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的迷案(白曼卿藤原健杜九)最新推荐_最新推荐烟雨的迷案(白曼卿藤原健杜九)
雨水,粘稠得如同黄浦江上漂浮的污油,沉甸甸地压在法租界的上空。细密的雨丝无休无止, 敲打着霞飞路两侧法桐初绽的新叶,也敲打着我办公室那扇蒙尘的玻璃门。推开门的瞬间, 一股湿冷的潮气裹挟着青石板路特有的泥腥味扑面而来,门框上那只早已锈蚀的铜铃, 发出一声迟滞的**,如同垂死者的叹息。右腿膝盖深处,那枚嵌入骨缝的弹片, 随着这阴冷粘滞的天气准时发作,一阵熟悉的、钻心的酸痛猛地刺上来,几乎让我一个趔趄。 我咬着牙,跛着脚挪到那张堆满卷宗的橡木办公桌后,重重跌进高背椅里。 深棕色呢大衣的下摆,在椅脚边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那是方才在黄浦江边废弃码头踩到的泥水留下的印记。三天了, 汇丰银行经理白崇山死在金库里的景象,像一块冰冷的铅,沉沉坠在胃里,挥之不去。 巡捕房那个油头粉面的陈探长,叼着雪茄,轻飘飘一句“突发心梗”,就把门关得死死的, 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那金库,本该是这十里洋场最安全的地方。门又被推开了, 铜铃再次发出嘶哑的声响,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迟疑。她站在门口, 仿佛一道被雨水打湿的光。乌黑的发丝有几缕贴在苍白的额角,雨水顺着发梢滴落, 在她深蓝色的学生装肩头留下深色的圆点。没有打伞,雨水在她清秀的脸上蜿蜒, 分不清是雨还是泪。那双眼睛,像蒙着江南早春最浓重的雾气,疲惫、惊惶, 深处却燃烧着一簇固执的火焰,直直地望向我。“是陆沉先生?”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像绷紧的琴弦。我点了点头,示意她进来。她走到桌前,没有坐下, 只是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布包。那布包是素色的,边缘已经磨损,显然贴身藏了很久。 她解开系着的细绳,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布包里,躺着一枚沉甸甸的老式怀表。 黄铜表壳,边缘已经磨得发亮,显出岁月的包浆。表盖中央, 嵌着一块小小的、色泽温润的玉璧。“白曼卿,”她报上名字,声音稳定了些, “白崇山是我父亲。”她的指尖抚过冰冷的表壳,轻轻一按机括。“咔哒”一声轻响, 表盖弹开。里面并非寻常的白色珐琅表盘, 而是一张被暗褐色血迹浸透、边缘卷曲的硬纸片——一张当票。 一股浓烈的铁锈味混合着旧纸张的霉味瞬间逸散开来,无声地宣告着某种不祥。 “这是家父……被发现时,紧紧攥在手里的。”白曼卿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悲痛, 手指微微发白,“巡捕房的人说,那是他发病痛苦时无意识抓住的东西。可是陆先生,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那簇火焰骤然炽烈,“我不信!家父身体一向硬朗! 就在他出事前一天,他还对我说,他当掉了一样东西,心里很不安。”她的目光牢牢锁住我, 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陆先生,我查过,家父生前最后当掉的, 是藤原商社理事藤原健次送给他的一只纯金怀表。当票上的日子,就是他出事的前一天下午! ”她纤细的手指用力点在那片刺目的血渍上,“这张当票, 为什么会在他死时出现在这只旧怀表里?这血,又是谁的?巡捕房的人根本不听我说, 他们只想快点结案!陆先生,求您,帮我查**相!我父亲……他绝不是死于什么心梗! ”藤原健次?这个名字像一枚冰冷的针,刺入我的神经。三井洋行的理事, 那个总是穿着剪裁精良的西装,脸上挂着得体微笑, 在法租界各种慈善酒会上频频举杯的日本人?他送的纯金怀表?白崇山为什么要当掉它? 这张染血的当票,又为何被如此隐秘地藏匿?窗外,雨势似乎更大了, 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噼啪作响。 霞飞路上的霓虹灯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而扭曲的光影。 白曼卿那双被痛苦和执念烧灼的眼睛,像两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心底激起了沉重的回响。 “白**,”我拿起那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当票,指尖触到那干涸发硬的血渍, 冰凉的触感直透心底,“令尊当掉金表的地方,是哪里? ”白曼卿立刻报出一个名字:“四马路,‘永利押’当铺。”四马路。那地方鱼龙混杂, 是消息的泥沼,也是罪恶的温床。白曼卿离开后, 侦探社里只剩下雨水单调的敲打声和那张染血当票散发的、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我盯着当票上模糊的字迹——“永利押”,还有那个歪歪扭扭的编号。白崇山, 汇丰银行经理,藤原健次的金表……这些碎片像散落的拼图,边缘锋利, 却拼不出一个清晰的轮廓。直觉像膝盖里的旧弹片一样,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告诉我这绝不是一起简单的心脏猝死。右腿的隐痛提醒着我行动不便,但有些事, 终究要亲自踩进泥泞里才能看清。我抓起那顶旧呢帽,再次推开了门, 融入霞飞路湿漉漉的人流。黄包车在积水的街道上吱呀作响,溅起浑浊的水花。 报童在雨中吆喝着当天的新闻,声音被雨幕模糊。我压低帽檐, 跛行的身影在行色匆匆的路人中并不显眼,目光却像探针,扫过每一个看似寻常的角落。 四马路的热闹是另一种味道。廉价香水和劣质烟草的气息混杂着雨水, 弥漫在狭窄拥挤的街道上空。 当铺、烟馆、茶馆、妓院……各色招牌在雨水中闪烁着暧昧的光。卖云吞面的小摊冒着白气, 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围着矮桌大声划拳,溅起的酒沫混入地上的积水。街角暗巷里, 偶尔能瞥见神情警惕、眼神闪烁的身影一闪而过。“永利押”的招牌有些褪色, 挂在两栋老式石库门房子的夹缝里。铺面不大,光线昏暗,高高的柜台像一道森严的壁垒, 将里外隔成两个世界。柜台后面, 穿着深色马褂、戴着圆框眼镜的瘦削老头正用鸡毛掸子拂拭着博古架上几件落满灰尘的玉器, 动作慢条斯理。空气中弥漫着旧衣物、樟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我走到柜台前, 掏出那张染血的当票,压在冰凉的台面上,推了过去:“赎当。”老头停下动作, 抬起松弛的眼皮,浑浊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那张当票上。 当他看到票面上那片刺眼的暗褐色时,枯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慢吞吞地拿起当票,凑到眼前,对着门口透进来的光线仔细看了看, 又翻过来瞧了瞧背面的印记和编号。“金壳怀表一只,”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 “当期一个月,死当。”他放下当票,推回给我,“客人,赎当要本金加利息, 一共……”他报了个数字。“钱不是问题,”我打断他,声音放得很低,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探询,“我是白经理的朋友。他出事前当掉这块表,家里人想知道, 他当时……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比如神色?说了什么? ”我的目光紧紧锁住他镜片后的眼睛。老头垂下眼皮,避开我的视线, 拿起一块绒布擦拭着镜片:“做我们这行,只认票,不认人。客人来当东西,交了票, 拿了钱,银货两讫。至于客人什么脸色,说什么话……记不清喽。”他语气平淡, 却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麻木和疏离。他越是回避,那刻意划出的界限之下, 越像是有东西在涌动。我盯着他那双隐藏在镜片后、仿佛蒙着灰尘的眼睛,不再追问, 只是从怀里摸出几块银元,清脆地码在柜台上:“赎当。”老头收起银元, 动作依旧不紧不慢。他转身走到后面一排高大的柜子前,踮起脚, 拉开其中一个贴着相应编号的抽屉,摸索片刻,取出一只用软布包裹的小物件。走回来, 解开布包,正是那只纯金的怀表。表壳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熠熠生辉,雕工精细,分量十足, 确实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我接过表,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指腹在光滑的表壳上摩挲, 试图寻找一丝白崇山留下的温度或痕迹,却只感到一片沉寂的死物气息。没有夹层, 没有刻字,除了昂贵,似乎别无特殊。“白经理常来关照生意?”我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当铺深处那些堆积如山的典当物和更后方幽暗的门洞。 老头重新拿起鸡毛掸子,又开始拂拭那几件玉器,背对着我, 声音含混:“大人物……偶尔吧。我们小本经营,不敢高攀。”就在这时, 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当铺后面幽暗的门洞里传来。接着,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蓝布衫的半大少年端着个空木盆,有些畏缩地走了出来, 看也没看柜台这边,径直走向门口角落的水桶打水。他的动作带着一种长期营养不良的僵硬, 侧脸在昏暗中显得格外瘦削。就在他转身时,我的目光落在他脚上那双破旧的千层底布鞋上。 鞋帮靠近脚踝的地方,沾着一小片暗红色的印记。颜色已经发黑, 但边缘的形状……与当票上那片血渍的蔓延痕迹,竟有几分诡异地相似。 少年似乎感受到我的注视,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小兽般的惊恐, 恰好与我的目光撞个正着。他像被烫到一样,迅速低下头, 端着水盆飞快地钻回了那个黑洞洞的门里,身影消失在浓重的阴影中。“那是你孙子? ”我收回目光,看向柜台后纹丝不动的老头。“店里打杂的,远房亲戚家孩子。 ”老头的回答滴水不漏,语气没有任何波澜。直觉告诉我,突破口就在那个惊恐的少年身上, 还有这间当铺深处隐藏的秘密。但强攻显然不行。我收起金表, 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永利押”。雨还在下,四马路在雨幕中更显喧嚣嘈杂, 像一个巨大的、充满秘密的蜂巢。我走到街对面一家茶馆二楼的临窗位置坐下, 要了一壶最便宜的茉莉花茶。从这个角度望过去, “永利押”的门口和旁边那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小侧巷,尽收眼底。 时间在茶水的苦涩和雨声的滴答中缓慢流逝。暮色四合,四马路两侧的霓虹灯次第亮起, 将湿漉漉的街道染上光怪陆离的色彩。茶馆里的人声渐渐喧闹起来。大约过了一个时辰, 当铺那扇沉重的木门终于再次被推开一条缝。那个瘦小的蓝布衫身影闪了出来,缩着脖子, 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即像只受惊的兔子, 一头扎进旁边那条堆满杂物、漆黑如墨的侧巷。机会来了。我丢下几个铜板,迅速下楼, 跛着脚,尽量自然地跟了过去。巷子里弥漫着垃圾和尿臊的混合气味, 脚下是滑腻腻的污水和不知名的杂物。借着远处霓虹灯投来的一点点微光, 我看到少年的身影在巷子深处一个拐角处一闪而没。我加快脚步, 膝盖的疼痛在湿冷的环境里愈发尖锐。刚拐过弯,一股凌厉的恶风猛地从侧面袭来! 不是针对那少年,目标赫然是我!一个高大的黑影如同从墙壁的阴影里剥离出来, 手中一根沉重的短棒带着沉闷的呼啸,直砸我的太阳穴!动作迅猛狠辣,显然是埋伏已久。 千钧一发!右腿的剧痛限制了闪避,我几乎是凭借战场残留的本能,猛地侧身下蹲, 同时将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杖(那并非装饰,内里是精钢打造)向上格挡!“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在狭窄的巷子里炸响!火星四溅!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我手臂发麻, 手杖差点脱手。那黑影一击不中,毫不迟疑,另一只拳头裹着风声又捣向我心口!招招致命! 我借着格挡的反震力向后踉跄一步,背靠住湿冷的砖墙,手杖顺势横扫对方下盘。 黑影敏捷地跳开,短棒再次扬起。借着远处微光, 我看清了他的脸——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额角斜劈至嘴角, 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条蠕动的蜈蚣。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冰冷的杀意。 刀疤脸!青帮“刀疤老七”杜九爷手下的头号打手!念头电闪而过, 对方的短棒再次裹着腥风砸到。狭窄的空间,跛腿的劣势,让我瞬间落入下风。 我用手杖勉强架开,沉重的力道震得我半边身子发木。对方显然看出我的腿脚不便, 狞笑一声,短棒变向,狠狠扫向我的右膝!剧痛猛地炸开!眼前一黑,我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致命的瞬间,巷子另一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是那个少年的声音! 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刀疤脸的动作明显一滞,凶狠的眼神下意识地向尖叫传来的方向瞟去。 就是现在!我强忍膝盖撕裂般的疼痛, 电般从腰间抽出备用的烟土喷子(一种射程极短、威力不大但近距离杀伤可观的土制喷枪), 对着刀疤脸的腿脚方向,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砰! ”沉闷的枪声在狭窄的巷子里格外震耳,刺鼻的硝烟味瞬间弥漫。 霰弹大部分打在了湿滑的地面和旁边的杂物上,但仍有几颗铁砂擦过刀疤脸的小腿。“啊! ”他发出一声痛吼,身体趔趄了一下。我根本不看结果,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 转身就朝着少年尖叫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去!身后传来刀疤脸愤怒的咆哮和追赶的脚步声, 但显然被腿伤拖慢了速度。巷子深处,一个堆满破箩筐和烂木板的死胡同角落里。 那个蓝布衫少年瘫倒在地,身体筛糠般抖着,眼神涣散, 指着角落里一个被掀开的、半朽的破木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吓破了胆,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木箱里,并非金银财宝,而是胡乱塞着几本厚厚的、边缘磨损的账簿! 顾不上身后的追兵,我扑到木箱边,抓起最上面一本,飞快地翻开。蝇头小楷密密麻麻, 记录着日期、货物品名、数量、交接人。触目惊心的字眼跳入眼帘:“十月初七, 杜记码头三号仓,收‘**’膏贰拾箱,货主:藤原氏。”“十月廿三, 出‘头痛粉’伍箱,交:法租界同仁诊所王先生。”“十一月十一,收‘戒烟丸’叁拾箱, 货主:藤原氏。转存:闸北货栈甲字库。”**!头痛粉!戒烟丸!这些看似普通的名称, 在民国二十三年的上海滩,只代表一种东西——**及其衍生物!货主“藤原氏”, 交货地点指向杜九爷掌控的码头!而那个“同仁诊所”, 正是藤原健次名下、以慈善为名设立的医疗机构之一!账簿冰冷地躺在潮湿的木箱里, 上面的字迹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发麻。藤原健次,杜九爷……医疗器械的幌子下, 竟是如此庞大而隐秘的毒品交易网络!白崇山当掉那只金表,拿到了这张指向地狱的当票, 他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刀…刀疤七……”少年终于从极度恐惧中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牙齿咯咯作响, “杜…杜九爷的人……要…要灭口……”刀疤脸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已逼近巷口! 来不及细看了!我当机立断, 扯下账簿里几张最关键、记录着藤原和杜九近期大宗交易以及交货地点人名的内页, 迅速塞进贴身的内袋。剩下的账簿连同木箱,被我用力推倒在角落里一堆废弃的油毡布上, 毫不犹豫地掏出火柴。“嗤啦——”火苗蹿起, 贪婪地舔舐着浸透了油污的破布和干燥的账簿边缘,浓烟瞬间升腾!“妈的! ”刀疤脸的怒吼在巷口炸响,显然看到了火光。他拖着伤腿猛冲过来, 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杀意。我不退反进,将手中燃烧的油毡布猛地朝他一甩! 灼热的火焰和呛人的浓烟逼得他下意识后退闪避。趁此间隙,我一把拉起地上瘫软的少年, 低吼一声:“走!”拖着他,朝着巷子另一端没命地狂奔! 身后是刀疤脸暴怒的吼叫、燃烧的噼啪声和越来越浓的烟雾。少年被我拖着,跌跌撞撞, 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冲出巷口,四马路喧嚣的人潮成了最好的掩护。 我拉着少年一头扎进旁边一家热闹非凡的澡堂子,在弥漫的水汽和嘈杂的人声中七拐八绕, 从后门钻出,又连续穿过几条迷宫般的小弄堂, 才在一个堆满煤球、散发着浓烈煤灰味的僻静角落停下。“别…别杀我……”少年瘫软在地, 涕泪横流,语无伦次,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刀疤七…他…他逼我阿爷…逼我阿爷……”我喘着粗气, 背靠着冰冷的煤堆,右膝的疼痛钻心刺骨,冷汗混着雨水浸透了后背。我盯着他, 声音低沉而紧迫:“说清楚!刀疤七逼你爷爷什么?白经理当表那天,发生了什么? 他身上的血,哪来的?”少年抽噎着, 交出一本账册…阿爷不肯…说…说那是催命符…刀疤七就…就打我阿爷…”他浑身哆嗦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