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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2025-09-25 14:25:02 5

第一章

时值深秋,金杏垂枝。

礼部侍郎苏文礼府内的青桐苑内漏窗筛碎日影,斑驳金箔铺陈于青砖之上。

苏清婉跪在寒砖间,膝骨浸透凛气,迦南香混着药苦自檀木屏风后漫来。

王氏端坐拔步床沿,翡翠缠枝莲步摇垂珠轻晃,翠影扫过敷粉面颊,愈显眉目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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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头顶上翠色流苏扫过耳畔,映得面皮愈发冷白。

"婉姐儿,听闻你这些日子在祖母前侍候,跪求让柳姨娘早日解除禁足。"她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眼尾余光扫过下方跪着的小小身影,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你姨娘那副身子,全仗着我舍着昂贵的药方续着命。"鎏金护甲叩响汝窑盏,盏中银针白毫随声轻颤。

苏清婉盯着砖缝里新结的冰蛛网,那脆丝在穿堂风里瑟瑟,恍若三日前灶房窗棂外飘来的私语——"柳姨娘月信带血已有半载,李妈妈克扣的何止参片......"

"啪!"鎏金护甲挟风而至,苏清婉颊侧绽开三道血痕。苏明珠的月华裙裾扫过金砖,裙摆银线绣的并蒂莲在日头下泛着冷光。

"母亲问话也敢走神?"她指尖凤仙蔻丹拂过伤口,殷红渗进绽开的皮肉,"这张脸若毁了,倒省得日日晃人眼。"

苏清婉伏身叩首,青丝委地掩住眸中暗涌。

额际抵上寒砖时,忽闻王氏漫声道:"明日宝华寺祈福,叫柳姨娘一同前往吧。"

话音未落,李妈妈已捧来柳姨娘的素服——青布衫上犹沾着西跨院的霉气,领口银线早被岁月啃噬成灰。

暮色漫上飞檐时,苏清婉攀着缠枝莲纹廊柱起身,膝骨浸透的寒意如毒蛇游上脊梁。

苏清婉指尖抚过颊边伤痕,血珠凝在凤仙花汁上,恰似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回廊的灯笼次第亮起,将藻井上的和合二仙图映得影影绰绰,忽见前方影壁后转出月白云锦袍角,羊脂玉佩的缨络扫过金砖地。

"婉儿。"苏明轩立在垂花门洞下,腰间蹀躞带悬着的鎏金香球正散着苏合香。他目光掠过少女脸上血痕,袖中玉骨扇柄捏得发白:"宝华寺里没有地龙,我让阿福备好貂绒手炉。"缠枝莲纹锦囊递来时,里头金创药瓶触手生温,"姨娘畏寒,这药膏需混着沉水香灰外敷。"

苏清婉后退半步,锦囊上的并蒂莲纹刺着掌心。

自柳姨娘禁足西跨院,唯有长兄会趁夜漏时分,隔着菱花窗递进裹着蜜饯的素帕。那帕角绣着的竹纹,与此刻他袖口暗纹如出一辙。

"大哥倒是怜香惜玉。"朱漆廊柱后转出石榴红遍地金马面裙,苏明珠鬓边红宝石攒珠步摇晃出血色光晕。鎏金护甲如毒蝎尾针,猝然划过苏清婉结痂的伤痕。

"可惜这张脸再像那贱人,也改不了下贱血脉。"指甲嵌进皮肉时,凤仙花汁的辛辣混着血腥,疼得人眼眶泛酸。

此时,更漏声穿透暮色,苏明轩忽然抬袖掩住半声轻咳。羊脂玉佩"叮"地撞上青玉栏板,惊得檐下铜铃骤响。

这声响动似某种暗号,远处立即传来李妈妈催请用膳的呼喊。

第二章

次日晨雾初收,宝华寺赭红院墙笼在蟹壳青天色里,檐角铎铃随晨风轻晃。

王氏跨过寺门时,素绫裙裾拂过青石阶上凝露,惊动经幢旁蜷睡的虎斑猫。

苏清婉跪在佛前蒲团,合掌低眉的刹那,瞥见柳姨娘跪在偏殿木廊转角处,供案上青瓷香炉里一炷线香烟气渐弱,残烟如藕丝悬在晨光里。

檀香混着陈年经卷的霉味钻入鼻腔,她忽然想起昨夜西跨院的月光。柳姨娘伏在窗棂边,褪色的红绳悬在腕间晃荡,冻裂的指尖蘸着雪水在窗纸描红:"你爹最爱红梅......"那抹艳色在霜花上晕开,转眼被北风啃得只剩残痕。

"女施主请随贫僧取长明灯。"小沙弥清越的嗓音惊醒神思。苏清婉抬眼,见小沙弥袍袖口沾着金粉,怀中铜灯刻着《药师经》偈语。两人前行穿过绘有地狱变相图的游廊时,忽闻西侧院门吱呀作响——李妈妈引着柳姨娘往西侧院的一间偏房去。姨娘青布衫灌满寒风,腕间红绳如血痕割破暮色。

待到取回长明灯,苏清婉便跟随小沙弥赶往西侧院的那间偏房。

"女施主请当心门槛。"禅房木门洞开的刹那,潮气裹着药苦扑面。房间的人影猛然呛咳,只见房内的一张桌子上摊放开着一卷卷正在抄写的经卷。苏清婉忍不住触到柳姨娘嶙峋肩骨,方觉母亲竟瘦得似纸鸢骨架。那腕间红绳已褪成灰粉色,恰如三年前她攥着碎银奔过市集的模样——药铺掌柜接过铜钱时,曾叹"这红绳辟邪最灵"。

"明珠又作践你了?"柳姨娘指尖抚过女儿颊边伤痕,粗粝如砂纸磨过细瓷。话未竟,房门轰然洞开,李妈妈鬓边金镶玉观音挑心晃着冷光:"佛门净地,婉小姐莫要带累姨娘受罚!"

小沙弥合十退至门边,僧鞋碾过经卷残页。苏清婉转身刹那,瞥见柳姨娘用冻肿的指节握住笔杆,在《金刚经》上洇开墨团如泪。

用完素膳后,当佛堂开始诵经的钟声敲响,苏清婉穿过游廊,回到柳姨娘抄经的偏房。却见苏明珠的鎏金护甲正卡在柳姨娘颈间。遍地金马面裙扫翻青灯,火苗舔上《妙法莲华经》残页,"菩提"二字在蜀锦鞋底碾成齑粉。

"贱婢也用澄心堂纸?"苏明珠指尖发力,柳姨娘苍白的颈间顿时浮起血痕,"这般下作胚子,怎么配!"

苏清婉扑身撞开嫡妹,后腰重重磕上汉白玉栏板。蟠螭纹路硌进皮肉,她反手抓住苏明珠的步摇金簪:"嫡姐莫忘,这经卷是替祖母抄的!"

"反了你了!"苏明珠腕间翡翠镯砸向苏清婉面门,"一个贱人生的——"

鎏金护甲挥至半空,忽被铁钳般的手掌截住。

苏明轩捏住嫡妹腕骨,羊脂玉佩穗子扫过溅血的经卷:"佛前见血,不怕损了祖母福寿?"

王氏的迦南香佛珠擦过苏清婉额角:"明轩,松手。"她绣鞋尖挑起柳姨娘下颌,"教不好女儿,在庵里继续抄写经书,三日后便自行去庄子继续静修吧。"

此时,住持玄色袈裟拂过染血的《药师经》。菩提子佛珠在暮光中流转金芒,十八颗檀木珠正对应柳姨娘腕间红绳的结数。

"阿弥陀佛。"苍老嗓音裹着香灰气漫过庭院,"施主们既是来祈福,便该知’嗔’为三毒之首。"

王氏指尖的迦南香佛珠骤然绷紧,翡翠步摇垂珠扫过苏明珠后颈:"孽障,还不跪谢大师教诲!"鎏金护甲深深掐进青砖缝,碾碎半片"慈悲"残页。

住持锡杖尖挑起柳姨娘冻裂的指尖,脓血正顺着《妙法莲华经》第七卷流淌:"这位施主抄经足足三个时辰,指头冻裂血渍已浸上卷经文。"锡杖金环忽地映出经卷夹层暗纹——竟是三年前御赐的龙纹水印,"这般诚心,老衲这便为老夫人点七星灯——苏夫人,灯油钱还需添上三百两金箔。"

祈福已毕,一行人在暮色中踏上归途。

马车辘辘碾过山门青石,苏清婉掀帘回望。

柳姨娘立在银杏纷飞处,青布衫灌满秋风,腕间褪色红绳似枯枝上最后一枚残叶。

山门鎏金匾额映着那双含泪笑眼,恍若三年前她初学描红时,母亲执手教她写下的"安"字。

回到青桐苑,绿枝捧着缠枝莲铜盆进来时,苏清婉正卸下鬓边银蝶簪。

温水漾开颊边胭脂,露出三道结痂的伤痕,如宝华寺佛龛上剥落的漆画。

月华裙褪去后,铜鉴里浮出柳姨娘的眉眼:眼尾微挑似春山含黛,唇珠如樱沾晨露——正是这副容貌,让苏明珠的鎏金护甲夜夜入梦。

第三章

苏府后园的紫藤开得铺天盖地,紫雾般垂落在朱漆长廊上。

苏清婉站在镜前,任由后园的紫藤花瀑坠在朱漆阑干,烟紫色暗潮淹没了苏清婉的裙裾。铜镜映出她指尖抚过的那支缠丝羊脂玉簪——三日前苏明轩从祠堂供案上取来的,簪头螭纹缺了半角,恰似柳姨娘禁足那夜摔碎的青瓷盏。

"小姐且看,这簪子衬得人比玉润。"绿枝握着象牙梳篦,茉莉头油香混着紫藤气息漫过妆台。

苏清婉垂眸理着鲛绡云肩,鹅黄并蒂莲抹胸束出雪脯春山,月华裙十二幅湘绣下隐约露出缀珍珠的软缎绣鞋。

铜鉴里浮出柳姨娘的脸——那夜西跨院窗下,母亲枯瘦的指节抚过半幅蝉翼纱:"原本是想着亲自给你做舞衣......"那纱泛着前朝宫廷才有的珍珠色,如今化作她臂间披帛,随步生烟。

"婉儿可妥当了?"

苏明轩的叩门声惊醒了苏清婉。推门过来后,只见他身着石青色云锦直裰,腰间错金螭纹玉佩悬着褪色的平安符——正是她上次在寺里一并给他求的。

"定王府,镇北侯府和吏部尚书家的公子小姐们的马车已到了,"他指尖摩挲着衣袖,

“婉儿随我一同去见见”."话音忽滞,目光落在她鬓边带露的白芙蓉上。那花瓣浸过伽蓝香灰,晨露里混着西域玫瑰膏的甜腥。

寿宴设在紫藤花瀑下,青玉螭纹案上错金嵌宝的食盒泛着冷光。

苏清婉随苏明轩一同踏入花厅时,满园骤寂——月华裙扫过满地落英,恍若将天边云霞扯碎铺就。

苏明珠的茜纱裙霎时失了颜色,金步摇在鬓边乱颤:"狐媚子!"

定王萧承煜独坐东首,墨色蟒袍上的金线螭纹与苏明轩玉佩如出一辙。他执盏的手顿了顿,玄玉扳指磕在青瓷盏沿,惊得奉茶婢女打翻琉璃盘。

"老夫人到!"

随着通传声,苏老夫人由两个丫鬟搀扶着走来,满头银发梳着八宝髻,簪着支翡翠凤凰步摇。

苏清婉连忙福身,余光却瞥见首座旁坐着个穿墨绿锦袍的男子,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正是镇北侯世子沈砚之。他身旁坐着个白衣公子,手摇折扇,眸中含笑,应是吏部尚书之子顾云舟。

苏老夫人腕间伽楠香珠擦过苏清婉发顶,目光在她臂间蝉翼纱上稍作停留,"听闻婉姐儿近日舞艺精进不少呢"

苏清婉颈间赤金璎珞轻响,贝齿咬住下唇洇出海棠色:"多谢祖母关爱。若祖母不嫌,孙女便自荐一曲《鹧鸪天》....."

"呸,到底是姨娘生的狐媚子!"苏明珠鬓边金累丝嵌红宝鸾鸟步摇晃出厉色,鎏金护甲划过青玉案上玛瑙葡萄。

"明珠。"王氏指尖金镶玉护甲叩响汝窑茶盏,盏中君山银针随声沉浮。

丝竹声起时,她的广袖掠过沈砚之案前鎏金狻猊炉,踏歌而起,羽纱广袖随舞步翻飞,腰间锦带如游龙般盘旋。行至第三段,忽然足尖轻点,整个人腾空而起,裙裾在半空绽放如盛开的白莲,露出裹着鲛绡的小腿,肌肤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沈砚之手中的酒杯"当啷"落在案上,顾云舟的折扇忘记摇动,就连向来端方的苏明轩也忍不住握紧了袖中玉扳指。而首座上的萧承煜,原本垂眸把玩着酒杯,此刻却微微抬头,目光凝在那抹翩跹的身影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当苏清婉的《鹧鸪天》舞至尾声,广袖如蝶翼般收束,腕间翡翠镯与腰间金步摇相撞,发出清越声响。满座宾客尚未从惊鸿舞姿中回神,苏老夫人已笑得合不拢嘴,手中佛珠在膝头轻颤:“婉姐儿这舞,的确是精进不少!”

苏清婉旋身收袖,腕间翡翠镯撞上腰间金步摇,清越声响惊破满座寂然。老夫人手中伽楠香珠盘回袖袋,转头对府里的管事道:"赏!快把缠枝莲纹玉簪取来!"

鎏金匣启开,羊脂玉簪卧在杏黄贡缎上,簪头东珠映出老夫人眼底晦暗:"原是想给你姨娘的......"她指尖抚过玉簪裂痕,那缺口与祠堂供案上摔碎的青瓷盏如出一辙,"柳姨娘在庄子上......"

"儿媳明日便接妹妹回府!"王氏腕间珊瑚手钏绷得笔直,金镶玉护甲掐进掌心。

老夫人听闻后轻点头,苏清婉赶忙福身谢恩。

"多谢祖母疼爱"说完便接住鎏金匣,目光扫过首座的萧承煜,却见他正与沈砚之低语,面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宴席过半,苏清婉寻个由头转入紫藤深处欲整妆容。指尖尚未触到脸上的梅花妆,忽闻身后洒金折扇"唰"地展开:"苏小姐的舞,让顾某想起前朝《霓裳羽衣》残谱。"

顾云舟月白云锦袍角扫过她臂间蝉翼纱,摇开手上的折扇:"听闻苏小姐擅长琵琶,不知何时能有幸一听?"

苏清婉心中暗喜,双颊微红,"顾公子谬赞了。"声音软糯如江南小调,配合着胸前轻轻起伏的曲线,一时让人迷了眼。

"顾公子好雅兴。"就在这时,一道冷冽的声音传来。

萧承煜不知何时站在花廊尽头,玄色皂靴碾碎满地紫藤,墨玉蹀躞带悬着的螭纹玉佩扫过染血的残花,墨色衣袍衬得脸色愈发冷峻.

"沈世子在找你。"

顾云舟折扇急收,洒金扇骨撞得腰间羊脂玉连环叮当作响:"参见王爷,我这便去。"

转身离去时,还不忘对苏清婉使眼色。

苏清婉垂眸望着青石砖上那道斜长的影子,指尖在广袖中微微蜷起。

萧承煜的袍角沾着夜露,玄色锦缎在廊下宫灯里泛着冷光,正如此刻他打量她的眼神——分明带着审视,偏又掺着几缕未及藏好的星火。

"民女参见定王爷。"她屈膝时特意侧过脖颈,金累丝点翠步摇在耳畔轻颤,月白抹胸上绣的合欢花正随着呼吸起伏.

"不知夜宴将散,王爷怎的寻到这僻静回廊来?"喉间压着三分江南软语,尾音却似春日柳梢拂过水面。

萧承煜的目光在她襟前停驻半瞬,忽然嗤笑出声。他抬手摘下腰间玉珏,月光顺着修长指节流淌,恰巧映亮她锁骨处一点朱砂痣:"苏姑娘这般苦心孤诣,连教坊司的掌乐娘子都要自愧不如。"玉珏当啷一声掷在石桌上,"可惜本王最厌脂粉局。"

苏清婉踉跄半步扶住廊柱,腕间翡翠镯磕出清响,贴身的丝帕悄无声息地掉入地上。再抬眼时,眸中已盈满破碎的月光:"王爷若嫌这祝寿舞俗艳,何不明说?"泪珠悬在睫上欲落未落,石榴裙却不着痕迹扫过对方袍角,"民女只是想在祖母寿宴上略表孝心罢了......"

夜风卷走未尽的话语。

萧承煜转身离去时,苏清婉瞥见他腰间蹀躞带的金螭纹扣骤然绷紧。

她倚着朱漆廊柱,将方才蹭到的沉水香细细捻在指尖。东厢房传来的更鼓声里,她望着那道没入黑暗的背影似笑非笑.

子时的梆子敲到第三声时,前院仍在谈论着苏府庶女的《鹧鸪天》。

没人注意回廊转角处,定王府的暗卫正将沾着合欢花香的丝帕呈给马车中人。

第四章

自寿宴上见识了苏清婉惊为天人的舞姿后,沈砚之、顾云舟等人便常以约见苏明轩为名频繁出入苏府。

起初,他们或在宴席上远远观望,或借由苏明轩的引荐客套寒暄,随着往来次数增多,才渐渐寻到由头与苏清婉相熟——沈砚之总以“辽东风物稀罕”为由送猎物皮毛,顾云舟则捧着古籍字画在花厅“偶遇”,就连苏明轩的同窗也常借着诗会之名,将精巧脂粉藏在诗稿里递到她手中。

早春时节,苏府后园的绯桃开得正盛,花瓣落在九曲桥的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珊瑚。

苏清婉斜倚在雕花栏边,任由绿枝将顾云舟新送的月白羽纱裁作缠枝纹袖,腕间沈砚之从西域带回的红宝石手链随动作轻晃,在春日里划出几道璀璨的弧光。

"小姐且看这冰蚕丝。"绿枝托着玛瑙盘转出屏风,丝线在春风里泛起泠泠寒光,"世子说这是辽东雪蚕十年方吐一寸的珍品,给您系在石榴裙上踏青最相宜。"话音未落,角门处传来马蹄踏碎青石的脆响,沈砚之玄色大氅挟着北疆朔风卷进回廊,腰间双螭纹玉佩撞得叮咚作响。

顾云舟捧着青瓷莲盆自桃林转出时,正见那串嵌着狼牙的金步摇被随意掷在石桌上。

他指腹抚过暖玉盆沿凝结的晨露,折扇轻点并蒂莲瓣:"世子可知《医要术》记载,白莲需用天山雪水浇灌?这般杀气腾腾的金器,倒污了莲的清韵。"

"顾公子不如教教本世子,"沈砚之反手抽出鞍侧弯刀削下半枝桃萼,"是刀锋护得住娇花,还是酸儒的雪水养得出风骨?"寒光闪过,那截桃枝堪堪落在苏清婉鬓边。

苏清婉顺势将桃瓣别在月白羽纱的银线绣纹间,腕间红宝石链折射的光斑恰巧落在顾云舟襟前:"依小女子浅见,刀锋斩得断风雪,雪水润得出新芽。"玛瑙匣中的玫瑰酥被掰成两半,酥皮簌簌落在沈砚之掌心,"就像这点心,总要揉和了才完美——世子尝尝可甜?"

假山后的玄色衣角倏忽闪过。

苏清婉垂眸轻笑,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腰间素色丝绦.

亥时三刻,定王府书房。萧承煜盯着案头的西域地图,笔尖却迟迟未落。

白日里在后园,他看见苏清婉将沈砚之的金步摇与顾云舟的并蒂莲包在一起,听见她笑说“世子尝尝可甜”,鬓边的红宝石簪在桃树下像滴鲜血,灼得他眼疼。

“王爷,”暗卫忽然现身,“沈世子今晚在火器营调试新制的连环弩,顾公子在吏部整理春闱卷宗。”萧承煜哼了声,指腹摩挲着袖口被她碰过的地方——指尖的温度透过袖口传来,像春日的玫瑰,柔软却带着刺。

他忽然起身,从衣柜里取出半幅月白羽纱——今日路过绸缎庄,看见与她腕上手链相配,便买下的。却又冷笑一声,将纱料塞进箱底。铁血亲王怎会做送纱料的酸儒事?

可指尖残留的玫瑰香,却总让他想起她鬓边的蝴蝶结,像只振翅欲飞的白鹤。

第五章

镇北侯府的海棠开得铺天盖地,正值春日游园宴正盛。

这日卯时三刻,朱漆大门便已洞开,鎏金匾额下停满了各家马车,车帘掀开处,簪缨贵女们的绡裙绣襦如流霞映水。

原来镇北侯沈老夫人为答谢春祭时诸家照拂,特以“海棠未眠,邀客寻芳”为名,广邀京城闺秀共赏春光,连宫中公主亦遣了女官送来贺礼。

西府海棠如晓云堆雪,垂丝海棠似胭脂点染,更有罕见的绿萼海棠藏于湖石之后,花瓣层叠如翠玉琢就,在晨雾中泛着柔光。

青瓦白墙间蜿蜒着朱漆回廊,栏柱上缠绕的蔷薇花正开得烂漫,细碎的粉花垂落水面,惊起一池锦鲤摆尾。九曲桥畔的菖蒲刚展新叶,剑鞘般的碧叶立在浅滩,已有蓝蜻蜓停驻其上,薄翅在阳光下透出琉璃般的纹路。

湖石旁的牡丹虽未盛放,却已结满青瓷色的花苞,恰似美人攒拳待放。回廊转角处,一架杜鹃花瀑倾泻而下,花瓣落在游春仕女的茜纱裙上,惊起细碎的笑声。穿堂风掠过廊下的鹦鹉架,惊得绿羽鸟儿振翅轻啼,尾羽扫落几片早樱,粉白花瓣飘进九曲桥边的石钵,与新汲的春水煎茶共浮。

苏清婉坐在朱漆画舫中,舱内鎏金香炉飘着沉水香,与窗外的花香交织成缕。

暖香阁的绣娘正半跪着为她调整茜纱裙上的珍珠流苏,十二串米粒大的东珠沿着裙摆垂落,走动时便发出细碎的清响,如同春雨打在青石板上。这袭以鲛绡为底的曳地长裙是沈砚之送来的江南极品,裙腰处绣着三枝并蒂莲,花瓣用银线勾边,花蕊缀着碎钻,在舱内烛光下明明灭灭,恍若流萤落于裙间。

"小姐,沈世子在船头候着呢。"绿枝掀开雕花舷窗的纱帘,湖风卷着牡丹花瓣飘进来,落在苏清婉膝头。她望向船头,只见沈砚之身着墨绿缎面长袍,腰间玉麒麟佩在晨光中温润生光,正背手望着满池睡莲,袍角被湖风吹得轻轻扬起,露出绣着海水纹的靴边。

画舫靠岸时,汉白玉码头上的雕花栏板映着水波,将沈砚之伸手相扶的影子碎成银鳞。

苏清婉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的痕迹,却在触到她腕间翡翠镯时,忽然化作绕指柔。"今日宴上有西域来的胡姬献舞,"他低声道,目光扫过她鬓边的银蝶簪,"不过在本世子眼中,终究不及婉儿半分。"

沿青石小径前行,两侧花墙漏窗中透出姹紫嫣红,偶有花瓣落在苏清婉肩头,她也不拂去,任那抹姚黄衬着茜纱裙,倒像是从画中走出的美人。

转过假山,忽见水榭转角处立着道墨色身影,腰间羊脂玉佩在花丛中若隐若现,正是萧承煜。

他倚着朱漆廊柱,廊柱上的缠枝纹被阳光晒得发亮,与他墨色衣袍上暗绣的蟠龙纹形成微妙呼应——前者是侯府的富贵气象,后者是天家的威严符号,唯有他垂眸时投在脸上的阴影,将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切出冷硬的弧度。手中握着本《水经注》,书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泛黄的纸页间却夹着片完整的花瓣,正是苏清婉方才经过时飘落的姚黄,花瓣边缘的锯齿状纹路,像极了他此刻紊乱的呼吸。

萧承的目光落在池中戏水的鸳鸯上,水面倒映着他紧握书卷的指节,泛着与玉佩相同的温润光泽,却在鸳鸯交颈时突然收紧,指腹掐进纸页,在"禹贡"二字上留下道深折痕。

宴席设在牡丹亭中,十二扇缂丝屏风上,洛神凌波的衣袂与窗外美景相映成趣。青玉案几上,波斯葡萄堆成翡翠山,夜光杯盛着琥珀色的葡萄酒,杯壁上凝着水珠,顺着刻着缠枝纹的杯沿滑落。苏清婉跟着沈砚之步入时,檐角铜铃忽然叮咚作响,原是只白羽鹦鹉掠过,尾羽扫过彩绘的牡丹梁枋。

顾云舟摇着折扇迎上来,扇面上"花开堪折直须折"的墨迹未干,正是苏清婉前日在他书房所题。"婉儿今日这身打扮,"他目光掠过她胸前的珍珠流苏,"倒像是洛神临凡,惊鸿照影。"话音未落,侍郎之子周明轩已挤上前来,腰间"吏部"玉坠撞在青玉案上,发出清脆声响,"苏小姐可还记得上月在城隍庙,是在下替您拾了绢帕......"

"自然记得,"苏清婉转身时,茜纱裙扫过周明轩的月白长袍,裙上银线绣的并蒂莲在他衣摆留下淡淡银痕,"周公子的善举,民女一直记在心里。"她眼尾微挑,眸光掠过对方通红的耳尖,忽然瞥见廊外花架上,白色木兰花正簌簌落着,有两瓣恰好落在萧承煜的墨色发间,他却浑然不觉,仍盯着手中的酒杯,指节捏得泛白。

胡姬的铃鼓声在亭中响起时,苏清婉已款款退至九曲桥畔。桥栏上雕刻的缠枝纹间,嵌着夜明珠,暮色中泛着柔和的光。

她倚着桥柱,看那胡姬金发上的银饰随舞步叮当,裙摆上的琉璃片在灯火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衣袂声,带着雪松的冷香。

"苏小姐好兴致。"萧承煜的声音惊飞了水面栖息的白鹭,他墨色衣袍上的暗纹盘龙在夜光中若隐若现,宛如蛰伏在深海的蛟龙,唯有领口处露出的半寸雪缎中衣,泄露了他刻意维持的端方下,藏着与年龄不符的细腻讲究。

"沈世子的翡翠镯,顾公子的银蝶簪......"他目光落在她腕间叠戴的首饰上,"苏小姐这是要把京城贵胄的首饰盒搬空?"

苏清婉转身回看时,恰好有片牡丹花瓣落在她发间,萧承煜指尖微动,袖口绣着的海水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明明在盯着她鬓边的银蝶簪,却仿佛在窥视她内心的最深处。

"王爷何出此言?"苏清婉故意踉跄半步,胸前的珍珠流苏蹭过他冰凉的衣袖,鲛绡下的肌肤温度透过布料传来,"民女不过是......"话未说完,沈砚之的呼唤声从花廊尽头传来,萧承煜借机后退半步,却不慎踩碎了落在脚边的夜来香,清甜的香气混着湖风,将他本就紊乱的呼吸搅得更乱。

牡丹亭内,胡姬的《胡旋舞》正到高潮,鎏金裙摆带起的香风掠过众人席间。

苏清婉坐在沈砚之旁边的位置上,听他说着边疆战事,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串。忽然,她瞥见假山后有抹墨色身影闪过——萧承煜正倚着太湖石,石面上的皴裂纹理与他眉间的褶皱惊人相似,手中握着个小瓶,凑近鼻尖轻嗅。那是她上次在寿宴离席整理仪容时遗落的西域玫瑰香粉,此刻在月光下,他的耳尖红得比珊瑚手串还要鲜艳,喉结随着呼吸上下滚动,像个偷尝禁果的少年。

月光穿过假山孔隙,在萧承煜胸前投下斑驳光影,像极了他此刻混乱的内心:明明厌恶这种招蜂引蝶的行径,却忍不住记住了她转身时发丝扫过他掌心的触感,像团小火苗,在礼教堆砌的冰墙上烧出了第一道裂缝。

戌时三刻,月华初上。

苏清婉扶着绿枝的手踏上画舫,茜纱裙扫过舷梯时,沾了几片白日里遗落的海棠花瓣。船家点燃舱内的琉璃灯,暖光映得她鬓边的琉璃蝶簪愈发晶莹,簪头夜明珠随动作轻晃,在舱壁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白日里萧承煜眼中闪烁的复杂神色。

画舫泊在荷花池中央时,舱外月华如霜,铺在田田荷叶上。苏清婉坐在窗口处,忽然听见船舷传来细微的叩击声。推开雕花窗,只见水面漂着个檀木匣,随波轻晃,匣盖上刻着定王府的蟠龙纹。

打开匣子,里面是支断了簪头的银蝶簪,正是她白日里"遗失"的那支。断口处有新磨的痕迹,显然是萧承煜连夜让人修补过,簪尾还多缠了圈细金线,像条蜿蜒的小龙,盘绕在银蝶翅膀上。苏清婉指尖抚过簪身,忽然轻笑出声,镜中倒影眼尾微挑,唇角勾起的弧度比池中绽放的睡莲还要娇艳。

画舫外,夜莺在木兰花架上啼叫,声音婉转如诉。萧承煜腰间玉佩上系着的红绳,此刻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条无形的线,牵着他一次又一次路过画舫。水面倒映着他的影子,时而被睡莲叶片割成碎片,时而被游鱼搅得模糊,正如他对苏清婉的看法——明明知道她在刻意算计,却忍不住注意她卸钗时垂落的乌发,像匹上好的蜀锦,在月光下泛着缎面般的光泽。

他看见苏清婉的剪影在纱帘上晃动。

她正举着那支修补好的银蝶簪,对着月光细看,发间的东珠耳坠随着动作轻颤,在纱帘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钻,落在他心间。

"可是王爷拾到簪子,特地送回给民女?"苏清婉的声音忽然从舱内传来,带着三分调侃,七分温柔。

"王爷可愿...."话未说完,纱帘被湖风吹开一角,露出她半张脸,眼尾的胭脂晕得恰到好处,像朵即将绽放的牡丹,娇艳欲滴。

萧承煜猛地转身,墨色衣袍在风中划出利落的弧度,却不小心撞落了栏上的木兰花。

他加快脚步离开,靴底的脚步声却比来时乱了几分,唯有手中紧攥的香粉瓶,还残留着她肌肤的温度,以及那缕让他辗转难眠的玫瑰香。

这一晚的镇北侯府,鲜花在月光下悄悄闭合花瓣,睡莲却在夜色中舒展叶片。

苏清婉吹灭烛火,任由黑暗笼罩画舫。

唯有窗外的木兰花,仍在夜色中静静绽放,将芬芳送入舱内,与她袖中残留的玫瑰香,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等着那只高傲的雄鹰,心甘情愿地坠入。

第六章

暮春三月,京郊的烟柳正笼着鹅黄新翠。

顾云舟的踏青帖早在半月前便传遍了权贵圈。

踏青地点设在玉泉溪畔,那里有片天然形成的鸢尾花洲,每逢春日便蓝紫色连片,恍若云霞落在绿缎子上。

苏清婉接到帖子时,正在青桐苑调配新制的胭脂——用晨露浸泡的绯桃瓣混合珍珠粉,捣出的胭脂色号恰好与茜纱裙相配。

“小姐,顾公子派人送了《荆楚岁时记》,”绿枝捧着描金匣进来,匣底还压着幅手绘的踏青路线图,“说是上面记着玉泉溪的‘女儿滩’,溪水浅而清,最宜照影。”

苏清婉指尖划过图上用朱砂圈出的“镜石”标记,唇角勾起半分笑——顾云舟总能在风雅处做到极致,连提醒她补妆的由头都藏在古籍里。

郊游当日,苏清婉刻意选了件月白羽纱罩裙,内搭着茜纱中衣,腰间系着沈砚之送的红宝石流苏腰绳,走动时珠玉相撞,清响如环佩叮咚。

她鬓边别着顾云舟新赠的银蝶簪,蝶翼上嵌着米粒大的东珠,阳光掠过便碎成点点银光,偏又在发间藏了朵半开的白芙蓉,花瓣上沾着晨露,衬得肌肤赛过溪中鹅卵石。

沈砚之的马早已候在二门口,鞍鞯上缀着她亲手绣的纹银穗,顾云舟的青骢马则驮着整箱的文房四宝,说是要在溪畔即兴赋诗。

倒是萧承煜骑着匹黑马远远缀在队尾,墨色衣袍被风鼓起,像片固执的云,偏又不肯靠近。

暮春的玉泉溪被鸢尾花染成淡紫,浅滩上的镜石经晨露擦拭,将苏清婉的倒影映得比天上云絮还要轻盈。

她指尖捏着螺钿粉饼,忽然瞥见镜面里掠过道墨色衣角——萧承煜又在对岸老槐树上假寐,月白中衣被风掀起,露出腰间双鹤纹玉佩,正是她上次在镇北候府上宴会上见过的款式。

“小姐,沈世子送的狼牙匕首。”绿枝递来半尺长的皮套,刀鞘还沾着北疆的细沙,“说是能削铁,也能……”小丫鬟红着脸住了嘴。

苏清婉轻笑,将匕首别在茜纱裙腰,银线绣的莲花瓣恰好遮住刀柄,只露出半截刻着狼首的护手——这粗粝的兵器与她腕间顾云舟送的翡翠镯相映成趣,像朵开在雪原的红梅。

顾云舟的古琴声从左岸传来,《凤求凰》的调子在第三段突然走音。

她转头望去,见那白衣公子正对着溪水苦笑,琴弦上沾着点胭脂红——分明是她方才补妆时故意碰落的粉饼碎渣。

“云舟哥哥的琴弦醉了?”她提起裙摆涉水过去,羽纱裙角浸了水,鲛绡下的小腿若隐若现,“该让砚之哥哥的马用辽东雪水醒醒神呢。”

沈砚之的笑声震得老槐树落英缤纷,他牵着马绑在树桩上,整理马鞍上她方才下马时遗落的丝絈,“婉儿若是醉了,本世子的马背比顾公子的琴案稳当。”话音未落,上游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闯进一骑青骢马,踏碎了满地浮动的树影。

马背上青年抖开玉色织金锦袍的广袖,襟前赤金螭纹长命锁撞得叮咚作响。这物件在京中贵胄间早成谈资——广平伯府嫡次子赵元启幼时病弱,七岁便被扔进陇西黄沙漫天的军营,去年随父平定西羌叛乱归来,圣上亲赐的飞鱼服还压在箱底,倒先戴上了弱冠那年太后赏的嵌瑟瑟石抹额。

只见赵元启驱马踏水来到苏清婉前,禁不住调戏道:“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小娘子生得这般标致,莫不是哪家贵胄的金屋娇娘?”

沈砚之脸色一沉,正要发作,却只见苏清婉抬眼望向赵元启,眼尾染着新制的桃瓣胭脂,像被春风吻过的霞:“公子说笑了,小女子不过是随兄长踏青的寻常女子,哪敢当‘娇娘’二字?”

赵元启却不罢休,驱马又近半丈,鼻尖几乎碰到她鬓边的白芙蓉:“寻常女子?这肌肤比羊脂玉还润,这发丝比蚕丝还细,怕不是从月宫里偷跑出来的嫦娥?”他用折扇挑起她一缕发丝,忽然闻到淡淡玫瑰香——正是她今日用西域玫瑰浸过的头油。

苏清婉受惊后退半步,脚跟踩在滑腻的鹅卵石上,她惊呼一声,身子摇晃着向后倒去,却在落水瞬间,瞥见萧承煜从老槐树上飞身而下,衣袂带起的劲风让溪面起了细浪。

萧承煜伸手拽住她手腕的刹那,两人一同跌入浅滩,墨色衣袍与月白羽纱在水中纠缠,像幅被揉碎的古画。溪水不过齐腰深,却足够让苏清婉的羽纱裙紧贴肌肤,勾勒出玲珑曲线。萧承煜的手掌托住她腰肢时,触到鲛绡下细腻的肌肤,耳尖瞬间烧红,偏生她睫毛上挂着水珠,樱唇微张,像朵被雨水打湿的芍药,娇艳得让人心颤。

"赵元启!"

萧承煜一声冷喝,一手扶稳苏清婉,一手用剑鞘抵压在赵元启的鎏金扇上“广平伯府的家训,"一手握着剑鞘压住赵元启的鎏金扇,萧承煜月白中衣领口槐叶轻颤,"莫不是刻在西域舞姬的脚链上?"

赵元启看到来者是定王后,用鎏金扇骨在剑鞘上轻敲三下,忽然收势后仰,青骢马跟着退开五步。他抬手理了理被剑气扫乱的银鼠风毛领,笑得像春溪化冻:"定王爷这张冷面,倒比御史台的老大人们还吓人。"

说着翻身下马,靴尖金马刺堪堪停在萧承煜皂靴前半寸。

他从怀中掏出个鎏金缠枝匣,匣盖刻着大慈恩寺的莲花纹:"前日方丈大师赐的安神香,正配姑娘今日受的惊。"指尖在匣底轻轻一叩,暗格弹出半截泛黄的《金刚经》残页。

"家父常说君子慎独,"他忽然正色作揖,腰间长命锁垂穗扫过卵石,"明日辰时在下便自当亲往大慈恩寺向方丈请罚。"起身时却用扇柄挑起水中漂浮的珍珠耳珰,稳稳抛回苏清婉裙裾,"只是这难得南珠,姑娘下回可要系紧些。"说罢,牵起马缰调头离去。

苏清婉趁机靠在萧承煜胸前,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声,指尖轻轻划过他后背的湿衣:“王爷……水好凉。”她声音里带着三分颤抖,七分委屈,却在没人看见的角度,勾起唇角——这招“美人落水”,她在苏府的荷花池构想过十余次,今日终于在最合适的人面前演了场好戏。

郊游的宴席在暮色中散场,沈砚之的宝马驮着浑身湿透的苏清婉,顾云舟的青骢马则载着她的螺钿妆匣——虽然妆匣里的胭脂水粉早已被溪水冲散,却换来了萧承煜沾湿了半幅墨色衣袍,以及他眼底藏不住的涟漪。

第七章

恰逢萧承煜得《棋王图》,定王府烫下金帖邀请平日至交好友。

这日金帖已送至各府。沈砚之、顾云舟自然在受邀之列,而苏清婉的茜色裙裾,则借着兄长苏明轩的袍角,悄然拂过王府的鎏金门槛。

暮春的定王府浸在胭脂海里,垂丝海棠漫过朱栏,落英在青玉砖上洇出血珀纹。

苏清婉跟着兄长苏明轩踏入王府时,银蝶簪翅上的东珠泛着冷芒,恰与裙裾金线绣的并蒂莲形成微妙对峙。

"殿下候您多时了。"小太监目光掠过她腰间若隐若现的狼牙匕首,"沈世子顾公子也已落座。"

苏清婉莲步碾碎满地残红时,东隅梅林忽起琴声。

只见顾云舟半幅素绢铺在虬枝下,画中广袖女子眼尾缀着梨花瓣——正是苏清婉三日前城隍庙檐角偷溜的妆容。

苏清婉轻笑惊破琴韵,白蝶振翅的刹那,狼毫点墨恰染就画中人眼波流转。

"婉儿可愿永驻这绢上蓬莱?"顾云舟指尖抚过冰弦,狼毫悬在她云鬓畔,"那日听雨轩......"

玫瑰香忽地漫过砚池,苏清婉腕间红宝手链叩响宣纸:"云舟哥哥的笔锋,"银蝶簪倏地刺入画中女子发髻,"可比月老祠前的合欢结更缠人。"

梅影在青石板上蜿蜒如蛇,她转身时茜纱掠过画中人眉眼,像封朱漆未启的密函。

萧承煜的鹤纹玉佩在月洞门后晃出冷光。

棋盘落子声从听雪阁溢出,混着沈砚之擦拭匕首的轻响。

对弈时刻,黑子挟北疆风雪拍在纹枰中央。

"砚之哥哥这杀招,"苏清婉指尖抚过腰间匕首狼首,"倒让我想起辽东铁骑破阵的鹰笛。"

沈砚之袖口护腕闪过寒光,与匕首相击发出金玉之鸣:"婉儿若喜兵戈,明日便赠你淬过狼血的弩机。"

翡翠棋子悬在烛影里,苏清婉眼波扫过屏风后的玄色衣角:"云舟哥哥昨日的’人面桃花’,害得我院中海棠连夜谢了三成。"红珊瑚手串随笑声颤动,银蝶簪突然折射出冷冽锋芒。

在蟹宴氤氲的热气中,棋局暂且中场停休。

苏明轩执银匙的手背浮起青筋:"婉儿幼时拆蟹,总躲在垂花门后偷师。"他剔净蟹螯姜丝的动作,与当年教苏清婉执笔的姿势如出一辙。

顾云舟折扇上的墨菊忽地洇开,沈砚之的匕首在瓷盘划出刺耳鸣响。

"兄长又揭短。"苏清婉将蟹肉推至萧承煜面前,指尖血珠在白玉盘沿绽成朱砂梅。

鎏金炉窜起的火舌舔舐着往事——十三岁少女跪在佛前,腕间珊瑚珠与掌心血痕同样触目惊心对弈时刻,黑子挟北疆风雪拍在纹枰中央。

萧承煜喉结滚动,蟹肉腥气混着她袖底玫瑰香,竟比北疆暴雪更蚀骨。母妃临终絮语在耳畔复生:"最利的刀,往往裹着丝绸。"

用完晚膳,翡翠棋子叩响生死劫。"婉儿这手棋,"顾云舟扇面《秋江图》遮住半张棋盘,"倒像在等渔翁收网。"

沈砚之的黑子劈开星阵,苏清婉忽然轻笑截断攻势:"云舟哥哥设的温柔冢,民女可不敢跳。"

萧承煜出来时带翻沉水香,廊外碧水潭已凝薄霜。

之前的密报朱砂字在掌心化成血:"狼牙匕首"、"冰蚕丝"、"葡萄酒",每个字都在嘲笑他竟在意那抹青瓷盏沿的胭脂痕——苏清婉替沈砚之斟酒时,指尖那朵转瞬即逝的梅。

"王爷可捞得这水中月?"雪狐裘掠过潭面碎冰,苏清婉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散落的乌发浸透月华,项链在她锁骨间燃起幽火。

萧承煜转身,看见她鬓边的银蝶簪已取下,乌发如瀑般垂落,在月光下泛着缎面般的光泽。她的寝衣领口微敞,露出颈间红珊瑚项链,像串火苗,在夜色中跳动。

“苏小姐深夜至此,不怕人说闲话?”他刻意冷了声音。狐裘毛细浪卷过他手背,北疆极光与《蝶影图》在少女眸中碎裂成刃。

萧承煜忽然看清这孔雀每根华羽都是淬毒的针,而自己早已在针尖上起舞多时。

苏清婉上前走近,斗篷上的狐狸毛扫过他手背:“民女只是想告诉王爷,”她忽然抬头,眼中映着潭中月影,“今日在梅林,云舟哥哥画了幅《蝶影图》,说要送给民女。”声音轻得像片落花,“还有砚之哥哥,他说等北疆的雪化了,要带我去看草原上的风光。”

萧承煜望着她眼中的狡黠,忽然发现,她从不掩饰与其他男子的互动,却偏要在他面前提起,像只骄傲的孔雀,故意展开尾羽,只为看他眼中的涟漪。

萧承煜忽然想起午后在梅林,她将银蝶簪插在画中女子鬓边的模样,想起沈砚之教她握弩时,她指尖划过对方掌心的瞬间——这些场景,像根根细针,扎在他心头,却让他无法否认,自己早已在这些算计中,迷失了方向。

“你究竟想要什么?”萧承煜凝视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找到答案。

残月将薄纱似的清辉洒在凝冰潭上,他玄色锦袍上的银蟒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却不及他眼底暗涌的晦色半分凛冽。

垂柳枝条裹着冰凌扫过少女绯色斗篷,簌簌雪沫坠入她鬓边乌发,像神明随手撒落的碎星。

"王爷是要剖心查看么?"苏清婉指尖游过他胸前蟒纹,在喉结处骤然化作锁链,"王爷可曾听说——"雪狐裘扫落千树梨霜,"北疆白狐猎食时,总先献出最脆弱的咽喉。"

松墨染就的袖口猛然收拢,萧承煜掌根抵住她后颈淡樱色旧痕:"你布的局里——"少女吐息掠过他跳动的命门,"要斩的是玄甲军旗?夺的是尚书印信?还是......"胸腔里战鼓轰鸣,震得银蟒纹都在月光下战栗,"谋本王这颗滚烫的棋子?"

苏清婉睫羽扫过他眼底血丝:"民女求的从来不是死物。"指尖陷入他震颤的心室,"真心若要称量——"珊瑚链随轻笑摇晃,"何不用王爷眼尾的朱砂作砝码?"

玄色广袖卷碎寒雾,萧承煜扣住她后脑的力道惊起夜鸦:"苏清婉!"薄唇擦过凝脂耳垂,"既要赌局——"沉水香混着血腥气侵入口腔,"就拿你七窍玲珑心作注罢。"

说罢,骤雨般的吻先砸在眼尾朱砂,却在触及微颤的唇峰时化作春雪。

凝冰潭裂开蛛网细纹,坠落的银月正沉向深不见底的漩涡。

第八章

01

定王府里胭脂海棠成海,萧承煜亲手折下的花枝斜插在青桐苑的青瓷瓶中,花瓣落在苏清婉正在绣的香囊上。

苏清婉指尖捏着金线,眼尾余光瞥见廊下穿堂而过的墨色身影,唇角不自觉扬起——自那日在碧水潭定情,他总爱在处理完公务后绕道青桐苑,送来海棠,只为了多看她一眼。哪怕只是隔着雕花窗看她调胭脂、描花钿。

“又在绣什么?”萧承煜的声音带着雪松的冷香,却在触及她指尖时化作绕指柔。他接过未完成的香囊,见上面歪扭的双鹤纹正在金线里打颤,其中一只鹤首还绣反了方向,不禁轻笑出声。

苏清婉耳尖发烫,欲抢回香囊:“王爷若嫌针脚粗,民女便拆了重绣。”话虽如此,却任由他将香囊收进袖中——这是她第一次用定王府的贡缎,丝线里混着他送的红珊瑚粉,在阳光下会泛出细碎的金芒。

02

琉璃瓦上,春雨敲出千般韵律。萧承煜倚着朱漆栏杆,看苏清婉赤足踩在青玉砖上,月白羽纱裙被风掀起,露出脚踝上他新送的东珠脚链。“小心滑。”他伸手搀住她腰肢,指尖触到鲛绡下细腻的肌肤,耳尖迅速烧红。

她却趁机将沾着胭脂的指尖按在他掌心:“王爷可还记得,在玉泉溪跌进水里那日?”眼尾扫过他喉结,“那时民女便想,定王王爷的心跳,比战鼓还响呢。”

萧承煜忽然转身,望着雨幕中的海棠。那日她湿发贴在颈间的模样,此刻又在眼前浮现。他从袖中取出个小匣子,里面躺着对并蒂莲纹的银镯:“母妃临终前说,若遇着让我心跳如鼓的女子,便将这镯子给她。”

银镯套上手腕的刹那,苏清婉看见镯内侧刻着细小的“煜”“婉”二字,是他亲手所刻。雨声渐歇,她忽然踮脚,在他唇角落下轻轻一吻——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却让向来端方的定王王爷骤然僵硬,耳坠上的东珠跟着晃出细碎的光。

03

鎏金香炉飘着香,苏清婉对着铜镜调整鬓边的银蝶簪。镜中女子腕间的并蒂莲银镯泛着温润光泽,镯内侧的“煜”“婉”二字已被磨得发亮——自收到这个定情信物起,这枚银镯便再未离过她的手腕。案头摆着绣了半幅的《百蝶图》,每只蝴蝶的翅纹都藏着萧承煜的字号,是她为婚礼准备的。

“小姐,王爷送了西域进贡的缠枝莲纹锦缎。”绿枝捧着丈许长的宝蓝锦缎进来,缎面上用金线绣着双鹤穿云纹,“说是给您留着日后裁制婚服,袖口要绣上北疆的雪莲花。”

苏清婉指尖划过冰凉的锦缎,想起上次,萧承煜在池畔为她描眉的场景。他说待北疆战事平定,便在近日择日行纳采礼,让她以准定王妃的身份,陪他去祭祖。“去把香囊拿来。”她忽然开口,“就是那个绣着双鹤衔海棠的。”

檀木匣打开的瞬间,红珊瑚粉的微光映着金线绣的鹤首——那是她耗时几日才完成的,鹤尾处的海棠花瓣,用的正是定王府后园第一朵盛开的胭脂色。

自那以后,萧承煜便将这香囊悬在书房案头,说闻着玫瑰香,连军报都显得温柔了些。

第九章

霜降前三日,定王府西角门的铜环被叩得山响。

苏清婉正在廊下调配新制的胭脂——取丹砂细粉混着萧承煜送的波斯玫瑰露,瓷钵里的膏体泛着妖冶的光泽,恰如她鬓边新簪的红宝石蝶钗。

“小姐,前院门房说,”绿枝喘着气掀开湘妃竹帘,袖中飘出半片碎纸,“御史台的人今早抬着账册进了宫,全城都在传……定王王爷私铸兵器!”

胭脂刷“当啷”掉进瓷钵,丹砂粉溅在月白羽纱裙上,像沾染上了几滴鲜艳的血。

“绿枝,去和兄长说一下,尽量给我安排一辆马车,尽快。”她声音平稳得可怕,指尖划过腕间的并蒂莲银镯,“把王爷送的东西都收进檀木匣——对了,”眼尾扫过案头未绣完的《百蝶图》,每只蝴蝶翅膀都藏着“煜”字暗纹。

“再添幅《鹤归图》,鹤首朝着西北方。”

第十章

申时初,演武场的大门“吱呀”开启,苏府的马车进去了。

苏清婉裹紧沈砚之送的狐狸毛斗篷,靴底碾过满地梧桐叶,绣鞋尖的东珠在暮色中明明灭灭。

演武场传来找兵器相交的声响,声声都像敲在她心尖上。

“砚之哥哥。”她在兵器架后找到那道墨绿身影,斗篷滑落,露出内里绣着狼牙纹的茜纱裙。

“大理寺的人封了定王府……”喉间泛起涩意,“定王私铸兵器之事如何?”

沈砚之的狼牙棒骤然停住,护腕上的银狼首映着月光。他转身时,看见她指尖捏着帕子,一副焦急的模样。“莫怕”他声音带着北疆的粗犷,“不管定王之后如何,有我在,定能护你周全。”他的掌心覆上她冰凉的手背,暖洋洋的。

他却没有告诉她,在她来之前曾接到圣上的口风:定王私铸兵器之事,朕自有安排。

苏清婉顺势倚进他怀里,闻着熟悉的雪松与铁锈味。这味道比萧承煜的沉水香更温热,像团能化雪的火。

沈砚之的手掌在她后背轻拍,苏清婉闭上眼,却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看见他腰间新挂的金牌——是今早圣上亲赐的“镇北将军印”。

第十一章

萧承煜盯着木匣里的银镯,指腹碾过内侧的“煜”“婉”二字,忽然听见石窗外传来声音。

“王爷,苏姑娘差人送了匣子。”狱卒的声音混着潮气。

匣盖掀开的瞬间,婚服锦缎上的双鹤穿云纹刺痛他的眼。

那是他亲自选的蜀锦,鹤首朝向正南,取“瑞鹤朝天”之意,如今却被人用金线勾改,鹤颈硬生生扭向西北——正是沈砚之的镇北侯府方向。

“去查她今日行踪。”他将香囊捏在掌心,绣错的鹤首硌得掌心发疼。金线断裂处露出内里的红珊瑚粉,是她调胭脂时常用的材料,此刻却像她留在他心尖的刺,不拔疼,拔了更疼。

暗卫的回报在子时送达,带着刺骨的寒意:“苏姑娘申时初入镇北侯府,酉时三刻收下沈世子的狼牙护心镜,亥时……”喉结滚动,“与沈世子共饮酒,腕上银镯已摘。”

萧承煜忽然笑了,笑声惊落梁间积尘。

第十二章

立冬前,苏府青桐苑的雕花窗棂糊了新的茜纱。

苏清婉对着鎏金铜镜,任由绿枝将沈砚之送的狼步摇簪入发髻,十二颗东珠顺着簪尾垂落,扫过她耳后未褪的朱砂痣——那是用萧承煜的丹砂点的,此刻在晨光中像滴凝固的血。

“姑娘,沈府的纳采礼单送来了。”绿枝捧着红漆木匣,匣中整整齐齐码着辽东冰蚕丝、西域琉璃盏,还有一幅绣着花纹的蜀锦。

“媒人说,沈世子过两日便要行问名礼。”苏清婉指尖划过冰凉的蜀锦,锦面上嵌着细小的红宝石,与她鬓边的簪子遥相呼应。

曾几何时,她以为这便是麻雀变凤凰的终章,却在匣底发现半张褪色的纸笺——是萧承煜去年写的《百蝶图》题跋,墨痕里藏着“婉”字暗纹。

“小姐,前院传来消息,”小丫鬟气喘吁吁掀帘而入,“定王爷平反了!圣驾亲赐双鹤纹玉牒,此刻已到定王府了!”

胭脂刷“当啷”掉进妆匣,苏清婉攥紧镜奁边缘,听着远处传来的锣鼓声——萧承煜,那个被她亲手推开的男子,此刻正披着天家荣光,踏碎她筹谋三月的亲事。

第十三章

雪花飞舞,苏清婉候在定王府前等了许久,定王府的人终于把她迎进梅林。

苏清婉攥着蜀锦,指尖在绣纹上掐出月牙痕——这是沈砚之昨日刚送的采礼,锦面上的红宝石却在月光下泛着冷意。

雪粒忽然密了,细碎地打在蜀锦上。

苏清婉望着红宝石里倒映的残月,恍惚又见那日暖阁里萧承煜执链而笑的模样。

沈家送来的龙凤金镯还压在妆奁最底层,硌得檀木屉子都关不紧——就像他总在她将忘时送来珊瑚珠串,用浸着沉水香的绢帛裹着,偏要教人嗅见前尘往事。西北风卷起梅瓣贴上颈侧,她猛地攥紧蜀锦。远处传来碎冰坠湖的脆响,惊得梅枝簌簌乱颤。

她忽地起身,绣鞋碾过满地断枝残香,朝着九曲桥方向疾走,却在一株老梅前生生刹住。

暗香深处传来玉珏相击的轻响,是萧承煜惯用的禁步声。

她将渗血的指尖抵在梅树虬结的疤痕上,任寒意顺着掌纹游走全身,终是抬脚踏碎满地疏影。

梅林深处的九曲桥上,宫灯将两道身影拉得老长。萧承煜斜倚朱漆栏杆,墨色锦袍上的双鹤纹被雪光映得发亮,手中把玩的红珊瑚项链正是她此前退还的信物。链坠在掌心投下阴影,恰好遮住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王爷可知,”苏清婉踏雪走近,绣鞋碾过梅枝发出细碎声响,“沈世子昨日送蜀锦时,说要与我并辔北疆,看蓝狐踏雪。”她忽然驻足,羽纱裙角扫过他皂靴,“可我总想起,您曾说,要带我看遍四海升平的双鹤齐飞。”

萧承煜抬眼,雪花落在她鬓边的金步摇上,东珠垂穗随着呼吸轻颤。

苏清婉今日刻意穿了沈府送的茜纱裙,领口却微敞.

“苏姑娘记性倒好。”他声音发哑,指尖划过栏杆上的冰棱,“记得退还银镯时的那般决绝,今日怎地提起往事。”

苏清婉忽然踉跄半步,雪地打滑让她撞进他怀里。

茜纱裙下的温度透过单薄布料传来,他的手掌本能地扶住她腰肢,触到鲛绡下细腻的肌肤,耳尖瞬间烧红。

“王爷……”她仰头望着他,睫毛上凝着细雪,“您在怨我吗?”指尖轻轻划过他胸前的双鹤纹,“怨我在您落难时,像只趋光的雀儿,飞向更亮的枝头?”

萧承煜喉结滚动,闻到她发间混着的玫瑰香——是用他送的波斯玫瑰露调制的头油。他忽然想起大理寺的牢里,靠着她退的香囊熬过的每一夜,香气早已渗进骨髓。

“雀儿怎知,”他忽然低头,鼻尖几乎触到她眉心跳动的朱砂痣,“那枝头的光亮,原是为她点的长明灯。”声音轻得像片落梅,“可雀儿啄食灯油时,连灯芯都一并吞了。”

苏清婉的指尖停在他衣襟上,发现他内里穿着的,竟是她去年绣的中衣,莲瓣边缘的金线已有些许磨损,分明是日日穿着的痕迹。

“王爷这里……”她的声音忽然变软,萧承煜猛地抓住她手腕,却看见她腕间空荡荡的——那枚并蒂莲银镯,此刻正躺在他袖中暗袋里,镯内侧的“煜”“婉”二字还带着她的体温。

第十四章

子时初刻,梅林深处的琉璃灯突然大亮。沈老夫人由沈砚之搀扶着,身旁的两个婆子捧着鎏金暖炉,走在雪地里划出两道金边。她身着黛蓝缎面斗篷,领口白狐毛上落着细雪,远远便看见九曲桥上纠缠的身影——苏清婉的茜纱裙被梅枝勾住,露出绣着双鹤纹的里衣下摆,而萧承煜的手掌正按在她后腰,指尖几乎要陷入柔软的腰窝。

“好个名门贵女!”沈老夫人的翡翠拐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惊得梅林栖鸟振翅,“明日便要行问名礼了,竟在定王府的梅林里与人私会!”

她目光扫过苏清婉鬓边的金步摇,“戴着我沈家的聘礼,贴着定王的信物,当我们镇北侯府是戏台子么?”

沈砚之握着狼牙棒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看见萧承煜的手掌正按在苏清婉后腰上,此刻苏清婉的头还停靠在萧承煜胸前,

“母亲,或许是误会……”

“误会?”沈老夫人掀开苏清婉的外衫,露出里面的缠枝莲纹抹胸,金丝绣线在雪光中明灭,“这抹胸上的双鹤暗纹,是定王府的标品吧?我沈家的聘礼蜀锦上,怎会绣着别家的纹样?”她指尖划过苏清婉脚踝的东珠脚链,“还有这东珠,分明是去年圣上赐给定王的南海贡物!”

苏清婉踉跄后退,踩碎了雪地里的梅林石灯。

她望着沈老夫人眼中的冷冽,忽然想起此前在沈府,这位主母曾拉着她的手说:“砚之自小在北疆长大,不懂风月,你要多担待。”此刻那双手正扯着她的衣袖。

“沈老夫人言重了。”萧承煜终于开口,声音像雪水般冷,“苏姑娘不过是来归还定王府的旧物——”他举起手中的红珊瑚项链,链坠在沈老夫人的翡翠镯上投下血影,“毕竟沈家的采礼已过,不该戴着别家的东西。”原来,早在苏清婉登府等候时,定王府的人已去请沈老夫人的路上了。

沈砚之的狼牙棒“当啷”落地。他看着苏清婉鬓角被梅枝划破的血痕,想起她之前在演武场陪他练刀时,说“最喜砚之哥哥握刀的模样”,此刻却看见她眼底闪过的算计——原来她故意穿着沈家聘礼,就是要让沈家撞见这场“旧情”。

“母亲,她……”沈砚之喉间发紧,试图上前扶住踉跄的苏清婉,却被沈老夫人拦住。

“够了!”沈老夫人望着沈砚之,目光缓和了半分,“砚之,你若娶了这等两面三刀的女子,让北疆的儿郎们如何看我们沈家?让圣上如何看得起我们镇北侯府?”

雪粒打在琉璃灯上沙沙作响。

苏清婉忽然笑了,笑得雪片落在睫毛上:“老夫人说的是,民女的确配不上沈家。”

沈砚之望着她单薄的身影,想起她在雪地里为他绣狼牙纹的模样,想起她喂他吃玫瑰酥时指尖的温度。

他忽然伸手,想抓住她的手腕,却被她轻轻避开。

“世子不必为难。”苏清婉福了福身,茜纱裙上的狼首纹被雪水浸透,“民女自知高攀不上,这便退回所有聘礼——”她摘下鬓边的狼牙金步摇,放在沈老夫人掌心,“只是恳请老夫人,莫要牵连苏府。”

沈老夫人盯着掌心的金步摇,忽然冷笑:“牵连?“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萧承煜一眼,“罢了,幸好问名礼还没有开始,此事便到此为止。”

雪停了,定王府的双鹤旗在晨光中舒展。

苏清婉站在定王府门外,看着沈砚之的马车碾过满地碎玉,车帘始终未掀。

她知道,这场雪夜的戏,萧承煜不仅要让沈家退亲,更要让所有贵胄看清,她苏清婉是个连定王都敢背叛的“祸水”。

她忽然抬头,看见梅林方向有人影晃动——萧承煜站在朱漆门后,手中攥着她遗落的香囊,雪光映得他墨色衣袍泛白,像尊玉雕的鹤,高傲而孤独。

“小姐,你看……”绿枝指着远处,沈府的马车突然停住,沈砚之掀开帘子,遥遥望来。他的狼牙护腕在晨光中一闪,却终究放下帘子,马车继续前行,碾碎了雪地上未化的梅瓣。

苏清婉忽然轻笑,笑声惊飞檐角冰棱。

她知道,自己输了这场赌局,却也明白,萧承煜的报复里藏着未说出口的情——否则,他不会在沈家主母面前,特意留了半分颜面。

梅林深处,萧承煜望着苏清婉所在的方向,指尖划过香囊上的鹤首。

沈老夫人临走时的话还在耳边:“定王王爷对这女子,倒是格外用心。”

雪片落在他睫毛上,他忽然自嘲地笑了。

所谓“用心”,不过是怕她真的嫁给沈砚之,怕她从此与他无关。

这场戏,伤了她的颜面,却也在他心口划了道更深的痕——原来最痛的报复,是眼睁睁看她受辱,却还要假装无动于衷。

双鹤纹玉牒在腰间发烫,他忽然转身,墨色衣袍扫落枝头积雪。

雪地里,两串脚印交叠又分开,像极了他与她的命运——纠缠时热烈,分开时决绝,却永远隔着一层无法言说的薄冰。

第十五章

腊月初八,青桐苑的铜炉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暖不了苏清婉冰凉的指尖。

她盯着案上的庚帖,婚期定眼前,男方是王氏娘家的远房表弟——黄州主簿周承业,年近四旬,三任妻子皆殁于难产。

“小姐,夫人说,”绿枝捧着鎏金汤婆子,声音发颤,“说周大人肯纳您为填房,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苏清婉指尖划过庚帖上的“填房”二字,墨痕渗进宣纸,像道永远洗不掉的污名。

自沈府退亲后,京中贵胄皆传她“水性杨花”,王氏趁机在祠堂哭诉,说她“败坏门风”,逼得老夫人不得不将她许给这等人家。

窗棂外传来苏明珠的轻笑,鎏金护甲叩响雕花窗:“婉妹妹大喜啊,”她隔着茜纱递来盒“喜服”,“黄州天冷,姐姐特意备了夹棉的……”

苏清婉冷笑,指尖捏紧布衫:“劳烦姐姐告诉母亲,这门亲事,我宁死不遵。”

第十六章

苏府的内堂,琉璃灯映着王氏鬓边的翡翠,晃得苏清婉头晕。

王氏腕间佛珠碾过苏清婉突突跳动的血脉,突然压低声音:"昨儿庄头来报,柳姨娘咳疾又犯了,城郊别院的炭火怕是供不上冬至。"

苏清婉倏然抬头,正撞见对方嘴角梨涡里凝着的冰碴。

漆案下,她摸到袖袋里半枚褪色的长命缕——那是及笄那年,生母在漏雨的厢房里就着油灯编的,金线早已磨成了苍灰色。"周大人前日抚着你绣的松鹤图夸了半宿。"王氏指尖拂过少女紧绷的下颌,留下三道胭脂红痕。

"婉姑娘最是孝顺,定不愿见姨娘在冰窟窿里咳血吧?"

银匙没入红汤时,苏清婉盯着碗底晃动的光影。

恍惚看见十三岁生辰,柳姨娘跪在祠堂石砖上为她求药,霜白的鬓角浸在冬雨里,像一株将折的玉簪花。她忽然将羹汤饮尽,任由滚烫的甜腥灼穿肺腑。鎏金碗盏跌落瞬间,袖中长命缕穗子扫过王氏华贵的蹙金裙裾,宛如一道将逝的流星。

过了会,只觉眼前的琉璃灯开始旋转,王氏的笑脸变得模糊,只听见苏明珠的笑声:“妹妹莫怕,周大人虽老,却最疼人……”

定王府的角门被拍得山响。

萧承煜握着狼毫的手顿住,宣纸上的双鹤纹尾羽突然歪斜——是暗卫传来的急报:“苏姑娘被灌了醉花阴,此刻正被送往周府!”

“醉花阴”三个字刺痛他的眼。

狼毫“啪”地摔进砚台,墨汁溅在袖口的双鹤纹上,像滴了几滴血。

他想起在母妃的医书里,曾见这药方。此方被用来整治失贞的贵女,药性虽不致命,却能让女子在昏迷中任人摆布。

“备马!”他扯过玄色披风,腰间玉牒上的双鹤纹在夜色中泛着冷光,“去苏府后巷,若晚半步,便放火烧了周府。”

雪粒子打在青石板上沙沙作响,苏清婉被带出内堂时,药性已开始发作。

她听见苏明珠的笑声:“妹妹莫怕,周大人虽老,却懂得怜香惜玉……”意识模糊间,忽然嗅到熟悉的沉水香,是萧承煜的味道。

“王爷……”她抓住来人的手腕,却被李妈妈甩了耳光:“贱蹄子还想攀高枝?”

第十七章

听雪阁的雕花床帐被风雪掀开,苏清婉醒来后发现竟然看见萧承煜站在灯影里,墨色衣袍上落着细雪,手中攥着个青瓷瓶——瓶身刻着《百草方》中的醒神咒,正是“醉花阴”的克星。而自己的手中又戴上那条红珊瑚项链。

“你知道他们给你吃了什么吗?”他的声音发颤,指尖划过她发烫的额头,触到鬓边未褪的朱砂痣。

苏清婉望着他眼中的怒意,忽然想起在镇北侯府的雪夜,他设计让沈家退亲时的无情。

此刻他的手掌覆在她腕脉上,替她推宫活血,温度透过中衣传来,像团火,驱散了体内的酥软。

“为什么救我?”她的声音带着药性的迷离,“你不是恨我……”萧承煜忽然低头,鼻尖几乎触到她颤抖的唇:“因为你这里,”指尖点在她心口,“还戴着我的珊瑚链,而我这里,”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还留着你刺的血。”

第十八章

铜炉的炭火“噼啪”炸开,火星子映着萧承煜泛红的耳尖。

苏清婉望着他解下的墨色披风,露出里面绣着并蒂莲的中衣——正是她去年亲手绣的,针脚虽歪,却被他日日穿着,连领口都磨出了毛边。

“王爷……”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药性让她双颊飞红,“好热……”萧承煜的手指顿住,看见她颈间的红珊瑚锁骨链贴着肌肤,链坠下的肌肤泛着不正常的粉晕。他忽然想起太医院典籍里的记载:“醉花阴遇热则炽,需以冷香压之。”

“别碰水,”他扯过披风裹住她,“我去叫太医……”苏清婉却忽然抱住他,药性让她失去了平日的算计:“别走……她的唇擦过他喉结,“那次在碧水潭,你抱我时,也是这么暖……”

萧承煜猛地僵住,感受到她滚烫的体温。

他望着她迷离的双眼,知道此刻若离开,她必将被药性吞噬。

“婉婉,”他忽然低唤她的闺名,“看着我。”

苏清婉抬头,看见他眼中倒映的自己,双颊绯红,唇瓣微张。

炭火在冬夜里噼啪作响,暖炕上的双鹤纹锦被渐渐染上温度,而她不知道的是,萧承煜早已让暗卫在粥里下了克制“醉花阴”的药引,此刻药性相冲,反让她陷入半真半假的迷乱。

卯时的听雪阁飘着细雪,萧承煜的玄色披风盖在苏清婉身上,像只护雏的鹤。她望着他昨夜为她擦手的帕子,上面绣着未完成的双鹤纹——是他叫人连夜补绣的,鹤首交颈,栩栩如生。

“王爷,”王府侍卫在门外低语,“苏夫人被挡在大门外,说要报官……”

萧承煜忽然起身,“告诉王氏,”他声音冷硬,“本王改日再和她好好清算。”

苏清婉在锦被中听见,忽然轻笑。

她摸着腕间的并蒂莲银镯,想起昨夜他为她运功驱毒时,掌心传来的震动——那是定王府独门的“鹤息功”,非至亲不可授。

雪停了,定王府的旌旗在晨光中舒展,双鹤纹映着初升的太阳,像要展翅高飞。

晨光中,萧承煜站在窗前,望着苏清婉熟睡的模样。他忽然想起在大理寺的冷牢,曾发誓要让她尝尝背叛的滋味,可当看见她喝下“醉花阴”时,所有的恨意都化作了恐惧——怕失去她,怕她真的成为别人的棋子。

“王爷,”苏清婉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你说,王氏会不会后悔用‘醉花阴’?”

萧承煜转身,看见她眼尾的狡黠,忽然轻笑:“她该后悔,”他走近,指尖划过她唇畔,“后悔没料到,这世间最烈的‘药’,是真心。”

苏清婉目光落在他腰间悬挂的鹤形玉佩上,指尖轻轻摩挲着被角,唇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她抬眼望进他眼底的星河,喉间动了动,终究还是将藏在心底的话缓缓吐出:“王爷可知道,我为何拼了命也要高嫁入府?”

萧承煜挑眉,在床边坐下,伸手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苏清婉垂眸,​“我生母……”她声音有些发颤,“在苏府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姨娘,这些年被王氏磋磨得不成样子......”苏清婉抬眼,眼中泛起水光,“我从小就知道,唯有高嫁,才能让姨娘脱离苦海。所以……所以”

她没说完的话,萧承煜却已然明白。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别哭,”他轻声说,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你该早与我说的。”

苏清婉摇头,唇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我怕……怕王爷觉得我动机不纯,不过是拿你当跳板。”

萧承煜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指尖划过她泛红的脸颊,眼底满是心疼:“你可知,从你戴上这并蒂莲银镯的那日起,本王便知道,你这雀儿,早已住进了本王的心里。”他低头,在她额间轻轻一吻,“以后,你的生母便是本王的亲人,本王自会让人将她接来,好生照料。”

苏清婉愣住,抬眼望进他眼底的真诚,心中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她忽然轻笑,伸手环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在雪花漫天飞舞中大地上,苏府的匾额在晨光中显得有些陈旧,而定王府的朱漆大门,正为她敞开。

这一次,她终于明白,所谓迷情药,迷得住肉身,却迷不住早已相缠的真心——当萧承煜的鹤羽为她挡住风雪时,她的雀喙,早已啄开了他心尖的茧。

第十九章

京中突发时疫,城西贫民窟的孩童咳血不止。

苏清婉盯着绿枝捧来的药渣,忽然想起萧承煜母妃留下的《百草方》残页——其中记载用艾叶加其他一些去秽除湿的中药制成的香粉,可辟秽气。

“把辽东冰蚕丝全拆了,”她碾碎案头的丹砂,“裁成香囊,缝上双鹤纹暗记。”

三日后,宝华寺门前排起长队。

苏清婉亲自坐镇,素白襦裙外罩萧承煜送的墨色鹤纹斗篷,腕间刻意露出未褪的并蒂莲银镯。“此香名曰‘鹤息’,”她将冰蚕丝香囊递给抱病的妇人,“含艾叶之温,纳鹤羽之清,可缓咳逆。”

围观的贵女们窃窃私语,却见她指尖被丹砂染得通红,分明是连夜调制香粉所致。有眼尖的发现香囊暗纹与定王府双鹤旗如出一辙,议论声渐低——原来这被传“水性杨花”的庶女,竟在用旧主信物行善。

重阳那日,太后特许三品以上官员家眷进宫赏菊。

苏清婉刻意选了件半旧的月白羽纱裙,鬓边只簪一支银蝶簪——正是顾云舟送的那支,却在蝶翼内侧刻了细小的“煜”字。

“苏姑娘的香囊,哀家戴了三日,”太后摸着腕间的鹤纹锦囊,“倒是比太医院的药方灵验。”她忽然瞥见苏清婉颈间的红珊瑚锁骨链,“这链子,倒像是定王妃的旧物。”

苏清婉适时跪下,袖中滑落半幅《璇玑图》,绢角绣着双鹤衔梅:“回太后的话,”她声音哽咽却清晰,“此链乃定王王爷念及民女生母病弱,特赐的安神物。民女虽愚钝,却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命妇们交头接耳,忽然想起半月前城西瘟疫,正是苏清婉带人,在宝华寺前支起三十口熬药锅,自己衣不解带守了三夜。

有个曾嘲笑她的夫人忽然开口:“我家小公子咳疾初愈,倒要多谢苏姑娘的鹤息香。”

第二十章

立冬清晨,苏清婉跪在寺庙前,青丝浸在晨露里。

她特意选了萧承煜送的缠枝莲纹素绢,亲手抄写《药师经》,每七页便藏一只双鹤简笔——这是只有萧承煜能看懂的暗语。

“苏姑娘这是何苦?”路过的御史夫人驻足,看见她膝头渗血的经卷,“不过是些流言……”

“民女不求流言止,”苏清婉抬头,眼尾的朱砂痣在苍白面容上格外醒目.

“只求上天念在清婉救过百人性命,让生母病体得安。”她指尖抚过经卷上的血痕,“若能换得柳姨娘安康,便是再跪七日又何妨?”

这话随晨钟传遍京城。

有人想起去年冬至,她被王氏设计嫁给黄州主簿,却被萧承煜救回——原来她并非攀附权贵,而是早与定王定情。

更有人发现,香囊的包装上,悄悄印了极小的“定”字暗纹,恰似鹤羽上的细鳞。

第二十一章

冬至前夜,定王府忽然宴请京中贵胄。

萧承煜立于双鹤旗下,看着苏清婉抱着木箱踏入前庭,箱中整齐码着婉香阁的账册、义诊记录,还有三十封百姓的谢帖。

“这是民女半年来的心血,”她跪在青玉砖上,鹤纹斗篷滑落在地,露出内里绣着并蒂莲的中衣,“虽不敢言清白,却敢说从未辜负‘苏’姓、未辱没王爷当年赠物之恩。”

箱底露出半幅被大火烧过的《百蝶图》,每只蝴蝶翅膀上都用金线绣了“煜”字——正是她在沈家退亲后,冒雪从火场抢出的唯一信物。萧承煜喉结滚动,忽然想起暗卫回报,她典卖所有贵重首饰换药材时,独独留下了他送的银镯与珊瑚链。

“苏姑娘救民于疫病,”沈老夫人忽然开口,她今日特意戴了苏清婉送的鹤息香囊,“便是菩萨心肠。”她望向萧承煜,“哀家倒觉得,这样的女子,配得起定王府的双鹤旗。”

贵胄们纷纷点头,想起近日流传的“鹤影传说”:每当苏清婉施药,定王府的暗卫便会在街角暗中守护,恰似双鹤护巢。苏清婉趁机取出太后亲赐的玉牌,牌面刻着“仁心”二字——正是她前日在宗庙跪经时,太后派人送来的。

第二十二章

立春当日,圣旨颁下:“苏侍郎之女清婉,贤良淑德,着为定王妃,择吉日行纳采礼。”诏书里特意提到她“设粥棚、制香囊”,将她从“水性杨花”的庶女,定为“仁心济世”的贵女。

苏清婉摸着腕间的银镯,忽然想起在寺庙跪经那日,萧承煜深夜送来的暖炉——炉盖上刻着双鹤交颈,与她绣在香囊上的暗纹分毫不差。

原来他早已暗中布局,让太医院公布鹤息香的药方,让太后注意到她的善举,甚至默许她在香粉包装上使用定王府暗纹。

“后悔用我的信物行善么?”萧承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望着她鬓边新簪的鹤形金钗,“不怕别人说你攀附权贵?”

她转身,看见他腰间的双鹤纹玉牒在晨光中发亮:“王爷可知,”她轻笑,“最锋利的刀,是借敌人的手挥出;最妙的局,是让流言成为铺路石。”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茧.

“何况,民女不敢故意攀附,只是让世人看见,这双鹤纹下,藏着的是真心。”

第二十三章

纳采礼前夜,苏清婉翻开婉香阁的最后一本账册,在“鹤息香”的条目下,用萧承煜教她的密语写着:“以卿之纹,洗妾之冤;以善之名,证心之坚。”她望着窗外定王府的双鹤旗,忽然明白,从来不需清白自证,而是让权谋与真心,在世人眼前织成一张光明的网。

萧承煜站在廊下,看着她窗前的剪影。暗卫曾问他为何不直接向圣上请旨旨赐婚,他却说:“若不让她亲手洗净污名,这定王妃的位子,她坐得不安心。”如今见她将计就计,用他的信物行善,借太后的口破流言,他终于懂得,这只小雀早已不是任人拿捏的棋子,而是能与他并肩的鹤侣。

雪落无声,双鹤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苏清婉摸着颈间的红珊瑚链,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驼铃——是沈砚之从北疆送来的贺礼,附信写着:“当年梅林雪,今日玉门关;鹤影过处,自当澄清。”她轻笑,将信笺夹进《百草方》,与萧承煜母妃的手札放在一处。

晨光熹微时,定王府的大门为她敞开。

苏清婉踩着铺着红珊瑚碎的青砖,忽然明白,这一路的污名与算计,终将化作她鬓边的鹤羽、腕间的银镯,成为双鹤齐飞时,最耀眼的光华。

而那些曾嘲笑她的人,终将看见,当权谋与真心相契,便能在流言的风雪中,辟出一条通往玉堂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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