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大宋御厨美食录》（魏小娘苏轼陈三勺）已完结，《舌尖上的大宋御厨美食录》已完结

瓷盏砸在地上的脆响，

像极了我十年御厨生涯当场暴毙的声音。

很好,

老子记住你了,

等我杀回来那天,

定要你跪着舔干净,

这块沾了荔枝汁的地砖！

第1章·御苑惊变

"三勺！这荔枝煨羊肉的膻气，是要哀家的命吗？"

太后的声音像一把金丝掐出来的剪刀，"咔嚓"一声，把我十年的御厨生涯剪成了两半。

我跪在尚膳监的青砖上，眼睁睁看着那道荔枝煨羊肉连汤带碗摔在地上。

影青瓷盏碎得那叫一个清脆，汤汁溅起来，像极了羊脂玉碎成了眼泪。

我的十年心血啊！

"太后息怒！"我额头抵着地，心里却在骂娘：这羊肉明明用荔枝酒泡了三天三夜，又拿桂花熏过，哪来的膻气？

"息怒？"太后冷笑，"哀家刚吃了半口，这膻味就从舌尖窜到天灵盖！"

我偷偷抬眼，瞥见太后身边的刘公公冲我挤眉弄眼，那表情活像吞了只活苍蝇。

懂了，这是有人要搞我。

"陈三勺！"尚膳监总管赵胖子踱过来，肚子上的肉一颤一颤，"你可知罪？"

我心想：知罪？我知你个大头鬼！

但嘴上还得老实："下官愚钝，请总管明示。"

赵胖子捋着胡子，一脸痛心疾首："太后凤体尊贵，你竟敢用这等粗鄙之物亵渎？"

我差点笑出声粗鄙？这荔枝煨羊肉的方子，可是我祖传的秘技！

荔枝得是岭南快马加鞭送来的鲜果，羊肉选的是未满周岁的羔羊腿肉，连煨汤的陶罐都是特制的，内壁涂了蜂蜡，就怕串了味儿。

"下官冤枉啊！"我哀嚎，"这羊肉绝对没膻味！"

"还敢狡辩？"赵胖子一拍桌子，"来人！拖出去打二十板子，革去御厨之职！"

我被两个侍卫架着往外拖，经过御膳房门口时，瞥见我的死对头御厨张二勺正躲在门后偷笑。

好啊，原来是你小子搞的鬼！

"张二勺！"我挣扎着回头，"你往我羊肉里加膻料了吧？"

张二勺装模作样地叹气："三勺啊，技不如人就认了吧。"

我气得牙痒痒："你等着！老子迟早回来收拾你！"

板子打完，我趴在长凳上疼得直哼哼。

刘公公偷偷塞给我一瓶金疮药："三勺啊，别怪咱家没提醒你，这宫里有人看你不顺眼很久了。"

我苦笑："公公，我现在连御厨都不是了，还能咋办？"

刘公公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听说樊楼那边缺个厨子......"

我一听就乐了："樊楼？那可是汴京第一酒楼！"

"不过......"刘公公欲言又止，"你得改个名儿，别让人知道你是被宫里赶出来的。"

"行！"我咬牙，"从今往后，我就叫陈大勺！"

刘公公："......"

一瘸一拐地走出宫门时，天已经黑了。

我回头望了望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城，心里五味杂陈。

十年啊！我从一个切菜小工熬到御厨，就这么完了？

突然，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喂！前面的！让让！"

我还没来得及躲，就被一匹高头大马撞了个趔趄。

马上的人勒住缰绳，探出头来

"这位兄台，对不住啊！"

月光下，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苏轼！

他显然也认出了我："咦？你不是御膳房的陈......"

"嘘"我赶紧摆手，"苏大人，我现在叫陈大勺了。"

苏轼哈哈大笑："好名字！比我的’东坡肉’强！"

"走！"苏轼一把将我拉上马，"带你去樊楼喝一杯！"

我疼得龇牙咧嘴："苏大人，我这屁股刚挨了板子......"

"无妨无妨！"苏轼豪迈地挥手，"樊楼新来了个厨娘，做的玉灌肺堪称一绝！"

玉灌肺？我眼睛一亮那可是我的拿手菜！

"苏大人，"我神秘兮兮地说，"待会儿让你尝尝，什么才是真正的玉灌肺！"

苏轼挑眉："哦？那我拭目以待！"

马蹄声渐远，宫墙的影子被抛在身后。

我摸了摸怀里的菜刀呵，御厨陈三勺没了，但汴京第一厨陈大勺，要横空出世了！

第2章·樊楼卖肺

"玉灌肺三文一份！"

我的吆喝声混在汴河漕船的号子里，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樊楼前的食客来来往往，却没人多看我这个小摊一眼。

我擦了擦汗，心里暗骂：这帮人懂不懂吃？

我这可是御膳房级别的玉灌肺！

松子碾碎拌红曲，裹上嫩豆腐蒸得蓬松软糯，最后淋一勺辣汁放中间，少说也得卖三十文！

"啧，落魄凤凰不如鸡啊......"我嘀咕着，顺手往蒸笼里又添了两块。

"此物可比东坡肉乎？"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到眼前，指尖还沾着墨渍。

我抬头一看好家伙，这不是昨天撞我的苏轼吗？

"苏大人？"我咧嘴一笑，"您这衣角上的墨，是新作的诗词，还是不小心打翻的砚台？"

苏轼哈哈大笑，袖子一甩，差点扫翻我的蒸笼："昨夜醉写《水调歌头》，今早才发现袖口染了墨。"他凑近闻了闻，"你这玉灌肺，闻着倒比我的东坡肉还香！"

我得意地掀开蒸笼，热气"呼"地扑了他一脸："那当然！御膳房的手艺，能差吗？"

苏轼挑眉："御膳房？你不是叫陈大勺吗？"

我："......"

"三文一份是吧？来两份！"苏轼摸出六文钱，拍在我的摊板上。

我麻利地切了两块玉灌肺，淋上特调辣汁，递给他："苏大人，小心烫"

话还没说完，苏轼已经一口咬下去，烫得直哈气："嘶好！辣得通透！"

我正想自夸两句，突然一阵香风飘来，紧接着

"啪！"

一块浸了茉莉香露的帕子直接糊在我脸上。

"郎君额汗腌了眼睛呢。"

软糯的江南口音，听得我骨头一酥。

我扒拉开帕子，对上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娘子，绿罗裙，杏黄衫，腰间还系着条绣了鲤鱼的围裳。

"这位小娘子......"我捏着帕子，有点懵。

她抿嘴一笑，指了指我的额头："汗都流到眼睛里了，不疼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吆喝得太卖力，汗珠子确实糊了眼。

赶紧用她的帕子擦了擦嚯，茉莉香混着一点药草味，还挺提神。

苏轼在旁边"啧"了一声："陈大勺，艳福不浅啊。"

那小娘子耳根一红，却大大方方地朝我的蒸笼努了努嘴："你这玉灌肺，怎么卖？"

"三文一份！"我立刻挺直腰板，"小娘子尝尝？"

她掏出一块碎银子："来一份，不用找了。"

我麻利地切了一块最嫩的递给她。

她小口咬了下，眼睛突然一亮："唔！松子香，红曲甜，辣汁够劲比我们江南的蒸糕有意思多了！"

我得意地翘起嘴角："那当然，这可是......"

"魏小娘！"一声暴喝突然炸响。

我们仨齐刷刷回头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大步冲过来，一把拽住小娘子的手腕："你跑这儿来做什么？"

小娘子哦，原来她叫魏小娘挣了挣："爹，我就尝尝......"

"尝什么尝！"那汉子瞪我一眼，"樊楼旁的摊子也敢吃？不怕吃坏肚子！"

我："？？？"

苏轼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这位兄台，话不能这么说。这位陈师傅的玉灌肺，可是难得的佳品。"

那汉子上下打量苏轼，突然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整天写酸词的苏子瞻。"

苏轼："......"

魏小娘赶紧打圆场："爹！这位真的是苏大人！"

汉子哼了一声，拽着女儿就走："回家！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两个大男人凑什么热闹！"

魏小娘被拖走前，还回头冲我眨了眨眼，用口型说了句："明天再来。"

我和苏轼面面相觑。

"那是谁啊？"我问。

苏轼叹气："魏记鲊铺的掌柜，江南鱼鲊一绝，脾气也一绝。"

我摸着下巴："他女儿倒是挺可爱......"

苏轼突然坏笑："怎么，看上人家了？"

"胡说什么！"我老脸一热，赶紧转移话题，"苏大人，您还吃不吃玉灌肺了？"

"吃！当然吃！"苏轼又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不过陈大勺啊......"

"嗯？"

"你明天最好多准备点玉灌肺。"他指了指魏小娘离开的方向，"我看那位小娘子，明天准带一群姐妹来。"

我："......"

第3章·鲊铺偷香

"陈大勺！你竟敢偷师？！"

魏掌柜那把砍鲊刀"唰"地擦着我耳朵钉在门框上，刀柄还在嗡嗡震颤。我缩了缩脖子，心想：这老家伙刀工不错啊，鲊鱼片肯定薄如蝉翼......

"北方蛮子也配动我江南刀砧？"魏掌柜胡子气得直翘，活像只炸毛的猫，"滚出去！"

我赔着笑脸："魏掌柜，我就是想学学正宗的江南鱼鲊......"

"学？"他抄起另一把刀，"我让你学个够！"

我抱头鼠窜时，突然瞥见后窗闪过一抹杏黄色是魏小娘！

她急得直跺脚，冲我比划了个"三更天"的手势。

懂了，这是要夜会啊！

我边跑边喊："魏掌柜！我明天还来！"

"再来我打断你的腿！"

三更鼓刚响，我就摸到了魏家鲊铺后院。

月光下，魏小娘猫着腰溜出来，怀里还抱着个包袱。

"你不要命啦？"她压低声音，"我爹刚睡下！"

我嘿嘿一笑："为了学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白了我一眼，递来包袱："《吴氏鲊经》，我们祖传的。"

我正要接，突然发现包袱皮是条绣着"风约湘裙"的绢帕。

这......定情信物？

魏小娘脸一红："别瞎想！临时抓的帕子包书而已！"

我刚翻开书页，就听见屋里一声咳嗽。

魏小娘吓得一把将我推进腌鱼缸后面。

"小娘？大半夜的在外头做什么？"魏掌柜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屏住呼吸，脸紧贴着缸壁好家伙，这腌鲊鱼的味儿直冲天灵盖！

"爹，我、我出来看月亮......"

"看月亮？"魏掌柜狐疑地环顾四周，"我怎么听见有人说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喵~"

我捏着鼻子学了声猫叫。魏小娘反应极快："是野猫啦！刚才偷鱼来着！"

魏掌柜将信将疑，突然抽了抽鼻子："咦？怎么有股玉灌肺的味道？"

我浑身一僵完蛋！

肯定是白天摆摊沾上的味儿！

魏小娘突然打了个喷嚏："阿嚏！爹，我着凉了，先回屋了！"

她拽着魏掌柜就往回走。

临进门时，偷偷朝我眨了眨眼，用口型说："明晚子时。"

我抱着《吴氏鲊经》溜回樊楼，借着油灯细看。

这书页边角还沾着胭脂，闻着有淡淡的茉莉香跟那日魏小娘抛给我的帕子一个味儿。

秦观那句"香墨弯弯画，胭脂淡淡匀"突然浮现在脑海。

我赶紧甩甩头：陈三勺啊陈三勺，你是来学艺的，不是来谈情说爱的！

可翻到最后一页时，我发现一行娟秀小字：

"若得鲊鱼卷，莫忘赠卷人。"

得，这下真成定情信物了......

第4章·麻辣惊雷

"麻辣鲊鱼卷十文一份！"

我的吆喝声在樊楼前炸开，油锅里的鱼卷"滋啦"作响，花椒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这可是我按《吴氏鲊经》改良的江南鱼鲊的鲜嫩，配上蜀地花椒的麻，再淋一勺汴京辣酱！

"给我来两份！"

"我要五份！"

食客们挤作一团，铜钱叮叮当当往我钱匣里跳。

我正得意，突然

"哗啦！"

一桶黑漆当头泼下！

我的油锅顿时变成了墨池，麻辣鲊鱼卷全泡了汤。

抬头一看，三个壮汉抱着漆桶冷笑。

领头那个我认识御膳房"酱匠张"的徒弟，王大缸！

"陈三勺，"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金牙，"御厨沦落至此？"

我抄起锅铲："王大缸！你师父在宫里下黑手不够，还追到市井来了？"

他拍拍漆桶："师父让我带话’酱’门深似海，回头才是岸。"

"回你个头！"我一铲子掀翻漆桶，黑漆溅了他满裤腿。

混战中，我的手腕被热油烫出个水泡。

正龇牙咧嘴，突然闻到一缕茉莉香

"别动。"

魏小娘不知何时挤进人群，抓过我的手就抹薄荷膏。

她指尖凉丝丝的，在我腕上多绕了三圈。

"疼吗？"她睫毛颤得像蝴蝶翅膀。

我本来想说不疼，话到嘴边却变成："疼死了！要魏小娘吹吹才能好！"

"贫嘴！"她用力一按我的水泡，我"嗷"地蹦起来。

王大缸还在叫嚣："北方佬做甚江南鲊？回家啃你的炊饼去！"

魏小娘突然转身，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铜钱："诸位街坊，今日鲊鱼卷我请客！"她抓起我炸糊的鱼卷，"大家评评，这味比魏记如何？"

人群顿时沸腾。一个老饕咬了口："妙啊！江南的鲜遇上川蜀的麻，比纯鲊鱼带劲！"

"胡说！"王大缸跳脚，"南北混搭，成何体统！"

正当吵得不可开交,苏轼摇着折扇踱过来："诸位，容苏某一言"

全场瞬间安静。

他拈起半块鱼卷："饮食之道，贵在创新。当年孔圣人还说’食不厌精’呢！"突然压低声音，"陈兄，你这花椒...是不是放多了？"

我："......"

风波暂平，魏小娘却愁眉不展："我爹若知道《吴氏鲊经》被你改成这样......"

"怕什么！"我晃着烫伤的手，"大不了再挨顿砍鲊刀！"

她突然凑近，茉莉香扑了我满脸："三更天，老地方。"说完塞给我个油纸包，"新调的薄荷膏，比刚才那个...多加了蜂蜜。"

我捏着油纸包，突然觉得这烫伤值了！

第5章·红曲案

"三勺你看"苏轼醉眼朦胧地捏起一粒红曲米，"这颜色像不像新党那群人的朱袍？啧啧，红得扎眼！"

我赶紧捂住他的嘴："苏大人！这话要掉脑袋的！"

樊楼雅间里，我们正在试验新菜"红曲醉鹅"。

魏小娘偷偷从家带来的红曲米，配上蜀地烧酒，把鹅肉腌得像晚霞似的红。

"怕什么！"苏轼甩开我的手，又灌了口酒，"当年我在凤翔......"

"砰！"

门突然被踹开，三个开封府差役持刀冲进来："有人告发你们饮食下毒！"

我手里的酒壶"咣当"掉在地上。

魏小娘脸色煞白，下意识抓住我的袖子。

差役头子抽着鼻子："红曲米？这不是禁物吗？"

"官爷明鉴！"我赶紧赔笑，"这是正经江南贡品，做菜用的......"

"放屁！"他一把掀翻桌子，醉鹅摔在地上，"红曲乃药膳之物，岂能乱入饮食？带走！"

苏轼突然打了个酒嗝："这位差哥，可认得王某？"

差役头子一愣："王......王相公？"

"非也非也。"苏轼晃晃悠悠站起来，"我姓苏，单名一个’轼’字。"

空气突然安静。

差役们面面相觑抓当朝大文豪？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

"误会！都是误会！"差役头子瞬间变脸，"苏大人您继续喝！"说完就要溜。

"站住！"苏轼突然厉喝，"谁指使你们来的？"

差役支支吾吾："有人递了匿名帖，说...说红曲染鹅是影射新党......"

我和魏小娘同时倒吸凉气这是要往谋反上扯啊！

"荒唐！"苏轼拍案而起，酒醒了大半，"红曲酿酒已有百年，《北山酒经》白纸黑字写着！"突然压低声音，"是不是酱匠张......"

差役头子汗如雨下："小的不知，小的只是......"

"滚！"苏轼甩袖，"告诉你们府尹，明日我亲自找他喝茶！"

差役们屁滚尿流地跑了。

魏小娘腿一软，直接坐我腿上了。

"现在怎么办？"她声音发颤，"我爹要是知道红曲米惹祸......"

苏轼突然嘿嘿一笑："简单！把这’红曲醉鹅’改个名叫’朱衣赐福鹅’，说是给太后寿宴准备的！"

我差点咬到舌头："还、还敢提寿宴？"

"怕什么！"苏轼蘸着酒在桌上写画，"红曲乃吉祥之物，染衣朱紫象征富贵......"突然顿住，"三勺，你当年那道惹祸的荔枝煨羊肉，是不是也用了红曲？"

我如遭雷击难怪太后说"膻气"，原来是有人下了双倍红曲！

更漏三响时，魏小娘突然从荷包掏出个小瓷瓶："给，薄荷膏...新调的。"

我接过时，她指尖在我掌心轻轻一刮。

苏轼醉醺醺地吟道："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突然栽倒在桌上，鼾声如雷。

我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突然觉得这汴京城的风，比御膳房的刀还利。

第6章·林三味

"陈师傅，有人找。"

我正在后厨给鲊鱼卷改刀，樊楼伙计探头进来，表情古怪得像吃了酸梅。

抬头就见个绿裙女子立在门口，发髻簪着支银鱼钗，腰间系着条绣金线的围裳这打扮，不是普通厨娘。

"妾身是’和旨厨娘’林三味。"她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递来张金边名刺，"特来请教荔枝煨羊肉的制法。"

我手里的刀"咣当"掉在砧板上。

"什...什么羊肉？"我嗓子突然发紧。

她抿嘴一笑，从食盒取出一张洒金笺。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御膳房的菜单纸，上头赫然写着：

荔枝煨羊肉

尚膳监特供

正是当年害我被逐出宫的那道菜！

"听闻陈师傅最擅此道。"她指尖点着菜名，"三日后太后寿宴要用呢。"

我后背唰地冒出冷汗。这哪是请教？分明是索命！

"林娘子找错人了。"我强撑着冷笑，"这道菜......"

"酱匠张大人推荐的。"她突然凑近，身上有股熟悉的沉水香，"他说...陈师傅定会’念念不忘’。"

好个酱匠张！在宫里下黑手不够，还要赶尽杀绝？

"哎呀！"林三味突然惊呼，指着我的手，"您流血了！"

原来我攥拳太紧，指甲把掌心掐出了血。

她掏出帕子要给我包扎，我猛地后退那帕子上竟绣着和魏小娘一模一样的茉莉花纹！

"你到底是谁？"我声音发颤。

窗外突然传来魏小娘的喊声："陈三勺！我爹发现《吴氏鲊经》......"她冲进来刹住脚，盯着林三味愣住了。

两个姑娘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

林三味突然笑了："这位就是魏姑娘吧？您父亲正在樊楼前...舞着砍鲊刀呢。"

外头果然传来魏掌柜的咆哮："陈大勺！敢糟蹋我家祖传秘方！"

我急中生智，抓起灶台红曲粉往林三味袖口一弹："对不住！手滑！"

她顿时花容失色红曲染衣最难洗净！

趁她慌乱，我拽着魏小娘就往后门跑。

"等等！"林三味在身后喊，"明日午时，丰乐楼天字间......"

风把后半句吹散了。魏小娘边跑边掐我胳膊："她约你私会？！"

躲进巷子时，魏小娘突然抽泣起来："《吴氏鲊经》最后一页...我题的诗......"

我脑子"嗡"地一声。

难怪林三味有茉莉帕子！她肯定看过那首诗！

"别怕。"我鬼使神差地擦她眼泪，"咱们去找苏轼......"

"找谁都没用！"魏掌柜的吼声由远及近，"姓陈的！你勾搭我女儿，还偷学......"

我抓起魏小娘的手："跑！"

身后追兵如雷，前路迷雾重重。

但最让我心惊的，是林三味那句没说完的

太后要重新品尝那道要命的荔枝煨羊肉。

第7章·寿宴诏

"陈三勺接旨！"

尖细的嗓音像把锥子扎进樊楼后院。

我正在教魏小娘片鱼脍，闻声手一抖，刀刃在食指拉出道血口。

"嘶"

魏小娘慌忙含住我手指，茉莉香混着血腥气直冲脑门。还没来得及脸红，院门就被踹开

刘公公捧着黄绢圣旨，身后跟着八个禁军，铠甲在阳光下明晃晃刺眼。

"奉太后懿旨"刘公公抖开黄绢，"御厨陈三勺，戴罪办膳！"

我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脑子里嗡嗡响。戴罪办膳？办什么膳？该不会又是那道该死的荔枝煨羊肉吧？

"太后六十圣寿，着尔重制..."刘公公故意拖长声调，我的心提到嗓子眼，"莲房鱼包！"

啥？

我猛地抬头："莲...莲什么包？"

苏轼不知何时挤进人群，抓起我的袍角就写。

墨汁透过布料渗到膝盖，凉得我一哆嗦:

“莲房鱼包”

四个大字龙飞凤舞，最后一笔拖出长长墨痕，像滴黑色的泪。

"苏大人..."我声音发颤，"这菜我听都没听过啊！"

苏轼凑到我耳边："《山家清供》有载，用鳜鱼塞莲蓬蒸制..."突然压低声音，"酱匠张要借荔枝羊肉害太后！"

魏小娘突然拽我袖子："不能去！那林三味肯定有诈！"

刘公公阴阳怪气："哟，魏记鲊铺的千金？您父亲正满汴京找您呢~"

我眼前发黑前有宫廷阴谋，后有持刀岳父，这哪是圣旨？分明是催命符！

"陈三勺，接不接旨啊？"刘公公晃着黄绢，"不接就是抗旨..."

"接！"我一把抢过圣旨，"不过..."突然灵光一闪，"我要带个帮手！"

刘公公眯眼："谁？"

我拽过魏小娘："她！"

"胡闹！女子岂能入御膳房？"

"她不是普通女子！"我梗着脖子，"是...是我未婚妻！"

魏小娘的脸"唰"地红透，狠狠踩我脚尖。

刘公公表情活像生吞了只活蛤蟆："未婚...什么？！"

苏轼突然抚掌大笑："妙哉！《周礼》有云’夫妇共馔’，古礼也！"

出宫路上，魏小娘掐得我胳膊青紫："谁是你未婚妻！"

"权宜之计嘛..."我龇牙咧嘴，"再说《吴氏鲊经》最后一页都..."

"闭嘴！"她耳根红得要滴血，"先想想莲房鱼包怎么做！"

我摸出苏轼塞来的纸条，上面除了做法，还有行小字：

"鱼取鳜，莲取苦，中和之道也。"

苦莲？中和？我猛然醒悟太后当年嫌羊肉膻，不是红曲问题，是缺了苦味调和！

转过街角，突然与林三味撞个正着。

她绿裙沾着泥渍，发钗都歪了："陈师傅！酱匠张在太后餐具上抹了..."

话未说完，巷口传来魏掌柜的咆哮："陈大勺！放开我女儿！"

前有狼后有虎，我抓起两人手腕："跑！"

夕阳把三个狂奔的影子拉得老长。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被贬那日，太后摔碎的影青瓷盏

这一次，我要用莲房鱼包，把御厨的尊严拼回来！

第8章·御厨房变

御膳房还是老样子灶台锃亮，铜锅反光，空气里飘着三十年没散过的油腻香。

酱匠张堵在调料架前，肚子挺得能当案板用："哟，这不是被贬出宫的陈三勺吗？"他脚尖一勾，"啪"地踢翻我的胡椒罐，"没有我的醢酱，你连豆腐都..."

我慢悠悠掀开墙角陶瓮："张大人说的是这种醢酱吗？"

百种香辛料正在瓮里咕嘟冒泡，香气轰地炸开，呛得他连打三个喷嚏。

酱匠张的胖脸涨成猪肝色："你！哪来的配方？！"

"您徒弟王大缸啊。"我搅着酱料，"那晚他喝多，说漏了十八种配料..."

"放屁！"他抄起铁勺砸来，"我醢酱有二十八味秘料！"

"哦"我拖长声调，"原来还差十种。"

魏小娘在背后"噗嗤"笑出声。酱匠张这才发现中计，气得胡子直抖。

"陈三勺！"他突然阴笑，"听说你要做莲房鱼包？"

我心头一紧，只见他掀开冰鉴我备好的鳜鱼全被撒了层灰色粉末！

"哎呀！"他假惺惺惊呼，"不小心把砒霜当盐了！"

魏小娘冲上前就要拼命，我一把拽住她："别碰！这毒沾手就烂！"

"知道就好。"酱匠张掸掸袖子，"现在求我，或许给条活路..."

我抄起铜盆"咣"地砸向窗外。

"干什么？！"

"报信啊。"我指指天上惊飞的鸽子，"张大人不知道？太后养的信鸽最恋灶台味儿。"

酱匠张脸色骤变毒杀御赐食材，够诛九族了！

他扑向冰鉴想毁尸灭迹，我早让魏小娘换了位置。

他抓起"毒鱼"就往嘴里塞："老夫试给你们看！"

全场寂静。

酱匠张咂咂嘴："怎么是...糖霜？"

"惊喜吗？"我亮出真正鳜鱼，"刚让林三味调包了。"

"贱人！"他暴起发难，却被赶来的禁军按住。

刘公公踱进来："酱匠张，太后请您喝茶呢~"

人拖走后，魏小娘突然腿软坐地："吓死我了..."

我摸出薄荷膏给她："敷敷，安神的。"

"这不是我送你的..."她脸一红，"怎么剩半盒了？"

"啊？那个...试菜烫的！"

林三味在门口轻咳："二位，鳜鱼再不处理，太后该饿晕了。"

我操刀片鱼时，魏小娘突然凑近："陈三勺。"

"嗯？"

"刚才你说...林三味帮你调包？"她眯眼，"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刀尖一滑，鱼血溅上她鼻尖。我手忙脚乱去擦，却蹭出朵红梅花。

窗外突然传来苏轼的吟诵："并刀如水，吴盐胜雪..."

要命！这老头儿看热闹不嫌事大！

第9章·夜盗冰窖

"你爹告密就为夺《玉食批》？"

我把魏小娘按在冰窖墙上，寒气顺着掌心往骨头缝里钻。

她睫毛结着霜花，呼出的白气喷在我脸上："放...放手！冷死了！"

"不说清楚今晚谁也别想走！"我凑近她耳边，"你爹向酱匠张告密，害我们差点被毒鱼坑死..."

她突然抬腿顶我膝盖："蠢货！我爹是要救你！"

我吃痛松手，她趁机解开襦裙系带。

我慌忙闭眼："魏姑娘！这这这...不合适吧？"

"想什么呢！"

睁眼看见她从腰间抽出一卷绢布竟是皇宫冰鉴图！

各处暗门用胭脂标得清清楚楚。

"爹发现酱匠张在冰窖藏了毒莲蓬..."她牙齿打颤，"特意让我...阿嚏！...送来地图。"

我赶紧脱外袍裹住她："那干嘛不直说？"

"直说？"她冷笑，"你那驴脾气，知道是我爹给的肯用？"

冰窖深处突然传来"咔嗒"声。

我们同时僵住。魏小娘猛地吹灭蜡烛，黑暗中她的心跳隔着衣料传来，快得像打鼓。

"左边第三排..."她气音呵在我耳根，"有暗格。"

我摸索着前进，指尖突然碰到个湿漉漉的东西

"啊！"

"嘘！是冻鱼！"

暗格刚打开，背后火光骤亮。

"果然来偷证物了！"

王大缸举着火把堵住通道，身后站着五个侍卫。

我下意识把魏小娘护在身后，却摸到她往我手里塞了根冰锥。

"陈三勺，"王大缸咧嘴一笑，"这次可是人赃俱获..."

"是吗？"我突然高举冰锥，"那这是什么？"

所有人条件反射后仰，我趁机踹翻灯笼。

黑暗中拉着魏小娘就往侧门冲

"砰！"

撞进个香软怀抱。

"林...林三味？"

绿裙女子捂住我的嘴："这边！"

七拐八绕冲到密道，她突然拽住魏小娘："妹妹的襦带...松了。"

我眼睁睁看着她纤纤玉指拂过魏小娘腰间，慢条斯理系了个同心结。

魏小娘脸红得要滴血："谁是你妹妹！"

林三味轻笑："酱匠张在冰鉴二层藏了毒莲蓬，用茉莉香熏过..."她意味深长瞥我，"就像某些人的帕子。"

拿到毒莲蓬证据时，魏小娘突然掐我："你连茉莉香的事都告诉她？"

"我没有！"

"是酱匠张说的。"林三味把莲蓬包好，"他骂’陈三勺那相好的茉莉味熏死人了’..."

魏小娘顿时忘了吃醋："我爹有危险！"

冲出密道那刻，月光正好照在她散开的发丝上。

我鬼使神差捻起一缕："魏小娘..."

"嗯？"

"你爹要是不答应婚事..."

她直接把毒莲蓬塞我嘴里："先活过明天再说吧！"

第10章·冰肌玉骨

"陈大厨，您这面团揉得比太后娘娘的裹脚布还硬！"

魏小娘的声音从纱橱后飘过来，我抬头就瞧见那丫头片子正踮着脚偷吃我晾在竹筛上的荞麦饼。

阳光透过纱眼在她脸上烙下芝麻似的斑点，活像只偷油的小老鼠。

"魏姑娘，"我甩着沾满面粉的双手走过去，"您要是把我试验新品的饼子吃光了..."

"怎样？"她突然转身，鼻尖上还沾着一点荞麦粉，"莫非要学樊楼东家，在我脖子上挂个’偷食者斩’的木牌？"

我瞅着她腮帮子鼓鼓的模样，突然想起御膳房养的那只狸花猫,每次偷了鱼脍也是这般，明明心虚得很，偏要竖起尾巴装大爷。

"您这揉面手法不对。"她突然抓起我的手腕，荞麦粉簌簌落在我们交叠的掌心里，"要像对心上人似的..."

我闻到她袖口飘来的茉莉香，混着新麦的清气，莫名让我想起被贬那日打翻的荔枝蜜。

"掌心得留三分空。"她的指尖在我虎口处画圈，"好比苏学士写’欲把西湖比西子’，总要留些想象..."

"这样？"我突然反手握住她沾满面粉的爪子。

纱橱外传来"咣当"一声,苏轼那厮踢翻了醋壶，正挤眉弄眼地朝我们比划："三勺啊，老夫突然想起《洞仙歌》里那句’冰肌玉骨’..."

魏小娘的脸"腾"地红了，抽手时带翻面盆。纷纷扬扬的荞麦粉里，我瞧见她耳根子红得像醉仙楼的招牌辣子。

"好个冰肌玉骨！"我抹了把脸，指缝里漏下的粉末在阳光里跳舞，"苏老头，您这词儿该改成’冰肌玉骨，自面粉满身’！"

魏小娘突然抓起擀面杖："陈三勺！你可知荞麦粉在汴京卖多少钱一斗？"

"知道知道！"我抱头蹿到苏轼身后，"上等荞麦粉二十文，掺了麸皮的十五文,可魏姑娘您生气的模样，值当五十文！"

苏轼突然从怀里摸出本册子："妙哉！此情此景当记入《东坡食单》,’荞麦纷飞时，最宜调风月’..."

"您二位！"魏小娘气得把擀面杖往案板上一敲，震得桂花糖罐直跳，"一个被贬的御厨，一个流放的词人，倒有闲心拿小女子取乐！"

我瞅准机会，突然从袖中掏出早备好的蜜饯金橘："魏姑娘教训的是，这是用您上回教的江南蜜渍法..."

她咬了一小口，突然瞪圆眼睛："你加了藿香？"

"鼻子真灵！"我得意地晃脑袋，"就跟您能闻出我三天没换袜子一样..."

"陈！三！勺！"

屋外惊飞一群麻雀。

苏轼捋须大笑时，我瞧见魏小娘低头偷笑的模样,像极了御膳房檐下那窝刚出生的乳燕，明明欢喜得很，偏要扑棱翅膀假装生气。

阳光把三个人的影子揉成一团黏糊糊的面团，空气里飘着麦香、蜜香，还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

大约是春天的味道。

第11章·御前斗膳

"陈三勺！你竟敢在太后寿膳里加西域妖椒！"

酱匠张那老匹夫把《膳夫录》摔在御案上时，我正偷偷瞄着魏小娘,这丫头今天梳了个惊鹄髻，活像只炸毛的鹌鹑，怪可爱的。

"张大人此言差矣。"我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叫番椒，是波斯商人..."

"祖宗法制不可违！"他胡子翘得能挂油瓶，"《膳夫录》第三卷明文记载：’凡御膳，不得用胡地邪味’！"

太后娘娘的护甲在青瓷盏上刮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陈卿家？"

我忽然想起被贬那日，也是这样金銮殿，也是这样冷冰冰的"陈卿家"。

但今天不同,今天魏小娘在帘子后头对我比划了个捏包子的手势。

"微臣惶恐。"我噗通跪下，顺势把发簪往地砖缝里一卡，"只是这《膳夫录》..."

"如何？"酱匠张得意得像只打鸣的公鸡。

"怕是该修纂了。"我突然拆开发髻，藏在玉簪里的番椒粉簌簌落进身后沸腾的鱼羹锅，"就像张大人藏在冰窖第三格的暹罗胡椒..."

满殿哗然中，我瞥见魏小娘急得直跺脚,笨丫头，没瞧见我故意跪在穿堂风位置吗？那椒粉飘向的分明是酱匠张的朝服！

"咳咳咳！"老家伙被辣得涕泪横流，"妖...妖术！"

"非也非也。"苏轼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袖子里还漏出半截蟹肉包子，"此乃’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张大人可读过《古诗十九首》？"

太后突然笑了。这老太太笑起来像只风干的枣子，皱巴巴却透着甜："哀家倒想尝尝这’妖椒’..."

酱匠张的脸顿时绿得像清明前的艾草糍粑。

"且慢！"我猛地掀开汤锅盖，"微臣还有一味’冰火两重天’要献——魏姑娘！"

帘子后头飞来个油纸包，我凌空接住时，闻到魏小娘手上茉莉香混着薄荷膏的味道。

展开一看，竟是去年腊月我们埋在樊楼后院梅树下的冰镇杨梅！

"这是..."太后夹起一颗杨梅。

"咔擦",佛爷的银牙咬碎冰壳的声响，让满朝文武齐齐打了个哆嗦。

"甜中带辣，冰里藏火。"我偷瞄着魏小娘通红的耳垂，"就像...就像..."

"就像少年人情窦初开。"苏轼这老不修突然插嘴，"老臣愿为此菜题诗:’番椒杨梅浑不怕，要留清白在御厨’！"

酱匠张的胡子气得卷成了麻花。而我看着魏小娘躲在柱子后偷笑的模样，忽然觉得,值了！就算明天再被贬去岭南摘荔枝，今日这出戏也够本！

第12章·夜雨剪春韭

"砰！"

我的酒糟馒头刚出笼，门板就被人踹得震天响。

外头暴雨如注，苏轼那老饕餮像个落汤鸡似的杵在门口，官帽上还挂着根水灵灵的韭菜。

"三勺！大事不好！"他一个箭步冲进来，甩了我满脸雨水，"王介甫那个拗相公要禁私酿了！"

我手里的蒸笼差点扣在地上："什么？那我的’黄金鸡’还怎么做？没有酒糟..."

"还有心思惦记你的鸡！"苏轼一把抢过馒头，咬得满嘴流汁，"朝廷要派’酒务官’沿街搜查，私藏酒曲者:刺配三千里！"

里屋传来"咣当"一声。魏小娘抱着酒曲坛子出来，杏眼瞪得溜圆："那...那这坛’梨花春’..."

雨丝从窗缝钻进来，打湿了她杏红色的单衫。

薄绸料子贴在身上，隐约透出里头藕荷色主腰的轮廓。

我赶紧抓起件葛布围裙扔过去："穿上！别着凉..."

"陈三勺！"她突然把围裙甩回我脸上，"都什么时候了还...还..."

"还什么？"我故意凑近，"还惦记着看魏姑娘湿身..."

"你！"她抄起擀面杖就要打，苏轼突然挤到我们中间。

"二位，当务之急..."老苏眼睛突然黏在馒头上，"这酒糟里...掺了桂花蜜？"

我翻了个白眼。

这就是名满天下的苏学士？暴雨天跑来就为口吃的？

"咔嚓"

窗外突然亮起一道闪电。

魏小娘吓得往我这边一缩，发间茉莉香混着雨水的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

"咳咳！"苏轼突然大声咳嗽，"那个...老夫突然想起《诗经》有云：’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苏大人！"魏小娘红着脸从我怀里弹开，"您袖子里藏的是什么？"

老苏讪笑着摸出个油纸包："刚从樊楼顺的...酱肘子..."

我们三个脑袋凑在灶台边，活像偷油的耗子。

魏小娘小口啃着馒头，湿发丝粘在雪白的脖颈上。我忍不住伸手...

"啪！"

她打掉我的爪子："陈三勺！你摸的是我的馒头！"

"我这不是怕你噎着..."我讪讪缩回手，却瞥见她嘴角翘了翘。

苏轼突然诗兴大发："此情此景，当赋诗一首！’夜雨偷吃酒糟馍，美人湿衣杏子红’..."

"苏！子！瞻！"魏小娘抄起扫把，"您再胡说，我就把您私藏’洞庭春色’的事告诉王介甫！"

老苏立刻怂了："别别别...老夫这就走..."他临出门又回头，"对了三勺，那坛’梨花春’..."

"埋在后院梅树下！"我和魏小娘异口同声。

雨幕里传来苏轼的怪叫："好一对奸夫淫...哎哟！"估计是踩到他自己掉的韭菜滑倒了。

魏小娘"噗嗤"笑出声，烛光里杏红单衫下的曲线随着呼吸起伏。

我忽然觉得喉咙发紧："那什么...我去把酒曲藏好..."

"等等。"她突然拽住我袖子，"你头发上...有片韭菜叶。"

她踮起脚时，我闻到她身上雨水混着茉莉的味道。

窗外惊雷炸响，她却没像刚才那样躲开。

或许...王安石禁酒也不全是坏事？

第13章·金明池谍

"陈大厨——"

林三味的声音从金明池畔飘过来，甜得能腌蜜饯，"这莼菜要掐尖儿才嫩呢！"

我蹲在柳树下啃炊饼，看着她把罗裙挽到大腿根，白生生的脚丫子在水里晃啊晃。

"您老慢着点儿，"我吐掉嘴里的饼渣，"当心水蛇钻裙底。"

"呸！"她甩过来一把水草，"昨儿个给魏丫头捞菱角时，怎么不见您这般嘴毒？"

我正想回嘴，突然瞥见阳光穿透水面,她右脚踝上赫然刺着青黑色"尚食"二字！

手里的炊饼"扑通"掉进池子里。

"怎么？见着鬼了？"她踩着鹅卵石上岸，水珠子顺着小腿往下淌。

那刺青随着肌肉收缩，活像条吐信的蛇。

"没...就是想起..."我喉头发紧，"太后跟前那位掌膳姑姑，手腕上也有这么个印..."

林三味突然僵住。一片柳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肩头，惊起只蜻蜓。

"陈三勺啊陈三勺，"她慢慢套上袜子，声音突然冷得像冰鉴里的杨梅，"您这双招子，比御膳房的剔骨刀还利。"

远处传来魏小娘哼着小调的声音。

林三味突然凑近，带着莼菜腥气的呼吸喷在我耳根："您猜...太后为何偏偏在寿宴前召回您？"

"因为我做的莲房鱼包..."

"因为您那傻丫头！"她指甲掐进我胳膊，"魏记鲊铺的账本，记着三年来往宫里送了多少坛’荔枝蜜’！"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原来那日打翻的荔枝蜜...

"三勺哥！"魏小娘挎着竹篮蹦跳过来，"看我采的茭白...咦？你们在..."

林三味瞬间挂上笑脸："在教陈大厨认莼菜呢~"她转身时重重踩在我脚背上，"对吧？"

"对...对..."我疼得龇牙咧嘴，"这莼菜啊...长得跟太后娘娘养的绿毛龟似的..."

魏小娘"噗嗤"笑出声，林三味却突然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尝尝新做的’玲珑馃子’？"

正是那日毒倒魏掌柜的鱼鲊同款包装！

我劈手夺过："她不吃辣！"

"谁说的？"魏小娘这傻丫头居然伸手去拿，"上回麻辣鲊鱼卷我明明..."

"哗啦！"我直接把馃子抛进池子。锦鲤们一拥而上，翻起的水花里泛着可疑的油光。

林三味眯起眼："陈大厨好大的手劲。"

"比不上您老的手艺。"我盯着她袖口若隐若现的银针，"听说尚食局有门’试毒针法’，能在食材里下毒还验不出来？"

魏小娘突然插到我们中间："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阳光突然刺破云层。我看着两个姑娘的影子投在水面上:一个裙角沾着市井的烟火气，一个罗袜染着宫廷的青苔痕。

"没什么，"我拽过魏小娘的手，"就是在说...今晚吃莼菜羹还是茭白脍？"

林三味在背后轻笑："不如...荔枝煨羊肉？"

第14章·九转回肠

"哐当"

魏记鲊铺的后院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砸地的声响，我正叼着根甘草在串门，闻声冲进去时，看见魏掌柜像条上岸的鲤鱼似的在地上扑腾。

"辣...椒..."老头儿脸色紫得跟酱缸里的茄子似的，手指死死掐着自己喉咙。

魏小娘跪在旁边哭成了泪人儿："爹！爹您别吓我！"

我蹲下身一闻,好家伙！这老头呼出的气里带着股熟悉的刺鼻味儿。不是蜀椒，不是番椒，是...

"断肠椒！"我掰开他牙关，"快拿粪清来！"

魏小娘的脸唰地白了："粪...粪什么？"

"就是金汁！粪汁！《本草衍义》里写的解毒圣品！"我扯着嗓子朝外喊，"苏老头！把你藏在梅树下那坛’特酿’搬来！"

苏轼提着裤子从茅房方向窜出来："使不得！那可是老夫存了五年的..."

"少废话！"我一把抢过坛子，"您那’特酿’除了当金汁用还能干嘛？喝一口能让人三天看见祖宗！"

魏掌柜突然一个鲤鱼打挺，我趁机捏住他鼻子灌下去半坛。

老头儿顿时两眼翻白，喉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陈三勺！"魏小娘揪住我衣领，"你要谋杀我爹吗？"

"别急..."我伸手在魏掌柜舌底一掏，"瞧！"

指尖夹着半片泛着诡异蓝光的鲊鱼。

院子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蚂蚁爬。苏轼凑过来嗅了嗅："咦？这不是..."

"尚食局特供的’蓝鳍鲊’。"林三味的声音从门口飘来，"专用来..."

"毒死多嘴的老家伙。"我接茬道，眼睛却盯着她腰间晃动的银针囊。

魏小娘突然暴起，抄起擀面杖指向厨娘："是你！那日你送我爹的..."

"冤枉啊~"林三味扭着腰肢走进来，"这鲊鱼分明是酱匠张送的定礼,听说他想娶魏姑娘当第十八房小妾？"

"放屁！"魏掌柜突然诈尸般坐起来，"我闺女就是嫁给街口杀猪的...呕..."话没说完又吐出一滩蓝汪汪的液体。

苏轼突然拍大腿："妙哉！此情此景当入诗:’九转回肠粪作酒，一片冰心鲊藏毒’！"

"您老闭嘴吧！"我和魏小娘异口同声。

林三味突然弯腰捡起那片鲊鱼，银针在阳光下闪过："陈大厨好手法...不过下次记得洗手。"

她意有所指地瞟了眼我沾满粪清的手指，"毕竟...太后寿宴在即。"

我心头猛地一跳。这婆娘话里有话！

魏小娘突然拽过我衣襟擦手："所以...我爹到底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太多。"我盯着林三味远去的背影，"比如...荔枝蜜里掺的不是蜂蜜，是..."

"是什么？"魏家父女齐声问。

我叹口气："是江南转运使贪污的证据。"

苏轼突然把剩下半坛"特酿"塞给我："喝吧，醉了就不怕杀头了。"

魏掌柜闻言又晕了过去，这次吐的泡泡都是蓝的。

第15章·玉壶光转

"三勺哥！快看那个走马灯——"

魏小娘拽着我袖子往前冲，发间簪着的琉璃珠子在灯山映照下晃得人眼花。

上元夜的汴京城活像个打翻了的胭脂盒，到处都是红彤彤的光。

"慢点儿！"我护着怀里刚买的蜜浮酥柰花，"这玩意儿金贵着呢，洒了把你卖了都赔不...哎哟！"

这丫头突然一个急刹，我直接撞上她后背。

鼻尖顿时灌满茉莉混着薄荷的香气!

怪了，大冬天的她哪来的薄荷味？

"酱...酱匠张..."她声音突然发抖。

我顺着她视线看去，果然瞧见那老不修带着几个徒弟在猜灯谜。

更要命的是，林三味就站在三步外，正往我们这边瞅！

"低头！"我一把将魏小娘拽到灯山背面。

竹架子上挂的鲤鱼灯转啊转，在她脸上投下粼粼的光影。

"你..."她后背紧贴着竹架，"那日冰窖里，你明明答应过..."

"我答应什么了？"我故意凑近，闻到她呼吸里糖渍梅子的甜味，"是说帮你爹解毒？还是..."

"你明明说要把太后赏的缠臂金给我！"她突然提高嗓门，吓得我赶紧捂住她的嘴。

掌心传来温软的触感，这丫头居然...舔了我一下！

"魏！小！娘！"我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你属狗的吗？"

"属兔~"她眼睛弯成月牙，突然伸手拽住我衣带，"奴家现在要讨利息..."

"刺啦"

我低头看着断成两截的绣纹腰带，突然理解为什么苏轼总说"最难消受美人恩"。

"这可是御赐的云锦！"我试图抢救，"值三贯钱呢！"

"赔你就是。"她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喏，用这个抵。"

纸包里躺着块琥珀色的糖，正是那日我在御膳房偷吃被贬的荔枝蜜熬的糖！

"你...你哪来的..."

"那日你打翻的罐子，"她指尖在我掌心画圈，"我偷偷藏了一勺..."

灯山另一侧突然传来酱匠张的公鸭嗓："听说陈三勺那小子今晚..."

魏小娘突然踮起脚，荔枝糖的甜香扑面而来。我下意识闭眼——

"嗖！"

一支银针擦着我耳畔钉入竹架。

林三味的冷笑声从头顶传来："二位好雅兴啊~"

我抬头看见那婆娘蹲在灯山顶上，裙摆像朵食人花似的张牙舞爪。

魏小娘突然把我往旁边一推："小心！"

"哗啦——"

整座灯山倒下来，几百盏灯笼顿时烧成火海。混乱中有人抓住我的手，指尖带着熟悉的薄茧。

"三勺哥..."魏小娘的声音混在嘈杂中，"其实那日冰窖..."

"轰！"

一朵烟花在头顶炸开，照亮她通红的脸。

我突然发现她耳后沾着一点蓝靛,正是那日毒鲊鱼的颜色！

"你..."我心头巨震，"你早知道鲊鱼有毒？"

她眨眨眼，突然把半块荔枝糖塞进我嘴里："甜吗？"

甜，甜得发苦。

就像那年御膳房打翻的蜜罐，就像今夜烧成灰烬的灯山。

远处传来苏轼的破锣嗓子："东风夜放花千树~哎哟谁踩我脚！"

第16章·雪夜献俘

"脱靴！"

侍卫的刀鞘砸在我脚踝上时，我满脑子都是魏小娘昨晚塞给我的那张字条:"鲊鱼空心，方能活命"。

"陈卿家。"太后的护甲在琉璃盏上刮出刺耳声响，"这就是你献给哀家的’玲珑牡丹鲊’？"

我赤脚跪在雪地里，捧着那尾冰雕似的鲊鱼。

脚底板传来的寒意直窜天灵盖，倒是让我想起被贬那日打翻的荔枝蜜,也是这般透心凉。

"回太后，此鱼腹中..."

"啪！"

银簪挑开鱼腹的瞬间，满殿倒抽冷气。

酱匠张那老狐狸立刻蹦出来："空...空的？！"

太后眯起凤眼："陈三勺，你当哀家是..."

"官家明鉴！"我突然提高嗓门，"微臣这道鲊鱼，唤作’无中生有’！"

苏轼在殿柱后头疯狂冲我挤眼睛,这老饕餮袖口还沾着今早跟我偷吃的蟹黄包子油渍。

"哦？"太后指尖轻叩案几，"说来听听。"

我深吸一口气："去年腊月，江南转运使进贡的荔枝蜜少了三十坛..."

酱匠张突然开始疯狂咳嗽。

"微臣偶然发现，那些蜜坛夹层里塞满了盐引票据。"我盯着太后逐渐绷紧的手指，"就像这鲊鱼，看着是贡品，实则..."

"够了！"太后突然拂袖而起，吓得满殿宫娥哗啦啦跪倒一片。

她却转身从鎏金暖笼里取出个食盒："陈卿家，尝尝这个。"

盒子里躺着块再普通不过的炊饼。

"这..."

"吃。"

我硬着头皮咬下去,硌到牙了！饼芯竟藏着把黄铜钥匙，正是尚食局冰窖的制匙！

太后俯身时，金步摇垂珠扫过我手背："哀家那日贬你，是因为..."她突然压低声音，"你那道荔枝煨羊肉里，有人加了断肠草。"

雪光映着酱匠张惨白的脸，我突然明白魏小娘为何总说"酸甜苦辣咸，最毒是人心"。

"微臣斗胆..."我举起空鲊鱼，"这道菜其实还没完。"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我猛地将鲊鱼砸向地面,鱼身碎冰中赫然露出卷蓝皮账本！

"好一招’冰里藏火’。"太后突然笑了，"来人，给陈卿家..."

"太后！"酱匠张扑跪过来，"老臣冤枉啊！那账本定是..."

"定是什么？"苏轼突然蹦出来，"定是蘸了酱更好吃？"

满殿哄笑中，我瞥见林三味悄悄退向侧门。

她裙角闪过的一抹蓝，和魏小娘耳后的靛痕如出一辙。

第17章·解连环

"陈三勺！你再往前一步，我就让这丫头尝尝’蓝鳍鲊’的滋味！"

酱匠张那老匹夫的手像铁钳似的扣在魏小娘脖子上，她白皙的皮肤上已经泛出红痕。

我盯着她微微发抖的嘴唇,那上面还沾着今早我偷喂给她的糖霜，现在却被那老混蛋的袖口蹭花了。

"《玉食批》是吧？"我慢慢从怀里掏出那本泛黄的册子，"拿好了，可别噎死。"

酱匠张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抢。

我猛地后撤一步，书页在风里哗啦啦翻动："先放人。"

"你当老夫傻？"他狞笑着收紧手指，魏小娘闷哼一声，"把书扔过来，否则——"

"否则什么？"我突然笑了，"否则您老就要用尚食局的银针给她来个’试毒’？"

酱匠张脸色骤变："你...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可多了。"我晃了晃手里的书，"比如您往荔枝蜜里掺断肠草，比如您和江南转运使的盐引勾当..."

魏小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我的心像是被铁钩子狠狠拽了一下。

"书给你！"我猛地将《玉食批》抛向半空。

酱匠张下意识松手去接——

"哗啦！"

一瓢滚烫的热油从我左手泼下，瞬间浇在掌心。

剧痛窜上胳膊的瞬间，我听见魏小娘的尖叫和酱匠张的咒骂混在一起，活像锅烧糊的杂烩汤。

"陈三勺！你疯了？！"魏小娘挣脱钳制扑过来，眼泪砸在我烫伤的皮肤上，疼得我倒抽冷气。

"没事..."我咧嘴冲她笑，"反正以后...也不用掌勺了。"

酱匠张捧着《玉食批》狂笑："蠢货！为了个丫头自断手艺..."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苏轼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手里举着根糖葫芦，尖头正抵在老头后心："张大人，您猜这签子上淬了什么？"

酱匠张僵住了。

"是蜜啊。"苏轼笑眯眯地咬下一颗山楂，"沾了’蓝鳍鲊’毒的蜜。"

魏小娘突然抓起地上的油瓢："爹的账本里写得很清楚,您每回下毒前，都爱先舔舔银针。"

酱匠张面如死灰。

我低头看着自己红肿的手掌，忽然想起那日太后说的话:

"陈卿家，最毒的从来不是菜，是人心。"

可现在，我这双手再也不能颠勺了。

魏小娘突然把脸埋进我肩窝，温热的泪水渗进衣料："傻子...谁准你..."

"嘘。"我用没受伤的右手揉了揉她发顶，"回家给你做梅花汤饼？"

"做个屁！"她带着哭腔骂，"手都废了还惦记..."

"用脚做也行啊。"

"......陈三勺！！"

第18章·金殿呈味

"宣御膳房陈三勺，进献寿膳！"

我的腿肚子转着筋迈进大殿，手里食盒重得像装了整座樊楼。

魏小娘在帘幕后冲我比手势，唇语说着"别抖"，可她自己的指尖都快把帕子绞碎了。

太后眯着眼打量我："哀家记得你，荔枝煨羊肉..."

"臣有罪！"我"扑通"跪下，食盒里的汤晃出三滴正好落在青砖缝里，像极了那年被泼掉的羊脂玉汤。

"起来吧。"仁宗皇帝突然开口，"朕听说这道莲房鱼包，用了应天府的苦莲？"

我头皮一麻。皇帝怎么连这都知道？

偷瞄向苏轼，这老小子正仰头研究大殿房梁，假装不认识我。

"回陛下，是...是用了微苦的莲房。"我掀开食盒，"中和鳜鱼的甘肥..."

香气轰然炸开，文武百官齐刷刷咽口水。

太后却皱眉："怎么有茉莉香？"

我后背瞬间湿透。完了！冰窖毒莲蓬的茉莉味渗进去了？

魏掌柜突然从末席冲出来："陛下明鉴！这香气是小女..."

"是臣特意熏的！"我大吼截住话头，"茉莉解郁，最宜养生！"

太后筷尖悬在鱼包上方，全场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响。

筷尖落下那刻，酱匠张在殿角阴笑。

我盯着太后喉咙，准备她一有异样就冲上去灌解毒汤虽然肯定会被禁军扎成筛子。

"哀家尝到了..."太后突然睁大眼，"应天府的春水。"

仁宗手里的酒盏"当啷"落地："母后是说...朕六岁那年，您带我在应天府河边吃的蒸鱼？"

太后眼眶泛红："那年你发高热，非要吃鱼..."

我腿一软差点跪下。

苏轼教我的苦莲配方，竟歪打正着复刻了三十年前的滋味！

酱匠张突然尖叫："不可能！那莲蓬明明..."

"明明什么？"刘公公抖开一幅绢布，"张大人指的是这个？"

绢布上摊着毒莲蓬，还粘着张字条"茉莉香掩砒霜味"。

字迹分明是王大缸的！

混乱中，魏小娘溜到我背后："爹腰里藏了真莲蓬！刚趁乱调包的！"

我这才发现魏掌柜朝我挤眼，他腰带确实鼓囊囊的。

仁宗突然起身："陈三勺。"

"臣在！"

"这道菜..."他声音发哽，"能再做一次吗？明日...就按母后生辰的规格。"

我还没回答，太后忽然说："哀家要荔枝煨羊肉。"

满殿哗然。

我眼前闪过当年摔碎的影青瓷盏，喉咙发紧："臣...遵旨。"

魏小娘在袖底握住我发抖的手。

她掌心全是汗，却暖得像刚出笼的玉灌肺。

走出大殿时，苏轼吟着"此情可待成追忆"，突然往我怀里塞了张纸

荔枝十颗，苦莲三钱，羊肉取肩。

呵，这老饕！连配方都给我写好了！

第19章·樊楼诀别

"陈三勺！你给我出来！"

魏小娘的喊声穿透樊楼后厨时，我正在熬制荔枝煨羊肉的高汤。

木勺还悬在锅里，她已经旋风般冲进来，眼睛红得像浸了茱萸汁。

"你跟我爹说了什么？"她劈手夺过我的木勺，"他今早居然问我...问你爱不爱吃甜粽！"

我咧嘴一笑："哎呀，岳父大人这是..."

"谁是你岳父！"

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发间那支我送的玉簪跟着晃悠。

我突然发现簪头珍珠裂了道缝就像她现在强撑的表情。

"小娘..."我伸手想碰她肩膀。

"别碰我！"她后退半步，"爹答应酱匠张了，要把我许给他侄子！"

我手里的桂皮"咔嚓"捏成两截："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她突然抓起玉簪，"你说...这珍珠要是掉进沸汤里..."

"别闹！"我慌忙去拦，却见她手腕一翻

"咚！"

玉簪在羊肉汤里溅起一朵油花。

我抄起漏勺去捞，簪子倒是捞着了，可顶端那颗珍珠...

"咦？"

珍珠不见了，汤里却浮着颗雪白鱼圆。

魏小娘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看，珍珠变鱼圆了...就像我，终究要变成别人家的媳妇。"

我盯着那颗鱼圆发愣这丫头什么时候把鱼茸藏进珍珠里的？

"妾身终究是魏家女儿。"她转身时袖子擦过我的脸，带着茉莉混泪水的咸涩，"三日后...别来送我。"

我一把拽住她："你爹不是尝过莲房鱼包后..."

"就因为那道菜！"她突然崩溃，"爹说你能让太后落泪，将来必是御膳总管...我们商贾之家，高攀不起！"

灶火"噼啪"爆响，映得她侧脸忽明忽暗。

我想起冰窖里她系带子的手，现在正死死攥着那本《吴氏鲊经》。

"拿着。"她塞给我个油纸包，"新调的薄荷膏...加了黄连。"

我打开一闻，苦得鼻子发酸："这能吃？"

"能啊。"她眼泪终于掉下来，"就像你教我的...苦味能中和嘛..."

她跑出门时，簪子还插在我灶台边。我捞起那颗鱼圆咬了口

居然是荔枝馅的。

苏轼的声音突然从窗外飘来："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

"闭嘴吧您！"我抓起桂皮砸过去，"有这功夫不如帮我抢亲！"

暮色染红汴河时，我摩挲着簪子上"风约湘裙"的刻痕。

突然发现内壁有行小字

"鱼圆藏方，簪头有路。"

好个魏小娘！这是把私奔路线刻在簪子里了！

第20章·味外之旨

"苏大人，您这滴墨......"

我盯着苏轼笔下晕开的"饮"字，活像条被踩扁的黄花鱼。

他老人家倒好，酒葫芦往案几上一搁，毫不在意地挥袖一抹这下可好，"饮食男女"四个字彻底糊成了"饮食男男"。

"无妨无妨。"苏轼醉眼朦胧地提笔补画，"瞧，添两笔变成’饮食江湖’岂不更妙？"

魏小娘在厨房里"噗嗤"笑出声，自打我们从酱匠张侄子手里抢亲成功，这丫头笑点越发低了。

"《庖厨录异》......"苏轼摇头晃脑地念着书名，"三勺啊，你这书里还缺道压轴菜。"

我正往梅花汤饼上撒松仁，闻言手一抖，几粒仁儿掉进他砚台里："您老别是又要写’火候不到难入味，功夫深处意气平’之类的酸诗吧？"

"非也非也。"他突然正色，"缺的是......"

"缺的是这个！"魏小娘端着青瓷碗闯进来，碗里飘着的汤饼排成个"家"字。

苏轼突然拍案："妙极！"墨汁溅了三人一身。

我低头看衣襟上的墨点，忽然发现它们连起来像个歪歪扭扭的勺形。

魏小娘凑过来嗅了嗅："咦？墨里掺了桂皮？"

"知味者不过三勺。"我笑着把梅花汤饼推过去，"苏大人早把人生百味都吃透啦。"

窗外飘来樊楼伙计的吆喝："黄金鸡出锅喽"

苏轼突然把序言团成球扔出窗外。

"您这是？！"

"重写！"他夺过我的汤勺蘸墨，"该这么写"

笔走龙蛇间，我瞥见"市井藏龙""庖厨见道"几个大字。

魏小娘突然往我嘴里塞了块汤饼，烫得我直跳脚。

"慢点吃。"她眨着眼，"第三勺才出真味呢。"

暮色漫过窗棂时，我们仨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苏轼的鼾声、魏小娘的捣蒜声、我的切菜声，混成奇特的调子。

案几上摊着最终版的序，墨渍未干处隐约可见：

"治大国若烹小鲜，三勺之技，岂止于味？"

我摸出那把曾用来偷舀醢酱的木勺，轻轻搁在扉页。

（全书完）

后记彩蛋：

三个月后，

汴京街头出现家"三勺居"，

招牌菜是道"墨香黄金鸡",

据说是用苏轼写废的草稿纸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