孩。 风雪吹乱了她的头发,小脸冻得发青,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她趴在冰沟边缘, 努力探下身子,将一块滚烫、圆润的石头塞进他冰冷刺骨的衣领里。那突如其来的灼热感, 像一小簇生命之火,烫得他一个激灵。“别怕!”小女孩的声音清脆,穿透风雪的呼号, “我叫苏冉!我爸爸说,下面这冻泪湖的冰,薄着呢!冰底下,有火山的心在跳! 你听——”在那一刹那,探照灯的光晕里,小女孩苏冉脸上那纯粹无惧的笑容, 和她颈间那抹跳跃的、火焰般的红,深深烙进了林野濒临冻结的灵魂深处。那抹红色, 是死寂雪原中唯一跃动的生机。 第二章归巢之罚雪橇最终停在一座孤悬于半山腰的木刻楞房子前——白桦岭森林守望站。 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烟囱里冒出的青烟笔直向上,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孤单。 推开沉重的木门,松脂和烟火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子中央,巨大的石砌火塘里, 手臂粗的松木噼啪燃烧,释放着橘红色的光与热。然而, 这熊熊的火光似乎无法穿透林野眼底凝结的冰层。他沉默地坐在火塘边剥着烤热的松子, 指尖的暖意无法抵达心底的荒芜。 姥姥白桂芝将一盆冒着热气的狍子肉汤重重放在他面前的木墩上, 浑浊的眼睛锐利地审视着他失魂落魄的脸。她没说话,转身从钉在木墙上的熊皮后面, 抽出一本厚重的、用桦树皮包裹的册子,“啪”地一声摔在林野怀里。册子封皮粗糙, 写着几个遒劲的墨字:白桦岭巡山日志。“瞅瞅!”姥姥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从你太姥爷那辈开始记的!一千次防火道巡逻,一次不少!少一次,你就甭想出这山门!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身体佝偻着,像一张拉满又濒临崩断的弓。 她用手背用力一抹嘴角,几点暗红的血珠溅落在旁边用来劈柴的松木桩上。 那鲜红刺目的血点,在极寒的空气里,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收缩, 最终变成了几颗**、冰冷、泛着诡异光泽的暗红色冰珠,如同凝固的血玛瑙, 死死嵌在粗糙的木纹里。林野的心猛地一沉。几天后, 当林野第一次沿着陡峭的望火崖巡逻线,踩着齐膝深的积雪艰难跋涉归来时, 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守望站门口。苏冉背着几乎和她等高的画箱, 睫毛上结满了细碎的冰晶,小脸冻得通红,却对着林野露出了一个灿烂得晃眼的笑容。 “林野哥!我就知道姥姥能把你抓回来!”她跺着脚上的雪,声音清脆, “今年的太阳风可厉害啦!我爸爸算过了,今年的极光,尾巴一定能舔到咱们的望火崖尖儿! ”她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卸下画箱,拿出一块处理好的桦树皮和几盒矿物颜料, 不顾冻得僵硬的手指,开始在树皮上涂抹。林野沉默地走近。苏冉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忽然抓起他一只带着厚茧的手,不由分说地按在了旁边一棵老白桦粗糙的树干上。 “别光站着发呆,”她的手指引导着他的指尖,在树皮深深刻入的皲裂纹路里缓缓移动, “感受一下!摸到了吗?这些裂纹,这些沟壑……冰把它们撑开, 雪水在里面偷偷地流……它们不是伤口,林野哥,它们是树的身体里,藏着春汛的信道! 等冰化了,水就活了,树就醒了!”女孩的手指冰凉, 话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唤醒生机的力量。深夜,狂风卷着雪粒子抽打着木屋。 一声凄厉的、非人的哀嚎骤然划破暴风雪的嘶吼,紧接着是沉重的撞击声。 林野猛地从火塘边的地铺上坐起。门被撞开了,冷风和雪沫狂涌而入。门口站着鹿崽, 她裹着厚重的熊皮袄,小脸煞白,眼睛瞪得溜圆,写满了惊恐。她身后, 一头壮硕的母驯鹿痛苦地倒卧在雪地里,一只沉重的铁制捕兽夹,如同狰狞的恶兽之口, 死死咬住了它的一条前腿,深可见骨,鲜血在雪地上洇开刺目的黑红色。“姥姥!林野哥! 快救它!”鹿崽的声音带着哭腔。姥姥早已起身,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 她抄起倚在墙角的双筒**,一言不发地冲出屋外。风雪瞬间吞没了她的身影。 林野和鹿崽紧随其后。姥姥半跪在痛苦的母鹿身边,借着屋里透出的微弱火光, 眯起一只眼睛,枪口稳稳地对准了连接捕兽夹的粗铁链。没有丝毫犹豫,“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撕裂风雪,火星迸溅。粗壮的铁链应声而断。 母鹿发出一声解脱般的悲鸣。姥姥利落地收起**, 粗糙的大手安抚地拍了拍母鹿因剧痛而颤抖的脖颈, 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风雪:“鄂伦春的鹿,记恩情,比有些人强!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林野一眼,那目光像冰锥一样扎进他心里。 第三章冰层之下守望站的日子在枯燥的巡山与火塘的噼啪声中缓慢流淌。 林野渐渐熟悉了防火道上每一棵标志性的老树,每一处危险的陡坡。 鹿崽的母鹿腿伤在姥姥的草药和精心照料下慢慢愈合,时常温顺地跟在鹿崽身后。 苏冉则成了守望站的常客,她的画箱里,越来越多的桦树皮被涂抹上绚烂的色彩, 描绘着寂静的山林、奔腾的冰河、威严的望火崖。她常常在守望站的火塘边画画, 橘红的火光跳跃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然而,这份暂时的宁静很快被粗暴地碾碎。 一个阴沉的下午,老炮——守望站附近一个独居的老守林员, 也是苏冉的父亲——难得地背着他那架破旧的手风琴来到守望站。 苍凉悠远的《鄂伦春小调》刚刚在火塘边呜咽响起, 一阵低沉、野蛮、持续不断的轰鸣声便由远及近,如同沉重的铁锤, 一下下砸在所有人的心上。“推土机!”鹿崽猛地站起来,小脸绷紧。 轰鸣声来自山脊的另一侧,那片属于林野故乡的红松林的方向。林野冲上守望站后方的高坡, 放眼望去,心瞬间沉入冰窟。曾经郁郁葱葱的山坡,如今像被剃了头, **出大片刺眼的土黄色伤疤。几台巨大的黄色推土机如同钢铁巨兽, 正肆无忌惮地碾压着残存的树桩和灌木,为即将建设的滑雪场清场。在更远的山脊线上, 隐约可见新架设的电线,如同丑陋的疤痕。几天后, 这钢铁的触须就延伸到了守望站附近的白桦林。刺耳的油锯声此起彼伏, 碗口粗的白桦树哀鸣着倒下。林野和姥姥、鹿崽赶到时,正看见秦雪。 她穿着昂贵的白色皮草,踩着鲜红的高跟鞋,在一群西装革履的人簇拥下, 站在一片狼藉的林间空地上。她的高跟鞋深深陷入松软的雪地,显得格外刺眼而笨拙。“哟, 林野?”秦雪看到他们,精致的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 随即化为居高临下的怜悯和一丝不耐,“你还真在这儿当上野人了? ”她的目光扫过姥姥布满风霜的脸和鹿崽身上陈旧的皮袄, 最后落在破旧但依然挺立的守望站木屋上,红唇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 “这种上个世纪的破木头盒子,早该埋进滑雪场的地基里当肥料了!守着它,能当饭吃? ”她身边的王总——那个大腹便便的开发商——只是倨傲地抬了抬下巴, 眼神冷漠得像看几块碍事的石头。冲突在无声的硝烟中爆发又冷却。 秦雪和王总一行人趾高气扬地离开,留下满地狼藉。 林野看着秦雪决绝的背影消失在残破的树林后,感觉心脏某处被彻底冻硬了。 姥姥只是沉默地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抚摸过一棵新被锯断的白桦树桩,新鲜的木茬湿润冰凉。 几天后的一次例行巡逻,林野带着鹿崽沿着靠近冻泪湖的防火道行进。鹿崽忽然停下脚步, 示意林野噤声。她像只警觉的小鹿,俯身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雪地上,凝神倾听。 几秒钟后,她猛地抬起头,小脸煞白,眼中充满了惊惧:“陷阱的气味! 很浓的血腥味……还有铁锈和柴油味!往冻泪湖方向去了!快!”两人拔腿狂奔。 在冻泪湖畔一片背风的洼地,他们发现了一个临时搭建的简陋窝棚, 外面散乱地丢弃着空酒瓶、罐头盒和沾满油污的绳索。窝棚里空无一人, 但角落一堆用防水布盖着的东西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和腐臭味。林野一把掀开防水布, 鹿崽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下面赫然是几张血淋淋、尚未完全鞣制的熊皮! 黑色的、棕色的皮毛粘连着暗红的血肉,狰狞可怖。 旁边还堆着几副带着倒刺的沉重铁夹和几卷崭新的高压电网。“是盗猎的! 电网就是他们架的!”鹿崽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他们杀熊!还用电网! ”一股寒意顺着林野的脊梁骨爬上来。这些设备,如此高效而残忍,绝非普通山民所为。 他猛地想起山脊上那些新架设的电线,想起推土机的轰鸣, 想起秦雪丈夫王振邦那张冷漠倨傲的脸。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他。“走!回去告诉姥姥! ”林野拉着鹿崽转身就跑。必须立刻回去!危险的气息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脖颈。然而,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冲回守望站时,看到的景象让林野如坠冰窟。 姥姥白桂芝倒在火塘边的熊皮褥子上,身体蜷缩着,剧烈地咳嗽着, 每一次咳嗽都像要把五脏六腑撕裂。她的脚边,一摊触目惊心的鲜血喷洒在冰冷的泥地上, 那鲜血在低温下并未完全凝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凝冻的暗红色,浸染了好大一片地面。 而苏冉则昏倒在她未完成的、描绘着奔腾不冻河的大幅油画前, 画布上绚烂的蓝绿色河流仿佛凝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