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春日:樱》(陈若蘅陈清宋安翎)最新章节列表_全本《春日:樱》全文阅读

匿名 2025-09-25 04:07:54 28

我是盛京城里最受宠的相府嫡女。

一场风寒被误诊为天花。

最宠我的父亲却连太医都不曾请,只听了庶妹几句话,便将我丢到了荒无人烟的郊外庄子里,害我饮鸩而死。

可我,分明只是出去赏了个灯会,着了风寒。

死后半年,我重生了,重生在了婢女樱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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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报仇,我步步为营。

就在快成功时,尸骨已寒的「我」却重返丞相府。

如果她是我,那我是谁?

深夜,我被她逼得退到墙角。

她握着我的手,语气诚恳,「姐姐,我做你的棋子,可好?」

1

从灯会回来的当晚,我忽然落下了咳嗽之症。

继母宋安翎囿着我的院子,美其名曰看护,实则连只鸟都不让飞出去。

樱儿守在我病床前,见我日益病重,只能借着回家探亲的由头偷偷出府为我请大夫。

她这一去,便是数日未归。

是以,我无奈拖着病体钻了狗洞溜到父亲的书房。

夜半。

我蜷缩在书房门后的阴影里,听着更漏滴答作响。

发烫的额头抵着冰凉的门框,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刚刚钻出狗洞时划破的膝盖还在渗血,混着泥土结成了褐色的痂。

「吱呀——」

门轴转动带起的气流扑在脸上,我踉跄着扑向那道玄色身影。

父亲身上还带着早朝的龙涎香。

这香气曾伴着他在母亲灵前枯坐三日,此刻却冷得像腊月寒霜。

「爹。」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我。

我以为他会是惊喜、关心,亦或者像以前一样嗔怪两句,可都没有。

而是冷着脸色,不耐烦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发烧本使我浑身无力,我抬起发烫的眼皮,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自半年前母亲离世后,我许久未见到他了。

印象中,他还是那般温柔叫我「阿芜」的样子。

可如今见到我,却仿佛见到了毒蛇一般厌恶。

他不可能看不出我的病状!

难道父亲也听到那些流言了吗?

「丞相府千金陈清芜是夫人和陆尚书的私生子……」

我搅着袖口,压抑着失落又害怕的情绪。

「爹,我生病了,母亲……母亲不给我请大夫,也不让我出院子。」

他却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连眼神都不想给我。

「行了!我知道你不喜我娶阿翎,可也不能平白无故说出这些瞎话来污蔑她。赶紧回去吧,别和你母亲一样胡闹!为父还有公务要处理,来人把小姐带回去。」

听到外面来人的动作,我攥着拳头,呼吸急促。

一旦回了院子,就再也出不来了。

我上前拉着他的手,「爹,阿芜真的生病了。」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从胸腔炸开。

血腥气漫上喉头,我慌忙用帕子捂住嘴,素绢上绽开点点红梅。

我将沾了血的帕子递给他看。

这该是触目惊心的证据,可父亲只是后退半步,仿佛我是什么腌臜之物。

我胸口一疼,顾不上伤心。

「爹,你看!阿芜真的没有骗你。」

父亲眉头微皱,眼皮动了动,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道声音。

「父亲小心,姐姐得的是天花!」

天花,在我们这个朝代,这不仅是不治之症,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疫病。

我正奇怪何人如此诬陷于我,抬眼却看见那张素来「不谙世事,毫无心机」的脸推开了书房的门。

陈若蘅,我的庶妹,本是府中小妾的女儿。

但前几日被宋安翎过继在名下,如今也是丞相府尊贵的嫡女。

父亲不是滥情之人,也不像寻常大户人家,府中美妾无数。

除了我过世的母亲之外,府内只有一个小妾,也只有我和陈若蘅两个女儿。

我长她两岁,从来没有因为嫡庶身份而轻视她,反而将她视为血亲姐妹,可为何她要这般诬陷我?

「若蘅?」

陈若蘅提着裙摆跨过门槛,山青色襦裙上银线绣的蝴蝶在烛光中振翅欲飞。

她身后跟着两个粗使婆子,抬着个半人高的铜炉放在我面前。

炉中青烟袅袅,散发出艾草的熏香,熏得我咳嗽连连。

她略过我,嫌恶地将父亲与我拉开距离。

掏出绢帕假意拭泪,袖口滑落时露出腕间红玉镯子——那是我赠给她的生辰礼。

「姐姐真是误会母亲了,母亲不是不让姐姐治病,实在是因为姐姐得了不能说的病,围住院子是为了不让疫病扩散。姐姐,母亲都是为了大家好。」

「天花?」

我无力地跌坐在原地,短暂的崩溃后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把袖子撩起。

「没有,没有,这里也没有……」

我又重燃希望抬起头,「父亲,我身上没有红疹,我没有得天花。」

我急着证明,丝毫没注意到他望向我冰冷的目光。

「姐姐,你近日不是咳嗽吗,天花也是这样呢!」

「可我只是染了风寒,父亲你知道的,每年这个时候阿芜都会生病。」

我把视线转向父亲,他腰间从不离身的那枚双鱼玉佩不知何时摘下了。

我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往年一到这个时候,父亲总要来我院里盯着我。

生怕我又溜出去玩生病。

可自从母亲去后,他足有两个月没来看过我了。

一种可怕又让我无法接受的猜想浮上心头,我直直盯着他。

「父亲,你也不信母亲吗?」

母亲与他,是少年夫妻,更是京中一段佳话。

那时候,父亲只是翰林院众多学士之一,而母亲是林相的千金。

京中多少权贵,求之不得。

祖父本来榜下捉婿看中了新科状元——陆衔青。

少年曾衔青山志,二人也算门当户对。

可婚期将近,父亲闯进府内向祖父立下毒誓,抢来了母亲。

何为初时情深,而今却不信?

「母亲至死都念着你的名字,你却疑心于她?」

陈若蘅轻笑,「姐姐,这京中的夫人不就是爱说些捕风捉影的事,不过我听说先夫人头七那天,陆尚书确实站在府外呢!」

「你胡说!陈若蘅,我自认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何诬蔑我又污蔑我母亲?一定是宋安……」

啪!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屋内,我愣愣地看向那个面目扭曲之人,他的样子早已模糊。

「安翎与你母亲不同,你母亲性格骄纵,而她是个有勇有谋的女子,不许妄言。」

我捂着发烫的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心被揪得无法呼吸。

「骄纵?」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苦笑出声。

昔日是谁许下拆骨为桥,析血为舟,只为求娶佳人的誓言?

是谁将才华横溢的她囿在内宅,哄着她不让她受一点苦?

「父亲!这些年母亲对你到底如何,需要我告诉你吗?世间忠情之人少有,却多是薄情寡义的中山狼。你质疑母亲真心的时候,可曾想到她尸骨未寒,离去不过半年,你却迫不及待娶了母亲闺中密友入门?」

「什么听从祖母的话续弦?我看分明是你愧对母亲,才疑心于她。」

「够了!」

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厉声呵斥我。

「来人,把小姐带去看病。」

2

上元节过后,寒意料峭,对于盛京来说这只是漫长冬日的开始。

父亲派人把我送上了马车,马车驶过平坦开阔的官道,又进入了逼仄的窄道。途中,我昏昏沉沉地醒了好几回。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一切都归于寂静。

马车平稳下来,我再睁开眼,已经躺在了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窗外风雪呜鸣。

「樱儿……」

我扶着门,回应我的是无限的寂静……

雪粒子透过窗户砸在我身上,腕骨处还残留着父亲掌心的温度,仿佛他还握着我的手说「阿芜是爹爹最疼的女儿。」

山下传来爆竹声,新桃换了旧符,正如我这个丞相府的旧人也被丢在山上。

「大小姐,丞相吩咐了,您得了天花,得在庄子上静养,以免……」他顿了顿,「以免感染了若蘅小姐和夫人。」

侍卫从门口进来,放下了一个食盒,便驾着马车走了。

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风雪卷走我最后的呜咽。

风寒不足以治人性命,可拖着不管,也会酿成大病,尤其现在寒冬腊月,此处屋子连个暖炉都没有。

裹在被子里,每块皮肤都像剥了皮撒盐下去,动辄更甚。

我蜷缩在陋席上第四日,指甲缝里结着咳出的血痂。芸娘破门而入时,我正喝着雪水充饥。

「他们竟连炭盆和吃食都不给!」她双眼红肿,褪下棉袄裹住我,「小姐别怕,老奴来了,我带你去治病……」

她是我的奶娘,是丞相府为数不多对我真心的人。

那是我泪流干了之后,再度哭泣。

我躺在芸娘怀里,我还有娘,我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可芸娘刚把我背出屋子,她便被人一剑刺倒在雪地里。

刀光比雪色更冷。

一抹妖艳的红踩着地上的血块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满脸讥讽。

「清芜姐姐,你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

我抱着芸娘的身体,因为高烧后嗓子发哑哭不出一点声音,我狼狈地爬过去求她,求她放过芸娘。

陈若蘅很满意我的动作,她递给我一杯酒。

「姐姐,只要你喝了这杯酒我就放过她。」

鹤顶红,就这么迫不及待让我死吗?反正我困在这庄子无人照看也迟早要死的。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父亲面前诬陷我?」

「噗嗤!」

她盯着我笑出了声,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姐姐,你在这里这么多天都想不明白吗?父亲若是真的信你,为何不请个太医为你诊治?而是直接把你丢到这山上来?」

「你啊,就是太蠢,太相信别人了。」

「还有,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求我。」

她捏着我的脸,将毒酒灌进了我的嘴里。

「你死了,丞相府的一切都是我的了,包括你的爱……」

北朝永朔十七年冬,大雪日,陈清芜死了。

死在了无人问津的庄子里,覆盖在她身上的只有一件染上血色的鹅黄色大氅。

这世间的伦常,命运的本质就是流动与变化。

庄子说过: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

谁都捕捉不了命运的瞬息。

大雪褪去,翠谷卷着寒烟升起时,山中饿狼路过了庄子,它们将我的尸体蚕食殆尽。

可怜的狼,却不知,我原满身的毒,希望那些饿狼扛得过这刺骨的寒冬,也扛得住这鹤顶红的毒。

3

半年后——

「你这小蹄子,怎么在这里睡上了?赶紧起来!」

「嘶!疼……」

钻心的疼,我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眼前景象繁丽,张灯结彩,觥筹交错。

「疼就对了,你该庆幸你还没死!」有人再次狠狠掐了我一把,「还不快去给贵客添茶!」

滚烫的茶盏压在我的掌心,说话之人显然已经没有耐心,脖颈处有尖锐物体狠狠扎入我的皮肤。

「你近日是愈发懒怠了,我告诉你,你家小姐死了,不可能回来了。还以为自己是府内一等的女使呢,昨夜的烙印你是不记得了是吗?」

她说着在我背上狠狠按压一把,我能感受到血肉在挤压,刺骨的疼从背脊传遍全身,使我忍不住发颤。

身体密密麻麻的疼痛令我意识到,这不是梦。

我不是死了吗?茶汤在我眼前摇晃,里面倒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樱儿?

怎么会是樱儿?

如果我是樱儿,那我的樱儿去哪了呢?

「磨磨唧唧干什么呢?耽误了若蘅小姐的贵客你担待得起吗?」

那老婆子一把将我推了出来。

我忍着疼端起茶盘,视线里,捧着茶盘的手从腕口乃至指尖,不是青紫的斑痕,就是密密麻麻的针眼。

未及多思,身后的人便不耐烦地推着我走,我被裹挟在一群衣着统一的女子里。

穿过廊庑,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熟悉的回忆如潮水般涌入。

三尺高的朱漆门槛后,原来种着一棵梨树的地方只剩光秃秃的木墩。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这里,我太熟悉了!生我、养我、又杀我的地方。

一座吃人的牢笼!

我随着其余侍女站在正厅一侧,透过珠帘,几个无比熟悉的身影落入我的视线里。

正堂中央,高朋满座,却都只笑对一人——陈若蘅。

听说今日是丞相府千金的生辰,丞相大人为博千金一笑,特宴请了京中青年才俊。

尤其是朝廷新贵,仅用三年时间收复兖州十六城的裴小将军裴正书,颇入丞相千金的眼。

我听着几人闲言碎语,目光落在大堂左侧一挺拔的身影处,他一身玄色锦袍,眉目如画,却比三年前出征时更添几分凌厉和沉稳。

此刻陈若蘅坐在他身边,言笑晏晏,远瞧着,二人之间确如春燕般呢喃。

「正书哥哥,听闻你马术了得,蘅儿也想学一下骑马,你可否教教我?」

「自然可以。」

「那你可以亲自带我骑吗?我怕摔得疼,有你在,我放心些。」

「……」

身体不是我的,可我仍然能感觉到属于心脏的位置有些空。

正堂中央,「父亲」向他举起酒杯,「裴将军,听闻前日庆功宴上,圣上赐下的胡姬美婢,将军都转赠给副将了?」

裴正书起身,礼貌笑道,「末将只是觉得金戈铁马声比红绡帐暖更入耳些。」

「哦?」父亲捋须而笑,面色有些尴尬。

那些小辈自然听不懂他们的言外之意,还以为二人真是在闲聊。

但那些庙堂下的高官却是千年的狐狸,此刻都把目光转向一脸羞涩的陈若蘅,等着父亲给二人牵线做媒。

「将军这般正直,倒让老夫想起一柄玄铁剑,在库中蒙尘三载,前日忽见天光。」他看向陈若蘅,「好剑需遇明主,正如明珠不该久藏椟中。」

裴正书不动声色地撩开蔽膝,一个鸳鸯香囊从腰间滑落,这个香囊旁人看不见,却正好落入陈若蘅眼里,她的脸色一下子煞白,偏向裴正书的身子也摆正了。

裴正书没有回应父亲的话,他的目光落在后堂,面色疑惑,「今日是若蘅小姐的生辰宴,怎么不见清芜小姐?」

听到他喊我名字,我端着果盘的手不由一颤,抬眼看去,父亲笑着的脸一下僵住了,连宴厅的丝竹舞乐声都小了些。

他眼神飘忽,推诿道:「清芜啊,她……她身体不舒服,在庄子里养病呢!」

看着他伪善的面容,我不由笑了起来,心脏抽痛,父亲还记得我在养病呢?可是我连尸体都烂了好几回了。

况且,我与裴正书青梅竹马,母亲在时,两家便许了口头婚约,虽未交换庚帖,却是众所周知的事。

如今他却要为裴正书与陈若蘅牵线,究是一开始就不爱我这个女儿罢了。

我再看去,裴正书神色变得担忧,他的手指捏紧了腰间的香囊,语气却十分平静。

「家慈此前在佛堂与清芜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因此时时挂念。昨日回府,她听说我要来贵府赴宴,便委托我问一下清芜小姐可安好。」

陈若蘅的脸色又难看了些。

堂上在聊些什么,我已经听不下去了,郎才女貌的把戏我也不想再看。

指尖抽痛非常,我低下头,衣袖下大大小小的青紫伤痕扎眼得紧,我不必去猜都能想到她们是如何害死我之后,又凌虐我的樱儿。

当初我养得白白胖胖的小丫头,此刻不仅瘦骨嶙峋,全身上下更是没一块好皮肉。

我望着堂上的父亲与陈若蘅,酒色比血色更红,映在他们脸上,像是一张大网,上面织着我满腔的恨意。

「既然我回来了,父亲、母亲、妹妹,你们就好好欢迎我吧!」

4

今日掐樱儿的老婆子是陈若蘅院内的管事嬷嬷——春兰,宴席散去不久,我便被她扯着头发拉到了井边。

「你这贱丫头,没骨子的东西,今日若蘅小姐不高兴,可都是拜你所赐。你还敢不请示就离开院子!」

刺骨的井水淋下来时,身体里的血像点着了一样,我微睁着眼,步伐缓慢地朝她走去。

「嬷嬷说什么拜我所赐?」

她被我逼得退到了井口,手胡乱摸着旁边的扫帚,空咽了几下。

「你……你要做什么?」

「哈哈……」

我阴恻恻地朝她笑。

「嬷嬷……慢了!」

扑通,水面的涟漪只荡漾了一会儿便安稳下来了。

其实,杀死一个人根本不需要顾虑那么多。因为我们——没有顾虑,只剩仇恨!

陈若蘅在屋内唤管事嬷嬷,回应她的只有咕噜噜的水泡声。

我提起湿重的裙摆,在木廊上踏出哒哒声。

推开门,陈若蘅正在满屋摔东西。

「该死的陈清芜,死了也不干净的东西,没有你一切都是我的!不就是香囊吗?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正书哥哥身边留下东西……」

我伏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忽然笑出了声,我亲爱的妹妹,你原是嫉妒我这些吗?

她回头见是我,眉间怒气更添了几分。

「谁准你进来的?」

我直视她的目光,丝毫不退,轻笑道:

「小姐是找春兰嬷嬷吗?嬷嬷让我和你说——她死了,您有事恐怕得到初七烧点纸才能问她了!」

「你又发什么疯?」

我一步一步地向她迈出脚步。

望着那轮挂在树梢上的虚月,我果断上前拽住她扬起的手腕,一言不发,拽着她就往院外井边走。

她大声地吼叫:「啊!你这个贱人,下贱胚子,你竟然敢碰我,来人来人!」

「反了你了。」

陈若蘅的贴身侍女烬娥听到声音来抓我,我使力把陈若蘅拽到她面前,她一下扑空,结实的巴掌落在陈若蘅白皙的脸上。

「啊!眼瞎了吗?你朝哪里打呢?还不快把她拉开。」

「小姐,你别乱动啊,天太黑了我看不清。」

烬娥焦急地围着我们二人转。

「你眼睛不好手也断了吗!拿剑把她手砍了呀!」

烬娥面色不悦,可也不敢反驳,只敢把气撒在我身上,她厉声呵斥我。

「贱蹄子,你是疯了不成,你又想吃红铁饼子了是吗?」

听到这话,樱儿的身体不可控地带着我后缩,我惊得瞬间松开了拽着陈若蘅的手,那是樱儿本能的害怕,是我占据这具身体都控制不了的害怕,我轻轻抚摸着心脏,像在安慰她一样,看向陈若蘅的眼神更加怨恨。

她们到底对樱儿做了什么?

「你们……」

「吵吵闹闹的做什么呢?」

我安抚好那颗跳动的心脏,抬眼看见月洞门下缓步而来的两个影子,走前的人是宋安翎。

果然来了,我不动声色地往水井旁退了几步,就在快摔下去时。

一个身影迅速拽住了我。

「小心!」

陈若蘅扬在空中的手还未放下,她的瞳孔剧烈收缩,面色骇然地转向身后。

「若蘅,这是怎么回事?」

宋安翎走到几人面前。

我看着她,心情复杂。

幼时,她待我极好。

彼时母亲抚琴她舞剑,本不可能在一起的二人,却互为知音。

可是为何,她也和父亲一样变了呢?

宋安翎是真正在战场上厮杀过,单是过来的几步,就让陈若蘅双腿开始发软。

看见陈若蘅双腿开始发软,我在暗处冷笑。

宋安翎为了使陈若蘅能在京中贵女中脱颖而出,她对陈若蘅的各项要求可谓是严苛至极。

可笑我之前心疼她两日只吃一顿饭,担心她饿,还偷偷差人给她送去糕点。

却不知,我与她,乃是东郭先生与狼。

陈若蘅立马变回此前乖巧的模样,她小跑到宋安翎跟前,低声抽泣。

「母亲,不是的,是她……」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安翎打断了。

「够了,你也不用解释了。母亲知道你素来爱与下人亲近,可也要有分寸,断不能……」

宋安翎这话是说给旁人听的,只可惜那个旁人此刻目光落在井水里,忽然惊呼了一声。

「天呐!这是什么?」

拉住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裴正书的祖母,裴老夫人。

宋安翎见状立即上前查看,她忽地抬头看向陈若蘅,低声道:「春兰嬷嬷为何在里面?」

陈若蘅眼神震颤,她皱起眉头整个人愣在原地。

好半晌,她像狼一样盯着我。

「是她,一定是她杀了春兰。」

陈若蘅指着我的一瞬间,我早已害怕地抱头蹲了下去。

「不是我,小姐不要打我。我听话,我不和春兰嬷嬷一样不听话,我听话……」

衣袖从手腕滑至胳膊,清冷的月光下,大大小小的青紫斑痕格外清晰。

「你……你在装什么?」她气急败坏。

在场的人不是傻子,若是平时这事就遮掩过去了。

偏今日有个裴老夫人在此,父亲本有意撮合陈若蘅与裴正书,此事若处理得不好,不仅这段婚事要凉,陈若蘅也会落个苛待下人的名声。

宋安翎平和的五官忽地扭曲,她闭了闭眼,陪笑道:「裴老夫人抱歉,府内突发琐事需要处理,今日招待不周,还望您多多见谅。」

「无妨无妨。」

老太太被吓得不轻,嘴上说着无妨,手却是对着井口的位置挥动的。

宋安翎越过我,「来人,带小姐去祠堂。」

听到此话,陈若蘅瞳孔收缩,她凄凄哀道:「母亲不要,我没有,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

偌大的丞相府,无人在意她的挣扎,就像当时无人在意我的辩解。我闭上了眼,心中有一丝复杂的畅快。

若是以前,看到宋安翎惩罚她,我一定会为她说情。

可此刻,我只有达到目的的快感。我摸着樱儿的心脏。

「樱儿,从今天开始没有人会再欺负你。」

宋安翎离开时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那份眼神只不过是试探,她那般高傲,眼里容不得人。

正是这样的高傲,才使我好动手啊。

5

春兰的事情,宋安翎给出的解释是宴会上贪杯,不慎落水。

她罚陈若蘅在祠堂跪了整整五日,这五日她滴水未进、寸粮未食。

若不是裴家来了人,怕是宋安翎真会将她活活饿死在祠堂里。

烬娥叫我去抬她,我暗自嗤笑,她又是个什么好东西。

明知道陈若蘅看见我便要发疯,只是让我过去膈应她罢了。

我走到祠堂时,她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像一摊死水,连我是谁也分辨不出了。

我握紧衣袖里藏着的匕首,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只要刀刃划过,血液喷出,她便可以死。

我紧张地直咽口水,樱儿好似也在紧张,她的心跳得飞快。

快到我想吐。

「你干嘛呢?还不快把小姐背出来。」

烬娥催促我一声,我面露杀意地瞪着她,你也该死,等我杀了陈若蘅,我就杀了你。

「唉,我说你呀也是运气好,你家小姐啊,命可真大。得了天花这么大的病还能活着回来!」

我举起匕首的手顿在空中。

「谁回来了?」

烬娥显然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瓜子都抖落了许多。

「哎哟,你啥时候过来的,」她拍着胸脯,对我说话的语气也客气了不少,「陈清芜啊!」

「陈清芜不是死了吗?」

烬娥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你这人怎么回事,之前我唬你说你家小姐死了,你还要拿剪刀杀我来着,这会儿又是唱哪出?」

我脑袋一阵嗡然,陈清芜回来了,那我是谁?我是樱儿吗?可我分明有陈清芜的记忆。

五岁时尚且恩爱的父亲母亲、十岁时和樱儿一起放的蝴蝶纸鸢、十八岁时上元节江岸旁璀璨的烟火,包括鹤顶红毒发时肚子里剧烈的疼痛,这些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不可能不是陈清芜!

那外面的陈清芜是谁?

「她在哪?」

我情绪失控地晃着烬娥。

「谁啊?」

「陈清芜!」我激动地吼出了声音。

「你说话就说话,吼我做什么?别以为你家小姐回来了,我就不敢教训你……」

「聒噪!」

不想听她废话,我索性将袖口间的匕首露了出来,抵住她的喉咙。

「说,陈清芜在哪?」

烬娥显然被我吓到了,她脖子连连后缩。

「就……就在前院啊,还是裴将军送回来的。」

我没管祠堂里表情惊恐的陈若蘅,提起衣裙就往前院跑去。

烬娥捂着差点不保的脖子,低声咒骂。

「哪来的疯子?」

……

穿过长廊,我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前厅。

作为杂役,我没有资格上正堂,所以走到门口,便被小厮拦住了。

与他们起冲突对我没有好处。

我躲在廊柱后,透过雕花门洞看到了那张我无比熟悉的脸,此刻鲜活地、明媚地立在阳光下。

「不,不可能。她……我已经死了呀。」

我被吓得连连后退,直到撞上一个结实的臂膀。

回头,是裴正书。

「樱儿?是你啊!」他看着我,蹙着的眉头展开,惊喜道。

「裴……」

「阿书!」

看到那张向他跑过来的脸,我止住脱口而出的名字。

而那个喊出阿书的人,是陈清芜。

她穿着一身与「陈清芜」喜好完全不同的红色罗裙,不顾旁人的目光欢快地跑向裴正书。

裴正书伸开臂膀接住了她。

「你伤刚好,小心点。」

他嗔怪地点了点陈清芜的额头,二人举止亲密,旁若无人。

我的鼻腔有些酸,我一眼就能认出,那不是陈清芜,为什么裴正书认不出来。

除了样貌,这个陈清芜无论是穿着打扮、说话语气还是性格,都与我大相径庭。

她不是陈清芜,她到底是谁?

「小姐。」

我压着内心百味杂陈的感觉,低声打断二人。

陈清芜这时才看见了我,她上下打量了我几秒。

我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神从陌生警惕变得熟悉亲切。

「樱儿!」

她亲昵地搂住我的脖颈。

「樱儿我好想你啊,你受苦了。我回来了,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她捧着我的脸,一脸心疼地看着我,好似知道我在府上遭遇的所有不公。

「待会我就去若蘅那个坏东西那里把你要回来,你以后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绝对不让你受一点苦。」

她拍着我的肩膀保证道,表情明媚,语气自然,连我都有些分辨不出她是真是假。

望着她那张脸,我心脏有些疼。

我无意在此久留看他俩恩爱,我需要确认一件事,当时知道陈清芜死了的人,除了我、芸娘就只有陈若蘅了。

6

翠鸢阁,我刚进门便听见一声酸讽。

「哟,樱儿姐姐回来了!怎么样,见着你家小姐没啊?」

说话的是陈若蘅的贴身丫鬟——烬娥。

她素来看我们不爽,我还在府内时便处处给樱儿使绊子,我离开府内的日子,她绝对没少作践樱儿。

我还没找你,自己赶上来送死,那你就替你家主子走在前头吧!

我装作讨好的样子,将手上戴着的一枚珊瑚镯子递给她。

「烬娥姐姐,这几日多亏你照顾我,小姐刚刚赏了我一个镯子,我这不是想着来孝敬你。」

烬娥目光贪婪地盯着那个镯子,在府内,除了主子只有那些得宠的丫鬟才配戴这些好东西。

而陈若蘅性情古怪,又常常在宋安翎受气。莫说对下人有什么奖赏,少些惩罚都算是恩赐了。

这翠鸢阁大大小小的奴仆都是你欺我、我欺你的散沙状,出了事也只会互相推卸责任,绝拧不成一股绳。

这只镯子确实是陈清芜赏给樱儿的,只不过那个陈清芜是我。

既然她喜欢,那就和这镯子一起浸在血里吧。

这镯子内部可大有乾坤,里面的东西遇水即化,遇火即焚,死人容易,活人难。

「算你识相!」

烬娥得了镯子就不再为难我了。

我来到陈若蘅房外,刚想推门而入,却听到屋内传出另一个人的声音。

「你怎么回事,不是说陈清芜已经死了吗?」

宋安翎的声音?她在这里做什么?我转身走到窗边。

「母亲,我确实亲眼看见她吞下了鹤顶红!不信你问芸娘,她必然也看见了。」

「是啊夫人,大小姐确实死了,奴婢把了脉,那就是死人脉,绝对不可能出错的。」

芸娘?一口寒气从背脊蔓延至全身,怎么可能是芸娘。芸娘不是死了吗?

「您不能不相信我啊,先夫人的毒也是我下的,那脉象和大小姐的一样。绝对出不了错。」

母亲,母亲竟然也是芸娘毒死的。

「那现在回来的陈清芜是什么东西,你们告诉我。」

屋内噤若寒蝉,许久听到一个迟缓的声音。

「行了,别吵了。她回来也好,省得林相那老东西一直派人来问。过几天,再把她送到林府就好了。」

父亲……

还有他,原来他知道我已经死了啊……

钻心的疼压得我直不起腰。

滴答……滴答。

下雨了。

我蹲在檐下,屋外的雨丝飘入我的眉目,冷!

比吃了鹤顶红、大雪封山那日身体还要冷,还要疼。

骨头好像要碎掉一样,咯吱咯吱地响。

母亲,我此前从未想过母亲一向康健,怎么会落了水就咳死了?

原来是身边养了条毒蛇。

……

陈清芜住进了我原来的院子,她回来当晚就冲进翠鸢阁,完全不顾陈若蘅的阻拦,把我抢了出来。

她指着陈若蘅,语气不善。

「妹妹,姐姐我自己的东西,我还不能拿回来了?怎么你是暗恋姐姐不成?那姐姐今晚和你住行不行?」

陈若蘅要来拦她,她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

烬娥倒是很识相地让开,只是陈清芜并没有打算放过她,她故意装作脚滑的样子。

一巴掌扇在她来不及躲闪的脸上。

「抱歉,脚滑!」

我忍着笑意,真是——好虎一女子。

虽然不知这个陈清芜到底是什么人,可眼下看来她对我,不!是对樱儿并没有恶意。

7

丞相府大小姐回来的消息传遍了盛京,与此同时的还有她与裴正书的婚事。

不过她回来后每日只做几件事。

第一,膈应陈若蘅。

第二,问我关于「陈清芜」以前的事。

第三,和裴正书联络感情。

时间久了,我觉得她实在有些耽误我复仇的事,每日樱儿樱儿地喊,我离开她视线一寸,便比陈若蘅还要疯。

说着什么我只能相信你了这类奇怪的话。

这日,英国公府设宴。

宴请了京中有头有脸的女眷赴宴,陈家两个女儿都在邀请的名单中。

陈若蘅这几日一直跪在祠堂斋戒,美其名曰静心,实则是宋安翎为了让她保持纤细的身姿,以便入英国公夫人的眼罢了。

众人心知肚明,这场宴席就是给小公爷挑选夫人的。

陈清芜躺在太师椅上晒太阳,她又在自言自语,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系统你给我滚出来,为什么陈清芜怨气值丝毫不掉,她不是最恨陈若蘅吗?我都快把陈若蘅气死了。」

「……」

「什么,你是说……这样不好吧,会不会太坏了?」

「……"

「哎哟,你怎么比我还坏?」

她桀桀发笑,好像一直在和什么人对话,一个只有她能看见的人。

「小姐,裴将军的马车到了。」

她困着我,我离不开这个院子,没机会对陈家人动手,只能无力地叹了口气,提醒她。

陈清芜一听裴正书到了,立马切换了一副姿态。

她脚步轻快地蹦跶到门口,冲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阿书?」

裴正书从高大的白马上跳了下来,他揉了揉她的脑袋,表情宠溺。

「阿芜,你近日怎么变得这么活泼?」

「怎么,你不喜欢我这个样子吗?那我也可以……」她在他身边转了一圈,立马切换成娴静的样子,「裴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裴正书被她逗笑了。

「你开心的话,什么样子都好。是吧樱儿?」

他的目光透过陈清芜看向我,我有些心虚地瞥开视线,微微点了点头。

「倒是樱儿,你以前最是烦我靠近你家小姐了,怎么如今反倒沉稳了。」

我不敢抬头,更不敢说话。

酸涩在喉咙间哽咽,他若再问一句,我不知道我是否能继续忍耐。

幸好陈清芜及时替我解围了,她一把推开裴正书。

「我不在的日子,樱儿受了许多苦楚,你别提这些事了。」

他笑笑。

「樱儿如今倒和之前的你有些像,你们怕不是换了灵魂?」

陈清芜和我的眼神都有些闪躲。

……

裴正书把我们送到了国公府,便骑着马回去处理公务了。

我刚扶着陈清芜下马车,陈若蘅也恰巧到了门口。

这些日子她被陈清芜气得够呛,寻常口角都是小事,好几次陈清芜直接将她气到看了三天大夫。

「哟,姐姐怎么和裴将军一块来的?这还没成婚呢,姐姐就和男子同乘一辆马车,怕是不合规矩吧!」

陈清芜翻着白眼小声嘟囔了一句——哪来的封建残余?

听到陈若蘅的话,她本来打算直接怼回去。

我伸手拉住了她,与她附耳了几句,她比了个奇怪的手势,朝我会心一笑。

接着就往地上一跌,哭得梨花带雨。

「妹妹,你怎的如此说我?我知道如今府内是母亲主事,我不争气,不如你讨母亲喜欢,所以出门连马车也没有。只能厚着脸问未来的夫家借。可你也断不能因为得不到裴公子,就推倒我,还辱我名声,我与裴公子,清清白白又有婚约。不是你说的那等关系。」

陈清芜许是混过戏班子,唱得有鼻子有眼,短短几句就吸引了不少世家贵女驻足观看。

8

当中有人仗义执言:「若蘅小姐,你便是厌恶清芜小姐,也不能如此行事。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姐姐。这女子,向来以名节为重,你这般,哪有一点淑女风范。」

「就是啊,你怎么这样?」

「亏我此前还觉得若蘅小姐颇有才华呢,原来是个斤斤计较的小人?」

面对众人的诘难,她百口莫辩,连连摆手。偏此时陈清芜还可怜兮兮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脸善解人意的样子。

「大家不要说我妹妹了,没关系的,我不在意。要是妹妹喜欢,我把裴公子让给你,只要妹妹开心就好了。」

「你!陈清芜你又在装什么?」

她气得面目扭曲,手一抬就要来抓陈清芜,忽然一个身影挡在了陈清芜面前。

人群中发出惊叹,「天呐,小公爷!」

陈若蘅的巴掌好巧不巧落在小公爷肩膀上。

她惊得连连后退,「小公爷,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二小姐既不是故意打我,难道是要殴打嫡姐吗?」

小公爷转过身,论容貌,他比阿书好看许多。风姿特秀,爽朗清举,眉目间似有松风流淌。

陈清芜盯着他的脸挪不开眼,真是不改轻浮……

我无奈地把她从小公爷身边拽了回来,低声提醒,「小姐,注意仪态。」

「哦哦,对哦!」她憨笑。

陈清芜让陈若蘅在小公爷那里吃了个大亏,此刻心情欢快地都要起飞了。

她拉着我在席间穿梭,尝到好吃的便要给我尝一口。

「樱儿,这个好吃!」

「嗯!这个也好吃!你尝尝……」

「……」

我心不在焉地吃下她递过来的珍馐,目光一直在陈若蘅那处游走。

奇怪,烬娥去哪了?

正愣怔,忽然有一群女子朝着我和陈清芜走来,看样子来者不善。

为首的女子指尖绕着腰间玉佩的杏色流苏,目光掠过下首那抹天青色身影。

「清芜姐姐离开的这段日子,可是让妹妹们好生思念,毕竟姐姐的文采可丝毫不逊色于状元才子。」那女子轻笑,腕间金镶玉镯碰在玛瑙酒盏上叮咚作响,「今日宴席,不如即兴赋诗一首?让这些没见过姐姐风姿的也好一睹。」

永宁郡主!我的死对头,遭了,这人可比陈若蘅难缠多了。

「郡主,你可别为难姐姐了。姐姐在乡下庄子里养了一年,哪里还记得这些文雅之词。」

陈若蘅从她身后冒出,语气间尽是贬低,引得旁人发出嗤笑。

陈清芜却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机关,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她起身十分嫌弃地推开挡在她与郡主之间的陈若蘅。

「你怎知我不会?你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吗?女人?」她语气讥诮,气得陈若蘅面色发红。

「听过唐宋八大家、建安七子、曹植或者李清照吗?」

「什么糖啊盐啊,姐姐你不会就不要装懂,以免丢了爹爹的脸。」

「切!」陈清芜白了她一眼,「菜就过来学,待会儿千万别羞愧得离席。」

「今日天气不错,我便作一首应制诗赠给国公夫人吧!」

她铺开宣纸,我为她研墨。

她提笔写下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

——

薰风解愠小荷天,朱邸开筵聚履簪。

云影不遮金屈戌,花光欲上玉栏干。

分曹射覆香醪暖,隔座听歌纨扇欢。

自是主人能爱客,水晶帘卷月团团。

——

「怎么样?」

她自信地铺开纸,又想起什么似的,取了一张新的纸。

「对了妹妹,还有两句是送给你的。」

只见陈清芜在纸上画了一个猪头,后面附赠两句:「劝君莫作聪明态,大道至简自然归。」

噗嗤,周围发出低低的笑声,连本来等着看陈清芜笑话的永宁郡主都忍俊不禁。

陈若蘅再次吃瘪,眼见在陈清芜那里讨不到好,她便把怒气撒到我身上。

她故意将一杯热茶倒在我手上,我一下没躲开,手背很快被烫出一个大泡,而陈清芜也因为在我边上被波及了。

「你这个贱婢,怎么回事,端杯水都端不稳,怎么还把姐姐烫到了?姐姐可是为英国公夫人准备了曲子的,这手受伤了,待会可怎么弹琴?」

陈若蘅惯会倒打一耙,茶杯分明离她最近,却还能栽到我头上。

「滚蛋,我的丫鬟要你管?」陈清芜有些生气地吼了她一句,一点没注意她说的曲子之事,「樱儿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余光间,却见到烬娥抱着一把古筝过来。

陈若蘅又要做什么?

9

「姐姐,既然手没事,我替你把国公夫人请过来了,琴我也取来了。你看……」

我抬头看去,宋安翎正带着一个气质典雅的妇人往这里走。

陈若蘅是知道我的琴艺,她不可能会给我表现的机会。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们也怀疑陈清芜是假的。

我侧目看向陈清芜,只见她又在和那个看不见的人说话了。

「系统,书里没说有弹琴的内容啊?我玩玩节奏大师得了,哪里会弹琴啊?」

「……」

「怎么跑,这么多人看着呢?」

「……」

「靠啦,我把积分都用来换复活药水了,哪里还有积分?你快给我想办法!」

「……」

奇怪,她们好像都听不见陈清芜在说话。

眼见国公夫人要走到此处了,我赶紧将刚刚摔在地上的瓷碗碎片拾起,偷偷划破她的手掌。

「嘶……」

「小姐别怕,待会听我行事。」

我握着她的手,安慰她。她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似乎在理解。

「姐姐,你不是准备了你最拿手的《凤凰曲》赠给国公夫人吗?国公夫人来了,你快弹吧。」

「不行。」

我往前走了一步,「我家小姐刚刚手受伤了,恐怕没法演奏。」

我举起她鲜血直流的手。

「哎哟,这是怎么搞的,还不快去叫太医。」国公夫人面色大变,一脸担忧。

「姐姐,你怕不是不会弹故意弄伤自己的吧!刚刚我分明看见你的手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见血了。」

宋安翎目光凌厉地看向陈清芜,眼里没有一丝作为母亲的关怀。

若是平常,她还会假装几分,可见是知道了刚刚陈清芜在门口吐槽她的一番话。

听到这话,边上的小姐们也有些奇怪,纷纷附和,「若蘅姐姐说得没错,刚刚我看清芜小姐的手还是好好的,怎么转眼就流了这么多血。」

这些人比墙边的草还容易倒,根本不用风吹自己就会倒。

陈清芜被她们架上了高台,不知所措地看向我。

我将她护在身后,「国公夫人,刚刚是我没拿稳茶盏,将杯子摔了,小姐替我收拾碎瓷片,才不幸划伤了手。此事,是我的错。」

我俯身行礼,又说。

「小姐知道国公夫人一向仁德好施,心中颇为敬佩,故准备了一首曲子送给您。不过,不是《凤凰曲》,而是《玉兰枝》。先夫人曾说过,玉兰不是温室之花,它历霜雪不改其志,处繁华不媚流俗。我家小姐觉得夫人就如这玉兰花一般。只是今日不巧,小姐手受伤了,无法为国公夫人献礼。若国公夫人不弃,奴婢也得我家小姐指点过,也会弹奏这曲子。」

国公夫人惊喜地看向我,她正打算开口应允,宋安翎却矢口阻止。

「你一个丫鬟也配让贵人听你弹琴?」

望着她,我的眼里只有滔天恨意,宋安翎,你是不敢听这首曲子吗?

我目光直直盯着她。

「倘若我一个丫鬟都能素手弹琴,我家小姐又岂会差劲?」

她还想说什么,国公夫人却对我颇感兴趣。

「弹琴而已,哪有高贵之分,安翎你多思了。」

10

《玉兰枝》不是我的拿手曲,甚至是我最恨的曲子,因为它是母亲最爱,是使母亲在对父亲的怨恨中香消玉殒之曲。

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为了一个虚假的承诺,夜夜落泪。

霓裳片片晚妆新,束素亭亭玉殿春。

我多希望这世间女子都如玉兰花一样美好,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荒废一生。

一曲作罢,台下宾客都不作声。

许久,有人喝了一声好,大家才反应过来曲子已经结束了。

「这丞相府一个小丫鬟都有如此才艺,不敢想大小姐的琴技该有多登峰造极!」

「你别说,这首曲子不知怎的我听来有些悲伤,仿佛听到了一个不甘的声音。」

「我也是,我也是。」

……

我看向宋安翎,她冰冷的目光与我交接,仅是一盏茶的功夫,我们仿佛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已经打了几个来回。

终于,她缩回了目光,先败下阵来。

「好曲,真是好曲。」

远处传来阵阵鼓掌声,我抬头看去,是小公爷,他的身后还跟着眼神复杂的裴正书。

我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向小公爷行礼后匆匆退回到陈清芜身后。

「母亲,这里有这么好听的曲子,你怎么不早点叫我来听。」

「你这双耳朵不必我说都会自己找来。」

国公夫人有些惋惜地看向陈清芜,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已经许了人家。

「你来,那位是户部侍郎的千金……」

过了会,小公爷和裴正书朝我们走来。

「阿芜,听说你手受伤了。」

他越过了我,一脸担忧地检查起她的手。

我看着手上发红的水泡,轻轻呼了口气,望着他二人的身影默默离开了席面。

有裴正书在,陈若蘅也不敢再为难陈清芜,我现在要去做我的事情。

既然宋安翎想让陈若蘅在国公夫人面前表现,那我就给她一个巨大的表现机会。

让全京城的人,都不会忘记她陈若蘅的名字。

宴席开到中场,便是各家小姐献礼博国公夫人开心的环节了。

陈若蘅一早便从宋安翎那里得了一面错金银嵌宝铜镜,据说十分珍贵,是以失蜡法铸造的铜镜背面,再用金丝银片镶嵌出鸾凤衔牡丹纹样,镜钮镶嵌着番邦进贡的鸽血红宝石,最后配上紫檀雕花镜匣,可谓是完完全全按照国公夫人喜好来选的。

不过,我正愁不知道怎么诱出那东西呢。她这面镜子,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听闻夫人雅好古玩,小女偶然得了一件稀世珍宝,特献与夫人赏玩。」

她双手捧着礼盒上前,在距离国公夫人三步之遥处停下,由烬娥接过。

「是吗?打开看看。」国公夫人兴致盎然地说道。

烬娥应了声「是」,将礼盒放在一旁的紫檀小几上,小心翼翼地解开盒上的金丝带。就在她掀开盒盖的一瞬间——

一束强烈的白光骤然从盒中射出,刺得厅内众人纷纷闭眼躲避。我早有准备,微微侧头避开强光,却仍装作被晃到眼睛的样子。

「这是何物?」国公夫人以袖掩面,声音中带着惊诧。

未及回答,一股奇异的香气从盒中溢出,瞬间弥漫整个厅堂。

那香气初闻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甜腻中带着一丝腐朽的气息,令人闻之头晕目眩。我注意到烬娥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她踉跄地后退两步,手中的盒盖「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我掰着手指,百无聊赖。

三、二、一...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烬娥喉中迸出,她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抓挠着自己的脖颈,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体内破出。

宾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时间厅内鸦雀无声。

国公夫人惊得从座位上站起:「陈二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陈若蘅显然未预料到这个情况,她更不敢上前靠近姿势怪异的烬娥。

整个人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反倒是宋安翎沉得住气,她离开座位,一把拽起烬娥。

就在此时,烬娥的皮肤下突然鼓起无数小包,如同有活物在她体内蠕动。她的惨叫变成了非人的嘶鸣,眼耳口鼻中开始渗出血液。

宋安翎猛地后退两步,脸上适时露出惊恐之色。

「小姐,救我!」

「砰」一声闷响。

烬娥的右臂皮肤突然爆裂,无数黑色蛾子从她血肉中喷涌而出,在空中聚集成一团黑云。紧接着是她的背部、胸口、脸颊,一只又一只蛾子撕裂她的身体,带着血丝和黏液振翅飞出。

烬娥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失去了光彩。她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仿佛所有的血肉都已被那些蛾子吞噬殆尽,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囊。

厅内顿时大乱。女眷们尖叫着四散奔逃,男宾们也面色惨白,有的甚至跌坐在地。国公夫人呆立在原地,脸色铁青,似乎被这超乎常理的景象震慑住了。

「母亲,快走!」小公爷上前掩着国公夫人离开了席面。

国公府的侍卫终于反应过来,拔刀上前,却被那团越来越大的蛾群逼得连连后退。

礼盒翻倒在一旁,里面的物件滚落出来——精美的错金银嵌宝铜镜,镜背雕刻着繁复的鸾凤衔牡丹纹样,在烛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我缓步走向那面铜镜,俯身将它拾起,镜面映出我平静的面容,与厅内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

「陈若蘅、宋安翎,这是我的回礼,你们喜欢吗?」

「樱儿,你傻站在这里干嘛呢?还不快走。等着被咬吗?」

有人拉过我的手腕,我顺着方向看过去,一张熟悉的脸放大在我眼前,我心一惊,手中的铜镜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裴正书?

奇怪,他刚刚应该送陈清芜回府了,怎么还在这里?

11

「小姐呢?」

出了厅堂,我从他的手中抽出手腕,此刻大堂内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

他们想烧死那些蛾子,其实,有什么好怕的呢?

那些蛾子又没毒,也不会咬人,它们只是趋光,只是想要温暖罢了。

「清芜已经回去了,她让我回来找一下你。」

正书解释道。

我点了点头,面色并无波动。

「将军,那我……奴婢先告辞了。」

我转身要走,他忽然叫住了我。

「等一下,那个……我的香囊破了,你可以帮我补一下吗?」

看着他递过来的鸳鸯香囊,我的指尖有些颤抖,那是三年前他出征时我为他缝制的。

也许阿书认出我来了呢?

可下一句,「清芜的手受伤了,我想这香囊是你家小姐缝制的,你熟悉她的针法,可否帮个小忙?」

内心很酸,我咬着嘴唇,忽然很想问他一个问题,一句我一直想问却没敢问的话。

「将军,你是更喜欢现在的小姐,还是以前的呢?」

裴正书愣住了,他看着我发红的眼眶,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许久,他轻笑了一声,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只要是她,无论什么模样,都是我裴正书心中最爱之人。」

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呢?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但也许心已经偏向了另一个人。

回到陈府,已是深夜,路过翠鸢阁时,里面静悄悄的,今夜再也没听到陈若蘅歇斯底里的咒骂声。

她因为涉嫌谋杀国公夫人和郡主,被大理寺拘了起来。

此刻笞杖加身,怕是不招也要招。

只是,有人不会让她招的。

一旦她伏法,谋害皇亲国戚,那就是诛九族的死罪。

这府内上下都是吃人的鬼,就该一起下地狱。

只是,有一个人,她无辜。

陈清芜还没有睡,我刚迈上台阶,还未敲门,里面便传来声音。

「进来吧。」

她像是知道我会来。

她靠在窗台上,月光像绸缎一般丝滑,披在她身上,没有一点杂质。

「鹤顶红的毒,疼吗?」

她看向我,用那张和我一样的脸,我瞥开眼睛,泪珠在眼眶里打滚,就是不曾落下。

「抱歉,我占了你的身体,还利用你的爱人。」

月光下,透过陈清芜的模样,我仿佛看到了她本来的模样。

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满脸心疼地看着我。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问她。

「你拿瓷片划烂我手的时候,那般镇定,绝不是一个丫鬟才有的气魄。」

我与她相视一笑。

「你也很聪明,可以告诉我一直和你对话的那个人是谁吗?你又是怎么从我的身体里复活过来的?」

陈清芜与我说了很多我理解不了的话,譬如他说我们这个世界是以宋安翎为大女主的小说世界。

最后的结局是她登上了皇位,成为一代圣明的女帝。

而她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系统检测到这本书的女主气运消失了。

气运消失,主角死亡,这是小说世界里的运行逻辑。

于是系统派她进入这个世界探查。

可她一进入这个世界时,被一股怨念强行召了过去,并误打误撞与我绑定了系统任务,目的是消除我的怨念值。

「你是说,现在的宋安翎不是原来的宋安翎了?」

「经过我在府内多日观察,大概是这样的。」

我忽然觉得有些释然,宋安翎本来就不该是这样的。

「那有什么办法赶走她吗?」

「现在我是没办法哦!」她斜靠在茶几上。

「我来的时候你的尸体都没了,我只能用积分换重塑道具和复活药水,重塑肉身。这些东西把我所剩无几的积分全消耗掉了。我现在就剩5积分了。要是我有一百积分,直接一个驱赶道具她就出来了。」

陈清芜无奈叹气。

我神色暗了暗。

「还有其他的方法吗?」

「有啊,主角自然死亡,这个世界就会重新洗牌。那个侵占她身体的人就会离开。」

「这样吗?」我沉默低头。

她拿起一颗枣,塞到我嘴里,问我:「你是重生了吗?奇怪,我记得这本小说没有重生设定啊,作者还有私设呢?」

我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她含了颗枣在嘴里,语气含糊不清。

「我刚刚问了系统,你的怨气值已经消了80%了。国公府的事,是你做的?」

听着她的话,我暗暗笑了,点了点头。

她忽然眼睛一亮,从窗边爬起来,又变成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笑嘻嘻地凑过来。

「姐姐,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快与我说说!」

我与她说了珊瑚镯的事,像烬娥那样贪婪又愚蠢的人,定然做什么都要戴着镯子不离身。

只要她沾了水或者遇了火,里面的东西会不知不觉地钻入她皮肤里,待到时机成熟,那东西就会破体而出,吸干主人身体的血。

本来,我只想用镯子弄死她的。

可当我得知这府内人人都是吃人的恶鬼时,我便想让全府的人死,尤其是我那父亲和母亲。

国公府大殿梁顶上方中央有一面铜镜,本是对着外面的。

我趁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把铜镜对准了国公夫人坐的方向。

陈清芜赞许地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这叫什么?借刀杀人?飞蛾扑火?姐姐,你也太聪明了,你这放宫斗剧起码能活到八十集!」

「宫斗剧是什么?」

「哎呀,就是类似于你们的戏台子。」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忽然她又想到什么似的,一拍桌子,「不对啊,如果陈连蘅伏法了,那你也要死了。依据这个朝代律法,谋害皇亲国戚,是满门抄斩的死罪。那你怎么办?」

她真傻,光顾着想我了,她现在的身份可是陈清芜,丞相府的长女,比我的处境更加危险。

「不用担心我。」

我淡淡一笑,起身从屋外取过早已备好的嫁衣。

「明日午时,裴家会来接亲,你今夜好好休息,早上我伺候你梳妆。」

「你想把我从丞相府送走,让我和这里撇清关系?」

她眼神震颤。

「你是不是要和他们玉石俱焚?我不同意!」

她把我逼到墙角,眼神诚恳,「姐姐,你想复仇,让我做你的棋子,可好?」

「你不要一个人涉险,现在的宋安翎不是原来的宋安翎,我还没摸清她的实力……」

她话说到一半,身子忽然软软地倒了下去。

我端着茶水将香炉里的熏香熄灭,抬手抚摸着她,抚摸着熟悉的眉目。

「谢谢你,把小姐照顾得很好。」

「替小姐好好活下去!」

12

北朝永朔十八年,六月的神京纷纷扬扬落了一场大雪,飘若脂粉。

榆杨柳树净植一道,做生意的商贩布衣裹着单薄的衣物,一面愠色大骂见了鬼了六月飞雪,一面惊慌地推着小车匆匆散去,个个都忙着躲去这怪雪。

当中,有一清瘦的身影,裹着一件鹅黄色大氅,逆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往大理寺的方向坚定走去。

吱呀,厚重的牢门被推开,里面的人像过街老鼠一样缩起身子。

「别打我,别打我,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做的。」

我无声地在陈若蘅面前摆弄着食盒,密闭的空间里只有她细微的呼吸声。

我拿着木勺敲了敲盒子。

「妹妹,吃饭了。」

陈若蘅在角落惊恐地抬起眼睛,鹅黄色的大氅像一张密网压得她喘不过气。

「陈清芜!你……你不是死了吗?不对,你没死,你回来了……」

她的眼神清明了些许,我冷笑着摘下帽兜,倒了一杯酒摆在她面前。

「小姐,你仔细看看,我是樱儿啊!」

光束落在我苍白的脸上,她被打得皮开肉绽,已经不成人样了。

「小姐,你渴了吗?怎么不说话呀?是奴婢伺候得不好吗?奴婢给您倒了一杯酒,来尝尝吧。」

我将酒递到她唇边,她眼神惊恐,瞳孔中反射出锐利的银光。

她双手双脚跪爬在地上往后缩,一如我当初苦苦求着她放过「芸娘」那样。

「不要,你不要过来。」

「来人,来人,有人谋杀朝廷贵女了!」

大理寺外的衙役已经趴在酒桌上睡了半个时辰,我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递给门口的侍卫,掩面离去。

神京六月的这场怪雪连下了三天。

这三天里,独占街西半条街的丞相府也接连发生了三件大事。

一是二小姐在大理寺咬舌自尽后,留下认罪血书。二是在二小姐认罪前,丞相府大小姐陈清芜与裴正书的婚礼毫无预告地举行了。三是不知何人检举了宋安翎通敌叛国的证据。

现在二罪并举,丞相府里里外外被重兵包围得水泄不通。

府内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官兵守在府外,谁敢露一点头,格杀勿论。

我从母亲生前的厢房里抱出那把七弦古琴,步履沉重地向那个男人的书房走去。

琴弦在我指尖下发出细微的震颤,像是母亲在冥冥中的叹息。

书房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线昏黄的烛光。我抬手推开门扉,木门撞在墙上发出闷响。

「废物!都是废物!」陈世襄——我的父亲——正在大发雷霆,「连个奏折都递不进去,养你们何用!」

「大人。」

他猛地从案前抬起头,眼中先是惊诧,继而化作我熟悉的厌恶。

「樱儿?你抱着夫人的琴做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我怀中的古琴上,烛火在他浑浊的瞳孔里跳动,一丝恐惧如毒蛇般爬上他的面庞。

我看向他身后歪斜的书架,书房内有通往外面的密道,他果然想逃。

「大人,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我抱着琴走到他身边,趁他不注意一把推倒了烛台。

火顺着帷幔很快在屋内蔓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站起,太师椅轰然倒地。

「混账东西,你想做什么?」

他着急地将茶壶里的水倒在燃烧的帷幕上,火势不减,反倒起了烟。

「大人,你还记得先夫人吗?」

我拨动琴弦,发出一个他熟悉的音调,那是母亲写给父亲的曲子。除了母亲之外,没有人会弹,我也只是偶尔学了几句。

「我记得一个死人做什么?」听到琴音,他指尖有些颤抖,但仍面不改色。

母亲,你看见了吗?这就是你爱的人?自私、虚伪、薄情……

踩着你登上高位,享受你的付出,厌倦你衰老的容颜,最后抛弃你,甚至忘记你!

我苦笑出声,眼泪模糊了我的眼眶。

「我梦到夫人还有小姐和我说,她们死得好冤啊。」

「瑶琴是病死的!与我有何关系?再说,清芜……清芜又没死。」

他嘶吼着,那张端正的脸在看到我森然的笑意后止不住颤抖。

我抱着琴向他逼近,他下意识地往后仰,紫檀木太师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病死的?」

我猛地将银簪抵上他的咽喉,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簪尖刺破了他松弛的皮肤,渗出一粒血珠。

「父亲,是您啊,是您和宋安翎毒死了她,是您杀了您的结发妻,您不记得了吗?」

「胡说,她自己不知检点和外男勾三搭四,谁知道是得了什么脏病。」

「闭嘴!」

「若不是林相为你铺路,你以为你凭什么仕途顺畅,官至宰相。可你却背弃誓言,始乱终弃,不仅嫌弃妻子衰老的容颜,更是恶意揣度她与……」

我说到此,他忽然情绪激烈地打断我。

「我始乱终弃?她与那陆衔青年少之事何人不知?她若真的清白,为何要给清芜取名为『清』?无非是心中有鬼。我疼了十多年的孩子是别人的孩子,你让我如何不恨?」

「我可没害她,那药是她自己要喝的,我只是端了过去。」

「再说,她死后,那陆衔青不久也辞官归隐了,听说前段日子死掉了,若说他二人没点什么!你信吗?」

「我陈世襄,无愧于心!」

他的表情先是痛苦了几秒,而后又变得坦然,像是真的在这段感情中受了伤害。

倘若我还是以前的陈清芜,或许我就信了他。

可母亲与我说过:「清者如沚,芜者如莪。」

她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能够像草木一样旺盛生长,又希望我能永远保持澄澈。

那是母亲对我的祝愿,不是他张口就来的诬蔑。

「陆尚书因何而死,需要我告诉你吗?」

「你……你怎么知道?」

「他是仰慕母亲,也确实终生未娶,可不都是你因为母亲的事对他怀恨在心,一桩一桩搅黄人家婚事吗?世间少有从一而终之人,却多是你这般的中山狼!父亲,你应该下去陪他们。」

簪尖刺入喉管,他的背后是书架退无可退。想伸手反抗却发觉不知何时开始浑身无力。

他开始祈求。

「你……你想做什么?外面都是官兵,你杀了我也逃不掉的,不如这样,书房里有密道,我带你一起逃好不好?」

「逃?」我轻笑出声,指尖拂过琴弦,发出一串不成调的杂音。「我为何要逃?今夜是我为你准备的。」

门口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有人在往这边逼近。

陈世襄听着外面的动静,忽然反应过来,「是你故意把人引过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你看着就好了。」

我毫不留情地刺破了他的喉咙,很快他的呜咽只剩血沫蠕动的声音。

他暂时死不了,我把他丢进密道里,坐在椅子上抚琴,静静等着下一个人到来。

今天,一个人也逃不掉。

13

烛台倾倒在地,屋内烟雾像一层薄纱,宋安翎刚推开书房门便有一股淡淡的异香缠绕上她的鼻尖。

她语气娇弱地喊了一句。

「夫君?你躲哪去了?」

靠近桌子,她觉得有些口渴,便随手倒了一杯茶喝。

屋内忽然响起琴声,只闻琴音,不见人。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宋安翎扶着桌沿,努力稳住摇晃的身体。

琴声如丝如缕,缠绕在她的耳边,时而清越,时而低沉,仿佛有人在暗处低语。

「谁在那里?」她强撑着厉声喝道,可声音却虚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茶杯从她指间滑落,摔在地上碎成几片。茶水溅在她的裙角,晕开一片暗色。

她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忽然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

我看着她,没有一丝笑意,琴弦在我指间染了血,我感受不到疼。

「宋安翎,曼陀罗的味道你喜欢吗?」

「谁在说话?」

她眼神迷蒙,明明我就在她眼前,她却看不清。

我拨动琴弦,琴声如玉碎,她歪着头皱眉。

「林瑶琴?」

琴声戛然而止。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跳上。

宋安翎的呼吸变得急促,冷汗浸湿了鬓发。

我端着酒杯,双指钳住她的脸。

「宋安翎!如你这般,怎配做这个世界的主角?」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她声音颤抖。

「你也是穿越者吗?」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偷来的东西,是不会长久的。」

我冷漠地看着她。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鸩酒在她体内开始作用了。

我明白,先是肚子剧烈疼痛,然后五脏六腑会被慢慢腐蚀,最后在极度痛苦中停止呼吸。

我坐在宋安翎尸体边上抚琴,徐徐说道。

「你侵占了宋将军的身体,却学不来她半分气魄。母亲说,她是铁骨铮铮之人,而描眉画皮的,就是个恶鬼。」

「听说若是寄宿者没有及时剥离身体,就会和原主一起死在这个世界。我也想试试,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大火随着琴声从我的脚边向四周蔓延。

门口有一个被火燃烧而痛苦挣扎的身影。

「芸娘,你害得我好苦。」

烈火蔓延上了我的身体,好似我弹的这首《凤凰曲》。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恍惚中,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樱儿,对不起,害你一个人过得如此辛苦!」

眼泪在我脸上横肆,记忆如潮水般袭来。

我被烬娥一遍一遍摁着头在水里,不断经历窒息的样子。

被陈若蘅一次又一次地殴打,吃馊饭喝出恭水的样子。

我崩溃地接受小姐离世的样子。

为了抢回小姐尸体我被狼咬得遍体鳞伤的样子……

我是樱儿,不是小姐。

横梁从上方塌陷的时候,门外那顶着小姐脸的姑娘被裴正书拉住了。

「阿芜,你不能去!火太大了。」

我看着他们的模样,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春日迟迟,庭杏初拆。少年凭栏而立,白衣胜雪,鬓若裁云。

裴将军将小姐挂在树上的纸鸢摘下来。

「小阿芜,没有我,谁还会爬这么高给你捡纸鸢啊?」

那时候,我总是幻想以后要和小姐一起幸福!

于是,即使看到那个不是小姐的人和裴将军在一起。

我也总是能偷窥到小姐幸福的模样。

如果她真的是小姐就好了……

「姐姐,你出来!」

「系统,你快想办法啊……」

「宿主,她的怨气值已经消除了,你现在可以选择脱离这个世界。」

「任务成功了?积分!积分!我要选择道具,快给我……」

这一次,我终于听到了陈清芜对面的那个声音。

我看着身边匣子里安置的断亲书,屋外是那个女孩焦急的喊叫。

「姑娘,你要幸福啊!我和小姐都会祝福你的。」

她曾问过我一个问题。

「倘若可以重来,你会不会放弃复仇?」

我说:「我不后悔,今世仇,今世报!」

(全文完)

番外

父母说我命贱,所以取名叫贱女。

十二岁那年,兄长娶妻需要添置新妇妆奁,父母以一两银子的价钱把我卖给了青楼。

我年纪虽小,也知道那是女孩绝不能去的地方,于是当晚我便逃跑了。

老鸨在街上抓我,我心急闯进了小姐的马车。

为了躲她们,我藏过泔水桶,赤脚踩过污水沟……

浑身是泥的我弄脏了她干净又漂亮的衣裙,我害怕她赶我走,又不敢下车。

可她只是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脑袋,然后下了马车。

她没有让我害怕太久。

「以后,你就叫樱儿了。」

那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后来,我成了小姐的贴身丫鬟,也有了新的名字。

上元节的夜晚,小姐多贪了会儿灯谜,回去之后便忽然病重。

我守在她床前,看着她日益憔悴的样子,心中不胜悲痛。

宋安翎派人把院子围了起来,不让任何人出去。

无奈,我只能以回家探亲为由出府求医,可是我刚出院子,若蘅小姐便派人把我抓走了。

我被关在了水牢里,水牢很冷,可见不到小姐我的心更冷。

我不在身边,谁照顾她,宋安翎会不会又要迫害小姐?

不知道是被抓到这里的第几个日夜,陈若蘅穿着一件妖艳的红裙把我放了出来。

我踉跄地爬回小姐院子,里面却空无一人。

小姐,我的小姐去哪了?

府内未挂白帐,可我的小姐凭空消失了。

「你的小姐,她已经死了!」

「你都不知道,她痛苦的表情有多精彩……」

陈若蘅在我身后笑,即使每日在水牢被她折磨,都没有这些话痛。

我崩溃地向她扑去,大喊着不可能。

烬娥抓着我的头摁在水里,春兰嬷嬷把恭桶里的脏水倒在我脸上。

我大可以一死了之,可我怕小姐回来找不到我害怕。

我默默忍受着这一切,从痛苦、愤怒、伤心,最后麻木。

终于,在不知道多少次从她们手里幸存下来时,我从春兰婆婆那里偷听到小姐在后山的庄子里。

可我赶到时,小姐只剩一具尸体孤零零地躺在外面,蜿蜒的山路上还有一群眼睛冒着绿光的饿狼虎视眈眈。

小姐是我的,谁也不能和我抢。

我守在小姐尸体旁,风雪侵蚀,饿狼扑咬,又冷又痛。

可我一看到小姐便不觉得疼了……

安置好了小姐,我便带着那件鹅黄大氅回了府。

我要他们都付出代价。

陈若蘅、宋安翎,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还有芸娘和老爷。

我更没想到,连夫人的离去都不是意外。

既然如此,那所有人都该死。

我一直在找机会,久到有时候我会忘记自己到底是谁。

直到后来,那个顶着小姐脸的女孩到来,我忽然想起来了。

我是樱儿,小姐已经死了。

那个女孩其实很像小姐,爱笑活泼,有时候我也有些沉浸在小姐还活着的假象里。

可我明白,小姐回不来了。

我很感谢她在最后这段时间带给我的温暖。

只是我太想小姐了,我想早点见到她。

起风了……

风敲竹灯,影漫长春。

小姐,我们来生再一起赏樱吧。

你还叫我樱儿,我还叫你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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