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浏览瑾瑜未安(物分别)_瑾瑜未安(物分别)全文结局

匿名 2025-09-25 04:14:10 27

孟瑾瑜与许伯安和离后,只带走了一支她从孟府带来的玉簪。

平南关外风雪肆虐,孟瑾瑜烧得有些糊涂。

记忆在脑子里像被围住的野兔一样乱窜,让她一时分不清哪些是过往,哪些是现在。

孟瑾瑜第一次见到许伯安是在那年的放榜日,街道两侧被早已等候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她站在二楼雅间的雕花窗旁,在那群骑着高头大马的人里一眼就看见了许伯安,一身朱红锦袍映得他的面目似晚霞染春山,尽揽人间芳华,清风顺着他的衣角就那么轻飘飘地吹进了她的心里,她从别人嘴里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许伯安。

「许伯安」,孟瑾瑜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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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遇见许伯安是在长公主的春日宴上,长公主府里的奇花异草不少,每年这个时候长公主都要举办几场春日宴,一是为了赏花,二是为了多成就几对京城的才子佳人,往后传唱起来,亦是一段佳话,是以都愿意应长公主的面子,到了赴宴日,盛装前来。

孟瑾瑜也接了长公主的帖子,赏春宴那日,更是着意打扮了一番,看着镜子里眸光潋滟,面若桃花的人,心里想着许伯安会不会去。

侍女将她引进去的时候,里边已经是三三两两的赏花饮茶了。

一阵馥郁的花香味传来,她嗅着香气走过去,是玉兰花,花瓣是浅浅的紫色,凑近了看,翻开的花瓣里边竟是粉白色,朵朵紧凑地挨在一起,煞是好看,味道也好闻,微风拂过细枝颤动间像极了一群展翅的彩蝶。

「玉兰飘香满路吟,春风十里扬州城。小姐与在下都是爱兰之人。」

说话之人声音如珠落玉盘,带着几分清冽。

孟瑾瑜不知是谁在说话,一转头就看到眸中带笑定定看着她的许伯安,孟瑾瑜顿时觉得,这玉兰香气有些太浓郁了,否则怎会熏得她心口砰砰直跳。

孟瑾瑜觉得许伯安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如天上冷月,皎皎勾人。

「在下许伯安,见小姐赏得入迷,似要迎风而去的花中仙子,这才出声惊扰,还请小姐勿怪。」许伯安抬手拱礼,姿态放得极低,好似真的唐突了她一样。

「怎会怪许公子,是这玉兰香气诱人,我看得痴了些。」

孟瑾瑜福身回了一礼。

刚要再说些什么,长公主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今年新出的进士里诗才出众者不少,长公主也喜欢看这些年轻人展露文采,是以又临时加了作诗进去,为首者,长公主自有彩头送上。

一场斗诗下来,许伯安当居首位,还有几位作得也极为不错,长公主听得高兴,便都赏了彩头,只第一名,长公主又允他一个承诺。

过后便是传花,在场的才子们手里都拿了一支各自喜欢的花,女子们都拿了一件精美的瓷瓶,长公主只说,她这院子里的花儿千姿百态,瓷瓶也是形色各异,只看各位手里的花能不能放进最心仪的瓷瓶里,传得最雅致者,另赏。说罢又让贵女们将手中的瓷瓶摆在桌上,让那些才子们自己看着放。

孟瑾瑜手里的是一件天青色的瓷瓶,这种颜色,其实不拘什么花儿都能雅致相得。

传花结束,她回来时看到瓷瓶里放的是一枝玉兰,这枝玉兰挑得好,花朵不过分稀疏也不过分拥挤,配着那件天青色瓷瓶,看起来清雅至极。

这放花之人跟她也是趣味相投了。

长公主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在看到孟瑾瑜的瓷瓶时停了下来,又看向孟瑾瑜,笑得意味深长,只说了个「雅」又继续挨个看下去。

从中选了几瓶不错的,叫了人出来,连带着放花之人和持瓶之人一块儿赏了,孟瑾瑜得了一枝并蒂玉兰缠枝簪,做工精细,隐有流光倾泻。

回府后,孟瑾瑜将那支玉簪找了个盒子装起来,长公主赏的自是好的。

五月末的时候孟府都在为孟瑾瑜的及笄礼张罗着,她这个当事人倒是清闲得很,还邀了闺中密友陆静姝去临妆阁。

阁里新上了饰品,她与陆静姝都看得欢喜,只觉得哪哪都不错,特别是手里那支梅花青玉簪,粗看没什么不同,细看竟是做了双面梅花,还都姿态各异,她瞧得高兴,便给静姝簪上看看,嗯,玉簪配美人,确实不错。

静姝拿了支芍药流苏簪,又挑了些其它东西,就准备回去了。

下楼的时候遇见了许伯安,只看他好像也要挑些什么,这里都是女儿家的东西,他是要送给谁?

许伯安看到了她,给她打了声招呼,然后又说他想选个首饰送人,偏他又不懂女子都喜欢什么样式的,遇见孟瑾瑜,想让她帮忙看着选选。

孟瑾瑜心里觉得失落,又不好拂了许伯安的意,拉着陆静姝真就认真选起来了。

挑来挑去,选了个镶嵌金色卷纹的玉镯子。许伯安觉得不错,让小厮包起来,又向孟瑾瑜道了谢。

孟瑾瑜有些难过,想到许伯安买的那个玉镯子,是要送他的心上人吗?

晚间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孟瑾瑜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起许伯安的那句诗,又想起那个天青色瓷瓶里装着的那支玉兰,孟瑾瑜忍不住想,许伯安知道长公主让放花的用意吗?兴许是不知道吧。

及笄那天,孟瑾瑜被孟夫人催着起了个早,她睡眼惺忪地任由府内侍女打扮,穿了件金线绣成的重瓣牡丹红罗裙,裙边用鎏金勾勒,一走一动间,熠熠生辉,衬得她愈发端庄大气。孟夫人上下打量着,笑得合不拢嘴,她家女儿真真是好模样。

及笄礼罢,孟瑾瑜方才走下去,就有侍女递了个礼盒给她,说是一位许姓公子送来的。

她脑子里想到许伯安,想到人还没走远,又匆匆奔向门口,看到那仙风道骨的背影。

她想叫住他,还未开口,前边的人就回头了,看见是她,他又笑起来,朗朗君子,清润如玉。看向她的眼里盛满了光,那身红罗裙也映在他眼里。

身后孟夫人在叫她,她回头应了一声,又回头跟许伯安说了声谢谢。

孟瑾瑜拆开了那个礼盒,里边躺着那只她亲自选的玉镯。她拿起那只玉镯戴在手腕上,顶着阳光,看得她心里好像春日将至时的冰雪消融,软得一塌糊涂。

原来那只玉镯是送给她的。

及笄过后,家里又忙着她的亲事,相看来相看去孟夫人总觉得不满意,不是这家妾室太多就是那家妯娌不少。孟夫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在家千娇百宠地养着,哪里舍得她去了婆家遭罪。

长公主突然给府里递了拜帖,孟夫人还有些惊讶。

长公主离开之后,孟夫人去见了孟大人。不过几日,孟瑾瑜的婚事就定下来了。其他人家听说了之后,还引起好一番骚动。谁能想到,新晋探花郎让孟府拿下了呢?放榜之后盯着许伯安的人家可不少,却不知原来他是心悦孟家的小姐孟瑾瑜,还托了长公主亲自去说。

孟瑾瑜记起那场春日宴,长公主允了许伯安一个承诺,他竟用来求娶自己,想到此处她心里不由得想起一句诗,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识在前生。

幸好,君心似我心。

孟大人对这桩婚事也很是满意。新晋探花郎清风朗月不说,更是文采斐然。若不是他在新科进士里风仪过人,状元也得是他的。他心悦自家女儿,又有长公主做媒,这桩婚事真是深得其心呐。。。

这期间,孟大人对这个未来女婿也是愈加喜爱,对孟瑾瑜和许伯安的逾矩之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是赏赏花吗,去吧,不就是逛逛灯会吗,去吧,都是过来人,都懂得。

孟瑾瑜轻轻锤了他一下:「到底是女儿家,又与你是表亲,千里迢迢地来投奔,总不能让人受委屈,苛待了人家。」

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再说,公婆早故,这么多年,你舅伯家也没少照顾你吧。」

「瑾瑜」,许伯安唤了一声又停下来,过了一会才接着开口:「四五岁的时候父母上山采药,遇着大雨山体滑坡,都没能回来,后来是舅伯家将我接过去,让我读书入仕,只是可惜我还没有成长起来他也去了。」

「伯安,都过去了,你现在很好,等清念入京了,我也会好好对她的,当亲妹妹一样好不好?」

孟瑾瑜回抱住眼前的男人,他声音有些哽咽,她在他怀里,看不到他的表情。

「嗯,都听瑾瑜安排。」

二月还没结束,林清念便到了盛京城,她看着这个富贵繁华的地方,眼中露出一片迷茫。

下了船,也不知道该往哪走。

突然人群里大喊一声:「林清念。」

孟瑾瑜也不知道林清念长什么样,又怕她初来京城,找不到地方走丢了。就估摸着她快要入京的时间,每日里都派人在这儿守着,每到一艘船就大喊着林清念的名字,喊了三两日,今儿终于等到人了。

来人一身朴素,俏脸有些发黄,想必是这段时日都在船上,吃不好也喝不好。

有脚程快的下人已经跑回去报信了,那侍女接过林清念手中的包裹,带着她往许府走,包裹轻飘飘的,跟她这个人一样。

孟瑾瑜见到林清念的第一眼,眼泪就出来了,眼前这个小姑娘分明跟她相差不多的年岁,偏偏身躯又小又瘦弱。

她将林清念带进府里,让下人们去备了水,又准备了替换的衣裳,让侍女给林清念梳洗。

半晌过后,林清念又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孟瑾瑜这才想起来介绍自己:「清念,我是孟瑾瑜,伯安的妻子。」

「表哥的妻子,你是嫂嫂。」林清念有些兴奋。

「表哥来信说过,他在京中娶妻了,是个很好的姑娘。」说到这里,林清念眼里放光,嫂嫂果然是个标志的美人。

孟瑾瑜心疼地看向她:「我是你嫂嫂,这些年,你和伯安都受苦了。」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院子,只着手布置了大概,其余细软就等着你来了再添置,你先过去看一眼,将东西放下,等会吃了饭,我再带你出去看看。」

林清念点点头,应了声好。

随着侍女走去孟瑾瑜给她准备的院子,院落不是很大,其实整个许府也不是很大,打眼看去,很是精致,庭院里有惊奇的花草,还有一棵大树,林清念想,盛夏的时候好乘凉,要是棵果树就更好了,屋内也很精巧,桌子上有她看不懂的摆件,还有新鲜的花插在瓷瓶里,应该是嫂嫂今日给她放得,里屋的床榻上还有飘逸的帷幔,还有个梳妆台,看到这些,林清念觉得自己有点想哭,她以为,她以为来了京城会成为一个受气包,嫂嫂会嫌弃她把她随便扔在一个角落里,让她吃饱喝足就行了,没想到,嫂嫂会这么好。

孟瑾瑜再次看到林清念的时候,她眼眶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又委屈又可爱。

林清念上去揽住孟瑾瑜的胳膊:「嫂嫂,你对我太好了。」

孟瑾瑜笑了,笑容灿烂。

林清念怔愣了一瞬,嫂嫂真好看,笑起来更好看了。

孟瑾瑜拉着林清念的手:「走,我从前没见过你,不知道你的身量,是以也没有给你准备衣裳。咱们现在出去看看,挑些你喜欢的。」

晚上许伯安下职的时候,孟瑾瑜和林清念也刚刚到家,身后跟着的侍女大包小包地拎着。

许伯安好奇:「你们这是?」

孟瑾瑜揽过林清念:「我带着清念出去转了一圈,挑了些她用得上的东西。」

许伯安看着身后几个侍女手中的东西,这可真没少买啊。

又转头看向林清念,仔细打量着:「清念,你长高了些。」

林清念看向许伯安:「阿兄,我今年都十五了,当然长高了。」

这几日,孟瑾瑜几乎日日带着林清念出门,京城大大小小的脂粉铺子、成衣铺子、首饰铺子都让她逛了个遍。林清念从刚来时的朴素小丫头,一跃成为面色发黄的小暴发户。用许伯安的话说就是:银子在前边飞,气质在后面追。因着这句话,挨了孟瑾瑜好一顿暴打,哪有做兄长的这么诋毁自家妹妹的。

静下来又觉得许伯安说得在理,又开始研究怎么才能让林清念白嫩起来。她也不让林清念出门了,说是少晒点日光,多在家里闷一闷。又是日日给她用鲜花汁子加上羊奶敷脸,各种没什么毒性的鲜花都试了一遍。起初还试到了一款出疹子的,吓得孟瑾瑜愧疚好久,生怕毁了林清念的小脸。等好些了再敷脸的时候,都是先在手上试一试,确定不出疹子了再上脸。

该说不说,孟瑾瑜这段时间没白忙活,林清念眼看着是白净些了。

端午将至,许府一家人还是打算去孟府过节,带上林清念也没什么关系。孟府众人疼她,连着爱屋及乌对许伯安和林清念也很好。

只是饭桌上,孟瑾瑜总觉得父亲面色有愁容,她也不好问是怎么了。饭后就找到许伯安,让他过去问问。

许伯安如今是翰林修撰兼任起居郎,是天子近臣,虽说没什么实权,但也是实打实的在天子面前有存在感的人。是以,孟大人对这个姑爷也是愈发看重。

书房里,孟大人看着眼前积石如玉般的女婿,犹豫着那些话该不该跟他说。想了想还是先按下了,毕竟还只是个苗头。当年午家人都死干净了,还能翻出什么罪证来?又不能当着女婿的面显出来,是以,又问了些他任起居郎期间的事。当然皇上的言行也不是能轻易透露的,两人你不走心、我不过脑地聊着。

回去后孟瑾瑜还问着父亲的事,许伯安宽慰她,就是些朝堂上的事,让她别担心,只安心养胎。

说起这个,孟瑾瑜又问起许伯安可有给孩子想好名字。

许伯安说备好了两个,男孩就叫砚舟,女孩就叫衔青。

孟瑾瑜笑了起来,笑得眉眼温柔,眸子里水光盈盈。

「砚舟,衔青,夫君取的名字甚是好听。」

许伯安看着孟瑾瑜,眸色晦暗,瑾瑜六个月的身孕了,是不是稳妥了。

想是这么想,他也真的这么做了,连哄带骗地将孟瑾瑜吃了个干净。

次日清早,又被孟瑾瑜揍了一顿,许伯安好不要脸,他厚着脸皮从后面抱住孟瑾瑜:「夫人只说,为夫伺候得可欢愉?可别翻脸就不认人了。」

孟瑾瑜脸皮可没那么厚,顿时羞了个满脸通红。

这几日,许伯安有些忙,常常半夜才能回来,轻手轻脚地钻进锦被里,孟瑾瑜这个时候睡得熟,常常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她身子重,愈发不爱动弹,有得时候懒得出门,就拉着林清念在家里玩些不用动的事物,打打花牌啦,做做小手工啦。林清念这几个月被孟瑾瑜养的极好,枯燥的毛发也乌黑顺滑了,发黄的小脸也一日比一日白皙,养出几分明眸皓齿来,隐隐还有几分许伯安的影子,让孟瑾瑜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错觉。

孟瑾瑜想着,等林清念养得差不多了,就让孟夫人再操操心,替清念也寻一个好夫家。她晚上把这话说给许伯安听,许伯安笑着圈住她,说她幸好是要当母亲的人了,不然都要把林清念当女儿养了。

孟瑾瑜不以为然,又不是养不起,养个大女儿怎么了,哪有这么懂事好看的大女儿呢,一天一个样,天天都有惊喜,就当是将林清念这些年受的苦难都给她补回来罢。

这话给许伯安听得一愣,面色几番变幻,孟瑾瑜没看到,只觉得许伯安抱她抱得更紧了些。他窝在她的颈间,呵出来的气息让她觉得肩部痒痒的。

「瑾瑜,你是世上最好的女子,遇到你之前,我以为我的人生就像父母当年遇到的大雨一样,进退两难,举步维艰。瑾瑜,我和清念很幸运能够遇见你。」许伯安不由得想孟家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女儿呢?他孟行之怎么配生出这么好的瑾瑜呢?瑾瑜,如果,你不姓孟该有多好。

七月的暑热,热得孟瑾瑜有些受不了,许是孩子畏热,她总觉得心里不安定,恰巧长公主要去庄子里避暑,许伯安便求了长公主捎上孟瑾瑜。长公主赏识许伯安的才华,就允了。闻此,孟瑾瑜又带上林清念,收拾了换洗衣物,跟着长公主的车马浩浩荡荡地出了盛京城。

时值盛夏,外面如烈火烘烤,甫一进入山庄地界,还未入内,便觉凉风扑面,周身舒爽。

她与林清念下车迎风走了一段,觉得身上的燥热沉寂下来了,才着眼观看四周。汉白玉雕成的牌坊上龙飞凤舞地书着「栖霞别苑」四个烫金大字,笔力浑厚,只远远看着,都觉得庄重威严。

进了山庄内部,有侍女引路将她们带去临雨轩。那侍女说,盛夏多雨,临雨轩外面植了芭蕉树,临窗而坐就能感受一番雨打芭蕉的趣味,正所谓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

孟瑾瑜和林清念一边走一边感叹,不愧是最得宠的长公主啊,山庄大得一眼观不尽,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临雨轩。侍女说院子里置了小轿,想去哪里让内侍们安排,不必贵人们脚行,累且不说还容易迷了路。

将她们送至听雨轩,侍女福了个礼就准备退下了,孟瑾瑜拿出提前备好的银裸子,放在侍女手中,道了声谢,侍女收得开心,又说贵人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便是。

林清念挽着孟瑾瑜的手走进去,方才忍着没吱声,这会不忍了,一开口就是连连地惊叹声。

说她家在青州的粮地都没这个院子大,又说这里的奇花异草多得她都没几个认识的,走几步景致又都变了。孟瑾瑜接话,说这是步移景异。

长公主怜她身子重,只叫她在院子里好好养着,不必前去问候。

孟瑾瑜心里感激,长公主真是个极好的人儿。

住了几日,终于等到了一场雨,下午天气骤变,将近晚上,雨才落下来。

她和林清念真就临窗而坐,等着雨打芭蕉。

许是为了不辜负她俩的等待,大雨几乎是瞬间染湿了地面,重重地打在芭蕉叶上。

孟瑾瑜听得困意上涌,林清念却是听得头皮发麻,一脸苦涩,孟瑾瑜不解。

她解释道:「小时候家里穷,住的茅草屋子,一到下雨的时候,哪里都漏水,家里的桶啊盆啊碗啊能用的东西都齐齐地摆出来,摆得多了,脚都没处踩,好不容易雨停了,又急急地想办法修补,运气好的时候能捡一块篷布回去,抻在屋顶上,下雨时候雨打篷布的声音就跟这雨打芭蕉一样,闷闷地,沉沉地。」

听她说完,孟瑾瑜心疼地抱住她。她自小在京城长大,吃的喝的用的从来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她不懂林清念说的贫苦,她只觉得雨打芭蕉的声音让她听得昏昏欲睡,想象不出来雨打篷布的声音与雨打芭蕉是一样的。原来珠帘绣户之外,还有那么多人在缝补屋舍,这世道并不公平。

「清念……」她喉头发紧,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安慰她。说都过去了,现在生活好起来了,还是说,她不知人间疾苦,不曾见过清念说的那种生活。好像都不能让她说出口。

「嫂嫂,你别看我阿兄现在端的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其实小时候上房补屋顶的是他,扯芭蕉叶挡雨的也是他。」林清念本想让这沉闷的气氛纾解一下,结果好像不尽人意。

果然话一落地,孟瑾瑜的神色更加难过了。是啊,她怎么忘记许伯安也是这么长大的呢。

林清念懊恼地拍了一下嘴巴:「嫂嫂,这些都过去了。其实下雨不算什么的,我和阿兄能活下来就很好了。你不要想那么多,遇到你我和阿兄都觉得无比幸运,特别是我。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也能住上有轻纱帷幔的房间,屋子里也能摆上梳妆台。哪个女子不喜欢这些东西?从前没有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见过了拥有了,就觉得,原来我也可以这样活着,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院子,也能戴上钗环首饰,也能穿上云纱锦缎。」

窗外的雨愈发的大,像是要将这数日的酷暑余热尽数浇灭。

孟瑾瑜想起,许伯安也跟她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她在想什么呢?她在想,她的夫君突然变得有些腻歪了,却不想,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清念,以后有我与你阿兄在,有孟家在,再也不会像从前了。我会照顾好你和伯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一股脑地将心里话讲出来。

「嫂嫂,你最好,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嫂嫂。」明明就是跟她仅差两岁的女子,此刻偏偏像个小孩子一样,依偎在她怀里,冲她撒娇。

「好啦,你可是快要做姑姑的人了,可别再像个小孩子了,要不然你这未出世的小侄子会笑话你的。」

林清念点点头,她知道,但她就是不。

赏雨的时候还好,听着雨打芭蕉声,只觉得如那些诗人一般沉浸其中,这会听得久了,又觉得吵闹。好在后院长廊往里走还有屋子,她和林清念又就着雨去了后边,总算能睡一个好觉。

山中不知岁月,转眼就是一个月过去,这期间去见了几回长公主,有时候见得着,有时候又不在。孟瑾瑜觉得奇怪,这样热的天气,长公主还出庄子做什么,难道是回京了?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

她摸摸肚子,再过半个多月就该生了,她得琢磨着跟长公主辞行了。

长公主又不在,她要不要先回去,总不能在长公主的庄子上临产。再说长公主的庄子也未必有稳婆。

她等了两天还见不着长公主,有些着急,便去找了山庄里的总管,将来意说了。那总管听罢,宽慰她别着急,长公主说,现在暑气未消,她住了这么久,突然回去怕是不适应。长公主临走之前特意交代过,若是赶不上她回来,她安心待产就是,丫鬟婆子都备得有,让她不用担心这些。

话虽如此,她心底却愈发的不安起来,长公主为什么要留她待产?庄子里的丫鬟婆子是特意为她备下的吗?长公主至今未嫁,不可能会长期在山庄里备着这些妇产生产之用。

是京城里出了什么事,长公主不希望她回去吗?是许伯安出事了还是孟家出事了?为什么没人来通知她?

她心里惴惴,写了两封书信送回去,想问问京中情况。又是十数天过去,她却一封回信都没收到。

她急得不行,准备收拾东西回京,才站起身就发现软垫上有红色的血迹,见红了,是要生了。

林清念见状扶她去床榻上躺着,又赶紧通知侍女让她去叫稳婆来。

稳婆住得近,就是防着突然要临盆的。不到一刻钟,就都赶了过来,烧水的、端盆的,里里外外都有条不紊地忙着。

林清念到底还是个姑娘家,被稳婆赶出去了,她看到孟瑾瑜疼的额头冒虚汗的样子担心的很,就站在门口哪也不去的守着。

好在林清念在山庄这段日子常常跟着孟瑾瑜来来回回地走动,胎位也正,生产起来极为顺利。疼了大半天,终于在太阳将将落山之时,孩子呱呱坠地。

嗓音嘹亮,中气十足,是个康健的小公子。

稳婆抱着奶娃娃心里也欢喜,这可是一桩好差事。半月前,有人请了他们来这山庄给一位即将临盆的贵人接生,遣差事的人请了好几位,连带着对妇人生产之事有经验的老大夫都请了几位,可见这位贵人尊贵不凡。来了才知道,请他们的人竟是皇家的长公主殿下。她们每日好吃好喝地被安排着,银钱也给了不少,她们拿得心里有点儿害怕。今儿这贵人生产顺利,她们也安心。

这奶娃娃生得也好看,白白净净,不似寻常人家的孩子在娘胎里营养不好,生下来就皱巴巴的。

将孩子递给乳娘,又差侍女给贵人细细用热水擦了身子,换了被褥。

孟瑾瑜只觉眼皮沉得很,睁不开,身上又酸又累,迷迷糊糊睡也睡不过去,醒也醒不过来。这会儿感觉身上舒爽了,才沉沉睡过去。

一觉醒已是后半夜,睁开眼,看到旁边有人守着。

林清念躺在旁边的软榻上,许是守得久了,这会也睡得正香,孟瑾瑜不欲吵醒她。

旁边的侍女见她醒了,又给她端来一碗药,黑乎乎的,闻起来就苦得倒胃。她端起来,捏着鼻子一股脑都喝了,也不烫,想来是侍女一直都在温着,等她醒。

侍女又问她饿不饿,可要吃些东西,她摇摇头,这药太苦,苦的舌尖密密麻麻的被细针扎过一样,那药味全都渗进去了,她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她想看看那个孩子,还不知道是男孩女孩呢。侍女让乳娘抱过来给她看看,裹着红色的小锦被,她掀开一角,嗯,好看,像她也像许伯安。

她想给今日为她忙活的丫鬟婆子些打赏,又见夜深了,都睡着呢,明日吧。

撑了一会,困意又涌上来,她躺下身子,不多会儿,又睡过去。

第二日醒来时,林清念正在旁边看着小砚舟,见她醒了,又忙走过来。

「嫂嫂,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她这着急的样子,若是个男子,还真是体贴得很,又是守了一宿的,又是嘘寒问暖的。

「身子有些乏累,其它都还好。」

现下觉得有些饿了,就让侍女去端吃的,又让人将昨日生产时的丫鬟婆子叫过来。

她们来了通通跪了一片,这下可吓着孟瑾瑜的,她又不做什么。

「起来吧,昨日睡得沉来不及感谢诸位,怕你们晚些就要下山了,就早早地叫了你们过来,感谢诸位昨日为我和孩儿忙碌,我让人准备了些碎银子,诸位就当沾沾喜气吧。」从府里带来的侍女手里拿了红色的荷包,一人给了一个。众人又连连感激。

银子分完了,她让林清念将孩子给乳娘抱过去,又将其他人遣出去,留了几个丫鬟婆子在。

状若无意地开口道:「我听人说前些时日京城里不太平,本来想回府生产的也没敢出去,你们可知道城里出什么事了?」

其中一婆子开口道:「听说好像是牵扯了一桩旧案,跟午家有关。」

午家?孟瑾瑜仔细想了想,还是没什么头绪。

「你们可知是哪个午家?涉案之人又是哪家?」

这回是另一个妇人回答:「是十多年前的午将军,当年天子下令,午家全家流放三千里,死的死,散的散,谁知道午家还有一个男丁留在世上,那孩子上个月敲响登闻鼓伸冤,这才又将那个案子重新翻出来,说起来,那孩子贵人没准也听说过,是前年那位一时风头无两的探花郎。」

伯平?他是午家遗孤?难怪未回书信,想来是忙着翻案一事。

「那事情如今可解决了,若是解决了,我也能下山回家了。」

「几天前涉案之人都已枭首示众,牵连的人那可多了,听说很是严重。当年午将军一家成年男丁在平南关尽数战死,就是因为那群人在幕后不干好事。好在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涉案的高阳王和孟家都已伏诛,天子都等不及来年的秋后问斩……」

不等那婆子说完,孟瑾瑜开口打断:「孟家?哪个孟家?」

听到那婆子说到孟家之时,孟瑾的手便紧紧地握成了拳,半长的指甲陷进肉里,掌心的疼痛刺激她清醒一点,可心里又叫嚣着,为什么要清醒。

那婆子接着说:「朝中只有一个孟家啊,户部尚书孟行之,也是作孽,听说那孟家和探花郎还是姻亲。」

似是等着看孟瑾瑜还有没有问话,见她迟迟不问又继续说道:「贵人还是晚些时候再回去吧,那行刑台上的血气至今未散,别回头冲撞了贵人和孩子。」

此刻孟瑾瑜只觉得胸口有无数银针扎在那里,让她喘不上气,说不出话。她艰难地放开握成拳的手轻轻挥了挥,示意她们都出去。

等到那扇门彻底阖上,孟瑾瑜这才倒在床边,喷出一口血来,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惊惧。那口血呛得她咳嗽不停,眼泪和着血一起滴在地上,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醒着。接着又是一口心血涌出来,她趴在床边虚弱地干呕,连哭声都发不出来。

许伯安,林清念,不对,是午伯安,午清念。这名字,这名字……她之前为什么没想到,这么明显,为什么没想到。

难怪午伯安要让她来避暑山庄,难怪长公主不见她不让她下山,难怪父亲那段时日总是愁眉不展。她痛苦地用手使劲拍打着床沿,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不对,不对,她双手抓着头发,使劲的扥着,似乎体表的疼痛能让她心里舒畅一些。午清念进来的时候就看着这么一副场景,她向来温柔似水的嫂嫂此刻双手是血地扯着头发,脸上血泪纵横,表情又哭又笑,嘴里一直嚷嚷着「不对,不对,不对……」

午清念被吓得慌了神,跑上前去想抱住孟瑾瑜,谁料,孟瑾瑜看到她就像见了鬼一样往后躲:「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你是人是鬼……」

午清念急得眼泪直掉:「嫂嫂,我是清念,你看看我,我是清念啊。」

孟瑾瑜口中喃喃:「清念,林清念,不对,不对,你是午清念,对,对,你姓午,你是午清念。」

她言语颠三倒四,语不成句,一直在喃喃,听不进去午清念的话。

「对,你是午清念,你姓午,你兄长是午伯安,对,就是这样,他姓午。」

午清念一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嫂嫂怎么会知道的。长公主不是瞒得好好的吗,嫂嫂怎么会知道?她想起那些接生的婆子,是她们说的。

不行,她得叫大夫,她得告诉哥哥和长公主。

「来人,快来人。」

有侍女听到声音过来,一进屋就被吓了一跳。

「快,快去请大夫,让他拿些安神的药物,快。」

侍女哪还敢停留,午清念说完她就跑了出去。

「你别碰我,滚开,你们都滚开,都别碰我……」

此刻的孟瑾瑜只觉得浑身像着火了一样从里到外的烧灼她,烧的她五脏六腑都粘成一团,痛的窒息,她想伸出手将那团成一团的血糊糊的东西撕开,又看见双手也是烧着的。

她太痛苦了,抑制不住地尖叫,咆哮,脑子被火灼烧得让她没办法正常地思索。

她只记得那句孟家,户部尚书孟行之,都已被枭首示众,行刑台的血气几日未散,孟家,父亲,母亲,哥哥,嫂嫂,还有那对聪慧机灵的小侄儿,他们都死了,都被斩首了。

孟瑾瑜被捆住双手,午清念给她喂了一碗药,她终于安静下来,任凭旁边的人怎么叫她,她也不回应,也不动。她就那样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半空,嘴里在无声地言语。

孟瑾瑜好像做了一个梦,又好像不是梦,她看见孟家被压在行刑台上,刽子手手里的砍刀泛着幽幽寒光。有人在说话,说孟家陷害忠良罪无可赦,赐孟家斩首。说话之人声音耳熟,她使劲想了想,想起来了,那声音是许伯安。此刻他的声音比那把泛着寒光的大砍刀还要寒冷,他眼睁睁地在旁边看着孟家被斩首,甚至他钳住了她的双手,让她也动弹不得地看着。旁边还有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的头那么小,脖子那么细,一刀刀落下,孟家人的血溅到了她眼睛里,溅到了她嘴里,腥甜的味道熏得她开始干呕。

「嫂嫂,大夫,快,她吐血了。」

她感觉有人把她扶起来,有人在说话,只是那声音好像隔了很远,空旷、恶心。

她还在干呕,似内里已经被掏空了,她什么都呕不出来。

「快,银针,上银针,她眼神涣散,没有求生意志。」

她看见行刑台上的孟家人又站起来了,他们摸索着找到自己的头抱在怀里,冲着她招手,瑾瑜,快过来,就差你啦,快过来,跟我们一起走吧,你一个人太孤单了。

她的双手被许伯安钳住,她想伸出手,让他们带她一起走。父亲和母亲都去了,她也要去,她疯狂地挣扎着,想将许伯安的手挣脱掉。

许伯安力气太大了,她没办法,她扭过头,面目狰狞地瞪着许伯安,扭断了双手,许伯安终于松开她,她垂着两条软趴趴的胳膊一步一晃地向孟家人走去,快了,她快要追上他们了。

「施针也不行,她一点都不想活,等一下,孩子,去将孩子抱过来。」

「掐孩子屁股,让他哭,快。」

一阵嘹亮的哀嚎声在她耳边响起,她茫然地四面查看,是谁,是谁在哀嚎,那种被灼烧的痛感又涌上来了,她忍不住尖叫出声。

孟瑾瑜倏地睁开眼,额头的冷汗落在眼睛里,刺得眼睛生疼。

她刚刚是在做梦,梦里孟家人都被砍了,许伯安在旁边冷冷地看着。

她看到旁边泪流满面的午清念,还看到了那个孩子。

是那个孩子将她带回来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将她带回去。

午清念发现嫂嫂看着孩子的眼神不对,没有母爱,全是憎恶的恨意。

「快把他抱出去,无论什么情况,都别让我嫂嫂看到他。」

「嫂嫂,你听我说,这些事情都是有原因的,我们不是要骗你。」

「别叫我,我不是你嫂嫂,你是午清念,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你哥呢,午伯安呢,让他出来,我有话要问他。」

「嫂嫂,你等等,我给他送了信,他快到了。」

「别叫我,你别叫我嫂嫂。」午清念看着昔日疼爱她、娇宠她的嫂嫂,如今变得面目全非,她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对的还是错了。

孟瑾瑜将他们都赶了出去,她的双手还被束缚着,午清念不肯给她解开。她靠在床上,一点一点地回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是越想越觉得不对,长公主也参与其中了,那么一开始的春日宴就是长公主和午伯安联手布的局,甚至那个天青色的瓷瓶也是特意送到她手里的。那么最初的放榜日呢,会不会也是……她不敢想,她与静姝相识多年。

有人推开门走进来了,孟瑾瑜已经几日没见过阳光,她朝门口之人看过去,光线刺得她水润的眸子眯起来。许是看她不适,来人又把门带上。

「瑾瑜」,是午伯安,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还这么心平气和地叫她的名字,他怎么配。

「午伯安?」孟瑾瑜略带嘲讽地开口。

来人没再说话,午伯安有些不敢面对她,亦不知道如何开口,他们的孩子他还未曾看过。

他本来以为能瞒住的,至少瞒到她出了月子,身子好些,只是没想到,她那么聪慧,她察觉到不对,从稳婆那里套到了答案。

「午伯安,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你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

这是孟瑾瑜这几日最清醒的时候,说话也像以前一样温声软语,好似清念信里的孟瑾瑜不存在。

「我……」午伯安顿住,他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也不知道瑾瑜都知道了什么。

「好,既然你不想说,那我来问,你来答,可好?」她语气平和得不像话,越是如此,午伯安心里的害怕越浓郁。

「我想知道,你们和陆家是什么关系?」

午伯安心里一惊,她已经想到这里了吗?

「陆大人与我父亲是总角之交。」

孟瑾瑜笑出声来,只是笑着笑着眼泪也跟着落下:「好一个总角之交,好一个陆静姝。」

剩下的话好像也不必问出口了,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的初见,她的心上人原来都是被别人设计好的,哈哈哈好,好得很啊,是她孟瑾瑜引狼入室害了孟家。

「为什么长公主会答应与你共谋,我孟家跟你跟长公主有什么深仇大恨?」说到这里,孟瑾瑜破了音,刚才的平静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她想知道父亲究竟做了什么事,以致于数十年后还要被报复回去。

「瑾瑜,你不会想知道的。」

孟瑾瑜恶狠狠地看着他,怎么从前竟不知他这般虚伪:「午伯安,你还要继续瞒着我,你但凡对我有那么一点真情,也该知道就算是死也该让我做个明白鬼。」

「瑾瑜」他似是有些无奈,又有些痛苦。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到:「十五年前,朝廷来密信说敌国集结兵马大举进攻长林关,那边恐怕支撑不了多久,要我父亲遣兵六万带上战马粮草前去支援,父亲匆匆点兵送他们出城。结果不到月余,敌军转头攻向平南关,此时我父亲手中仅剩四万兵马,粮草仅够支撑月余,父亲上书至京城请求朝廷派送粮草,又手书一封送至长林关守将李献手中的求援信,但我父亲等到军中粮草耗尽也没等到朝廷送粮草过来,而长林关也未派兵支援。我父亲带着四万兵马与敌国数十万兵马大战月余,丝毫未退,他们一直在等朝廷,等长林关的援军,他们不相信朝廷会放弃平南关。他至死都想不到是户部孟行之谎报奏疏,欺上瞒下,是长林关守将与高阳王勾结敌国把我父亲把平南关四城卖了。」

说到这里,午伯安声音哽咽,他眼里灼灼的火焰似乎要将那些罪恶燃烬:「城内百姓见此,纷纷掏空自家仓禀,战马被分食殆尽,也不过支撑了半月。瑾瑜,你知道那四万将士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他们饿的皮包着骨头,那沉重的铠甲几乎要压碎他们的骨骼,你第一次见到清念的时候,怜惜她瘦弱,可是平南关四万将士比之当时的清念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在城内粮草尽空之后,让百姓内迁,因为他们要守不住了,他们没有力气与敌军对战了,他们将要拿不起手中的长戟了,为了延缓百姓内迁的时间,他们硬生生用血肉顶了数十天,平南关破之时,城内再无活口,我父亲,我二叔,我三叔,尽数死在平南关。而孟行之与高阳王为了掩盖罪行,说我父亲拿了粮草私投敌军,主动退守平南关,连让四城,以致军心涣散,被敌军践踏而亡。

你知道孟行之做了什么吗?高阳王为了登上太子之位与长林关守将李献合谋谎报军情,上书朝廷长林关外有敌军二十万,请求兵马粮草支援,从我父亲军中划走六万兵马和粮草还不够,高阳王请旨去长林关督战亲自押送粮草,他将平南关的粮草一起押送至长林关。敌国毁了与高阳王的约定转头攻向平南关,而高阳王看到我父亲的求援信后仍旧死不悔改,拒不调兵,而孟行之知道一切之后不仅不上报,还给我父亲去信说粮草已出京,后来平南关失守,他们这群蠹虫这群蝇营狗苟之辈怕了,就将这一切责任推到我父亲身上。天子一怒之下叛我午家流放三千里,家中的男人都死在平南关,留下的老弱妇孺在这流亡路上哪里活的下去?」

午伯安的声音已带上哭腔:「瑾瑜,不管是为了我午家,还是为了那四万死后还要被冤枉的平南军,这个案我必须要翻,这个仇我也一定要报。你可知那四万将士的家人是怎么过的?他们等不到自己的儿子、丈夫、父亲,他们甚至不敢说自己的亲人是平南军,因为那四万平南军被孟行之、被高阳王扣上了一顶天大的帽子。」

听到此处,孟瑾瑜心里被堵的说不出话,她没想过在她眼里高大威严的父亲,竟是这样枉顾人命堵塞视听的奸佞之辈。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意行之哉?父亲如何对得起「行之」二字。孟瑾瑜突然觉得自己荒唐的可笑,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怪午伯安呢,自问若是自己又怎能甘心?午伯安不过是在众多选择中选了一条最便捷的途径,而那个人又刚好是自己罢了。

缓解过后,午伯安继续开口:「你问我长公主为何会帮我,瑾瑜,你可想过长公主为何至今未嫁?」

她从来不知道这些,没有人敢议论长公主为何不成婚。

「长公主与我三叔互有情义,只等着平南关战事结束,他便带着军功回来求娶她。就那一次,就差那一次,若非如此,他们早该是夫妻了,我该叫她一声三婶婶。」

孟瑾瑜的理智在午伯安的话中一点一点的崩溃,她是孟家的女儿,她该站在孟家的,她享受了孟家十几年的锦衣玉食,可又正因如此,孟家的罪孽也在她身上刻画了十几年。孟家之罪孽罄竹难书,她连立碑都做不到,她是不是也该跟着孟家一起去给平南关的将士赎罪?所以她坚持的真相是什么呢?午伯安不是告诉过她了吗,她不会想要知道真相的。

午伯安看向平静下来的孟瑾瑜:「瑾瑜,我知你无辜,你不知道你父亲的事情,不知道十五年前的平南军案。可是我等不起,那些平南关活下来的百姓都垂垂老矣,我不知道他们还能坚持多久。将你牵扯进来,原是我不对,可我不悔。我曾说你是天下最好的女子,这句话是真的,我不曾骗过你。」

事到如今,对梦瑾瑜来说真情假意并不重要了,站在午伯安的立场他并没有错。

她和午伯安之间隔着十五年前的平南关,隔着如今的孟家,她缓缓开口:「伯安,我们和离吧。」

午伯安没有说话,他在想无数条他们能不能继续走下去的路,可是无数条路推演到最后都是死路,他们……走不下去了。他了解瑾瑜,她看似温柔,内心又无比坚定。

「伯安,这个孩子去稚子堂也好,送养也好,你不要告诉他,他的母亲是孟家女,就当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他身上流淌着一半的孟家血,他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沉默许久,午伯安只说出一个「好」字。

孟瑾瑜看向门口,良久才开口:「清念,帮我拿幅纸墨来。」

午清念心里高兴,嫂嫂肯叫她了。

「好,嫂嫂,你等我。」

午清念拿着纸笔来的时候,看到她的兄嫂安安静静地各坐一边,她总觉得不对劲,可看着两人面上带笑的模样,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清念,你先出去吧,我和你阿兄想单独说说话。」

午清念听话地退了出去,又去抱她的小侄子,这个孩子睡得安稳,天大的事情也吵不醒他。

孟瑾瑜写完和离书,她并未犹豫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这名字是父亲对她的爱,他不是个好人,却又是个好父亲,她怪他,怨他,看不起他,却不能恨他。

「伯安,该你了。」

她到现在才仔细打量起午伯安,近乎两月未见,他清瘦了,面上的青色胡茬尚来不及清理,曾经清风朗月的容貌也变得憔悴不堪。

午伯安看着面前的和离书,久久无法下笔,她是孟家人,他该恨她的,可她偏偏又那样好,对他,对清念,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极好,她甚至没有怨恨静姝。是他辜负了她的初心萌动。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好像突然就失了力气,就那么跪倒在地上,再无人拉他一把。

孟瑾瑜看着眼前的和离书,声音有些不稳:「我明日下山,府内的嫁妆你替我捐赠给那些将士的家属吧,就当是我能做的一点小小的补偿。」

「瑾瑜,那你呢?」

「我想去平南关,看望他们的英魂,伯安,你不要找我。」

离开许府的时候,孟瑾瑜只带走了那只春日宴上长公主赏的并蒂玉兰簪,那是她与午伯安的初识,她想带着它去平南关。

孟瑾瑜没有去见长公主,如今冤案已平,斯人已逝,再见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她也没去看那个孩子,她与那孩子此生只有两面之缘。

孟瑾瑜她一步一步地走至平南关。

当她站在平南关外的时候,任谁也看不出眼前的女子,曾是尚书府的女儿,曾是那位郎艳独绝的探花郎的夫人。

她一身麻衣布钗,脸上是风霜泥土浸染过的黄褐色,手指粗糙,十指皲裂。

平南关在下雪,她仰头看向平南关的城墙之上,那里是午伯安的父亲、叔伯们站过的地方,旁边是四万将士们守卫过的地方。

那些瘦骨嶙峋撑着铠甲用力握紧长戟的将士仿佛就站在她面前,面黄肌瘦的脸庞上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再没有他们凯旋时神采奕奕的模样,甚至还有很多脸庞稚嫩的小小少年,她想若真有阴司地狱,那些枉死的将士一定会在地狱等着他们吧。

他们站在平南关的城墙上看到对面十数万大军个个如狼似虎,眼含讥讽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他们知道自己被放弃了吗?知道他们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仅仅只是因为朝中的户部尚书不愿揽责吗?知道他们守护的朝堂百姓会在他们死后怎么诋毁他们吗?

风雪太大,她被冻得发热。

迷迷糊糊间她想起午伯安,拿出了那只簪子,既相识于它,便也相绝于它吧。

她身子冻得有些僵硬,温热的颈血迸散时,她甚至感受到了一丝丝暖意。

次日,平南关巡查的将士,看到了那座跪在城门口的雪雕。大概等到春至的时候,那座雪雕才能融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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