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如星君如月,常伴不独身(角分别)最新推荐_最新推荐愿我如星君如月,常伴不独身(角分别)
我随谢将军南巡赈灾时,被误认作他夫人。 村中妇人打趣,他却只淡淡看了我一眼,语气不轻不重: 「她若愿,我做夫君又何妨?」 我羞得脸红,不敢答。 那夜,他亲手为我煎了一碗药,语气如旧: 「十年前,你唤我一声‘阿衣’,我就记下了。」 「如今换我叫你一声——夫人,可好?」 01 我是云拂衣,浣衣局里最不起眼的宫婢之一。每日与水为伍,指尖皴裂如枯枝。 可我记得的梦,却从不在水里。 那梦中有庙,有琴,有个少年。他笑起来很暖,唤我“阿衣姐姐”。 醒来时,我的手正搭在藏书阁的铜门上。 我竟不知自己为何来此。 藏书阁是禁地,非六品以上不得擅入。可门竟没锁,铜扣轻碰便开。 我犹豫了,却还是推门而入。 屋内陈列森严,墙上悬灯一盏盏挑亮,如银河倒挂。 书香扑面,混着旧木与焚香,竟似与梦中那庙有几分相似。 我走得极轻,像怕惊动什么。 手指掠过一排竹简,一卷微斜的册子吸引了我——它边角卷起,正露出一个墨字: “孤”。 心头一颤,指尖一滞。 就在那刻—— “擅闯禁地,何罪?” 低沉威冷的嗓音自我背后响起,我猛然转身,目光撞上那人冰冷的眼。 他站在灯影之下,长身玉立,盔甲未卸,却无半点尘土。 是他,谢孤舟,将军。如今太后的心腹,禁军统领。 “奴……迷路。”我低头,声音细若蚊鸣。 他一步步逼近,目光冷冽,似能剖开人的骨血。 “你是浣衣局的?” 我点头,手中那卷书未曾松。 他目光一顿,瞥向我指尖:“为何拿着它?” 我慌忙松手,那卷书啪然落地,掀起一阵灰。 他不动声色地弯腰拾起。 “你可识字?” “不会。” 他盯着我,良久不语。忽而道:“你方才为何发怔?” 我咬唇,不知如何答。 他的眉微蹙,忽低头贴近我面。 我不由自主后退半步,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往他怀里栽去。 他本能一揽—— 掌心碰到我背后的湿发。 他皱眉,正欲放开。 我却下意识喃喃一句:“您的左手……微颤。” 他身形一滞。 空气沉默,仿佛被什么缠住。 我自己都愣住了。 那不是我该说的话。 他一把推开我,冷声道:“出去。” 我踉跄几步,正要行礼。 “慢着。”他忽然开口,“你叫什么?” 我低头:“云拂衣。” 他凝视我片刻,忽而轻道:“出去罢。” 我如蒙大赦,快步退离。 门外风凉,夜色如墨。 回头望那灯火隐现的书阁,心口却如被烧过。 不知是羞,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更不知,为何他怀里的味道,竟似曾在梦中闻过。 而那卷书,边角所写“孤”字。 是否,真的是他的? 02 皇后寿诞将至,绣坊近日尤为忙碌。 我不过一介低阶宫婢,却被指派为“万寿图”主角之一绣面凤纹起针。 手艺,是我少时逃亡途中师兄教的。 他不愿我沾手红尘,却还是将针法尽数传我,只盼我能有个活路。 可今日这图稿,却叫我心惊。 那凤眼之处,原拟以金丝勾边,我却一时错将“朱砂红”线接了上去。 待我察觉,图上那抹艳红已宛如血染,灼目非常。 “你疯了吗!”一旁绣女惊呼,“那是太后禁色!” “奴……奴不是有意……” “非得惹出人命你才甘心!”她怒声高叫,引得巡视内侍前来查看。 我被带至偏殿候审,整个人如堕冰窟。 夜已深,我独坐烛下,指尖仍残着未净的朱砂红,似血非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是他。 谢孤舟。 “你为何会用这针法?”他不绕弯子,冷声问我。 我垂目不语。 “说。”他声调低沉,眼神如寒星一线。 “这是我师兄教的。” “你师出宫外?” 我颔首。 他半晌不语,似在斟酌。 “你可知那‘朱砂红’何意?” 我点头,却未答。 “那是太后登基礼所用,非帝后血亲不得动用。” 我心头一紧。 “你是有意为之?” “不是。”我抬头,眼中火光跃动,“若是有意,我何须留线?” 他怔了怔。 “你可知,这图中,凤羽交错处藏有杀阵纹样?” 我心口一震。 他低头,将半幅图稿展开。 果真,若按此法再添三针,便似符咒成局——似寿,实杀。 他收起图卷,转身前忽问:“你叫什么?” “云拂衣。” 他神情微异,目光落在我指上那点朱砂红。 “你若真无意,便别再叫我查出你是何人。” 他语气淡淡,却如风雪入骨。 我站在那灯下,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他身形沉冷,步履沉稳,却在掩门时,回头望了我一眼。 眼中,是疑,也是警。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开始怀疑我是谁。 而我,却只觉那一点朱砂红,似火,不可扑。 03 皇后寿宴之夜,御花园张灯结彩,水光潋滟,宫人云集。 我随绣坊女眷前来侍立,本该立于最后,却因一次调线时所奏琴曲,引得注意,被点名前至偏台。 宫中旧琴残音不断,主事太监焦头烂额,谢孤舟受命奏曲,却因无人能调音而停顿。 我走上前一步:“奴擅调琴。” 他转眸望我,冷声道:“退下。” 我不语,只跪下:“请将军试我一回。” 主事犹豫间,皇后已开口:“既如此,不妨一试。” 我接过断弦之琴,手指在上轻抚,竟忆起那曲“落梅音”。 曾在梦中听过百遍千遍,今日,竟能奏出。 曲声一起,满庭寂静。 太后的酒盏亦在半空顿住。 那是先皇所钟之曲,早已失传多年。 谢孤舟目光紧盯琴上我指。 而我,眼角余光瞥见台阶下的他,神情复杂。 曲终。 太后唇角微翘,却不见笑意:“你叫什么?” 我叩首:“云拂衣。” “是吗?”她轻笑,“倒是个巧名。” 宴散后,我回房打开琴箱,却发现琴底垫布下压着一物。 那是一只铜铃,雕有小篆“阿衣”。 我怔怔出神。 那铃,是我童年常佩。 耳畔似又响起那少年的笑声:“阿衣姐姐,快些弹,我还未听够。” 他是谁? 那梦中少年,是否真在这宫中? 而谢孤舟……他望我时那一闪而过的错愕,是否也在寻找梦中那个声音? 04 宫灯试夜,是皇后最爱的游赏环节。 宫人百人分题制灯,悬挂于西苑花径,题灯赋诗,对者可得玉盏一对,传为吉兆。 我本不属此行,却因“调琴之功”,被钦点入列。 入夜时分,花径灯影如海,我随众缓步而行,不敢妄动。 忽有一道灯影摇曳,映入眼帘。 那是一盏双面灯,一面绣花,一面诗题: “镜花水月,何者真?” 我一怔,脱口而出:“皆非真。” 掌灯女官眼中闪过惊异:“此为谢将军所出题,姑娘真敢言。” 我一震。 谢孤舟?他竟也在此? 人群忽然喧动,有人失足落水。 我本欲回避,却被人推入一处花灯迷阵。 灯影摇曳间,一道熟悉身形自灯后缓步而来。 是他。 谢孤舟。 他身着常服,长身玉立,眼神晦暗:“你为何来此?” 我垂眸行礼:“受命而来。” 他不语,只盯着我,似在分辨真假。 “那题,你怎会答得?” 我抬眼望他,淡道:“水月镜花,自是虚妄。” 他冷笑一声:“宫中皆爱假象,倒你看得分明。” 我静默。 片刻后,他忽然近前一步:“你是在试我?” 我心中一跳,却仍垂目:“奴不敢。” “可你分明……不像不敢。” 他的语气渐低,仿若呢喃。 灯光映在他眼底,明灭不定。 我心乱如麻,正欲后退,却觉袖口一紧。 他竟低声道:“为何你每次出现,都是不该出现之处?” 我想说话,却被他眼神一挡。 那眼神,仿佛试图穿透我的一切伪装。 良久,他松开手:“离我远些。” 我行礼退开,心头却涌出莫名酸涩。 走出迷阵那刻,我回头望了一眼。 他仍立在灯海中,背影冷峻。 那一瞬,我竟生出荒唐念头。 若梦中少年是他,那为何此刻,连靠近都不可? 夜风中,我袖中落下一物。 是半面铜镜,花灯绳断时所拾。 镜背斑驳,却刻有“朱雀”纹。 我怔住。 那是皇族旧制。 而他,谢孤舟……怎会持有此物? 这场花灯迷局,究竟是试我,还是我在试他? 05 库房着火,是在亥时。 我方从膳部取完药汤归来,便见黑烟自西偏库起,火势翻涌。 宫人乱作一团,有人高喊“禁火失守”,也有人哭着逃命。 我却听见了微弱的哭声——从库房那侧的柴门中传来。 那不是火,是人的声音。 我没有多想。 裙摆一掀,袖口一卷,我冲了进去。 火舌舔着梁柱,浓烟呛人,我咳得眼泪直流。 那哭声越来越近,直到我在一堆木架后看见一个缩成一团的身影。 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蜷在一只麻袋后,脸上满是灰。 “别怕。”我哑着嗓子说,伸手抱起他。 他的脸埋在我肩头,颤声唤:“阿衣姐姐……” 我脚步一滞,几乎没能站稳。 阿衣—— 这是梦里那少年对我说的话。 我背起他,一路狂奔。 冲出火场那刻,外头已聚满人。 而我,扑倒在地,眼前发黑。 耳边是混乱的脚步声与高呼。 “来人,把她押下!” 我强撑睁眼,却见谢孤舟逆火光而来。 他眼中是冷,是怒。 “她为何出现在火场?” “禀将军,宫人证言,是她擅闯库房,后失火。” “她为何救那孩子?” “无人知晓。” 我被扶起,双膝跪地,脸上火烫,眼中却无悔意。 “你是否纵火?”他问。 “不是。”我低声。 “为何擅入?” “听见哭声。” “你怎知有人?” 我抬眼望他:“直觉。” 他盯着我许久,忽而侧首吩咐:“暂缓杖责,押至侧殿,待火势明晰再议。” 我被拖走前,他忽然看向我。 那一眼,复杂得我看不透。 侧殿冷,夜更冷。 我手上有伤,衣襟焦黑,发间尽是灰。 可我脑中,却只有那个孩子叫我“阿衣姐姐”的声音。 是谁?为何他会这样唤我? 我闭上眼,梦境再度袭来。 火海中,我背着一个孩子跑。 那庙宇废墟倒塌,我用身子护住他。 他哭着喊我:“阿衣姐姐,别丢我……” 梦醒时,我泪流满面。 而那夜的库火,成了浣衣局暗谈的禁忌。 次日清晨,我被召至内廷,再见谢孤舟。 他身着便袍,双手负后,望着案上一幅图。 那是北境的地图。 “战事将起。”他说。 我静立不语。 “你烧伤了。”他目光扫过我手背。 “皮外伤。” “为何不说出你听见孩童哭声?” “怕您不信。” “你怕的,似乎并非我。” 我低头不语。 他忽而一笑,极淡,却叫人发怔。 “你总是在不合时宜之处,做着不合时宜之事。” 他转身而去,留下我站在图前。 那图上,北境边关已染朱红。 而我手背那点火痕,却与他左掌纹路如出一辙。 命运,有时竟荒唐如戏。 我不知,他是否也曾在梦中,见过我。 06 北风吹至腊月,宫中多病。 谢孤舟风寒未愈,传召御医却拒饮汤药,宫人不敢多言。 而我因火场之事得暂留内廷,又被指派每日送汤于将军。 我初至时,他坐于榻前,正执笔抄写什么。 风卷帘动,纸上字迹如刀刻。 我不敢出声,只将汤盏轻置案上。 他未抬头,却淡声道:“放着。” 我应声,欲退,忽见纸上两字——“遗命”。 心头一紧,步子顿住。 他终于抬眼,目光冷峻:“你在看什么?” 我跪下叩首:“将军若为国事而亡,众人皆知理所应当。但若为未言之事,死得不甘。” 他眼神微动,却未言。 我伏地更低:“奴斗胆,请替您试汤。” “你不怕?”他问。 “怕。”我答,“可更怕您一意孤行。” 他沉默良久,终于起身:“汤冷了。” 我取来银匙,试温已凉。 “奴可温之。” 他摇头,将汤盏递回:“喝。” 我愕然:“将军……” “你既要试,自当先尝。” 我抬头看他,那一刻,他眼中有种淡淡的悲意。 我接过汤盏,抿唇,试了一口,苦得舌根发麻。 “再喝。”他说。 我仰头,将整碗汤一饮而尽。 他接过空盏,抚着盏沿,忽然道:“你知道这汤方是谁拟的吗?” 我摇头。 “云照庭。” 我手一颤,险些打翻旁盏。 “你听过此人?” “……听过。” “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我咬唇,不答。 他没有追问,只低低一笑:“他曾救我一次,如今又教会你来救我一次。” 我望着他眼中微闪的光,忽然觉得,这个铁血将军,也不过是个习惯独行太久的孤人。 “将军……”我低声,“若您愿意,奴愿日日为您熬汤。” 他静静望我,良久,道:“唇上有药渍。” 我抬手欲擦,他却忽然伸指,将我唇角拭去。 他的手指冰凉,动作却轻得仿佛触在云上。 我怔怔望他,一时间忘了反应。 “今日之事,不必宣扬。”他低声说。 我红着脸点头,起身时不慎落下一物。 他俯身拾起,是我旧日缝制的小绣囊。 囊中露出一缕青丝,缠绕成结,已微微发褪。 他轻声道:“这是……” 我慌忙接过:“无他,旧物。” 他未追问。 只是,等我退下之时,他望着那绣囊的神情,仿佛在思索什么。 门关上的刹那,我听见他轻轻一声叹息。 那夜宫中飘雪,我独自回房,心却暖得仿佛春水初融。 汤虽苦,意却甘。 若真有来日,我愿再奉百碗。 07 北境寒夜,风雪交加。 我随军而行,身份从宫婢变作医记录员,只因他一句“她随我,便心安”。 帐外号角催鸣,军士披甲,人人戒备。 我将药囊拢紧,手却因寒意微颤。 入夜,敌军突袭。 我正于药架前记录剂量,一声炸响震天动地,帐篷一角猛然塌陷。 火光掀起我衣角,我踉跄后退,几乎跌倒。 忽听有人大喊:“护将军!” 谢孤舟身影已破帐而入,未及我反应,长剑出鞘,一道寒光掠过,斩落敌影。 我几欲开口,已觉一股力量将我猛地推倒,身侧一道刀风贴颈而过。 那一瞬,我看到他背影挡在我前方。 敌军第二刀已至。 他挥剑格挡,身形一震,鲜血自肩头飞溅,溅在我衣襟上。 我眼前发黑,跌扑过去:“将军!” 他面色苍白,却仍强撑站立,握剑不松。 “别怕。”他低声道,“是你在。” 那声音,低哑坚定。 我强忍颤意,扶他坐下,撕开他肩头衣甲。 那伤,深可见骨。 “快取止血药!”我朝军医喊。 谢孤舟却拦我:“你来。” 我看他一眼,泪涌上眼眶,却硬生生压下。 手法沉稳,血却止不住。 “为何……”我低喃,“为何你总是独自扛着?” 他笑了笑,气息微弱:“习惯了。” “你不能再这样。”我哽声,“不能。” 他眼神微动,似欲说什么,却终是沉默。 夜雪如墨,军帐内灯火摇曳。 我替他缝合伤口,指间微颤,血渍沾满袖口。 他忽然道:“你怕我死么?” 我点头:“怕。” “可你不哭。” “因为……我不能。”我哽咽,“若我哭了,谁替你止血?” 他望我许久,轻声道:“你很勇敢。” 我低头,不语。 军帐静寂。 风雪仍未停,而我心头那一点热,却悄然燃起。 当夜,他未再言语,只静静看着我替他包扎。 直至我收拾完毕,他忽问:“你留在军中,是因职责,还是因我?” 我一怔,答不出。 他却闭眼:“罢了,不答也罢。” 我欲解释,却见他已沉沉睡去。 雪落如絮,掩不住心头那句未说出口的话: ——是因你。 08 风雪初歇,军营如常。 敌军连夜未再来袭,边境暂得片刻宁静。 我一早去换谢孤舟的伤药。 军帐中,他仍坐于榻前,披着斗篷,脸色苍白,左臂以木架吊起。 见我入内,他未言,只将袖口稍卷,露出肩头血迹已凝的创口。 我轻声道:“将军,奴替您换药。” 他点头,闭目不语。 我将药粉调开,手刚碰到他的衣襟,指腹微微一顿。 那上头,血迹染出一朵模糊的印子。 正是我那日在帐下为他缝补药包时,用来垫底的旧帕子所绣之纹。 我绣的是一朵折枝梅。 而如今,那朵梅花正被鲜血晕染,斑驳动人。 我心中隐痛,动作更为轻柔。 “疼吗?”我低声问。 他睁眼望我:“不疼。” 我不信,手下却未停:“忍着些。” 换好药,我将染血帛布折好,却不慎拉动他衣襟一角。 他似有所觉,抬手阻我。 但动作慢了半拍。 一抹绣痕,显露出来。 是我制衣时遗落的一片衣角,缝在了他内衫之中。 我一怔:“将军这衣……是属下所缝?” 他神情未动,却道:“也许。” 我垂眸,不敢深问。 他忽问:“你可还记得,那日帐中,你为何不逃?” 我握紧帛布:“因您挡我。” “可若我死了呢?” 我抬眼看他,认真答:“那我也不能逃。” 他沉默良久,忽道:“今夜有人来递密信,说营中有内鬼。” 我一惊:“将军可有怀疑之人?” 他摇头,却看我片刻,道:“所以我不能再有软肋。” 我心口微颤:“属下明白。” 他轻轻一笑:“可我已失手。” 我不懂。 “若不是软肋,为何你一伤,我便不能安心?” 我低头,不语。 空气中弥漫药香与雪气,压得人透不过气。 他起身,身形略晃。 我连忙搀扶:“将军不宜动。” 他一手扶我肩,靠得极近,低声问:“你若真是间者,该怎么办?” 我心一震,强自镇定:“若奴真是,早已出手。” 他点头:“是啊。” 片刻后,他放开我,复坐榻上。 “今夜前线不稳,我将增派巡哨。你留营,不许外出。” 我应诺。 出帐前,他忽唤我:“云拂衣。” 我回身。 他淡声:“你若真心,便信我一次。” 我怔住,许久,低声答:“是。” 09 断崖岗哨,名为“冷月台”。 这里不设军旗,无驻兵,惟有北风昼夜不止,吹得人骨头发寒。 我被调来这处时,并无明言缘由。 只是副将柳廷冷声一句:“将军命你驻此。” 我明白,那是变相软禁。 我没有问缘由。 只每日清晨扫雪,午后煮药,夜里独自刺绣。 雪落时,我披着粗布斗篷,坐于岗哨边角,将断崖山形一针一线绣入帛布。 针脚极细,如山纹千叠。 风大之日,我用石头压着图案,小心翼翼地落下一针又一针。 这崖外,便是无尽深渊。 我想,若从此处跳下,是否一切都能终结。 可我不能。 他仍在前线。 帐下火盆尚暖,我绣完最后一线时,忽有细响。 是守夜兵送来干粮。 “姑娘,您今日……又没动筷子。”他小声说。 我笑笑:“不饿。” 他低头,悄悄放下一包东西:“将军遣人送的。” 我一愣。 那包裹里,是些晒干的药材,还有一小袋极熟悉的线。 是我留营所用,线尾打结的方式,只我知道。 我握着那一袋线,良久不语。 夜半,我梦见那年旧庙,雪落梅花,一少年握我之手。 “阿衣姐姐,等我回来。” 我自梦中惊醒,泪濡衣襟。 翌日清晨,有人来巡视岗哨。 我照常绣图,却听帐外低语。 “她每日都坐着,不言不动,像死人。” “谢将军若知她真是……你说他还会保吗?” “将军若真护她,也不会将她丢来这断崖边。” 我轻轻收起绣布,手指一顿,将它藏入药袋之中。 那夜,岗哨忽有异响。 我执灯而出,远远望见崖边站着一个人影。 风将他衣角掀起。 是他。 谢孤舟。 他未着战甲,只披一身粗衣,神情冷淡。 我欲行礼,却被他目光一止。 “夜寒,不宜久立。”他低声说。 我道:“将军怎么来了?” 他未答,只反问:“你那图,绣成了?” 我一震,将帛布取出递给他。 他接过,指腹在山纹上缓缓拂过。 良久,他道:“你将断崖,绣得极美。” 我低声:“因日日相对,不敢忘。” 他抬眸,眼底藏着风雪难解的颜色。 “我……怕你跳下去。” 我一怔。 他顿了一瞬,又低低道:“若你真跳了,我……便再无可守之物。” 我心口一痛。 他将绣布还我,语气极轻:“你绣的是你心中所见,那我来此,是想看看,你眼里的断崖,是不是和我记忆中的一样。” 我接过绣布,声音发颤:“将军记得这里?” 他点头:“是旧年所经。” 我想问更多,他却已转身,踏雪而去。 我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捏紧了绣布。 原来他一直记得。 而我所绣,也不只是山影。 那是我在这世间,唯一一份不敢言说的牵念。 10 夜色如墨,岗哨寂静无声。 我正在热水中清洗药碗,忽听门外有响动。 还未来得及起身,一道黑影已破门而入。 “有刺客——!”守夜兵惊呼未落,外头已乱作一团。 我被一股大力扯至角落,肩头剧痛,衣襟被撕开一角。 寒光逼近,一箭破空。 我本以为已无生机,却在那一刻,被一人猛然拉开。 箭矢擦肩而过,钉入柱中,木屑纷飞。 是他。 谢孤舟。 他竟至此,夜半破风而来,只为我。 “撤!”他低喝,剑出如龙,一击逼退敌影。 副将柳廷亦随后赶至,领兵封住岗哨。 乱象才平,帐中余烬未冷。 我伤口并不深,衣袍却已染血。 谢孤舟执我之腕,将我带至内帐,不容分说压我坐下。 “可有伤?”他语气冰冷,手指却颤。 我摇头,低声:“属下无碍。” 他不语,忽然扯下披风,覆我双肩。 我低头不语。 外头传来军士禀报:“主将,刺客已缉,乃敌军散兵,企图扰乱我军心。” 谢孤舟应声:“看紧柳廷。” 帐内一静。 我忽然想起方才一箭,箭羽尾端,有特制刻痕。 那是宫廷禁卫所用制式。 “将军……”我轻声,“此箭,不像敌军所制。” 他沉默。 半晌,他低声道:“我知。” 我一怔:“那您为何还——” “若真来自宫中,”他望向我,眼神深不可测,“他们不只是为扰乱军心,而是为你。” 我心口一震:“为何?” “因为你,不只是一个医女。” 我想开口,他却摇头:“不必再说。”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与我。 那是我落在宫中的旧帕,其上绣着一枝落梅,边角处隐约还有血痕。 我颤声道:“将军为何带它?” “它提醒我,”他眼中浮起隐痛,“你随我来北境,是命,不是错。” 我握紧帕角,泪几乎落下。 他忽起身,走至门前,对守将低声吩咐:“今晚之事,不得外传。” 回身时,他望我一眼,眼中情绪翻涌。 “你留此处,我安置新哨。” “将军……”我喊住他,“您为何不责我?” “因我知你无错。” 风动帐帘,灯影微摇。 我跪地叩首,唇齿间,只剩低语一声—— “谢孤舟。” 11 谢孤舟接令回宫述职,临行前只道一声“留守岗哨,勿扰军务”。 我未多问,只将一只纸鸢递给他。 它是我夜里所做,绢帛为翼,松骨为架,缝线处隐约可见一行字——“盼归”。 他接过时,神情极淡,连眉峰都未动一下。 “你还信纸鸢能传愿?” “信。”我低声。 他不再言语,转身便走。 纸鸢在他指尖颤动,随风摇曳。 我站在岗哨外,看他身影被雪吞没。 良久,我转身回帐,剪下一缕发丝,小心缝入他所穿旧袍一角。 不为他知,只为我记。 那是诀别,不是送别。 翌日清晨,有军士送来旧袍清洗,我装作不识,仍照常烧水煎药。 午后天晴,忽闻山谷一阵惊风。 我奔至断崖边,只见那只纸鸢翻飞于高空,似欲挣脱,又似徘徊。 忽而线断。 纸鸢坠落,直入山谷。 我站在崖边,望着它逐渐缩为一点,终不见踪影。 风刮得我睁不开眼。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也随着那纸鸢一同坠入了无底深渊。 回帐后,我再未提起此事。 也无人再提他。 数日后,一封宫中传信抵达北境。 军中传言,谢孤舟回朝后闭口不谈边务,仅草草复命。 而我,调入膳部,日日为一老妇炖汤送食。 老妇名唤“周婆婆”,年近七旬,言语不多。 我每日早起打水、煎药、剁肉、煨汤。 她饮汤极慢,每一口都咽得极艰难。 某夜她忽然问我:“你,可记得自己小时候?” 我一怔:“不甚清楚。” 她点头,又不言。 当夜,她呼吸愈发微弱。 我为她净身,掀开她背襟时,见一抹旧纹。 那是“先皇妃”之印。 我心惊。 她缓缓睁眼,虚弱道:“你娘,也是这般倔。” 我捧着她的手,泪水早已不觉流下。 她合眼前,将我手轻轻覆于她心口。 “好好活。” 我应下,却觉那一瞬,她手中无力。 她走得极静。 膳部诸人皆道她无亲无故,草草收敛。 而我,将那衣襟藏起,埋于灶下。 再无汤可煮,再无人唤我名。 那日傍晚,我送膳至偏殿,正欲转身,却听得一道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未回头。 谢孤舟亦未唤我。 他从我身侧缓缓走过,脚步极轻。 他未说一句话。 我亦无言。 可那一刻,我分明看见,灯影之下,他的衣角,依旧缝着我当年所绣的“落梅初雪”。 12 周婆婆的死,在宫中掀不起半点涟漪。 我却像被抽去了心骨。 她死后第三日,我才敢去她的旧房。 那是一间极窄的偏屋,一榻一桌一灯,墙上挂着褪色的草编帘子。 我打开她床头的木匣,内里除了一枚风干的梅花簪,再无他物。 簪子极旧,却雕工细腻,簪尾的花瓣上刻着一个极小的“庭”字。 我心头一震。 云照庭——我那早逝的兄长,也曾以此字为名。 我不知他是否仍在人世,更不知这枚簪子是否曾与他有关。 我只知道,周婆婆不是旁人。 那夜,我独坐灯下,将周婆婆旧衣一针一线拆开,发现衣襟暗缝处藏有一枚玉佩。 那玉佩分明是“落梅庙”遗物,佩背刻有一串宫内隐号。 我双手微颤,轻轻摩挲那串字码。 那是宫变时失踪的一位皇女之编号。 我忽而想起,周婆婆弥留时说的那句话:“你娘,也是这般倔。” 那一刻,我几乎可以确定,她曾是先皇妃。 而我……很可能是那位“宫变遗孤”。 风入窗来,灯火晃动。 我伏在桌上,不知何时睡去。 梦中,我见到了那个一直在梦里追寻的少年。 他身着旧袍,怀中抱琴,背对而立。 我唤他,他回首。 却不再是孩童模样,而是如今的谢孤舟。 他看着我,眼中盛满痛意。 “你不该回来。” 我睁眼时,天色已亮。 案前墨迹未干,我不记得何时提笔,却看到那纸上写着两个字: “归否。” 我怔怔望着那纸许久,终于将它折起,藏入怀中。 那日午后,我随膳部送膳至偏宫,恰逢禁军换岗。 我听得有人低语:“谢将军近日情绪极差,不许旁人靠近。” 我未动声色,仍照常行礼送膳。 正欲离去,却在长廊转角处看见一熟悉背影。 谢孤舟。 他披着常服,独立于宫墙阴影下,望着前方一丛白梅。 我想转身,却已迟。 他回头看见我,神情一滞。 四目相对,皆无言语。 片刻,他缓缓开口:“你还活着。” 我点头:“谢将军也安。” 他不答,只是走近两步,眼中情绪翻涌。 “你去了哪里?” “膳部。” “为何不来寻我?” “将军在宫中,不是我能见之人。” 他一怔,面上神色微动。 风吹过长廊,白梅簌簌坠地。 他忽道:“你可知,周婆婆是谁?” 我抬眼看他,答:“知。” 他握拳,声音低哑:“她是我母亲曾救之人。你,是她托命之人。” 我泪涌眼眶,却不敢落下。 “将军可还记得落梅庙?” 他点头:“那年大火,我救下一孩童,后随军离宫。多年寻之不得。” 我轻声道:“那孩童,是我。” 他怔住,神情震动如雷。 “我唤你阿衣,你也叫我哥哥。” 我缓缓将玉佩递出:“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印证。” 他接过,手指微颤。 那一瞬,我看见他眼中落下一滴泪。 那是我第一次,见谢孤舟哭。 13 太后病危,宫中诸殿皆封,唯独落梅庙仍焚香不断,成了众人避讳的所在。 我奉命清理庙后杂枝,至断井旁,忽闻脚步声。 回身那刻,他已立于梅影之间。 谢孤舟。 我们隔着那口旧井,相对而立,皆未言语。 他穿的是常服,佩剑未带,双目落于我发间未干的梅花瓣。 “你为何来此?” “命中所归。”我低声答。 他似想说什么,却只是走至井边。 井石斑驳,井沿刻着两个字:“阿衣”。 他抬指轻抚那字,神色复杂。 “这字,是我刻的。”他说。 我心头一震。 他转头看我:“你可记得,那年我教你弹琴,教你写字。” 我轻点头。 “你总爱倚在我肩头,说:‘哥哥,我要你一辈子不走。’” 我唇齿颤动,却只能低头不语。 风吹过,吹得庙中铃铛作响。 我们皆沉默。 “为何那日你不认我?”我终于问。 他喟然长叹:“我不敢认。怕认了你,便要失去你。” “可你终究还是失去了。” 他抬眸,眼中盛着难掩的悔意:“我未想你还活着。” “你若真的想过,怎会连纸鸢断线都不曾回望?” 他一震,嗓音低哑:“我怕,那一望,是你已不在。” 我缓缓掏出琴谱一角,上头墨迹斑驳,却写着《落梅音》三个字。 “你曾说,这曲只授一人。” 他颔首,神色哀恸。 “可如今,它早已被人忘却,连你也不敢再弹。” “因那是记忆中,你的音。” 我落泪,他未语。 庙门口忽传来宫人脚步,一声细细的女音响起:“太后召将军速去。” 他迟疑片刻,终是转身。 “若有来日……”他低声,“我定带你离宫。” 我静静望着他背影,忽唤:“孤舟!” 他回头。 我笑:“你终于记得我了。” 他动了动唇,终是走远。 那夜,庙后风雪重起,旧井之中,落入一片白梅。 而我,在香火缭绕中,坐于旧琴前,弹了一曲《落梅音》。 音落时,我听见庙外一声极轻的回响。 ——是他,在应我。 14 太后驾崩当夜,宫中万烛齐灭,只留御道尽头一盏青灯。 我被传唤至藏书阁。 风雪交加,我披一袭旧氅而行。 书阁门前,谢孤舟负手而立。 他未披甲,面上更无喜怒,唯目中藏山河将倾之色。 “来了?”他问。 我点头:“太后遗命,是否与你相关?” 他轻轻一笑,却不答。 我踏入书阁,屋内灯火微弱,陈列如旧。 案上摆着一道漆匣。 他将其推至我面前:“你来开。” 我迟疑片刻,指尖落下。 匣盖开启,一道绢帛缓缓铺展。 那是手书遗令,上书: “赦先皇庶女云氏,复其族籍,准入宗谱。” 我心头震颤,几乎不敢置信。 “你早知此事?”我望向他。 “太后五日前召我密议,”他缓声道,“她知你是谁。” “她为何不早认我?” “因她畏惧先皇旧党反扑。” 我双膝跪地,额头贴地,良久无言。 他伸手扶我,我却低声道:“谢将军,奴婢早已不是公主之身。” 他叹息:“可在我心中,你从未低过。” 我怔住,泪水终是坠落。 那一夜,他陪我守在书阁,未曾言语,却紧紧握住我的手。 次日清晨,宫中传令——太后遗诏由谢将军监守。 皇帝尚幼,储位不稳,各派蠢动。 而我,被安置于先皇妃旧居,静候诏命。 殿中寂静如坟。 我每日坐于案前,书写《宫中记事》一册,只为记下这一场重回与诀别。 直到某一日,有人来报:“将军府传信。” 我拆信,却是一缕断发,与一枚绣着“阿衣”二字的碎锦。 我心口一紧。 这信,意味着他欲以旧礼为聘。 我未回,只命宫人备酒一壶,于夜中独酌。 月照落花,风送梅香。 我轻声问自己:“你可愿?” 案旁风动,那碎锦随风而舞,恍若旧日那纸鸢重归。 我提笔,写下一字: “愿。” 是夜,谢孤舟策马而来,未换朝服,直入宫门。 他立于殿前,朝我一拜:“今生今世,谢孤舟愿为你守尽天下。” 我望着他,缓缓伸手。 风穿指缝,恍若那年落梅飞雪。 我知,那愿已成。 此生,再无遗憾。 15 大婚之日,宫门大开。 百官朝贺,天子御笔亲书诏令,赐我封号“静宁”,昭告天下:云氏归宗,封主之礼。 我着绛红嫁衣,珠翠华冠,步履沉稳,却步步生风。 谢孤舟一袭银甲,披红而立,未语,已是山河不动。 礼官唱念,钟鼓齐鸣。 他伸手,我将手覆上。 这一握,隔了十年风雪,也握住了来生。 婚宴设于太液池畔,嘉宾满座,宫人进退有度。 我坐于主位,忽忆初入宫时,那一碗汤药、一段梅香,竟仿佛仍在指尖萦绕。 席间,有旧臣举杯敬谢孤舟:“将军此番,得天下人心,亦得美人。” 他举盏一笑:“得她一心,已胜天下。” 众人齐贺。 夜宴将散,殿中灯火通明,我却起身独行。 绕过长廊,步入御花园深处。 满园雪落梅开,正如当年。 我站于廊桥上,望着湖水映月,心中百味翻涌。 身后脚步声至。 是他。 他未着甲胄,只披常服,温声唤我:“阿衣。” 我回身,笑中含泪:“你终于肯这样唤我了。” 他走近,将一物递来。 是那枚断线的纸鸢,已被他细细缝合,线结新成。 “我欠你一个飞不走的归宿。” 我接过,紧紧抱入怀中。 “谢孤舟。”我轻声唤,“你记得那年庙前,你问我此生所愿为何?” “记得。” “我说——愿有一人,执我之手,护我周全。” 他握住我手,覆于心口:“今后,我护你一世。” 我点头:“今生,足矣。” 风起,纸鸢再升。 这一次,它不再断线,不再失落。 如我与他,终得一段不弃不离的结局。 满天星火,如誓言照耀长夜。 而我,终归于他。 他,亦不再孤舟。 16 春风起时,我随谢孤舟南巡赈灾。 一路自北至南,历经山川田野、人情冷暖。 我卸去主封之礼,只着常服青袍,名为“医女阿衣”,行于百姓之间。 谢孤舟则以钦差之职行事,言语不多,行事严谨,唯独对我,始终温柔如昔。 三月初,至江南。 当地水患甫平,疫病初起。 我驻守于村中义诊,日夜奔走,几近不支。 谢孤舟不便常留,却每夜送来草药一包,亲笔所题“拂衣安”。 村中小儿唤我“谢夫人”,我初闻时羞赧满面。 他却在一旁挑眉:“夫人救人,我自当记下这份恩。” 我笑而不语,心中柔软成溪。 某夜,月明如昼,我独坐溪畔。 他自暗中而来,将一件旧衣披我肩头。 “你瘦了。”他说。 “因你教我心忧万民。” 他沉默片刻,忽道:“阿衣,若我辞去官职,你可愿随我归隐?” 我望他良久:“若你真愿,我自不离。” 他牵起我手,将我揽入怀中。 “再无旁事能拘我。” “那我便为你煮一生汤。” 风轻拂水,月照江面。 那一夜,他与我并坐终宵。 次日,我们启程入山。 寻得一处旧庵,花木掩映,山水环绕。 他亲筑一舍,题曰:“落梅居”。 我植梅十株,皆开于寒夜。 日子如画,柴米油盐,皆成诗。 春种秋收,我入市换药,他执笔作画。 村中儿女常来唤我“阿姨”,唤他“谢叔”,他每回都轻轻应着,眼里满是笑。 某日旧友来访,惊道:“堂堂将军,竟甘守乡野?” 他答:“有她在,天下皆小。” 那友不语,良久拱手离去。 我们立于门前,看落日斜照田畴。 我轻声问:“若此生再无波澜,你可愿?” 他笑:“我愿与你一生无澜。” 我执他手,一步不离。 落梅之下,纸鸢轻扬。 他与我,并肩望天。 再无战乱纷争,只有风月两清,江山一梦。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17 三年后,落梅居春满山坡。 我于庭中研墨,谢孤舟执锄种茶。 他惯说:“你种的是心,我种的是闲。” 我答:“只盼你一世无忧。” 那日,山下传来急信。 宫中变故,北部边境重启战事。 谢孤舟将信纸握在掌中,良久无言。 我站在门槛前,看他沉默的背影,忽觉那几年安稳,竟像借来的梦。 他转身望我,目光深沉。 “阿衣,若我此去,归期未定……” 我轻轻摇头,接过他手中剑鞘:“你只管去,我为你守这山。” 他点头,眼底光影流转,如雪落静夜。 出发前夜,他坐于床榻,执我手一遍遍摩挲,似要记住我掌心的纹路。 “别再瘦了。”他说。 “别再伤了。”我回。 他将纸鸢一枚递我:“若风向不顺,便放它飞一次。” 我接过,心中千言,终只化作一声“珍重”。 翌日清晨,谢孤舟启程北上。 我站在梅树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手中纸鸢一线紧握。 春风又起,吹乱满地花影。 他去后,落梅居仍如旧。 我教村童识字种药,偶夜独坐抚琴。 《落梅音》自指下流淌,却总觉少了一丝旧年温度。 书信隔月传至,多言平安,少及战况。 我未问,只每月寄一囊梅花干。 入冬那年,谢孤舟信中突有一句:“盼春归。” 我读至此,眼角泛湿。 翌日,我于崖上放飞纸鸢。 它振翅高翔,直入云中。 村人惊问:“何为?” 我笑道:“他应要归了。” 果不其然,三月初一,落梅花开。 谢孤舟归矣。 他自北路而来,风尘仆仆,眼神却温柔未改。 我奔下山道,他张臂接我入怀。 那一刻,我只觉山川江海,不过他一人一眼。 他轻声于我耳畔道:“阿衣,我归家了。” 我含泪一笑:“欢迎回家。” 山风起,纸鸢掠空。 落梅纷飞,满地生香。 人间烟火,山林岁月,我与他,于此,老去不悔。 18 谢孤舟归家后,落梅居添了人气,也添了许多“规矩”。 他每日清晨练剑,午后习书,傍晚习茶,夜里听我抚琴。 他说:“归隐之人,不可废礼。” 我却笑他:“明明是你心未曾卸甲。” 他低头吻我额间:“只因阿衣尚在。” 我知他话意。 他是将军,是护国者,也是我独一人的夫。 这一年,梅开得格外盛。 村中人常来求画问病,小儿笑声盈庭。 我在梅林后开了药圃,将旧术一一传授与徒。 谢孤舟也收了弟子。 他教剑,却不言杀伐,徒中最小的一个总爱缠着他问:“师父,你以前真守过边关?” 他笑:“守过,如今只守你们。” 那孩子眨眼:“那你现在守什么?” 他抬头望我:“守她。” 我在堂内听得清晰,心中一颤,笑着落泪。 某夜山雨骤至,檐下风铃摇响。 我伏在案前昏睡,他披衣为我加被。 忽觉我眉头紧蹙,他探掌覆我额心。 “梦魇?” 我睁眼,看见他放大的面容。 “梦见你去了不归地。” 他拂我发,轻声:“我既归来,便不再远行。” 我抱住他,低语:“我怕。” “那我守你。” 这一守,又是一年。 梅林满地落英,我与他坐于树下饮茶。 他忽取出一枚木匣,递我。 匣中是一枚玉戒,其上雕梅纹,温润如初。 “补给你那年断掉的承诺。” 我接过,戴上,掌心贴他掌心。 “我愿与君,岁岁共此时。” 他点头:“今后,不负一瓣落梅。” 门外童声喊:“师娘师父!村头花灯节要开始啦!” 我拉起他,与一众孩童同行。 灯火漫天,笑语盈盈。 纸鸢再飞,琴音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