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血夜:一朵血薇乱朝纲(物分别)全文免费_(物分别)王府血夜:一朵血薇乱朝纲后续阅读(物分别)

匿名 2025-09-25 04:14:27 8

一朝倾覆,她从云端跌落泥潭,沦为玩物!撕裂的锦缎,刻骨的羞辱,她以血为誓,涅槃重生!暗影潜伏,步步为营,她要亲手将仇人送上断头台,染指这万里江山!

1

丝竹管弦声在我耳边嗡嗡作响,煜王府的宴席,金樽玉液,人影交错。我低着头,尽量不去看主位上那个男人,萧煜。可他的目光像黏腻的毒蛇,缠在我身上,甩都甩不掉。

“血薇,过来。”他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炸得满堂寂静。

我捏紧了袖口,一步步挪过去。

王府血夜:一朵血薇乱朝纲(物分别)全文免费_(物分别)王府血夜:一朵血薇乱朝纲后续阅读(物分别)

他端着酒杯,嘴角挂着一丝惯有的温文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寒潭。

“本王听闻,血薇小姐才貌双全,不若,就留在本王府上,如何?”

这话一出,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我爹的脸色唰一下白了。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王爷厚爱,血薇蒲柳之姿,不敢高攀。”

“哦?高攀?”他轻笑一声,放下酒杯,突然伸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我的骨头都快碎了。

“本王看上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王爷!”我挣扎,声音带了颤。

他眼里的笑意更浓,也更冷。下一刻,他另一只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衣襟。

“嘶啦——”

锦缎撕裂的声音,尖锐刺耳。布料从我肩头裂开,一直到腰际。肌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还有无数道或惊愕或鄙夷的目光里。碎片像败落的蝴蝶,飘飘扬扬落在地上。

我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铺天盖地的羞辱。

“记住,从今往后,你连本王脚下的一条狗都不如!”他凑近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字字像冰碴子,砸进我心里。

疼,钻心的疼。唇角尝到一股铁锈味,是咬破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张俊美却扭曲的脸,突然笑了。笑得凄厉,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萧煜,你亲手折断的这支血薇,终有一日,会刺穿你的心脏!

这话没说出口,却在心底炸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所有的爱慕,所有的幻想,在这一刻,碎得比地上的锦缎还要彻底。只剩下恨,刻骨的恨,支撑着我,不让我倒下。

一滴血,顺着我的下巴,滴落在那破碎的衣衫上,洇开一小朵暗红的花。

2

宴席上的喧嚣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我肩上裂开的锦缎,还有那句“连本王脚下的一条狗都不如”在我耳边回荡。

冰冷的手臂架起我,像拖一块破布。我踉跄着,被推搡着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走过一重又一重门,光线越来越暗,空气越来越潮湿。最后,“砰”一声,一扇朽烂的木门在我身后关上。

这里是王府最偏僻的角落,一间低矮的下人房。稻草铺在地上,散发着霉味。屋角,一只缺了口的瓦盆,里面是些看不清颜色的残羹冷炙。

“手脚麻利点!今晚的夜香桶还没倒!”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一个脸颊干瘪的老嬷嬷,三角眼,刻薄地上下打量我,眼神像刀子。她得了萧煜的示意,这里的规矩,她说了算。

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天不亮,我就得提着恭桶,穿过结霜的院子。那桶,沉得像坠了铅。倒完夜香,还有劈不完的柴,洗不完的衣物,擦不完的地板。水盆里的水,冬天是刺骨的冰,夏天是闷热的浊。

饭食,永远是搜集的剩菜,有时是一碗清可见底的米汤,有时是几块发硬的馒头。那些曾经在我面前卑躬屈膝的婢女,如今可以随意夺走我碗里那一点点可怜的食物。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曾在我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现在却敢伸脚绊我,看着我摔倒,捧着肚子笑。

萧煜偶尔会来。他通常不说话,只是远远地站着,看我提水,看我洗衣,看我被管事嬷嬷呵斥。那眼神,像在欣赏一件被他踩在泥里的旧物,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他的嘴角,依旧是那抹温文的笑,只是那笑意,从未抵达眼底。

夜深了,所有人都睡了。木板床硌得我骨头生疼。我睁着眼,看着窗棂外那一点点月光。黑暗里,我悄悄起身,光着脚,踩在冰冷的泥土地上。

我开始活动手脚,那些曾经用来抚琴作画的手指,此刻,紧握成拳。每一个蹲起,每一次伸展,肌肉都在酸痛,骨头都在呻吟。我咬着牙,汗水从额头滑落,滴进尘土里。家族传下的吐纳心法,父亲曾教我的强身健体的招式,一点点在脑海里清晰起来。还有那些医书,那些草药的性状,相生相克的道理,我都一一默念。

墙角,有一块松动的砖。我把它抠出来,里面,藏着我白天偷偷磨尖的一小截树枝。就着微弱的月光,我在地上划着。疼,从指尖传来,但我不在乎。

一滴血,从我咬破的唇角渗出,落在我紧握的拳头上。夜,还很长。

3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提着恭桶的手早就冻得没了知觉。院子里的霜,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张管事,那个脸颊干瘪的老女人,最近盯我盯得更紧了。她的三角眼,像鹰隼一样,总在我身上逡巡,带着一股子不加掩饰的嫉恨。她大约是怕我这曾经的贵女,有朝一日翻了身,会记得她如今的作贱。

这天,浣衣房的水汽混着皂角的味道,呛得人眼泪直流。我搓洗着一大盆衣物,手指泡得发白起皱。张管事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一件月白色的锦袍,料子在昏暗的房里也泛着柔光。那是萧煜常穿的,据说是宫里赏下来的。

“仔细着点,这件要是出了丝毫差错,扒了你的皮都不够!”她把托盘重重顿在我面前的洗衣石上,袍子的一角滑落下来,几乎垂到污水里。

我低头应了声“是”,眼神却瞥见她背着人时,指甲在袍子内衬不显眼的地方用力一划。那动作极快,像毒蛇吐信。

我默不作声,继续搓洗衣物。

午后,日头偏西,张管事尖细的嗓子划破了院子的宁静:“来人啊!不得了了!这贱婢把王爷的袍子给毁了!”

我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推搡着,踉跄着跪倒在萧煜的月白色锦袍前。袍子的前襟上,一道清晰的口子,像是被利器划开。张管事站在一旁,嘴角是得意的冷笑,眼里却挤出几分“痛心疾首”:“王爷如此器重此袍,你竟敢……真是胆大包天!”

我浑身发抖,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石板:“奴婢……奴婢没有……奴婢冤枉……”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还敢狡辩!”张管事厉声呵斥,伸手就要来抓我的头发。

旁边一直冷眼旁观的李嬷嬷突然“咦”了一声。她平日里就与张管事不睦,此刻眼睛却盯着张管事因动作过大而微微敞开的衣襟。那里,露出了一条明黄色的丝络。

“张管事,”李嬷嬷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去,“你领口里掖着的是什么?瞧着眼熟得很呐。”

张管事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捂住领口:“胡说什么!不过是些寻常丝线!”

“寻常丝线?”李嬷嬷往前一步,眼神锐利,“我瞧着倒像是库房里头,给太后绣寿礼剩下的一小卷金丝鸾尾线。上个月盘库,账上还说短了三尺,为此周大娘还挨了板子。”

张管事的脸瞬间白了,眼神慌乱起来:“你……你休要血口喷人!”她越是想掩饰,那点明黄色在灰扑扑的衣襟里就越是显眼。她慌忙后退,却不想袖口一甩,一个用手帕仔细包着的小东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手帕散开,里面滚出一枚赤金镶红宝石的珠花,正是前几日王爷赏给一位舞姬,后来又说不见了的。

这下,不用李嬷嬷再说什么,周围的下人们都倒吸一口凉气,看张管事的眼神都变了。

萧煜不知何时踱了进来,他没看那件破损的袍子,也没看我,目光只落在那枚珠花上,嘴角依旧是那抹温和的笑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拖下去。”他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张管事瘫软在地,尖叫着“冤枉”,很快便被堵了嘴拖走了。

萧煜的目光终于转向我,在我满是泪痕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受惊了。”他说着,语气没什么起伏,“这几日,你便不必在浣衣房当差了,去茶房帮手吧,也清静些。”

一个管事嬷嬷上前,扶起我。我低着头,跟在她身后,离开了这个充斥着皂角味和血腥味的地方。经过庭院时,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身上,我微微眯了眯眼,感到一丝久违的暖意,手指在袖中,悄悄蜷缩了一下。

4

茶房的日子,比浣衣房安静,也更磨人。这里的每一片茶叶,每一滴水,都金贵。我低头,手指在茶具间游走,学着那些雅致的章法。指甲依旧秃着,掌心却磨出新茧,与搓洗衣物时留下的,不很一样。

那日午后,日头穿过窗棂,地上光影斑驳。萧煜身边的刘公公碎步移近,托盘上,一碗药,黑不见底。他嗓音细尖:“血薇姑娘,王爷有话,林侍妾身子不爽,这药,你亲自送去。”他目光在我脸上一掠,带着探究。

林侍妾。这名字,我在浣衣房,偶尔听婆子们嚼舌。说她娘家京中有些门路,搭上了府里某条线。我捧药碗,穿过抄手游廊。廊外日光被檐分割,一半明,一半暗,一如这王府。

药碗入手,微烫。浓烈药味扑鼻,细嗅下,夹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我脚步不停,袖中指尖却在碗沿一抹,沾了药汁。趁无人,指尖凑唇,舌尖一触即收。苦涩漫开,随之,一缕极淡的麻。这麻意,我认得。断肠草的毒,量少,却能日积月累,蚀骨销魂。

快到林侍妾院门,脚下卵石路不平。我手一晃,身形不稳,一声低呼,人往前栽。

“哐啷——”

药碗脱手,地上碎裂几瓣。乌黑药汁泼洒,热气弥漫。

林侍妾的贴身丫鬟小桃闻声奔出,脸都白了。“血薇姑娘,你……”

我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声音发颤:“都怪我,没拿稳。小桃姐姐,侍妾的药……”我抬头,眼圈泛红:“我……我以前家中跟郎中识过几天药草,侍妾这病,不能耽搁。我去后院寻些清热去火的草药,熬一碗先顶上,总好过干等。”

林侍妾卧床,面色蜡黄。我端新熬的药汤进去,热气带着草木清香。“侍妾,方才那碗药,许是火候过了,药性怕是烈。奴婢擅作主张,采了温和药草,您先用些,调理身子。”我把“烈”字,说得略重。

林侍妾睫毛轻颤,她看我一眼,眼神深处,似有波澜。她接过碗,声音低弱:“有心了。”

晚些时候,萧煜在书房传我。他没看我,手指拨弄案上一枚白玉镇纸。刘公公一旁禀了白日药碗的事。

空气死寂。

“林侍妾用了新药,如何?”他终于开口,声音无波。

“回王爷,侍妾用了,说身子爽利些。”我垂首,后背衣衫,冷汗浸湿。

他“嗯”一声,不再言语。那目光,却似有形,在我身上一寸寸刮过,寒意刺骨。良久,他才摆手。

我躬身退出,脚步虚浮。

5

从书房出来,腿肚子转筋。廊下的风一吹,才发觉里衣湿透,紧贴着后背,又冷又粘。王府里的日子,像走在薄冰上,下一步,不知是安稳,还是冰窟。

回到茶房,心还没落稳。柳侧妃身边的张嬷嬷就堵了门,手里捻着串蜜蜡珠子,皮笑肉不笑:“血薇姑娘,侧妃娘娘新得了匹云锦,让你过去参详参详,裁什么款式好。”

茶房的活计还没完,手里的茶罐沉甸甸。我欠身:“嬷嬷,奴婢手脚粗笨,怕是……”

“让你去,你就去。侧妃娘娘跟前,哪有你分说的余地?”张嬷嬷眼皮一掀,珠子在指间一顿。

柳侧妃院里香气熏人。她斜靠在软榻上,葱白指尖拈着块点心,喂给膝上的一只雪白小犬。见我进来,眼波流转,落在我的手上:“哟,这就是那双能把药碗都端翻了的手?本宫这云锦金贵,可别再给糟蹋了。”

旁边几个丫鬟捂嘴低笑。

接连几日,不时被差去柳侧妃院里修剪花枝,大太阳底下晒得人脱层皮;就是半夜被叫去,说侧妃梦魇,让我守夜,天亮前再赶回茶房当值。有一次,张嬷嬷领着人来茶房翻箱倒柜,说是侧妃丢了支珠钗。

“雪薇姑娘,你这屋里,可真干净。”张嬷嬷阴阳怪气,眼神像锥子,在我身上扎。

自然没搜出什么。我捧着空了的茶叶罐,指尖冰凉。

林侍妾那边,依旧每日送药。她的气色一日好过一日。一次送药,小桃悄悄塞给我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桂花糕。

“姑娘,侍妾说,这几日天燥,你润润喉。”小桃压低声音,“柳侧妃那边,你多加小心。”

我捏着油纸包,借着袖口遮掩,将一张极小的纸条,连同几片干制的、不起眼的草药,一同塞进药渣的布包里,让小桃一并处理掉。纸条上,只有几个字,关于柳侧妃与钱夫人的旧怨,一桩桩,一件件。钱夫人是兵部侍郎的正室,娘家势大,向来与柳侧妃不对付。

有一日,柳侧妃唤我去她院中,说是新得了几盆稀罕兰花,让我搬到向阳的暖阁。那几盆兰花,每一盆都用的是上好的紫砂盆,沉得很。我刚搬起一盆,脚下不知被谁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兰花盆脱手而出。

“哎呀!”张嬷嬷尖叫一声。

预想中的碎裂声没响。一个身影抢在我前面,接住了兰花盆,却被砸得闷哼一声,踉跄几步。是钱夫人院里的一个小丫鬟,叫翠儿,平日里伶牙俐齿,此刻脸白得像纸。她怀里的兰花盆斜着,盆沿磕在她额角,渗出血来。

“反了你了!连侧妃娘娘的兰花也敢惊扰!”张嬷嬷冲上来就要抓翠儿。

“张嬷嬷,这话怎么说的?”钱夫人不知何时出现,身后跟着几个健壮的仆妇,脸色铁青,“我家丫鬟好心帮你家侧妃接盆栽,倒成了罪过了?莫不是,这盆花比人命还金贵?”

柳侧妃也从屋里出来,见了这阵仗,柳眉倒竖:“钱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丫鬟教训个手脚不干净的,碍着你了?”

“手脚不干净?”钱夫人冷笑,“我倒要问问,是谁的手脚不干净,故意使绊子,想栽赃嫁祸!翠儿,你来说!”

翠儿捂着额头,哭哭啼啼:“奴婢……奴婢看见是张嬷嬷身边的小红,伸了脚……”

小红慌忙跪下:“奴婢没有!是她自己没站稳!”

两边的人各执一词,吵嚷起来。柳侧妃和钱夫人也撕破了脸,指着鼻子对骂。王府的下人,平日里最会察言观色,此刻也分了派系,互相推搡,场面乱成一团。

趁着没人注意,我悄悄退到人群外,溜了出去。

这几日,府里鸡飞狗跳。柳侧妃和钱夫人的人马,从口角升级到动手,今天你砸了我的花瓶,明天我撕了你的衣裳。萧煜似乎懒得管这些后宅琐事,任由她们闹。

我得了空闲,便往王府的藏书阁去。茶房的差事,总能找到由头脱身片刻。藏书阁里灰尘很重,鲜少有人来。我寻了个偏僻角落,翻开一本泛黄的医书,手指拂过那些干涩的字迹。窗外,喧嚣声隐约传来,阁楼内,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我均匀的呼吸。

6

府里的喧嚣,像涨潮的水,一天高过一天。柳侧妃和钱夫人那点口角,很快就不是拌几句嘴、摔几个东西那么简单了。今天柳家的铺子莫名走了水,明天钱家的管事当街挨了顿闷棍。下人们的脸色也越发难看,走路都贴着墙边,生怕被卷进旋涡里。

萧煜倒是每日照常理事,偶尔也会把柳侧妃和钱夫人叫到跟前,温言“斥责”几句,无非是“家宅和睦方能安心”之类的场面话。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像淬了冰,扫过底下跪着的两个女人,还有她们身后若隐若现的家族影子。他越是这般“公允”,底下的人斗得越凶。这火,分明是他有意无意拱起来的。

这天傍晚,厨房那边突然起了大火。浓烟滚滚,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尖叫声、哭喊声、救火的呼喝声乱成一锅粥。我提着空食盒,正从林侍妾那边出来,迎面就撞上几个提着水桶慌慌张张跑过去的家丁。

“怎么回事?”我拉住一个小厮。

“西边柴房……柴房烧起来了!听说是钱夫人院里的人不小心……”小厮也说不清楚,挣开我就跑了。

钱夫人的人放火?这可不像是不小心。府里大部分下人都被调去救火,巡逻的护卫也少了。萧煜的书房在东边,离火场最远,此刻应是最清静,也是防备最松懈的时候。

我把食盒往路边花丛一塞,矮着身子,贴着墙根,避开跑动的人群,一路朝东边摸过去。越靠近书房,四周越是安静,连虫鸣都稀疏了。只有远处救火的嘈杂,隐隐约约传来,像隔了一层纱。

书房外,两个护卫百无聊赖地守着,眼睛时不时瞟向西边火光冲天的方向。我绕到书房后窗,窗子底下种着一丛茂密的翠竹。拨开竹叶,窗棂糊着厚厚的窗纸,只留了一条极细的缝隙透气。

里面有人说话。一个声音压得很低,是萧煜的心腹张承。另一个,是萧煜。

“……北地铁矿那边,务必盯紧了……督办的人,不能出一点纰漏……”萧煜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王爷放心,都安排妥当了。只是……私造军械的量越来越大,万一……”张承的声音有些迟疑。

“怕什么。”萧煜轻哼一声,“这天下,迟早是本王的。至于暗通外敌……哼,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那些老东西,也该挪挪位置了。”

北地铁矿?私造军械?暗通外敌!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砸在我心上。我屏住呼吸,指尖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窗棂另一侧,靠近墙角的地方,一个极淡的黑影,贴着墙壁,一闪即逝。那影子动作快得不像人,只留下一片竹叶轻微的晃动。

还有人!

我立刻缩回竹丛深处,心脏怦怦直跳。书房里的谈话似乎停了。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是张承出来了。他左右看了看,才匆匆离开。

我等了许久,直到周围彻底没了动静,才从竹丛里钻出来,沿着原路,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那片晃动的竹叶,在我脑海里怎么也挥不去。

7

竹叶晃动的影子,夜里在窗纸上拉得老长。萧煜的声音,张承的回话,北地铁矿,私造军械,这些字眼像蚊子一样,嗡嗡地在耳边绕。还有墙角那个影子,一晃就不见了,快得邪乎。

府里的火气一日比一日重。柴房的灰烬还没清理干净,柳侧妃和钱夫人那边又闹出了新动静。下人们走路都贴着墙根,说话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萧煜还是那副样子,端坐在主位上,嘴角挂着笑,眼神却冷冰冰的。他越是“公允”,底下那些人脸上的表情越是难看,院子里的争吵声也越多。

萧煜的书房,那晚之后,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了。府里还有什么地方,能藏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我摸黑穿过几条回廊,王府东南角,那片荒废的跨院,倒是个人迹罕至的去处。以前是个小官的宅子,后来并了进来,一直空着,杂草长得比人都高。

夜深了,乌云把月亮遮得严严实实。我换了身紧身黑衣,料子贴身,不碍事。出了门,院里一片漆黑。巡逻护卫的火把在远处晃,脚步声一下一下,沉闷地敲着。我矮着身子,专挑屋檐和树下的阴影走。风吹过,旁边的树叶哗哗响,听着都让人心惊。

那处跨院墙不高,扒着枯藤,我翻了进去。一股子霉味混着烂草叶的气息呛鼻子。院子里的草长得疯,几乎没了下脚的地方。正屋门窗钉死了,旁边的耳房倒是虚掩着。我推开一扇,木头发出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摸出火折子,刚凑到嘴边准备吹,耳边“嗖”的一下,一道劲风擦过!

“谁!”

暗哨!

我往旁边地上一滚,后背撞上冰冷的墙,生疼。黑暗里,几点寒星直奔面门。寒光映亮了我的瞳孔。

“咻——啪!”

院墙外头,一盏灯笼炸开,火星子乱飞。

“有贼!”

“在那边!”

喊声、脚步声,一下子乱了起来。

那几点奔我来的寒星,立刻转向,朝着灯笼那边扑。一道更快的黑影,贴地而过,只听见几声短促的闷哼,铁器撞击,发出一声轻响。然后,那黑影几个起落,融进更深的夜色里,没影了。

我趴在地上,后背的衣裳被冷汗浸透了。外面的人声渐渐远去,是去追那黑影了。

逃!

我爬起来,不敢走正门,原路翻出院墙,一口气跑回自己院子附近。

路过黑影消失的那片墙角,脚下好像踢到了个小东西,发出“咯噔”一声。我停住脚,弯腰在黑暗中摸索。摸到一块小小的、硬硬的玩意儿。借着远处屋檐下一点点漏出来的灯光,摊开手心一看。是一小块黑色的铁片,沉甸甸的,上面刻着几道弯弯曲曲的纹路,像是什么兽爪,只剩半截。这铁片不像府里寻常东西,冰凉。我捏紧了它。

8

天刚蒙蒙亮,我就被院子里的吵嚷声惊醒。昨晚的冷汗还没干透,身上黏糊糊的。我把那块铁片贴身藏好,冰凉的触感倒是让我清醒了几分。

王府里的气氛,一夜之间又变了。巡逻的护卫增加了不止一倍,脚步声杂沓,火把的光几乎照亮了每一处角落。下人们更是噤若寒蝉,走路都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里。

萧煜又下了新命令,要彻查昨夜闯入的“刺客”。府里到处贴了告示,悬赏捉拿。与此同时,一些风言风语也悄悄传开,说丢了什么重要的图纸,藏在府内某处。有的说在东苑的书阁,有的又传在西边的库房,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看见刺客往荷花池那边跑了。

我听着这些话,心里冷笑。萧煜这个人,最喜欢玩这种虚虚实实的把戏。越是闹得满城风雨,越说明那些地方是空的。他这是在敲山震虎,也是在引蛇出洞。

我把那块铁片又拿了出来,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仔细看。那几道弯弯曲曲的纹路,确实像是某种兽爪,但又有些说不出的古怪。铁片的分量不轻,质地也和我平日里见到的铁器不同,更显精纯。

我摩挲着那些纹路,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小时候,祖母还在世时,偶尔会说起一些前朝旧事。其中就有提到过一个姓墨的家族,说是世代精通机关格物之学,能造出许多匪夷所思的精巧玩意儿。他们忠君爱国,却因为性子耿直,得罪了当时的权臣,被诬告谋反,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只有少数旁支的子弟侥幸逃脱,隐姓埋名,不知所踪。

难道这铁片和墨家有关?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在我心里扎了根。

接下来的几天,我留意着府里各色人等。萧煜疑心重,府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总有些老人是轻易动不得的。

马厩那边有个老马夫,平日里总是一个人闷头干活,不怎么说话。他年纪大了,背有点驼,脸上布满风霜。那天午后,我去马厩附近转悠,说是想挑一匹温顺的马出门散散心。阳光斜斜地照进马厩,空气里弥漫着草料和马粪的气味。那老马夫正低头给一匹黑马刷洗鬃毛,袖子挽到了手肘。

他的左手手腕上,有一道颜色很浅的旧伤疤,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伤疤的形状,像个月牙,又像是什么东西划过留下的痕迹。我盯着那伤疤,心头猛地一跳。那弯曲的弧度,和铁片上的兽爪纹路,竟然有几分若有若无的相似!

我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一块小石子。石子“咕噜噜”滚到了老马夫的脚边。他停下手里的活,缓缓弯下腰,捡起了石子。

9

那老马夫依旧是那副闷葫芦的样子,埋头打扫马厩,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我捏着袖中的铁片,又一次“恰巧”路过。马粪和草料的气味比往日更浓些,大概是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有些湿滑。

我走到他附近,脚下一崴,像是没站稳,袖中的铁片“当啷”一声,不偏不倚地掉在了他刚扫过的一小片空地上。那块铁片在沾着些许湿泥的青石板上,格外显眼。

他扫地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立刻抬头,只是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

“哎呀。”我低呼一声,作势要去捡。

“姑娘的东西掉了。”他声音沙哑,像是许久没说过话。

我弯腰,手指快要碰到铁片时,轻轻叹了口气:“这东西,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匠人打的,奇形怪状,倒像是……像是传说中墨家那些精巧玩意儿的残片。可惜啊,墨家一门忠烈,却落得那般下场。”

他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握着扫帚的手紧了紧,骨节有些发白。他没接话,继续低头扫地,只是那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似乎重了几分。

我捡起铁片,在手里掂了掂,转身走了。

一连几天,王府里的搜查越来越严。萧煜那家伙,像是要把整个王府翻过来。这天傍晚,我刚回到下人房,还没喘口气,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都出来!煜王有令,搜查刺客同党!所有人的房间都要查!”

是萧煜的心腹,那个鹰钩鼻的护卫头领。

屋里顿时一片慌乱,几个新来的丫鬟吓得脸都白了。我瞥了一眼对门,老马夫的房门紧闭着。

鹰钩鼻带着人,一间一间地踹门进去翻找。很快就到了我们这边。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是为自己,而是下意识地想到了老马夫手腕上那道疤痕。

“开门!”

我的门被粗暴地推开。鹰钩鼻扫了我一眼,眼神阴鸷,然后便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被褥扔了一地,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也摔碎了不少。

搜查很快结束,自然是一无所获。鹰钩鼻啐了一口,转身走向对门老马夫的房间。

“砰砰砰!”

“老东西,开门!”

里面没动静。

鹰钩鼻没了耐心,一脚踹开了房门。我也跟着几个下人被推搡着挤在门口看。老马夫的房间比我的更简陋,除了一张板床和一个破旧的木箱,几乎没什么东西。

鹰钩鼻的人在里面翻找,很快就盯上了那个木箱。

“打开!”

老马夫佝偻着身子,慢吞吞地上前,手有些抖。

就在他要打开箱子的一瞬间,我看见他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一个用粗布包裹着的小东西,看形状,像是一块不规则的木牌。他的眼神掠过一丝绝望。

电光火石之间,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那边什么动静?”鹰钩鼻立刻被吸引了过去,扭头朝院子外喝问。

趁着他分神的刹那,我身子一侧,故意撞到了一个端着水盆路过的小丫鬟。

“哎哟!”

水盆落地,水花四溅,溅了鹰钩鼻一裤腿。

“你他娘的找死!”鹰钩鼻勃然大怒,一巴掌扇在那小丫鬟脸上。

混乱中,我飞快地朝老马夫递了个眼色,同时悄悄指了指他床底下堆着的干草。他立刻会意,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哭泣的丫鬟和暴怒的鹰钩鼻身上,不着痕迹地将手里的布包塞进了干草深处。

鹰钩鼻骂骂咧咧地检查了院子,没发现什么异常,又回来狠狠瞪了我们一眼。搜查老马夫箱子的人也没找到什么,只是一些换洗衣物和几块干粮。

“一群废物!”鹰钩鼻悻悻地带着人走了。

风波平息,众人散去。我回到自己房间,刚坐下,门就被轻轻敲响了。

是老马夫。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东西,用一块干净的布包着。

他走进来,将门掩上,然后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是一块烤得焦黄的红薯,还冒着热气。

“姑娘,刚才……”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疏离。

我接过红薯,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很甜。

“举手之劳。”我看着他,“老丈,有些故人,即便是落魄了,风骨也还是在的。”

他沉默了片刻,布满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他缓缓撩起左手的袖子,那道月牙形的伤疤清晰可见。

“这伤,是当年墨家被围剿时,为了毁掉一批图纸,被特制的机括所伤。”他声音低沉,“老朽墨九,墨家旁支。”

我心中一震,那块铁片果然与墨家有关。

“那些黑衣人……”

“是‘暗影卫’。”墨九道,“墨家侥幸存活下来的人,联络了一些不甘心看着萧煜这等国贼为祸朝纲的忠义之士,组建了这个秘卫,就是要扳倒他。”

他看着我,眼神锐利:“姑娘,你不是寻常人。那块铁片,是开启墨家一处秘密据点的钥匙残片之一。你是如何得到的?”

我把铁片放在桌上:“现在,我们或许可以谈谈了。”

墨九点了点头,从怀里也摸出了一块铁片,形状与我的那块不同,但材质和上面的纹路如出一辙。两块铁片并排放在一起,虽然还不能完全拼合,但已经能看出某种爪形图案的轮廓。

他看着我,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我也看着他,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他伸出手,将我的那块铁片轻轻推向我。

10

墨九将那块铁片推回给我。屋内的空气沉闷得像凝固的胶。他没多说,我也没问。那之后,王府里的天,一天比一天阴沉。

风声鹤唳,大概就是形容这几日的煜王府。走在回廊下,总觉得暗处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洒扫的丫鬟婆子们个个低垂着头,脚步匆匆,生怕多看一眼,多听一句,下一个消失的就是自己。夜里,偶尔会传来压抑的闷哼,第二天,便会少几张熟面孔。井边的青苔上,添了几抹暗红,很快就被新的泥土盖上。

想和墨九碰个头,比登天还难。他依旧是那个佝偻的老马夫,每日扫着院子里的落叶,只是背影更显萧索。有好几次,我借着送些吃食或者修补衣物的由头想靠近马厩,都被巡逻的护卫不咸不淡地挡了回来。鹰钩鼻那伙人之后,府里的守卫换了一批,眼神更冷,腰间的刀也更亮。

直到那天,我借口去取柴火,绕到后院的柴房。柴房角落堆着一堆新送来的木柴,散发着松木的清香。墨九恰好也在那里搬柴,几个杂役远远地看着。他背对着我,声音压得极低,混在搬动木柴的摩擦声里:“后日,子时,西角门,一批‘新货’要出府。”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新货?”

“嗯,”他粗嘎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分量不轻,动静不小。”他搬起一捆柴,遮住了他的脸,只有声音从柴捆后闷闷地传出:“暗影卫的人会动手。但府内接应,还差个准信。”

我捏紧了手里的空篮子,竹篾硌得手心生疼。“路线图,还有守卫换防的空隙,我来想法子。”

他顿了一下,柴捆微微晃动。“姑娘,这太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盯着他脚边散落的木屑,“我要亲手送萧煜一份大礼。”

他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将一小块干裂的松木皮塞进我篮子的缝隙里。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几个不成形的记号,只有常走那条路的人才看得懂。

回到房中,我摊开那块松木皮,就着昏暗的烛光,细细辨认。脑中,王府的每一条路,每一处岗哨,都清晰浮现。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勾勒出西角门附近的路径,标注出几个关键的节点。

夜深了,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声,又一声,敲得人心慌。我将桌上的水迹擦干,走到妆台前,拉开最下面的一个小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支不起眼的梅花簪。簪头那朵小小的梅花,花蕊处,藏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钢针。

我拿起那支簪子,对着烛火,簪尖闪过一点寒光。

11

两日后的子时,风声更紧。烛火在窗纸上摇曳,映着桌上那支梅花簪,簪尖的寒光一点,像狼的眼睛。墨九那块松木皮上的歪扭记号,早已刻在我脑子里,每一条路,每一个转角,都清清楚楚。

王府的呼吸沉重而压抑。我贴着墙根,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溜向后厨的院子。几捆干燥的柴禾,一盏不慎打翻的油灯。火苗“轰”一下窜起来,贪婪地舔着木柴,夜色被撕开一个刺眼的口子。

“走水了!走水了——!”

尖叫声划破寂静。铜锣“当当当”敲得人心慌。脚步声,杂乱,沉重,从四面八方涌来。府里的护卫像被捅了窝的蚂蚁,一窝蜂扑向火场。另一队人马,脚步更急,目标明确,是东面库房的方向。墨九说的“新货”,大概就在那里。让他们去争那些“明面”上的东西。我的“大礼”,在萧煜的心窝子里。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火光和库房吸引,我调转方向,逆着人流,摸向王府深处,萧煜的书房。

门没锁。混乱中,总有疏漏。

书房内,一排排书架如同沉默的巨兽。月光从窗格透进来,冰冷,惨白。萧煜常用的那张紫檀木大案,透着森森寒气。我走到靠墙的一排书架前,手指沿着最下面一格的边缘缓缓移动,感受着木料的纹理。墨家的机关,讲究的是“势”与“巧”,而非蛮力。指尖在一处不起眼的凸起上停下,那里,一块木头的颜色比旁边深了那么一丝丝,几乎看不出来。

就是这里。

我用簪尖在那处轻轻一撬,再用指腹按动机括。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响动,如同骨节错位。书架旁边,一块严丝合缝的墙板,无声无息地向内凹陷,接着横移开去,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

门后,一股霉腐和铜臭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没有预想中的兵刃寒光。几只大箱子敞开着,金银珠宝在黑暗中发出幽暗的光,晃得人眼晕。这些,不过是萧煜的零花钱。

真正的“大礼”,在旁边一张小几上。

几叠书信,用明黄的丝绦捆着,火漆印完好无损。太子太傅的私印,领兵大将的花押……我的手有些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册子,牛皮封面,入手沉甸甸的。

翻开。

密密麻麻的小字,日期,名字,银钱数目,还有一些看不懂的隐晦代号。每一笔,都像一条毒蛇,缠绕着一个显赫的官名。这是一张网,一张用金钱和权位编织的巨网,网住了小半个朝廷。

这才是萧煜真正的“新货”,他的倚仗,他的命脉。

井边的暗红,又算得了什么。

我抓紧了那本账簿,指甲几乎要嵌进牛皮里。

12

书房外的火光把半边天都烧红了。喧闹声一阵阵传过来,全是救火和抓人的动静。我把那本牛皮账簿紧紧塞进怀里,像揣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皮肉,也烫着我的心。我得快,墨九还在等我。

借着夜色和府里四起的混乱,我溜出王府,直奔城南的破庙。这是我和墨九早就定下的地方,偏僻,而且不止一条出路。

离破庙还有一段路,风里就送来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我心头一跳,脚步更快。转过颓圮的院墙,眼前的一幕让我的血都凉了。

月光冷冷地照在破庙空地上。墨九背靠着一尊断了头的泥胎佛像,身上到处是血口子,黑红的血顺着他的衣角往下滴。他手里的短刀还在挥舞,只是看着有些慢了。围着他的,是七八个黑衣人,一个个身手利落,招式狠辣,带着暗影卫特有的阴沉气息。

其中一个,脸上的黑布巾滑下来一角,露出半张脸。张郃,暗影卫的副统领!他怎么会在这里?

“拿下他!”张郃的声音又干又急。

他话音刚落,庙门外火把一下子亮了起来,把这破地方照得跟白天一样。萧煜穿着他那身常穿的月白锦袍,走进来。他脸上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笑,眼睛却像冰碴子,先在墨九身上刮了一下,然后钉在我脸上。

“血薇,”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锤子砸在我心口,“你果然没让本王失望。”

他身后,呼啦啦涌进来更多黑衣人,把破庙的出口堵得严严实实。连破庙顶上,都晃动着弓箭手的影子,箭头在火光下闪着寒光。

我牙齿咬得咯咯响,盯着萧煜,手已经摸向怀里的账簿。

墨九趁着那些黑衣人因萧煜出现动作慢了一瞬,朝我这边冲。他两步抢到我跟前,压着嗓子吼:“东西!快走!”

我把那本账簿掏出来,塞进他伸过来的手里,吼了回去:“接着!”

账簿刚出手,我另一只手已经从腰带上解下一枚小小的骨哨,这不是用来求救的。萧煜,你以为就你有后手?我没看他,反手就把一直捏在掌心的几枚梅花针甩了出去,直奔离我最近的几个黑衣人。

那几人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动手,闷哼都没发出来,就有两人直挺挺倒下去。

就在其他人愣神的功夫,我脚下一顿,踩实了那块早就记熟的松动砖石。

“轰隆!”

“轰隆隆!”

几声闷响从地底下传上来,整个破庙都晃了三晃。这不是什么厉害的炸药,是我让墨九提前埋下的一些引火之物,加上了点特制的猛火油,足够制造混乱。

尘土夹着呛人的浓烟一下子炸开,房梁上的碎瓦噼里啪啦往下掉。有几个黑衣人躲闪不及,被砸得头破血流,惨叫起来。

“走!”我冲着烟雾里墨九的方向大喊。他明白我的意思,那里有我们准备的另一条路。

萧煜的声音在烟尘里炸开,带着压不住的火气:“追!都给我追!一个都别放过!”

我懒得理他。一个黑衣人挥着刀从烟里扑出来,我身子一矮,刀锋擦着头皮过去,手腕一翻,一把淡黄色的药粉就撒了他满脸。他“嗷”一嗓子捂着脸就倒了下去,在地上打滚。这些日子在王府,我可没闲着,这些迷药毒粉,都是我一点点从牙缝里省下来的药材配的。

我不跟他们纠缠,转身就朝着相反方向,也是早就看好的一处塌了半边的墙壁冲过去。脚下发力,几个起落,就翻了出去,消失在破庙外的黑暗里。

身后,萧煜气急败坏的吼叫声,还有那些黑衣人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我不敢回头,也不敢停,咬着牙,向前跑。

13

夜色浓得像墨,风声裹着萧煜那些手下的呼喝,在身后追得越来越紧。我肺里火辣辣的,每吸一口气都像吞了刀子。墨九拉着我,在狭窄的巷道里七拐八绕,脚步却渐渐沉重。他身上的血腥味,混着夜露的湿冷,一个劲儿往我鼻子里钻。

“这边!”他猛地一拽,把我扯进一个黑漆漆的门洞。

月光勉强照亮了这里,是个荒废的院子,杂草长得比人还高,东倒西歪的石凳上落满了枯叶。我们刚喘两口气,院墙外就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火把的光从墙头晃过。

“搜!给本王仔細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萧煜的声音,冰冷又带着一丝猫捉老鼠的得意。

“噗!”墨九一口血喷在地上,他踉跄了一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他胸口的衣衫已经彻底被血浸透,颜色深得发黑。

“咳咳……他们人太多了。”他喘着粗气,眼神却异常明亮,像两团燃烧的火。他指着院子角落一处几乎被藤蔓完全遮蔽的矮墙,“那里,有个狗洞……你……你从那里走!”

“我不走!”我红着眼睛吼,声音都在发抖。

“听话!”他猛地抓住我的肩膀,力气大得几乎捏碎我的骨头,“你必须活着!”

院门“轰”一声被踹开,萧煜当先走了进来。他还是那身月白锦袍,在这破败的院子里,越发显得格格不入。火把的光映着他含笑的脸,那笑容却比冬日的寒冰还要冷。他身后,黑衣人潮水般涌入,瞬间将我们围得水泄不通,刀剑出鞘,寒光闪闪。

“血薇,本王说过,你逃不掉的。”萧煜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情人间的低语,却每个字都砸在我心上。他眼神扫过墨九,带着一丝玩味,“还有你,墨家的余孽,倒是忠心。”

墨九猛地将我往那狗洞的方向一推,力道之大,我根本站不稳。

“走!”他嘶吼,声音因为失血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转身,面向萧煜,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乌黑的令牌,还有一个小小的玄铁管子,看也不看就塞进我怀里。“墨家令牌……暗影卫最高指令……拿着……活下去……为墨家……为天下苍生……报仇!”

话音未落,他已经扑了出去。他的刀法依旧迅猛,每一刀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厉。黑衣人像潮水一样涌向他,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墨九的身影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骨肉被撕裂的闷响。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鲜血染红了他脚下的土地。

萧煜站在包围圈外,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残忍的笑,似乎在欣赏一场精彩的角斗。他缓缓抬起手,身后一个弓箭手立刻搭箭开弓。

“嗖!”

利箭破空,带着尖锐的呼啸。

我眼睁睁看着那支箭,深深地扎进了墨九的胸膛。

他身体猛地一震,动作僵住了。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穿透自己身体的箭簇,然后缓缓抬起头,望向我。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大股鲜血。

“墨九!”我撕心裂肺地喊,声音都变了调。

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像一棵被砍倒的树。

萧煜的目光转向我,带着一丝猫戏老鼠般的戏谑。

我浑身都在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血腥味充斥着我的口腔。仇恨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脏。我最后看了一眼墨九倒下的地方,然后猛地转身,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朝那个狗洞爬去。

尘土和石子硌着我的膝盖和手掌,尖锐的疼痛根本无法盖过心口的剧痛。狗洞狭窄,散发着腐臭的气味。我一点点往前挪,身后是萧煜疯狂的咆哮:“抓住她!别让她跑了!废物!一群废物!”

我用尽全身力气,终于从狗洞的另一端挤了出去。外面是一条更加偏僻的小巷。我没有回头,也没有片刻停留,踉踉跄跄地向前跑,朝着无边的黑暗冲去。萧煜的怒吼和那些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被风声甩在了身后。

14

我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肺里像着了火,每一步都疼得钻心。身后的喊杀声渐渐模糊,被风声撕碎。京城的巷子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我钻进一条又一条漆黑的死胡同。膝盖和手掌被粗糙的地面磨得生疼,血肉模糊。空气里弥漫着腐烂的气味,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

天色彻底黑透了,城门紧闭,火把的光在远处摇曳,那是萧煜的人在挨家挨户搜捕。我躲进一处破败的柴房,身体蜷缩在角落,冷汗浸透了衣衫。外面狗吠声此起彼伏,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心跳快得要冲出胸膛。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远去。我浑身僵硬,挪动一下都疼得厉害。饥饿和寒冷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眼前一阵阵发黑。就在我以为自己撑不住的时候,柴房的门轻轻动了一下。一道黑影闪了进来,动作轻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血薇姑娘?”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我猛地抬起头,却看不清对方的脸。那人递过来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还有一瓶药。

“这是林侍妾派我来的。她知道您有难,特意让我来寻您。”那人说着,将我扶起来,动作小心翼翼。我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食物的温度,喉咙里发出一点呜咽。那人带我穿过几条小巷,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门打开,里面一片漆黑,空气里带着淡淡的灰尘味。

“您先在这里歇着,外面风声紧,不要出去。”那人说完,将门关上,脚步声消失在夜色中。我摸索着,找到一处角落,靠墙坐下。油纸包里是几个冷硬的饼子和一块肉干。我撕开药瓶,将药粉倒在伤口上,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麻木。

几天后,伤口结了痂,身体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京城内搜捕没有放松,反而越发严密。我必须离开。夜里,我换上一身粗布衣裳,将脸涂抹得脏兮兮的,混在出城的人群中。城门处守卫森严,每一个出城的人都要盘查。我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

队伍挪动得很慢,前面突然一阵骚动。几个身着华服的人走了过来,簇拥着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头戴玉冠,周身散发着一种闲散的气度。周围的人纷纷避让,低头行礼。

“靖王殿下!”守门的士兵恭敬地喊了一声。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正好撞上他的。他微微一顿,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我立刻低下头,心跳漏了一拍。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往前走。他身边的人在催促,队伍开始加快通行。

我随着人流往前走,靖王的身影已经远去。就在我即将踏出城门的时候,一道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这位姑娘,请留步。”

我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靖王站在不远处,目光平静地看着我。他身边的一个侍卫走了过来,对着我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没有办法,只能跟着他走到靖王身边。

“城外路途不便,姑娘独自出行,恐有不妥。”靖王的声音温和,听不出喜怒。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他身后,一个侍卫递过来一个钱袋。

“这钱袋姑娘拿着,路上用得着。”靖王说着,目光扫过我怀里鼓鼓囊囊的地方。我心里一沉,那是墨九给我的令牌和玄铁管。我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钱袋。

靖王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抬了抬手:“去吧。”

我点点头,转身再次走向城门。就在我迈出城门的那一刻,靖王的声音再次传来,很轻,却足够我听清:“前路多艰,保重。”

我没有回头,脚步不停,混入茫茫夜色。

15

夜风裹挟着尘土,吹得我脸颊生疼。靖王那句“前路多艰,保重”还在耳边,像一根细针,不轻不重地扎着。我没回头,只顾着往前走,脚下的路崎岖不平,好几次差点崴了脚。怀里的钱袋沉甸甸的,还有那块令牌和玄铁管,冰冷坚硬,硌着我的肋骨。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拐进一片荒僻的林子。月光稀疏,树影幢幢,像无数鬼魅。我按照约定,学了三声夜枭叫。林子深处很快传来回应,也是三声,短促有力。

一个黑影从树后闪出,单膝跪地:“属下雷影,参见姑娘。”声音嘶哑,带着血腥气。

“起来吧。”我扶起他。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清他的脸,一道狰狞的伤疤从额头划到下巴,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钢。他身后,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人,都是一身夜行衣,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这就是我们剩下的全部人手了。

“其他人呢?”我问。

雷影垂下头:“为了掩护姑娘,折损了。只剩下我们几个。”

我们找了个破败的山神庙落脚。雷影递给我一个水囊和一块干硬的饼。庙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萧煜在京中势力盘根错节,我们手上的这些东西,”我拍了拍怀里,“直接送到御前,怕是石沉大海,还会打草惊蛇。”

雷影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那狗皇帝昏聩,朝中半数以上都是萧煜的走狗。我们的人,连宫门都进不去。”

火堆噼啪作响,映着我们几个人的脸,忽明忽暗。

“快到皇家祭天大典了。”我盯着跳动的火焰,“百官随行,万民朝拜。这样的日子,最适合送一份‘大礼’给萧煜。”

雷影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姑娘的意思是?”

“墨九留下的东西里,有个叫‘天女散花’的机构图纸。”我从怀里摸出那支玄铁管,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光,“可以将纸张在半空中散开,覆盖数里。”

我把玄铁管递给雷影:“把萧煜的罪证,那些账簿,那些书信,都给我印成传单。祭天大典那天,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们敬仰的煜王,是个什么东西。”

“这太危险了!”雷影猛地站起来,“祭天大典守卫森严,萧煜肯定也在场,姑娘你……”

“靖王那边,我会联络。”我打断他,“大典之后,他会在朝堂上发难。我们需要做的,就是让这把火烧得更旺。”我看向雷影,一字一句,“我要亲手把这些东西散出去。我要亲眼看着他,身败名裂。”

雷影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点了下头:“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他转身出去,脚步沉稳。

我拿起一根柴火,拨弄着火堆,火星四溅。夜还很长。

16

山神庙那一夜之后,日子过得飞快,又像是被拉长了的影子,每一刻都沉甸甸的。雷影他们把那些账簿、书信一页页抄录,油墨味混着伤药味,在破庙里散也散不掉。玄铁管被雷影带走,回来时,他说一切妥当。

祭天大典这天,天还没亮透,街上已经有了动静。我混在早起赶路的人群里,头压得低低的,朝着皇城广场挪。空气里有香烛的味儿,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广场四周早就戒严了,金吾卫的甲胄在晨曦里泛着冷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水泄不通。我在街角一家茶楼的二楼窗边坐下,这个位置,能把整个广场尽收眼底。底下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都在等着。

日头一点点往上爬,晒得人有些晃眼。吉时一到,钟鼓齐鸣,那声音沉闷,能捶到人心里去。皇帝的銮驾过来了,排场极大。百官跟在后面,一个个锦衣华服,脸上都带着肃穆的表情。萧煜骑着马,就在銮驾不远的地方,一身亲王朝服,越发显得他那张脸俊俏,也越发显得碍眼。他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看着底下山呼万岁的百姓,派头十足。

祭祀的仪式繁琐又冗长,念祷词,献祭品,底下的人群从一开始的兴奋,渐渐变得有些麻木。日头越升越高,空气也越来越燥热。就在那个老太监拖长了调子,喊出“跪——拜——”的时候,变故陡生。

不是一声两声,是无数细微的破空声,从广场四周的屋顶,从人群后方的角落,同时响起。紧接着,就像天上突然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无数纸片从天而降。那不是雪,是传单。我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

人群先是愣住了,然后像炸开的油锅,瞬间乱了套。有人伸手去接,有人低头去捡。那些纸张雪片一样落下来,铺在青石板上,黏在人的衣服上,甚至飘到了祭台边上。

“什么东西?”

“上面有字!”

“煜王……煜王勾结外邦?”

“私吞军饷!天呐,这是真的假的?”

窃窃私语声,惊呼声,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我看到几个官员捡起传单,脸色唰地就白了。萧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铁青一片,他猛地转头,视线像刀子一样扫过四周,厉声吼:“禁军何在!给本王拿下这些妖言惑众的逆贼!快!”

他身边的士兵立刻拔刀,凶神恶煞地冲向人群。可没等他们冲出几步,旁边就杀出一拨黑衣人,手里拿着的也是刀,明晃晃的,二话不说就迎了上去。刀剑撞击的声音,惨叫声,人群的尖叫声,混成一团。广场彻底乱了。

“陛下!臣有本奏!”一个声音突然盖过了嘈杂,靖王从官员队伍里大步走出,手里也捏着一张传单,他走到祭台下,对着御座上的皇帝一揖到底,“煜王萧煜,狼子野心,罪大恶极!传单所书,句句属实!臣请陛下彻查,还天下一个公道!”

皇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手里也拿着一张飘落的传单,眼神在传单和底下乱作一团的景象间来回。几个太监围在他身边,抖得像筛糠。萧煜气急败坏地指着靖王:“你……你血口喷人!”

皇帝没看萧煜,他把手里的传单往地上一扔,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禁军!控制局势!将煜王……暂时软禁!此事,朕会亲自查问!”

金吾卫如梦初醒,潮水般涌上来,隔开厮杀的人群,也围向了萧煜。萧煜还想说什么,可看着皇帝冰冷的眼神,终究没敢再开口,只是那双眼睛,死死盯着靖王,又像是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

我收回目光,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茶水苦涩,一直凉到心底。我放下茶杯,转身下楼。

17

楼梯吱呀作响。我踏出茶楼,街上比刚才更乱。禁军的甲胄反着光,四处都是脚步声,呼喝声。空气里有血腥味,还有纸张烧焦的臭气。几个穿着煜王府服色的人影在暗处晃动,试图撕扯墙上新贴的告示,还没等看清字迹,就被巡逻的禁军发现,一阵短促的打斗,人被粗暴地拖走了,只留下一两声闷哼。风吹过,几张未来得及清理的床单打着旋,贴在湿漉漉的地面。

靖王的人在约定的暗巷接应。巷子深处,一盏纸灯笼发出昏黄的光。他换了常服,脸上看不出什么,只眼神深了些,添了几分疲惫。那本我用半条命换来的账簿,他接过去,手指在粗糙的封皮上摩挲片刻,收紧。“宫里,不太平。”他声音压得很低,“他的人,还在动。”

再见面,已是两日后。靖王眼底布满血丝,像是几夜未合眼。“圣上看了,”他声音沙哑,指了指旁边空着的一个茶杯,“龙颜大怒,拍碎了一张紫檀木桌角。”他顿了顿,给我面前的空杯斟满水,“那些账目,每一条后面,都是一条条的人命,一桩桩的冤屈。”水汽氤氲,模糊了他的表情。

不止是官员。城门口贴了新的告示,朱砂大印鲜红刺眼,鼓励百姓举报煜王府的不法事。第二天,大理寺门口就排起了长龙,从街头望不到街尾。有头发花白的老妪,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哭诉独子被煜王府的家奴活活打死。有脸带刀疤的汉子,袒露着胸膛,上面是纵横交错的鞭痕,嘶吼着产业被夺。还有几个妇人,脸上蒙着厚厚的面纱,只露出一双双通红的眼睛,声音发颤,指控萧煜的暴行。哭声,骂声,在衙门交织。

京城里,抓人的马车一辆接一辆,车轮滚滚,碾碎了煜王府最后的体面。往日里耀武扬威的煜王府属官、门客,如今像丧家之犬,被禁军从府邸、从藏身的角落里揪出来,绳捆索绑,塞进囚车。街头巷尾,百姓们远远指点,议论着谁谁谁又倒了,谁谁谁家被抄了,库房里搜出的金银珠宝装了多少箱。天,好像一下子亮堂了许多,连空气都似乎不再那么压抑。

圣旨下来那天,广场上黑压压全是人,伸长了脖子,等着最后的宣判。宣旨的太监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展开明黄的卷轴,声音尖细,一个字一个字,拖得很长,传遍整个广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煜王萧煜,德不配位,罪孽深重,罔顾国法,荼毒百姓……”一条条罪状念下来,罄竹难书,足足十条。底下的人群鸦雀无声。“……着废为庶人,即刻打入死牢,钦此!”

底下先是死一般的寂静,然后如同炸开一般,爆发出震天的喊声,有叫好的,有哭泣的,有咒骂的。

囚车从街市缓缓穿过,前往天牢。萧煜穿着灰白色的囚服,头发散乱,手脚都戴着沉重的镣铐。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文尔雅,也没有了那晚祭台上的气急败坏,只有一片死灰。他木然地看着两边朝他扔烂菜叶、吐唾沫的人群,嘴唇微微动了动,终究没发出任何声音。铁链拖在石板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站在人群里,远远看着那辆囚车消失在街角。风吹起地上的尘土,迷了人的眼。我从袖中摸出一枚旧铜钱,向上轻轻一抛,铜钱在空中翻转,然后落回我的掌心。我握紧铜钱,转身,汇入喧闹的人流之中。

18

风停了,手心的铜钱有些硌人。我把它揣回袖袋,街上的人潮渐渐散去,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种空荡荡的寂静。

日子一天天过去,像漏沙一样无声无息。京城里关于煜王府的议论声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新皇登基的各种猜测和期待。告示栏前不再拥挤,被撕下的罪状在角落里积了灰。

行刑那天,天色阴沉得厉害,乌云压得很低。法场设在菜市口,临时搭起的高台周围,三层禁军,明晃晃的刀枪隔开黑压压的人群。我裹紧了些身上的旧袍子,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

午时三刻,沉闷的鼓声敲了三下。人群骚动起来。一辆囚车被推了出来,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刺耳的“咯吱”声。萧煜就跪在囚车里,头发枯黄,胡乱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囚服又脏又破,手脚上的镣铐磨烂了皮肉,渗着暗红的血。他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监斩官验明正身,扔下令牌。刽子手一口烈酒喷在鬼头刀上。

“斩!”

刀光一闪。一颗人头滚落在地,沾满尘土。

人群先是死寂,然后爆发出巨大的声浪,盖过了之前所有的声音。我挤出人群,脚步有些发飘。手脚冰凉,胸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慌。那块压了许久的石头,好像终于碎了,但也把心砸了个窟窿,风呼呼地往里灌。

靖王,不,现在是新帝了。他在宫里召见我。御座高了许多,龙袍也比他从前那些素净的袍子更添威严。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血薇,你为国立下大功。”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朕,不会亏待你。”一个内侍捧着一个紫檀木的托盘上来,上面是明黄的封赏诏书和一匣子珠宝。

我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陛下,民女所为,非为功名利禄。”我伸出手,轻轻推回了那个托盘,“逝者已矣,前尘已了。民女,别无所求。”

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也罢。你若有任何需要,随时可来找朕。”

我回了趟墨家旧宅。断壁残垣间,杂草丛生。我寻了块干净的地方,给墨九,还有那些没来得及看到今天的人,立了个简单的衣冠冢,没有墓碑,只在土堆前放了一块洗干净的墨家令牌。令牌冰凉,紧紧攥在手心。

几天后,我带着墨家仅剩的几个半大孩子,还有十几个愿意追随的暗影卫,悄悄离开了京城。马车辘辘,没有回头。

几年后,江南,一个叫“安济”的小镇。

镇子东头,新开了一家“新生医馆”。医馆不大,院里种满了草药,还有几株蔷薇,开得正盛。一个妇人抱着发热的孩子,焦急地冲进来。我放下手中的药碾,迎了上去,接过孩子,轻声说:“别急,我看看。”阳光照在院中的蔷薇花上,花瓣边缘透着一点深红。

相关阅读

最新句子

  • 1(番外)+(结局)孟忻枝司霆烈(雨过晴天皆是光结局+番外)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孟忻枝司霆烈)最新章节列表_笔趣阁(雨过晴天皆是光结局+番外)
  • 2(番外)+(全文)许云毅祝如星从前不待春风慢:全文+后续,从前不待春风慢:全文+后续完结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许云毅祝如星从前不待春风慢最新章节列表_笔趣阁(许云毅祝如星番外+全文)
  • 3雨过晴天皆是光:结局+番外(孟忻枝 司霆烈)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雨过晴天皆是光:结局+番外)雨过晴天皆是光:结局+番外最新章节列表_笔趣阁(孟忻枝 司霆烈)
  • 4(结局)+(全文)宋时礼苏韵怡(错将真心落梧桐:结局+番外)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宋时礼苏韵怡)最新章节列表_笔趣阁(错将真心落梧桐:结局+番外)
  • 5宋雪诗孟谦荀(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宋雪诗孟谦荀)宋雪诗孟谦荀最新章节列表_笔趣阁(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
  • 6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趣阁(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
  • 7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宋雪诗孟谦荀)全文免费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读无弹窗大结局_(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宋雪诗孟谦荀免费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读全文大结局)最新章节列表_笔趣阁(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
  • 8(错将真心落梧桐:结局+番外)宝藏小说分享(宋时礼苏韵怡)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错将真心落梧桐:结局+番外)最新章节列表_笔趣阁(宋时礼苏韵怡)
  • 9孟忻枝 司霆烈(雨过晴天皆是光:结局+番外)完结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孟忻枝 司霆烈最新章节列表_笔趣阁(雨过晴天皆是光:结局+番外)
  • 10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宋雪诗孟谦荀)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宋雪诗孟谦荀全文最新章节列表_笔趣阁(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