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玉坠全文小说南栀宜嫔宁伯候小说在线阅读
母妃在宫斗中败给了皇后,父皇念着旧恩饶她一命,谁知她命短,没几日便死在了冷宫。 失了倚仗,我被丢给了位份低微的宜嫔抚养。 兄长则被送去了太妃处悉心教导。 七年来,我对尘世隐隐生厌。 看着张张可憎的面目,听着刺耳的话语,我不想忍了。 1. 「知道你母妃为什么会输吗?」 「因为土鸡变不了凤凰,你和你娘都是天生的贱骨头!」 南栀不知在哪儿惹了火,一大早将我堵在宫道口。 她身边的太监在微妙中悄然行至我身后。 小腿一痛,膝盖猝然磕在了石板路上。 没等我缓过劲,眼前浮现出一双珍珠绣花鞋:「本宫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讲话你必须跪着听,如今翅膀硬了,不想跪?」 南栀打飞我手中的药包,钳住我的下颌,五指缓缓收力。 眼看药包被无情践踏,我一时分不清是生气还是痛苦,忍不住哼出声来。 「够了!」南栀低声怒喝。 「你若再扰人清净,本宫便赐你一杯穿肠毒药!」 我信了她的话,眼泪因痛苦直流,我狼狈的模样像是怕极了她。 南栀秀眉微微舒展,很满意我的反应。 她舔去落在手背的泪水,俯身托起我的脸:「好妹妹,你本该如此懦弱,为什么总想着站起来呢?」 「伺候好宜嫔,你才有活着的价值。」 「不过……」她话锋一转,「为了让你长记性守规矩,姐姐还是要好好罚你。」 南栀笑得妩媚,兰花指用力戳向我的额头。 不多时,我面前的地上便多了三杯茶。 「一杯无毒,两杯有毒,选一杯喝干净。」 她指着茶漫不经心地吩咐。 「姐姐不是说,我不出声便不会有毒药吗?」 南栀挑眉:「本宫不曾食言,三杯茶虽有毒,却不是穿肠之毒。」 我怯怯地看着她,指尖颤抖地选了右边一杯,认命般仰头而尽。 不过片刻,腹部传来的绞痛让我品着血不肯倒下。 南栀大张旗鼓,不就是想看我如何狼狈,如何沦为宫人口中的笑柄吗? 我偏不! 忍痛期间,不知是谁用鞋尖踢了我的后腰。 伺候她的太监为了讨主子欢心,毫不掩饰地对我评头论足。 恍惚间我听到了笑声。 过了半晌,她觉得无趣极了,罕见地没有生气,反而好心似地告诉我:「这点毒不至于要了你的命,痛了就好好记住,不要再去你皇兄面前搬弄是非,除非……你想死。」 额头抵着冰冷地砖,我痛苦点头。 一行人按来时路浩荡离开。 脚步声渐远,我舒展开麻木的身体,随手抹去唇角的湿润。 南栀喂我吃了七年的毒,如今这毒只会让我出点虚汗,毫无作用。 望着剩余的两杯茶,我眼底浮起一丝讥笑,缓缓出手又饮下一杯。 既然毒不死人,我为何要怕? 2. 我和宜嫔居住的结华宫偏近于冷宫,此处背对阳光,到了夏天也透着一股阴气。 妃嫔居所离这儿很远,平时也没有什么人愿意来。 只有被打入冷宫的废妃,才会经过此处。 换句话说,我和她都是被抛弃的。 宜嫔是我名义上的养母,大多时候却是我在照顾她。 她患有肺痨,身子比花娇贵,整日用药吊着一口气。 太医说这病不能吹风,昨日出来透口气的功夫,今早她便受凉咳出一口血来。 我去太医院找人,无一个人敢来,还是老院正心慈抓了几贴药给我。 回来路上碰上大公主属实不得已。 不敢耽搁,我拿着被人踩脏的药包闪身进入小厨房煎药。 端药进去时,宜嫔正拖着病重的身体抄写佛经。 「把药喝了吧。」 她像是没听见,放下笔才说:「你面色苍白,裙摆沾了灰,大公主刁难你了?」 「我习惯了。」 宜嫔饮尽凉透的汤药:「我行将就木,困居于此与你无关,无需愧疚。」 我捏着一本佛经,心头堵得厉害:「我母妃生前害惨了你,我若是你定不会收养仇人的女儿。」 她将写好的佛经一寸寸焚烧,在不见光的地方生出凛然煞意。 「玉瑶,后宫前朝并无分别,男人争的是前途,女人争的是命。」 「我恨你母妃,就像你恨这不公的世道一般。」 「活着,就要不择手段,问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匆匆一瞬,她似乎对我笑了。 我实在怕了她,起身拿碗离开。 出来时,阳光正在对面墙上。 抬手撩开碎发,才发现袖口的衣服已被拧出了褶皱。 果然亏心事做多了,看谁都像鬼。 三日过去,宜嫔的病非但没好,反而到了起身都困难的地步。 她愈发沉重的呼吸声,成了我们两人的催命符。 或许,我不能再等了。 结华宫大门轰然打开,自外进来两个婆子。 她们是皇后宫里的,大摇大摆进来,四处打量后掩饰不住的嫌弃。 见我不计较,两人更是连腰也不弯了:「四公主,宁伯候夫人今日为世子向大公主提亲,这不想着好事成双,夫人也许你做儿媳了。」 「是啊,在宫里你和大公主是姐妹,日后便是亲妯娌。一家人在一起,不至于被旁人欺负了去。」 我冷眼看着,恭喜是没有,幸灾乐祸我看得分明。 果然是两个贱婢! 谁人不知侯府世子温润如玉是个良人,他兄弟正好与他相反,天生是个痴傻的。 我转过身,看到宜嫔扶门而立。 结华宫花圃无花,遍地种满了药草。 我从花圃里出来,两个婆子忍不住开始急:「四公主可快些,你什么身份让皇后娘娘和夫人等着。」 我将宜嫔扶回去,拿了一对儿金钗感谢两位婆子。 她们将金钗宝贝似的收起来,恭敬地簇拥着我往外去。 3. 坤宁宫不比母妃生前的住所奢华,倒是衬得皇后生活简朴。 皇后与侯府夫人在内洽谈婚事,过了许久,管事嬷嬷唤我入内。 我步入屋内,侯府夫人的眼光便不曾移开。 原本故作娇俏,站在皇后身边的南栀大公主也可怜地失了颜色。 我庆幸,未习得母妃身上的陋习,只承得她祸国妖妃的美貌。 这张招摇过市的脸是恩赐,如果因美貌而万劫不复,那才是人生不如意。 我有美貌知进退,我可太喜悦,太喜欢了。 宁伯侯夫人眼中只有惊叹,没有鄙夷与嫌弃。 短短一瞬,救自己万万次的想法是如此猛烈。 「玉瑶,本宫将你许给二公子,皇上不曾反对,你呢?」 不反对,怕也不同意。 皇后扯到明面上来说,且是人尽皆知的事儿,我若说不行,这后宫怕是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一切听母后的安排。」 「二公子身体不大好,你过去怕是会受委屈。」 皇后好心提醒着。 「只要二公子心不坏,与常人又有什么分别。」 宁伯侯夫人抢着说:「我儿自然不坏,只是心思单纯了些。」 「既如此,玉瑶更不该嫌弃才对。」 宁伯候夫人拉着我的手,满眼的喜欢。 身体有疾又如何,心智不全又如何? 这样的男人百依百顺且不会纳妾,我也省去了勾心斗角,是打一巴掌给一颗糖就能哄好的孩子啊。 皇后定不会觉得用一个傻子就能羞辱到我。 她想拉拢侯府,嫁一个南栀过去便可达到目的,何必锦上添花。 多半是南栀心中不爽,逼着皇后将我许配了撒气。 侯府世子是万人挑一的郎君,偏偏南栀早已对当朝状元郎心有所属。 千好万好,不如自个心头所好。 可气的是,还未表明心意,那状元郎却先她一步新婚燕尔。 听人说,她起初闹了一阵子,刚有逼退其发妻上位的念想,事儿还没办就被皇后掐灭了苗头,草率地将她许了出去。 皇后现在想必肠子都悔青了。 不该由着女儿的意思将我叫来。 屋里的事儿还没完,外面先热闹了起来。 4. 皇后蹙眉,管事嬷嬷俯身退出去。 惊恐声阵阵,宁伯候夫人不悦,放下手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皇后以极快的速度扫了我一眼,紧跟着起身。 南栀在我面前停住脚步。 「母后说得对,你比云珏还令人厌恶,别得意太早,宁伯候府我们来日方长。」 南栀甩袖而去,只有我和一二婢女留在屋内。 这些婢女被皇后驯服得极好,一个个都不敢抬头。 聪明人才能来日方长,可世上又有几个呢? 我不是,皇后更不是。 我候在屋内,不多时,宁伯候夫人回来了。 「哎呦,玉瑶啊,方才去请你的两个婆子,手上和脸上起了疹子……」她翻看着我的衣服,很是着急:「不,是全身都起了疹子,你现下如何啊?」 皇后身边的人端着小盘进来,里面赫然摆着两只金钗。 「禀皇后娘娘,这是从两个婆子身上搜出来的,金钗上沾有荨麻粉,看样子……」 他没有继续说,垂下头去听从吩咐。 宁伯候夫人看着金钗却陷入沉思。 「两个婆子不懂规矩,手着实脏了些。」 皇后开始打圆场:「派人给她们医治,杖责三十,罚俸半年。」 宁伯候夫人拍着我的手,最终什么也没说。 经此闹剧,她没了开始的喜悦,干聊一会儿便走了。 皇后没有刁难我,出了坤宁宫,南栀跟出去好远。 眼看附近无人,她将我甩在了墙上:「怎么,这是你干的?」 南栀话里带笑,真是见鬼了,有生之年她竟会对我笑。 她不怀好意地掐住我的肩:「因为你,母后对我意见颇多,想想怎么向本宫赔罪。」 「我从未说过嫁人,也未曾有害人之心,不懂姐姐在说什么。」 南枝冷哼一声:「糊涂!那两个婆子身上的疹子不是你做的?」 「堂堂公主,一身体面的衣裳都没有?穿着素得发白的衣裳来,却阔绰地赏赐下人金钗,不就是想得到宁伯候夫人的怜惜吗?」 南枝被气得连说三个好字。 「你做到了,一句话未说,宁伯候夫人一下便明白了所有,她来的时候有多喜悦,走的时候就有多平淡。」 「是了,我分明不喜欢宁逐玉,宁伯候夫人不喜欢我不是正好。」 南栀气得叉腰转圈。 「好个屁,差点坏了母后的事儿,这下她定会怨我不争气。」 她自说自话许久,实际上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不管怎样,我的事儿成了。 5. 「这是皇后的意思?」 「应该是。」 宜嫔无声一笑:「宁伯候夫人那么喜欢你,皇后不傻,你嫁不出去了。」 「不一定,我若是想走,还是有办法的。」 「就这么想离开?」 「你说过我的路还长,此时不谋求,更待何时。」 我端视着眼前病入膏肓的女人。 大家心里十分清楚,宫里凡是叫得上封号的嫔妃,身后都有家族和势力支持。 胜,鸡犬升天;败,老死宫墙或连坐家族。 宜嫔输给皇后结局已定,再怎么折腾也于事无补。 她不想我离开,就是想利用我对付皇后。 果然是病糊涂了。 我无权无势,去皇后面前亮爪牙才是找死。 我说过帮她,至于何时帮是我说了算。 气氛有些怪异。 只听结华宫大门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心头一喜,皇兄来了。 起身离开时,我回眸看了眼宜嫔。 她眼中是对我止不住的失望与恨意。 院子中央,皇兄云珏正拢袖而立,见到我,他眼尾上挑,眸中透着光。 随着我的靠近,皇兄侧身行了一大礼。 我止住脚步,让出身。 「祈王何须对我行此大礼。」 「礼不可废,且娘娘对胞妹有养育之恩,这礼于情于理,并不重。」 这一刻宜嫔没有孱弱之姿,石阶上她站得笔直,一身素衣配上煞白的脸庞,衬得她威仪十足。 「既然如此,祈王便是不介意我这个身残体弱之人废礼了。」 宜嫔说着气话,眼神却往我身上瞧。 她趋步下来:「祈王殿下,对于玉瑶的婚事本宫不满。」 「娘娘是不满宁伯侯府二公子,还是不满玉瑶离您而去?」 「本宫都不满。」 「这是父皇与皇后拍案敲定的婚事,若是朝令夕改君王谈何一言九鼎。」 「王爷的意思,这是没有办法了?」 皇兄一眼看出猫腻,也没有过多计较。 「你们兄妹许久未见,自便吧。」 宜嫔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留下一句话,转身隐入屋内。 「玉瑶,宁伯候的两位公子来了。」 云珏刚说完,不远处靠过来一人,眼看周宁海奉上两杯茶。 云珏转着扳指,并没有碰:「你身边何时多了伺候的人?」 「回王爷,昨日皇后娘娘将奴婢赐给了公主,从此以后,奴婢唯公主马首是瞻,绝不敢有二心。」 周宁海上前一步,俯下身说。 这些表决心的话入了云珏的耳,他手指微动碰了碰茶。 我知道他有话要说,摆手让人退下。 周宁海一走,云珏回身对我说:「皇后身边的人不得不防,适才宜嫔的话你也听见了,你的意思呢?」 「她就是个疯子。」我平静地问:「皇兄你是不是觉得我跟她在一起久了,就该同她一般?」 「我无时无刻不想离开,她的存在提醒我母债子偿,这是所有人都看不见却困住我的枷锁,甚至连皇兄你都不理解。」 我与云珏一母同胞,他早早离开皇宫成家立业,有爱他的妻子和孩子。 那我有什么?他虽然每月都来看我,可也只是来看我,给不了我任何帮助。 我对皇兄有过妒忌,可良心告诉我不该如此,我们是亲人,我沦落到如今模样并不是他的错。 可这又是谁的错?父皇,母妃,皇后,宜嫔?我该怪谁? 不管怪谁,在此时此刻又是那么不合时宜,怨来怨去只能怨自己活该受着。 我不在乎任何人,只要能脱离困境,当然要物尽其用。 云珏覆上我的手:「玉瑶,皇兄对不住你,眼下是先离开皇宫,以你的聪慧,宁伯候府对你威胁不大。」 我不要他的道歉,但有一点他说得对,我要先离开。 6. 宁伯候府的两位公子入宫,皇兄想着带我去见见。 为着宜嫔舒心,我一并把周宁海叫走了。 御花园亭阁内坐着两个人。 没见着南栀的影儿,我猜想她应是出宫去了许府纠缠那对儿状元夫妻。 跟在皇兄身边太过扎眼,原本安静坐在一旁的宁二公子起身走到我身旁。 他虽痴傻,却生得一副谪仙模样,世子与他作比还要逊色三分。 我对他笑了笑,他一下乐了,小心翼翼地牵起我的手。 我对宁世子颔首问候后,随着宁二坐下。 他将桌上的点心一股脑推到了我面前,拿到我嘴边喂我吃。 我不好意思地接过他手中的点心。 他太过干净纯洁,我对于他来说只是漂亮姐姐,哪里有半分男女之情。 皇兄和世子一直不说话 ,看得我愈发招架不住,皇兄招呼来周宁海将二公子带去不远处玩。 宁世子五指握扇,撑着石桌,问:「公主与二弟的事儿,是皇后一时兴起所订,母亲说不想强人所难,想问问公主的意思。」 「不瞒世子,婚事并非我之所愿。您也看到了,我若嫁给了二公子,尽到的不是妻子的职责,而是母亲一样处处照顾他。」 宁逐玉松弛地持扇打着手心,并未有不悦:「公主是不愿意嫁?」 「非也,我没有资格悔婚,只是我身边事多,唯恐连累了二公子。」 「夫人上次前来是为姐姐和世子的事,幸好我和二公子八字还没有一撇,只是希望大家不要冲动行事。」 皇兄心疼我的自怨自艾,几次三番欲开口都被我制止。 宁逐玉抬扇指向外面的周如海:「他也是皇后的人?」 皇兄给了肯定的回答:「那人曾是皇后身边的人。」 宁逐玉问皇兄:「殿下,皇后想借侯府的势,若天子归去,太子会顺位继承大统,到那时掌权的还是皇后,殿下以为皇后会放过你吗?」 「殿下当真对那个位置没有半分念想?」 宁逐玉看向天子所在之处。 说话期间我时刻注意着外面,想离开的心被宁逐玉一个问题拉了回来。 我希望皇兄能有半分野心,而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皇兄表现得十分无奈:「扶持傀儡,后妃干政,势必会打破平衡,如今父皇病入膏肓,明知皇后狼子野心,不还是束手无策?」 听着云珏的回答,我很失望,又无可奈何。 他们还有未说完的话,我实在坐不下了,不打一声招呼地起身离去。 在一旁陪二公子玩耍的周宁海赶忙过来跟着我离开。 7. 我走得飞快,根本没有等他的意思。 「公主,你慢点,别摔着了……」 周如海跟在身后喋喋不休,他分明跟得住,却还要我慢一点。 眼看周围无人,眼看结环宫近在咫尺,一只强劲有力的手牢牢禁锢了我。 怒从心头起,我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我任由他抓着不挣脱,旋即转身挥出一巴掌。 周如海瞳孔一震,没想到我会对他动手,想要抓住却有心无力。 我发了狠,这一巴掌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嘴角洇出血,我却红了眼睛,质问道:「你给佑川手上抹了什么?!」 在皇兄和宁世子看不到的地方,他从衣袖里拿出了一株药草,狠狠握在了在宁佑川的手心。 落下痕迹后,他收了起来。 周如海沉沉地笑了,用拇指抹去唇边血迹。 「佑川?你们才见了一面,就亲密至此了?」他看起来很痛:「公主把我放在哪儿了,把我们的情谊又放在哪儿了?」 我们离得那么近,我昂首看他,第一次觉得他像个男人。 他眼里藏着痴狂,抓着我的指尖微微发抖,眼角泛起的红晕像是诉说我把他打痛了。 我有些心虚,安抚道:「若是被发现,我们会死的。」 「不会的,就算奴婢会死,公主也不会。」 他疲惫地靠着我,将下颌抵在我的肩上:「我们认识十几年来,这是奴婢第一次被您打,也是第一次离您这么近。」 「在坤宁宫的日子,奴婢每每听说您被南栀大公主和皇后刁难,心都要碎了。」 「皇后害怕您和二公子的婚事定下,提前派人来监视,奴婢毛遂自荐费了好大力才得偿所愿,公主您怎么能打我呢?」 呼吸的灼热碾过我的耳畔,喉咙里藏着难以遏制的呜咽。 我们相识在母妃正得圣宠之时,预感母妃大势已去,我提前为自己筹谋,看中了他这枚可利用的棋子。 而如今,在他眼里我们一同落魄就该相互依偎。 这种感情变成了什么,我十分清楚他越界了。 即使再落魄我也是公主,我们的身份本就云泥之别。 我给了他缓冲的时间,准许他靠着。 我不需要说什么加深误会。 过了一会儿,我轻轻推开他,还是问了那句:「你给他的药会死人吗?」 「会惊厥,奴婢也不知道会不会死。」 他看起来很累,不像是说假话。 8. 天色暗下来,一缕淡香扑面而来。 这么好的夜色,愈发衬得结华宫没有人味。 花圃里洛神花摇曳着明艳,仿佛下一秒便要燃尽,倔强地挂在枝头不肯坠落。 而另一边,多出来一块空地。 周如海站在角落里眼神空荡荡的,身后门内传来宜嫔的闷咳。 我不喜欢被冒犯,心里多少有些埋怨他的不懂事。 他也会跟一个孩子争风吃醋,可惜了那一片钩吻花不说,宁佑川可莫要出事啊,不然真是有伤阴德。 宜嫔咳得厉害,我愈发站立不安。 「怎会咳得这么厉害?」 我递过去一杯水,宜嫔大度的接了。 「眉眼阴郁,眼尾泛红,你这是生了多大的气啊。」 宜嫔一双眼惯会看人,透过窗棂,话里意有所指。 「怎么样,利用最后成了羁绊。」 宜嫔收回眼光,颇为怜爱地说:「这里本就静,一点动静便能听得分明。你的秘密还是秘密吗?」 「我说了句实话,你就要起杀意,还是太年轻了。」 她捅破遮羞布,我却没了耐心。 「他是我的麻烦,娘娘以为我该怎么办?」 宜嫔叹口气:「既然棋子不可控,那就换一个。」 她说得轻巧,我开始怀疑她起初的贤良的名声是不是假的。 她察觉我的异样,回道:「手上染血,不要总想着洗干净,你要知道人在做天在看,报应报仇,一个是天给的,一个是人给的。」 「既是人为,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威胁你的是人,就看你够不够狠。」 宜嫔对我低声私语,面像都变了。 「这么多年来,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我都知道,不过你放心,这些我会带进棺材。」 「我给你指条明路,当务之急,你不是要嫁人,而是让病重的天子重新看到你。」 她眸中孤冷,若隐若现之际,我竟闻到了火油的味道。 她下榻,纤弱身姿在昏黄火光里愈发朦胧。 我跪坐床前,看着她推翻火架,在火油的助势下,掀起滔天火浪。 她费力地与我坐在一起,干枯的手指扣住我的手。 此时她像一个母亲,将我抱在怀里,唱着我听不懂的歌。 「玉瑶,宜母妃最后帮你一次,可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啊。」 我点头应了她。 她拉着我的手腕架在火上,一寸寸燃尽了那点朱砂。 我只是烧伤了手腕,她整个手掌都已血肉模糊。 我受不住痛,甩开她的手起身。 再不走便真的走不了了。 火烧得厉害,我找不到出去的路,连同眼里的泪水都蒸发不见。 身后宜嫔已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里面越来越热,呛人的浓雾险些让我窒息。 直到湿漉漉的棉被笼罩在身上,有人将我拦腰抱了出去。 周如海全身浸水,看起来比我还狼狈。 我们在一起看着火,他要去叫人,我却一把按住他:「火势够大,自会有人来,别去犯险。」 当然,若是没有人来更好。 宜嫔的一把火烧到了天亮,结华宫中只剩下一个躯壳。 9. 「再问你一次,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坤宁宫的地板又冷又硬,膝盖从一开始的刺痛到逐渐失去感觉。 「是意外。」 「意外?」皇后不屑道,「提前洒满火油是意外?」 天微微亮时,皇后命人将我押来此处。 她说我狡诈,不肯说实话,在宫规的基础上,赐了我鞭笞。 我含着一口血,忍受着后背火燎似的疼痛。 宜嫔烧宫是故意而为,皇后不过想对我屈打成招。 说了实话,也不会有人相信。 没人相信有人会狠下心烧死自己,而我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早上传来消息,宁府二公子回去后半个时辰突发惊厥,一夜过去还未脱离危险清醒。 恰好昨日我与他接触最深,定是我不满足嫁给傻子,遂杀了养母拖延婚期。 起码皇后如此以为。 一上午的暴晒受刑,眼睛因干涩缺水酸痛不已,头像炸了一般难受。 「皇后娘娘,我能否能见见父皇?」 我费力抬眸,她的话遥远而朦胧,一个字都听不清。 鞭子带着劲风刮过耳畔,一股温热流下。 打便打吧,最好把我打死。 算计来算计去真没意思…… 躺在温热的青石板路,晒着太阳……也挺好…… 我醒来时已是深夜,这里既不是母妃生前住过的月令宫,也不是宜嫔的结华宫。 屋里没有火烛,身下被褥却十分柔软。 桌子离我很近,遂起身灌了些冷水。 深夜起了风,背后的灼热使我难以入眠。 摸着手腕处的伤口,不禁想起宜嫔生前的话。 母妃并非出身官宦,在成为妃嫔前她只是宫中舞妓。 天下男人爱色如命,位及天子也是如此。 皇后斗人无数,被人忌惮也是常有,母妃便是她的死对头宜嫔捧起来的。 宜嫔与皇后在未有母妃之前便结怨已深,丧子之痛家族血仇非时间可磨灭,母妃的出现可谓是宜嫔威胁皇后的最大用处。 可惜一招不慎,养虎成患。 她一手捧起来的人,竟被皇后忽悠得找不着北,成为了对方手中的剑。 可惜母妃是个蠢的,她不明白,朝秦暮楚的人终将会被两方抛弃。 这是宜嫔与皇后唯一一次的不谋而合──以巫蛊之术除掉母妃。 母妃倒台成了两个仇敌间唯一的秘密。 母妃死了,对皇后百利而无一害,对宜嫔却是输得彻底。 她失了争宠的机会,连报仇的机会也没有了。 因这次打击,宜嫔本就孱弱的身子更加不中用,本以为此生终将抱憾而去。 而我的出现,却成了她手中唯一的筹码。 她想利用我报仇,也怕我是下一个母妃,学成之后翻脸不认人。 她多虑了,我最是瞧不上母妃,又怎会成为她? 我伺候宜嫔七年,一半的苦痛皆源于她,若非她,我怎会一次次暴露人前,招来羞辱搓磨。 好在我成功了,她对我敞开心扉,教我如何用药自保。 我感谢她的教诲,也清楚地知道,她的仇便是我的仇。 我努力救自己于水火,明明就要出宫,在外面总比宫里施展得开拳脚。 宜嫔到底是不信我,会用自己的命将我留下,留在皇后眼皮子底下。 我必须承认,她还是厉害。 今夜大火会让皇后以为,我不愿听从她的安排而做出的挑衅。 为了防止我步入母妃的后尘,皇后也不会想让我出宫了。 我原本要嫁的人本就痴傻,婚事若成了,二房自此我说了算。 她清楚南栀不是我的对手,更怕我借宁伯候府的势翻身。 那她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让我死在出宫前夕。 宜嫔这是在用命逼我往前走! 10. 长夜已过,在门外守着的周如海听到动静推开门闯了进来。 我看着他,注意到了他比平时还要白上几分的脸。 「你好歹在皇后宫里十几年,她因我迁怒于你,你的好干爹没为你求情?」 「公主还在说气话。」 「那日奴婢向祈王殿下说了,公主才是奴婢的主子。」 他跪在我面前为我穿鞋,我想挣脱,被他生硬地扯回来。 「公主昨日被打狠了,是奴婢为您受了剩下鞭笞。」 我身上带着伤,一举一动都是痛。 「周如海,你喜欢我吗?」 他一愣,说:「公主是我的命。」 太监心理都是有缺陷的,因为身体的不完整被人鄙夷,内心十分渴求被爱。 当年的我投其所好,在他年纪尚小,我还风光之时去宫道关心赠药。 他一早便觊觎美色,我也心知肚明,索性我们隔得远,他不能过于放肆。 如今他来到我身边,才知道我并不渴望爱,但我厌恶自以为是的为我好。 我不想深入,索性岔开话题:「说说昨日的事吧。」 从他口中得知,昨日我说要见父皇的话一下触怒了皇后。 在我被打晕过去后,父皇果真来了。 他将我从坤宁宫带走后,皇兄和皇嫂也来了。 我身上的衣服,正是皇嫂沈伊换的。 「公主许是忘了,过几日便是中秋了。」 我想起来了,每年除了除夕宫宴,最热闹的便是中秋夜宴了。 宜嫔的死像是石子沉入海底,除了给我一点震撼外,并没有人在意。 父皇赐给我一个新住处,唯一不好的就是太吵。 「四公主来了啊。」 耳畔传来娇笑,林婕妤摇着扇,与三两妃子在御花园纳凉。 「前几日一场大火烧得蹊跷,好在陛下仁厚,没有过多计较。」 林婕妤摇着扇侧身靠着栏杆。 「公主被皇后鞭笞,后宫人尽皆知,不过身体恢复得过快了,莫非真是妖孽……」 林婕妤故作惊恐,桃红襦裙的妃子接过话:「可不是么,命格也太硬,克亲母养母不说,听说宁二公子与她见了一面就不行了。」 「如今陛下身体不好,莫不是她冲撞龙体……」 「可不能乱说……」另一位在场的妃嫔佯装制止。 我与眼前这几位并不熟悉,林婕妤对我的敌意来得过于蹊跷。 周如海听不下污蔑的话,欲要上前理论。 我制止了他。 「公主,她们说得太过分了,这大不敬的言论若是传回中宫您又要受苦了。」 我打量着林婕妤,她不时起身。 眼看我逼近,林婕妤面色一变就要躲,我贴着她,仅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话。 她仿佛谈虎色变,整个人都不好了。 捏扇的手微微发抖,说了句晦气便急匆匆地走了。 「公主与她说了什么,竟将人吓走了。」 「没什么,恭喜她而已。」 我在御花园坐了许久,终于等到了皇嫂和皇兄。 沈伊是个精明的女子,这么镇静的女子看到我也会不自在吗? 猜猜她欠了我什么。 皇兄在宫里并非没有眼线,听到风声,第一时间便赶来了。 他关心我的伤势,过问我最近如何。 而我的亲嫂嫂却一直回避着我。 我不与她为难,以身体乏累为借口先走一步。 她既是才女,就应该知道此刻局势于皇兄是不利的。 皇兄继续佛下去,迟早会害人害己。 11. 回到乞和殿,陛下身边的管事太监潘公公已等候多时。 公公堆着笑,上前寒暄两句,才表明来意。 「父皇要见我?」 「陛下思念灵妃,而您生得太像她,陛下多年不见公主,就是怕触景生情,公主莫怪啊。」 他面露惋惜,客套话还是要有的。 步入太和殿,遂安帝靠着床头,旁边婢女端着汤药稍稍退后。 我伏在地上不抬头,是真怕他触景生情,再次将我扔到不见人处去。 遂安帝咳出声,潘公公快步上前顺气。 等他不咳了,才说:「你以前最是活泼,很亲近朕,性子也与你母妃相似,这次为何不敢抬头?」 我不为所动。 「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得了遂安帝允许,潘公公将我扶起来。 他瘦得可怜,脸颊深深凹陷,与记忆里那个中气十足的帝王截然不同。 他招呼我坐过去,见骨的手指攀上我的肩。 我内心毫无波澜,与一个将死之人置什么气。 我不敢相信,他究竟喜欢母妃什么,看我的眼神能如此深情不渝。 「父皇,该喝药了。」 我起身离开床,接过婢女手中的药碗递出去。 眼看他喝完,将不相干的人尽数打发出去。 在他的期待下,我叫了一声父皇。 跪坐在床边,拉过他的手细细诊脉。 「宜母妃会医术,曾教过我一些,我学得不好,不过诊脉还是可以的。」 他的身体尽数掏空,我抽出手,幸好他并没有问。 遂安帝看得仔细,像是入了梦:「眉眼竟与你母妃一般无二,朕日日见云珏,不若见你伤怀。」 我没吭声,装得乖巧。 他问了宜嫔,关心了我背上的伤。 我一一回应。 「皇后许你的婚事不必介意,朕还没死,她做不得主。」 「儿臣知道。」 遂安帝颇为震惊。 我笑道:「赐婚需有圣旨,想来也是母后说着玩,宁伯候府同意婚事不过是给她一个台阶下,谁都没当真。」 遂安帝长叹:「皇后为拉拢宁伯候煞费苦心啊。」 「最近可有见南栀?」 「姐姐日日出宫,不到夜里见不着人。」 「南栀性子野,是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子,起初她养蛇,挨了打受了骂更是不长记性,陋习依然在。现如今日日纠缠有妇之夫,俨然没把自己当回事。」 「太子宫内姬妾成群,一双儿女被皇后教养成这副德行,朕怎能不怨她。」 「只希望你是个好的,莫要轻贱自己。」 这些话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他看在母妃的面上还肯与我长篇大论。 捏着字眼,我心里有了数,云河的太子之位是皇后逼出来的。 云珏才是他的长子,立嫡立长,可惜云珏只占一个长而非嫡子。皇后与母家上下打点朝臣,不就是怕遂安帝临死前留下遗嘱变卦,到头来改立云珏。 我与遂安帝的父女情分寡淡如水,最后他没什么可对我说的。 见他乏累,我便走了。 「公主,我们这是要哪儿?」 转头问周如海:「南栀今日出宫了?」 他说南栀被皇后禁足了,此刻应在宫里。 12. 挑开帘,扑面而来一股妖异的脂粉味。 南栀坐在沉香木雕浮云椅上挑逗着一条竹叶青。 我轻轻一咳,南栀和手中的那条青蛇一同看过来。 「外面的人是死了啊,来人也不通报。」 「姐姐忘了,你不喜欢在心情愉悦时被人打扰,所以妹妹不想打扰便自行入内了。」 我不敢靠她太近,心里对那条毒蛇忌惮不已。 「你看到了我的蛇,还能活着出去吗?」 青蛇顺着她下垂的手臂沿地爬行。 南栀自从小时候中蛊痊愈后,开始离奇地对蛇类情有独钟。 小时候她养过一条无毒蛇类,奈何不会御蛇,那条蛇应急发疯,咬了许多人。 好在蛇无毒,没有闹出人命。经此一事,后宫女眷后怕不已,个个紧闭宫门不敢外出。 遂安帝知晓后,对皇后好一番斥责。 皇后迁怒于南栀,众目睽睽下打了她。 七年来她每每喂给我不致死的毒药,我便知道她在饲蛇。 青蛇围着我绕圈,迟迟不爬上我的身。 南栀猛然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我。 无视脚下威胁,我将一朵花放在她的手心。 「姐姐因频繁出宫被皇后娘娘禁足,想必无聊至极,眼看姐姐重获自由,是否还未对许状元死心?」 「听说许夫人喜欢奇花异草,府内遍地都是。」 「如今南山的花儿开了,遍地是雏菊百合煞是好看。不过悬崖山涧,蚊虫蛇鼠横行,姐姐和许状元夫妇去赏花时可要小心。」 她将手中的花碾碎,眼尾上扬:「妹妹想要什么,说给姐姐听听。」 「姐姐快要出阁了,看在多年姐妹情分,帮帮你而已。」 南栀不死心,定要弄清楚我的来意。 「我不想嫁给痴傻之人,只是喜欢宁世子罢了。」 听着她刺耳的笑,竹叶青徘徊脚边,还真是危险啊。 「若是我成功嫁给许仕林,我可以成全你。」 「不怕皇后娘娘生气责罚?」 南栀一副不服管教的模样:「这事你不敢说,我也不敢,谁知道呢。」 回去后,周宁海得不到信任,开始疑神疑鬼。 他逾矩过问父皇与南栀和我的对话。 得不到回应,他退后一步开始打听林婕妤为什么怕我。 「我也想知道她为什么怕。」 他怒了,眼睛又开始红。 看到他的脆弱,我将他摁在墙上,恨铁不成钢地说:「别让我对你太失望。」 在昏暗的宫殿里,我擦着手。 周如海跪在我面前,眼里泛着精光。 半晌,干净的双手攀附上他的臂膀,头颅枕在他身上:「林婕妤有孕了,应该是太子的,留着她我自有用处。」 「不过,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保护我。」 「公主你变了,不管变成什么样你依然是我的公主。」 「不介意我心里有人?」 「你长得那么美,有人喜欢不是公主的错。」 「为什么要害宁佑川?」 「你配得上更好,他死了,你就能嫁更好的人。」 「奴婢不介意有人喜欢公主,是不喜欢被公主防着,总觉得我们不是一处的。」 那一夜,周如海跪在我身边许久。 13. 半月以来,南栀那边果然不负众望,她还是纵蛇杀人,只是不知道许状元究竟会不会爱她。 这件事没有多大浪花,没有多少人在意。 周如海安分地跟在我身边给池子里的鱼喂食。 没有人打扰,没有糟心事,我是主他是奴的平衡还在。 今年的中秋宴设在御花园的池子旁,太子夫妇和祈王夫妇及后宫女眷皆在场。 宴会过半,大家纷纷离开座席找地方赏月。 席间还有人,我没动径直看向林婕妤,她端杯的手一顿,悄悄看过来。 触及我的目光,她佯装无事地挺直腰板,在我看来只剩好笑。 不远处爆发一阵骚动,站在池边的人一窝蜂散开逃窜。 只见皇兄抱着沈伊冲过来叫着太医。 沈伊捂着手背,紫褐色从指缝中露出。 她被蛇咬了。 遂安帝派人去叫太医,皇后稳定秩序。 在场人心惶惶,护卫在池边一阵找寻,半晌挑来一条竹叶青毒蛇。 我太熟悉了,此蛇最毒,沈伊不可能活下来。 周宁海挡在我身前,我望向身旁的南栀,她眼中慌乱,分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缓缓退后,那蛇像是有所感应,从剑身落下,直奔南栀而来。 我离她最近,南栀慌乱中将我扯到身前。 一刹那,我被人用力推了出去。 他力道之大,我的胸口撞在桌角,呼吸滞停一瞬,卧在地上缓了许久。 遂安帝身边的潘公公将我扶起来,而周宁海的眼睛至死都没能闭上。 他睁着的双眼死死盯着我。 「公主……陛下叫您过去。」 周如海的声音和他很像,看着地上人黯淡无神的双眸,我心口卷起惊涛骇浪。 捡起桌上的筷子,恨不得插进南栀的眼睛。 好好的家宴乱成一团,我发了狠,南栀躲闪不及摔倒在地。 惊恐声像是助兴,庆祝我得偿所愿。 差一点南栀的眼睛就要不保,直到两双有力的手一左一右将我拉开。 皇后抬手便是一巴掌。 一点也不疼,我甩开抓着自己的手,趁皇后关心南栀时,扯掉了她的珠钗。 簪锋插入我的掌心,鲜血流了一地,为了一个阉人成这副模样,大家都觉得我疯了。 刺目的鲜血,入骨的痛意使我恍惚间回神,心跳声大得能清晰听见,仿若擂鼓。 周围噤若寒蝉,就连皇兄也顾不得悲伤,拧眉看着我。 我,这是怎么了? 在场人吓坏了,皇后在遂安帝面前以中蛊为由将我关进了寝宫。 我没有反抗,靠在潮湿阴暗的角落疯狂回想,头炸裂样地疼痛。 阴谋,鸿门宴,尔虞我诈。 宜嫔曾劝我除掉周宁海,这个想法至今不曾认同。我可以为他套上锁链继续压制,绝不是一死了之。 如今,皇兄失去了妻子,我失去了心腹。 皇兄与太子政见不和,朝中大臣各自站队,这是已经开始斗了。 14. 夜里,乞和殿灯火通明。 皇后站在说:「是你为南栀献计,让她毒杀许夫人,是也不是?」 我不可否认。 「如今你也算咎由自取。」 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手腕隐隐作痛,我逼近她:「南栀思念成疾,你明知她心有所属,还是为了一己私欲为她赐婚。如今出了事,宁伯候府不敢再要她,许状元亦是知晓爱妻之死并非意外,娘娘觉得谁的罪孽更大?」 「狼子野心,你怎会知道南栀养蛇?」 皇后眯着眼,周身萦绕血腥。 我乖巧地说:「父皇告诉我的啊。」 「宫宴生变,祈王妃之死也是你做的?」 她竟还敢提这件事,不是我的锅凭什么扣在我头上:「是我吗?不是你吗?太子在朝不得人心,父皇更是将监国重任交给皇兄而非太子,难道不是你急了吗?」 皇后愣了会儿笑的张扬,掐住我的脸,挑衅的承认了。 「你说对了,本宫急了。那你跟那个太监相互龃龉,又是什么光鲜事。」 我推开她的手:「他是奴,也是我的人永远都是,他潜在你身边,汇报着一举一动。」 「皇后你知道吗?南栀要你把我嫁给宁二,是我一早就算好的,我故意惹她不痛快,就是让她拿我撒气。」 皇后并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 「还有宜嫔她是自杀,为了让父皇注意到我,为了送我出冷宫,为了把我这个祸患留给你,为了让我们斗个你死我活,她心甘情愿。」 皇后在院子里与我对峙许久,她为了逼疯我,将我扔给了一群太监,这些阉人与我在乞和殿追逐,偌大的宫殿充满尿骚味,真是恶心。 皇后算准今夜多事,不会有人注意来,这群阉人才敢如此放肆。 有人攀上我的腰肢,我刚好摸到了烛台。 大殿内哀嚎四起,刺耳的尖叫声响彻天际。 顾不上眼底传来灼烧般的刺痛,握着粘稠的烛台,发疯地敲打落锁的殿门。 透过缝隙,我对外面的火有了迫切,就算没有好下场,也不该死得屈辱。 身后传来叫骂。 贱你二大爷! 我发狠将烛台砸向身后,不知是谁又叫了起来。 人生第一次对南栀厌烦尖叫有了共情。 缝隙里的光被挡去,门被打开了。 我认得来人,他是皇兄身边的护卫──东青。 他搀扶着我走到皇后面前,她的脸色气得发青。 我对她笑了笑,脱力晕了过去,至于如何出的宫,实在不得而知。 15. 祈王府挂起缟素,我站在阁楼看不到一人。 云珏淡泊声名,最看中看中情谊。 沈伊一死,此举无非打在他七寸。 待来往祭奠宾客散去,我交代人看好墨儿后去了灵堂。 东青守在外面,对我行了礼。 我免了礼:「明日是出殡日,皇兄这恋恋不舍的模样怕是不同意。」 「可……天气越来越热,尸体无法……」 「不管如何,明日出殡照旧,若不同意就打晕他,皇兄该歇歇了。」 东青欲言又止,终究是没开出口。 我问他:「宁世子今日来了吗?」 「刚走不久。」 云珏一个姿势趴在棺材沿上,伸指抚摸里面的人。 我没看里面的沈伊,将他扯了下来紧紧抱着,我说:「对手不仁,你何必有义。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 「哥哥,我们是一起的,你不会抛弃我,对吗?」 云珏枕着我的肩,像个木偶一般。若不是感受到肩头湿润,真是生怕他出什么事。 安抚好云珏,在黑夜中走回阁楼。 我不知道时辰,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唯一知道的是知道天马上要亮了。 出殡之际,我并未在人前露面,而是哄着墨儿在阁楼寻清净。 直到有人说,宁世子来了。 「我想着,我们之间应该无事,怎会来找我?」 「我不会娶南栀,答应皇后婚事,是父亲被逼无奈。」 我想了想:「现下局势明了,皇后大势已去,与你确实不必做亏本买卖。」 「所以此来,想借你的手将水搅浑。」 我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糊涂地问他为何。 「南栀大祸临头,近日要去感念寺修行,说是囚禁不如说皇后在保护,她一走解开婚约难上加难。」 「我可以当被毁婚的一方,更不在乎颜面受损。」 宁逐玉挑眉:「你有什么办法吗?」 我终于听懂,似笑非笑地说:「我在监视许仕林,你在监视我。」 「对于所求之事,你我殊途同归。有来有往,才能痛快。」 他说话总是含着意,生怕别人听懂了。 「宁哥哥,你比小时候还要厉害。」 他和皇兄是同窗,我从小跟在两人屁股后面转。 大了大了,总归要避嫌,已经近十年没有这样叫过他了。 宁逐玉柔声道:「你也是。」 他这话,着实不大中听。 16. 在祈王府小住的这段日子,我除了哄孩子便是去许府对面茶楼久坐。 日子越过越快,墨儿在我的看护下满了两周岁,紧着会说一些简单的话。 皇兄尚未从丧妻之痛中缓过来,日日忙得脚不沾地,不敢来看一眼儿子。 在东青口中得知,皇兄在朝堂上步步紧逼,完全没了以往的温润气息。 看来,他认定了皇嫂沈伊死于权力争斗。 南栀养蛇伤人,皇后身为母亲定然知晓,既然知晓便是授意而为。 这可真是冤枉皇后了。 那日她虽然在我面前承认是她所为,我总觉得不对。 后宫饲养毒蛇是大忌,皇后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自己的统治,哪怕是亲生女儿。 众目睽睽下杀人,凶手一眼可知是自己的女儿,对她有什么好处? 皇宫里定然乱得不得了。 在外面待得越久,我便越不想回去。 闲暇时光,除了教导墨儿说话识字,我喜欢在许府门前的茶楼喝茶。 日日盯人甚是疲倦,索性找了两个小乞丐,等了许久,终于得见许仕林一面。 茶楼包厢。 许仕林凝眸,如瘦竹般站立,行若孤云,格外谨慎不肯坐下。 外面说书先生激昂澎湃,讲述着遂安帝与妖妃的爱情故事。 我看向窗外,不肯理他。 半晌,他无声坐在对面。 「丧妻之痛,凿骨捣髓,你和兄长都是可怜人。」 「你到底是谁?」 他挤着字眼,心中有了答案,仍不敢笃定。 「祈王府丧宴,许大人去了。我见不得伤心事,人多时不曾显露人前。」 「我失去了一个最重要的人,简直恨毒了宫里的那对母女。」 他精神萎靡,轻抬眼皮。 「许大人近日呈书辞官,去偏远的钦州任职,是想息事宁人,不问世事?」 「大人既然要走,不该心中留有遗憾,我帮你一件事,你行行好也帮帮我。」 许仕林说:「我不想参与纷争,帮不了什么。」 「不想复仇吗?」 「南栀一门心思嫁你,做了错事仍旧被原谅。宫里传来消息,为了让她赎罪,让她去感念寺带发修行,赎清罪孽。」 「此罚不痛不痒,大人真的甘心?」 许仕林放在桌上的手成拳:「我该怎么做?」 「去请旨,说你要娶她。」 他过于激动,打翻了杯盏,茶水顺着桌角流了一地。 「没有人会同意,宁伯候府不会担奇耻大辱。」 我说:「此举只求逼疯她,不会让她真的嫁给你。」 「南栀爱你,她自有办法冲破万难。只要她敢做,身后便空无一人。」 许仕林垂眸权衡,时间越久他越坚定。 爱是这种美好的东西,恨才是最好的滋养。 「我为你扫去后顾之忧,三日后你离京之际,我不希望看到你还是如今落魄潦倒的模样。」 「许大人是万里挑一的人才,此去一程,本宫助大人得偿所愿。」 许仕林对我拱手:「祝我们得偿所愿。」 他走之后,我并未从前门离开,翻窗入了后巷。 为了帮许仕林,我今晚有了回宫的打算。 17. 出了巷子,身后传来一声马蹄踩地声儿。 「盯了许久,可算是等着了么。」 我拿起糕点吃了起来。 宁逐玉唤了我的名字:「需要我帮忙吗?」 「不必,相比于我,你们在权利的旋涡更危险。」 没有意料中的责怪,颇为遗憾,我说:「明明你我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怎么就便宜了南栀呢。」 宁逐玉不想与我谈儿女情长,或许他是真拿我当妹妹了。 「佑川上次惊厥,是不是你?」 「是周宁海做的,并非我授意。」我说:「不过他死了,你见不到了。」 「他死了,为了一个奴婢,你心甘情愿做到这儿份上?」 拍干净手上的渣滓,我说:「他或许对我很重要,但活着的人更重要,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我想有一份平静的生活,皇后容不下我。谁规定只有挨打才还手,搅动风波的人凭什么不能是我。」 「周宁海碰过你?」 「碰过,结环宫那场大火,如果不是他抱我出来,这世上就没我这个人了。」 真矫情啊,不明白他为什么关心这些有的没的。 说来也怪,卒然忆起父皇和母妃调情的时候也是这样锱铢必较。 这些高岭之花没一个不是拧巴人,在他们看来爱恨嗔痴是低级欲望,那么高贵的人配上欲望,也就触手可及如何维持高高在上。 日子过得淡如水,我忽然想尝点不一样的味道。 驾车的人技术不行,这一路颠簸得想吐。 贴近肉体的瞬间,他整个人都僵硬了,我也一样。 宁逐玉第一反应想推开,握住我的肩时他并未用力,最后也只是握着,什么也未做。 不行,太热了。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起身之际,吻上了他的下颌。 窃喜之际,一双大掌将我禁锢在方寸之地,入目是一双微红的眸子。 汰!动不动红眼是什么玩意,难不成是男人的通病? 宁逐玉眼底充斥着惊涛骇浪,那时欲望,后知后觉间,我才知道自己过火了。 「除去这层薄薄的木板,我们暴露在天地间,况且柳州还在外面候着,你以为他听不到?」 宁逐玉顿了顿,愈渐恢复理智。 趁着这个空隙,我跑了。 跳下车,才发现柳州离马车很远,见到我,他单手握拳抵住唇轻咳。 饮食男女,食之大欲。 尴尬吗?反正我没感觉。 18. 人逢喜事精神爽,走在空旷的宫道也欢喜。 回来第一件事,我去见了父皇。 还是老样子,一句话咳三声,说多了容易把手帕上染红。 说着说着,他不愿意开口了。 得,正合我意。 自太和殿回去,我没敢到处乱晃。 只是乞和殿被人弄脏,心里的忌讳还在,实在也不想进去,便住进了偏房。 原本的好心情被静若寒蝉打破,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发现宫里不同寻常的静,往日热闹的御花园也无人。 早早熄灯,我站在窗前,窗外的虫鸣断了,冷冽月光下,密集的脚步声自外而内密集成网,铺天盖地地压过来。 「拿我何须如此阵仗,皇后娘娘是要谋反?」 「天子大限将至,不管如何本宫的儿子一定是皇上,为何要反。」 拿不准她要做什么,我不与她扯皮。 皇后一双儿女不得用,她操心操到疯魔。 我只是笑笑,并未说什么,无故挨了一巴掌。 她逼我看她,皇后一身黑金宫装,唇色红到发黑,除了恨我看不到别的东西。 「本宫现在后悔啊,真不该听信皇上蛊惑人心的谎言,让你和云珏长大,如今一切的一切都是拜你们所赐,为什么不去死呢!」 她充满困惑,似是很对不解,摇头晃脑的没有她在意的端庄。 我很久没有见到云珏,以为他只是在忙,皇后敢如此大张旗鼓,不就是在赤裸裸地告诉所有人,她无人掣肘。 除非,云珏不在京。 太和殿围满了吓破胆的嫔妃,我从中一眼看到了林婕妤。 她也看到了,双手不自觉地捂住腹部。 她现在最害怕。 妃嫔围缩在外堂,我掀帘走入内寝,不管与父皇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听见。 路过太和殿,太子已黄袍加身,被皇后和一众叛军推上那个位置。 皇后号召力强大,由大多是其母家的人在操控,而所谓大叛军是皇后弟弟和东宫僚属所带领的禁军。 我现在最佩服的人莫过于父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坐在床边,我压低声线:「父皇,今时今日再也没有什么秘密,皇嫂究竟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一度以为是不是我的错。 南栀玩蛇出神入化,怎会失手。 「祈王妃留不得。」 我没想到他会对我说这种话,一时有些惊愕。 「父皇,你究竟是为了母妃,还是为了哥哥?」 两者不一样,那时太子也还小,看不出长大后的脾性。如果他是为了母妃,从一开始便有立哥哥为王的想法,仅仅是为了情爱,显然没有一国之君的权衡。 如果是为了哥哥,那么在立有太子的前提下,他生了废太子的想法,那才是为了国。 遂安帝扶额苦笑。 「朕娶皇后不是喜欢,那时母后把持朝堂,朕习惯了逆来顺受,皇后于朕而言从不是妻子,是在国家安定的前提下尽到的责任。」 「在规矩下长大的朕,做事一板一眼,没有自由。」 「而你母妃才是朕的自由,她愚蠢不会算计,朕只要哄好她,便可高枕无忧。」 「那时的皇后是青涩的,朕喜欢过她,仅仅是喜欢。」 「皇后的家世过硬,在先帝时期达到鼎盛。可她与朕不同心,朕怪她既要又要,她怨朕处处防备。」 天际泛起金浪,笼罩一身金光,我离开了太和殿。 遂安帝说了许多,最后一句是「祈王妃留不得」。 我承认我有过杀她的念头,可那只是想想,没那个胆子动手。 我为私心,父皇为皇兄。 太子年纪比我小些,被教养得色令智昏,曾出言调戏我这个姐姐。 这等丑事被沈伊撞破。 后来我曾言语试探皇兄,笃定他不知情。 我起初很难受,自己的亲嫂嫂竟然不告诉皇兄。 以皇兄对我的宠爱,再不济也会暗中下手痛打太子。 后来我想清楚了,沈伊的父亲是中书令,站在皇后一边。 而她嫁给了自己的兄长。 为了不两边为难,她干脆闭口不谈,不想伤了父女情分,也不想让丈夫涉险。 遂安帝一早将皇兄送去行宫抚养,便有了传位于他的念头。 帝王无情。 想想也是,皇后的母家有权有地位,出过三朝皇后,这要让太子登基,这天下真是要改朝换代了。 我彻底无语,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位都要没了,云珏究竟去哪儿了?」 他强撑精神:「杜将军是他的师父,想必去迎接大军了。」 他撑着劲,陡然了我的手腕。 「自打今年见你的第一面,你被皇后打晕仍不肯求饶,便知道你是个狠心人。后来中秋宴,你发疯找皇后母女索命,不管不顾的模样着实骇人。」他咳了咳:「玉瑶啊,朕也庆幸你不是个男儿,不然你定会与云珏斗个你死我活,天下又该乱了。」 「朕去后,那个位置定属云珏。日后不顺心,你稍加放纵即可,父皇劝你切莫逾矩染指朝政。」 他苦口婆心,用最后的力气教诲。 心中五味杂陈,原来,不为自己打算真的不会有人在乎。 不过,他还是小瞧了我。 他说的我一点都不在乎,最终答应了他。 19. 皇后带着太子逼父皇撰写退位诏书。 我将遂安帝扶起来,听他质问皇后为何如此急不可耐。 「陛下,臣妾这一辈子都没靠住你,事到如今臣妾更不敢相信你。」 太子被皇后一瞪,霎时跪在地上,哀求道:「父皇您已经不行了,儿臣身为太子,早晚都要接替,您索性稍加变通,就听母后的吧。」 遂安帝靠着我,气得脸都白了:「乱臣贼子!」 太子听了,一下扑棱起来。 「老不死的,从小你就没对我和母后好过了,马上咽气了,你成全我们就全当积德了。」 遂安帝眼一下圆了,伸手要打太子。 紧紧扶着他,我极力降低自己测存在感。 「陛下,我们猜忌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臣妾赢了。」 「我告诉你,你等不到云珏了,你想让他去调兵,这一路上五步一杀手,他就算是铜墙铁壁也插翅难飞。」 皇后笑了:「当然,如果你现在咽气,黄泉路上你们一定会碰见。」 皇后的话,里里外外的人都听见了,愣是没一个人敢说话。 皇后与太子走后,遂安帝晕了过去。 这里什么也没有,我救不了他。 等待期间,南栀满头珠钗南栀满头珠钗,得意的向我炫耀。 眼看火候到了,我告诉她:「是了,许仕林请婚的的折子尚且还在桌案,姐姐终于得偿所愿。」 她僵住了脸。 趁她看折子时,我绕道身后与她耳语。 「姐姐,皇后对你还真是不公平啊。」 南栀生出警惕。 「看看那些女人,有人此时身怀有孕,而非父皇之子,是你弟弟的。皇后娘娘应当不知,才会留此人良久,若是知晓,也只会掩盖真相,保全太子。你呢?杀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皇后便要放弃你。想想如今的不如意,拜谁所赐。」 眼看她摇摆,我肯定了她的想法。 她信以为真,请来了太医,说什么也要找到此人。 林婕妤惴惴不安,马上诊到她时,发了疯地往外跑。 南栀死死拽着我,往外去。 林婕妤被禁军摁倒在地,南栀轻柔地将人扶起来。 「原来是嫂嫂啊。」 她摸着林婕妤微微隆起的小腹,搀扶着抖若糠筛的林婕妤往太和殿而去。 到了太和殿,皇后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将朝臣圈了起来。 有人认出了林婕妤,南栀佯装责怪:「胡说,她怀有陛下的骨血,这是未来的皇后啊。」 争吵声引来皇后,得知真相,不由分说将人扇倒在地。 一群人唏嘘不已,直摇头。 也是,他们本就不看好太子,干出这种罔顾人伦的事,更不配做他们的王。 皇后夺剑要杀了林婕妤,太子要护着却被皇后呵斥不敢上前。 混乱之际,一身带血的甲胄扑倒眼前。 「禀告陛下,城外出现一众兵马,直奔皇宫而来,眼下已经冲破了太安门!」 皇后乱了阵脚,继续留在这儿只会成为他们手中用来威胁皇兄的人质。 我撞开眼前的人,直奔皇宫最高处角楼而去。 身后传来叫嚣,南栀步步紧逼。 角楼最高处,南栀拔拿着剑挟持我和太子站在了最高处。 身前是皇后等人,身后是数丈高墙。 不过我看到下面为首奔马之人正是宁逐玉。 南栀早已不满皇后的偏心,字字泣血指责皇后无情。 为了所谓的谋反葬送了她美好的一生。 右手边的太子被吓破了胆,如果不是忌惮颈侧利剑,想必早已瘫坐在了地上。 南栀无法做到两手拿剑,挟持我的不过是金钗。 由于她太过激动,手下没个轻重,锋利的簪子插入我的颈项。 虽然痛,却不至死。 悄悄看向下面,我对宁逐玉笑了笑。 脚尖微微后撤,他在茫然中逐渐清醒。 「姐姐,我胖吗?」 南栀说话声戛然而止。 她机械地转头,不等她反应,我的手腕斜入耳后,挡开了南枝握钗的手。 脚步一错,我们三个一起掉了下去。 宁逐玉接住我,用宽大的披风遮下,生怕我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20. 皇兄紧赶慢赶,还是没见上父皇一面。 在长鸣的丧钟里,叛军悉数控制。 八十一响的钟声,敲碎了皇后的美梦。 这是我第一次挺直腰板与她说话,只是她太过于狼狈。 「七年前,本宫终于扳倒了灵妃那个贱人。她死了,是不是你做的?」 「娘娘真是糊涂了,这件事人尽皆知,是您为了报复杀了她。」 「你胡说。」 皇后半分心气都不见:「本宫恨毒了她,皇上不是很喜欢她吗?本宫会留着好好着折磨,怎会让她死得太痛快。」 「是你对不对?」 我说:「是您太恨她了。」 「本宫如今是糊涂,七年前清醒得很。」皇后说,「她踩在本宫头上作威作福,觊觎中宫之位,那时她生下了云珏,妄图染指太子之位,不过好在本宫两个月后诞下太子,在群臣逼迫下,她的计划还是落空了。」 我说:「那她死得不冤。」 「皇上是我的丈夫,这辈子我从没靠住他,他怨我偏心将军府不向着他,若不是他靠不住,本宫何至于处处讨好娘家!」 「与将军府而言,我不过是养女为棋,人心凉薄,血亲都靠不住。」 她收住委屈,刻薄起来:「若非皇上没本事,被太后指腹为婚,他或许就不会娶我,再晚几年,灵妃或许便真是皇后了。」 我有些可怜她。 「你想做太后,想在帘子后面指点江山,为何没有把一双儿女教好?」 皇后恨得咬牙切齿:「你以为本宫不想?当时太后还在,早早便将太子抱走抚养,她不允许太子亲近本宫。我日盼夜盼,终于等到那老太婆死了,不过一切都晚了。太子与本宫不亲近,我打过骂过,换来的是他更恨我。」 皇后的母家过硬,太后也防着呢。 「你看着太子不堪大用,又恐云珏在灵妃的怂恿下抢位。你找到了宜嫔,策划了一出巫蛊之祸。你狠得下心,给一双儿女和父皇下了蛊毒,用血清算不少人。」 「母妃在你的局中必死,耐不住父皇硬保她性命。你们二人看似平静的感情有了缝隙,在互相猜忌的路上愈发长远。干脆最后不管太子,效仿太后扶持一个傀儡皇帝未尝不可。」 被道出心事,皇后眼角滑落一滴晶莹,仿佛将我看穿:「张菁纯有你这个女儿,真是好福气啊。」 这句话是暗讽是羡慕,我毫不在乎。 都是可怜人,父皇对她有没有过真心也不重要了。 所以我放过她了。 父皇的丧事未完,皇后便在冷宫自尽了。 好不容易平静的皇城,钟声再次响了一夜,昭告天下帝后薨逝。按着规矩,两人同棺而葬。 (番外) 1. 事情过去很久,我还未从改朝换代中解脱。 皇后说母妃有我是幸。 后知后觉中,终于知道她在嘲讽。 皇后没能杀掉的人,死在我这个亲生女儿时候,这是生了一个仇人,于皇后而言着实是幸。 母妃是宫里最美的人,在我五岁那年,她在发丝间发现了一根白发。 同年,父皇按规矩选秀女入宫。 母妃看着个个如桃花娇艳的脸庞,她发觉自己老了。 她说自己老了,我日日在她身边,实在看不出她的脸上的细纹和额间白发。 父皇那么爱她,尚且知道她愚蠢。 她身边伺候的人对此心照不宣,所谓的白发细纹,都是从身边的丫鬟婆子口中得知。 我眼神那么好都看不出,在那昏黄的铜镜内她真的能看到吗? 我笃定她看不到,但她信了别人的话。 日日对着镜子顾影自怜,听信偏方喝一些莫名其妙的汤药。 她的脾气越来越大,未得她允许,不许任何人发出声音。 哪怕一点小小的动静,便可引得她大怒。 掌嘴和廷杖在她那儿屡见不鲜。 随着我长大,她愈发疯魔不可控。 父皇厌她疑神疑鬼,来的次数渐渐少了。 她感受到了冷落,以为父皇嫌她年老色衰不再喜欢她了。 我的长大提醒着她老去,一天夜里,她拿着一把匕首出现在我的床前,要把我的脸皮扒下来给她。 我被吓坏了,来不及穿鞋便跑了出去。 夜里又黑又冷,我不敢回头,生怕看到母妃可憎的脸庞。 不知该去找谁,我去了曾经对母妃好过的宜嫔处。 我故意夸大她的疯癫,引导宜嫔想到巫蛊。 宜嫔伪装得极好,可我知道她听进去。 第二日回去,母妃恢复了往常,十分担心地抱住了我。 她反差过大,落在宜嫔眼里才是不正常。 宜嫔和皇后还是够狠,在证据确凿下,将她送进了冷宫。 我知道皇后恨她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抢走了丈夫的宠爱,定要留着好好折磨。 同样,我清楚地知道,她不死我永无出头之日。 母妃不是没用过毒害人,入冷宫前,我从她的妆奁中偷了一些。 起初母妃嫌弃冷宫的吃食不肯吃,后来饿急了,就没了端庄。 看着时候到了,我将毒药掺进了饭菜中。 我一点都不怕被人发现,年纪在那儿没有人会怀疑。 出了冷宫,宜嫔自告奋勇要养我。 日渐相处中,她看透了我。 透口气的功夫怎会染风寒,不过是我要偶遇南栀,在药里动了手脚。 属实没想到宜嫔为了托举我,能牺牲如此大。 至于周宁海,确实遗憾。 说不伤心是假,好不容易有人死心塌地跟随,还未发挥最大用处就死了。 我简直气炸了,白白浪费了我的心血。 想杀南栀的心简直真的不好太真。 都是往事,没什么可记挂的。 后来的后来,皇兄登基,我的身份地位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改变。 我在宫外得到自由,皇兄却困在了红墙绿瓦下。 夜里,我想过很多,我们是对方最完美的写照。 先苦后甜,先甜后苦。 我分辨不出那个更好,只知道,我的余生在放肆,皇兄的余生在痛苦中回忆。 父皇留给他的烂摊子不少,单单是正在崛起的世家,都足以这个国家往后百年不得安生。 我心疼他,想帮却不能帮。 想了很久,我选择放弃,这是他的责任。 朝臣和君王才是天下的主宰。 我若插手,待平静下来,保不齐冠上一个牝鸡司晨的罪名。 2. 三月春宴,我宴请上京才子佳人吟诗作赋。 事实证明,我是个不配享福的人。 宁逐玉的表妹青柠也来了,我没见过她,看在她表哥的面上,我对她多有包容。 远离宾客,我在水榭寻清净,青柠跟了过来。 她腰间的羊脂玉佩吸引了我的目光。 青柠顺着我的视线,指尖勾起玉佩:「这是表哥的最喜欢的,无事时总见他把玩。」 「他送给你了?」 青柠并未回答,自腰间解下递过来:「公主若是喜欢,可以拿着看看。」 我看了一瞬,青柠又是那么真诚。 「不必了,你且好好收着吧。」 我对她和蔼有加,没什么仇怨才对,何至于将如此好的玉佩摔碎嫁祸于我。 青柠娇嗔着蹲下身,十分怜惜那碎了东西。 「公主,您就算不臣女,也不该践踏我的一片真心哪!」 声音不小,远处宾客围过来,包括宁逐玉。 他的目光始终在玉佩上,青柠委屈地向他告状。 「这玉佩为何在你这儿?」 面对宁逐玉没好脸色的质问,青柠嗫嚅着说不出话。 宁伯候夫人上前,劝儿子不要在外人面前闹难堪。 面对长辈,对于这场闹剧,作为主人也该点到为止。 我从青柠手中拿过碎掉的玉佩,对宁逐玉笑笑:「碎了,便物归原主吧。」 走出喧闹,宁伯候夫人追上来,替我向青柠致歉。 「那位表姑娘,对世子有着不一般的情谊啊。」 宁伯候夫人叹息。 「若是好孩子,她有这份情谊我也高兴,这孩子母亲去得早,自小被继母带大,多少有点拧巴。」 「对了,这玉佩……是你送给逐玉的?」 「儿时送的,年纪小,心思总是单纯的。」 我不想提起往事,撇去儿时,宁逐玉一次次救我和皇兄于危难,这份恩情,足以抹去一切不愉快。 她又谈起南栀和他的婚事,话里多少有点让我代嫁的意思。 她说得隐晦,我不过是猜的。 既拿不准心思,装聋作哑于我而言不失去为一种方法。 看得出,青柠是个偏激的家伙。 就这一点,我便不想和宁逐玉有过多往来。 四下宾客散去,宁伯候府人带走了青柠。 我和他得以安静坐在水榭说话。 他否认自己将玉佩送人,一句话不相干的人,撇清了与青柠微薄的关系。 面上的厌恶是藏不住的,对于他的话我是信的。 他问我当长公主是否幸福。 我总是能看人脸色意会话中意思。 他不满我与门客厮混。 「幸福和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透过指缝,阳光是那么刺眼,我说:「于我都是消耗品,过一天少一天,我不过是在把握机会,在有限的时间去体验少得可怜的幸福罢了。」 「大家在一起玩玩,不谈嫁娶,谁当真呢。」 「我娶你,你嫁吗?」 他冷不丁一句,我惊了,转动杯盏的手停在半空。 他的话不是作假。 我预想过这个问题,就算是婚嫁也该基于爱到骨子里的感情。 我们交往太少,这么敏感的问题被他一句话捅破。 显得婚姻大事不过寻常。 即便没有告诉他答案,我内心已然有了选择。 3. 我默许了他自由出入公主府。 起初在一个院子,我们还守着坐不同席的规矩。 后来,他用尽手段拉近我们的关系。 雨天打雷他关心我是否害怕,宁可一夜不睡也要在外间守着。 我心情不好,有了脾气,他会带我打马出城,去山上府邸小住。为了赶早朝,他起得比鸡还早。我说过他不必日日如此,可以晚上回城住,第二日也不必如此辛劳。 自从入朝做官,在外人面前他杀伐果断,回来竟会学着绣娘的模样拿起绣花针为我补衣裳。 ………… 我欠不得人情,总是刻意还情。 直到,我染了风寒,引出旧疾,他为了安抚,抱了我一整夜暖身子。 同塌的那刻起,我们便没了清白。 维持了九十七天的平静日子被打破,宁逐玉也就很少来公主府了。 原因自然是青柠衣衫不整地从宁逐玉房间出来。 听到消息的刹那,我有过短短一瞬的怒气。 气的不过也是他不来与我商量解决办法。 我第一次踏足宁伯侯府。 在宁伯候夫人的引领下推开了青柠的房门。 像她拿清白玩笑的蠢人,我是多说一句话都嫌脏。 除非她是真的蠢到我了。 「闺阁女子最重清白,出了这等有失水准的事,良家女子早就自尽而亡了。」 「本宫体贴表姑娘,准备了毒酒、匕首、白绫,你选一个自用吧。」 我从不与人玩笑,这里的每一样皆是实打实的。 她若真有骨气,不是在做戏,就该去死。 本宫不仅高看她一等,还会将选来给自己的孩子的墓地赐予她。 青柠瘫坐在床上,这间屋里只有我和她。 没让宁伯候夫人出现,主要怕表妹破防。 用金扇挑起她的下颌,她眼底有着滚烫的恨意。 「男人是本宫的,心也是本宫的,他未来的孩子也必须是本宫的。」 「你想要他,除非有一日本宫厌倦了,你才有争上一争的机会。」 我终是没拿她怎样,她那么好恨,我有点好奇她该如何蚍蜉撼树。 宁逐玉这个冷情的狐狸,他毫不在乎。 我质问他时,他掏出来古籍孤本和他亲手誊写的诗集赠我。 我此前提过一嘴想要孤本,没想到他真的记在了心里。 他抱着我:「不去看你,一是真的在忙,二是想试探我在你心中的分量。」 「哼,狡猾的狐狸。」 4. 后来,青柠屡次三番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挑衅,耍的一些上不得台面通俗老套的手段。 我不与傻子一般计较,不断忍让,耐不住有人阎王面前寻死,胆子顶破天在我独自逛街时,将我卖去青楼。 老鸨是个认死理的,不肯相信我的身份。 我不需要证据,不需要理智,甚至没擦干净一身血杀去了宁伯候府。 在我养面首的那刻起,我在天下人心中已然是纨绔。 纨绔事纨绔办。 不顾阻拦,我闯进宁伯候府薅着青柠的头发甩到了大门处。 我将人扯出来,还什么都没做。 侯爷责怪我没有教养,身为一国公主私闯宅院。 他见我满身血:「天子犯法于庶民同罪,长公主你藐视国法,还有天理么?」 「侯爷还真是老糊涂。」 「如此一比,本宫所犯过错与您的侄女相比,不过小巫见大巫。」 「杀人时是罪加一等,那倒卖人口去青楼,还是当朝长公主,那该是几等罪啊?」 我不单单在问侯爷,而是问的在场所有人。 现场唏嘘四起。 「青柠,我怜惜你的身世,上次已然放你一马,没想到你如此执迷不悟。」 青柠满是不甘:「我爱慕他十余年,终于进他一步,马上得偿所愿,平白无故出现一个你,我不服。」 我简直被她的聪明折服。 有了蹲在她面前说教的耐心。 「宁逐玉这个人啊,是人尽皆知的天之骄子,往往这种天才骨子里有着傲世与超乎常人的自负。」 「也就是说,他明白的太多,骨子里是个极尽冷漠的人。对于他,你要么绝顶聪明,要么比他会算计。再不济也要比他好看,比他有钱有能力。」 「也许许他看上了我的容貌,我的家世背景,在他泄力不得志之时,我有帮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我与他有竹马之交,患难之情,你与他有什么。」 「不管什么事,有筹码才能赌注。」 这是宜嫔曾经对我说的,放在青柠这种被情爱冲昏头脑的孩子身上正合适。 「你该去去大理寺想想清楚,你那么年轻,我保证你不会死在里面。」 越过她,我叫走了宁伯候夫妇。 对于宁逐玉娶我这件事,夫人很高兴。 侯爷俨然没有从刚才的事中脱离,直到我说青柠不会有事,他才肯正眼看我。 人心一旦有了偏见,对于受害者不一容易产生同情。 宁逐玉对表示于白天的事对我亏欠良多。 对于家人他又无可奈何,只是感谢我的包容不计较。 夜晚,我们同榻而眠。 「逐玉,你可知何为君子之爱?」 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之前摔碎、如今粘好的玉佩放在我的手心。 「始于爱情,忠于婚姻,余生不弃。」 「明年四月桃花开得艳,正值嫁娶,你来不来?」 「赌吗?玉瑶,把自个交出去,这辈子都回不了头了。」 「刚刚不还说是君子,这就要始乱终弃?」 「是你说的君子,不是我。」 「可是你答了,就是认了。」 「娘子说得极是。」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