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未央:庶女逆袭录》(沈苒裴景澜)最新推荐_最新推荐《锦绣未央:庶女逆袭录》(沈苒裴景澜)
1.拜堂的人是我,洞房的人却不是我 沈苒出嫁那天,天刚下完一场雪,院子里一片白茫茫,连喜帕上的红绣花都被雪气冻得发硬。 她穿着那身喜服,站在裴王府门口的时候,整个人都像被风吹透了,冷到骨头里。手里的红盖头沉得厉害,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 她想着:这门亲事来得太突然了。 她不是裴家原本要娶的人,她不过是临时被拉来凑数的。因为家里那个身子虚的姐姐说要冲喜,说成亲就能保命,然后,她就被接回了家,送到了这个从没谋过面的男人身边。 她以为,成亲不过是走个过场——他病重,她顶多陪着几天人,然后再送走他,自己做个小寡妇,算不上亏。 她没想到,真正的惊喜,还在后头。 洞房里灯火通明,喜烛照得屋里红得刺眼。 沈苒刚迈进去,后脚门就“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喜帘就被人猛地掀开。红绸飞扬之间,一道熟悉又让她厌恶的身影走了进来——她的姐姐,沈昭。 而她的新郎,裴景澜,毫不犹豫地越过她,快步走向床边。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俯下身,轻轻把沈昭扶起来,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昭昭,你受苦了。我说过会给你个名分,现在……也算是做到了。” 沈苒怔在原地,头顶的红盖头被风吹得一角扬起,她看着床上那双交握的手,突然觉得屋里的红烛,像是烧得她脸都疼。 她终于明白——原来从头到尾,她只是个替身。 她是被挑来顶替沈昭拜堂的,裴景澜娶的人,从来不是她,是那个表面柔弱、实则一肚子心眼的姐姐。 原来所谓的冲喜、所谓的婚礼、所谓的夫君,不过是一场早就写好的戏。 沈苒觉得有点可笑,也有点冷。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明明是新娘,却像个不速之客,被晾在门口,看着别人恩爱缠绵。 洞房花烛夜,红烛未灭,她的心,却凉了个透。 她看着那对鸳鸯似的身影,突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特别可笑。 “既然我不该出现,那我现在走,也没人会拦着吧?”她声音不大,却带着几分嘲讽和自嘲。 裴景澜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个陌生人,淡淡的,凉凉的:“既然你知道,就识趣些,别坏了昭昭的身子。” 沈苒站在那儿没动,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今天是她成亲的日子,她披着喜服、盖着红盖头进了裴王府,可是屋里的人,一个也不把她当回事。 她忽然想笑。 “那这场婚礼,算谁的?”她问。 “算她的。”沈昭开口了,声音柔柔弱弱的,像是故意说给裴景澜听,“阿苒,都是一家人,你别生气。你出嫁,总得有人撑场面啊……我身子不好,又没办法亲自拜堂,你帮我拜一拜,不也挺好的?” “挺好的?”沈苒轻声重复,“那你可真是……挺会安排的。” 她突然觉得,连多说一句都没必要了。 这一刻她明白了,以后她要的不是别人的可怜,不是男人的一句话,而是自己有选择离开的能力。 沈苒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出了屋子。 外头的风比屋里冷得多,雪还在落,裴府的石阶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她走得有点急,鞋底打滑,一不小心摔在了台阶上,膝盖磕得生疼。 喜服被雪染湿,红色渐渐被水晕成深沉的暗色,像是血渍。 有人从旁经过,低声咕哝一句:“新娘子疯了吧,洞房夜跑出来淋雪?” 沈苒趴在地上,慢慢撑起身,眼里没有眼泪,只剩下死死压住的倔强。 这一晚,她明白了——她若不争,连自己是谁都由不得自己说了算。 2.她不是来当傻子的 沈苒这一觉睡得极沉。 不是没心事,而是心太冷,索性不去想了。她早已明白,越是想,就越难受。 天色微亮时,她睁开眼,屋里冷得像冰窖。她起身披了件斗篷,推窗望了会儿天。 雪还在下,灰白一片。 正沉思着,门外脚步声响起,贴身侍婢桃枝拎着食盒进来,掀帘轻声道:“小姐,您醒啦?奴婢给您熬了姜汤,趁热喝点儿暖暖身子。” “放这儿吧。”沈苒声音清冷。 桃枝将碗搁在榻前小几上,看她神情淡漠,又忍不住劝:“小姐,昨儿那一跤可不轻……奴婢昨晚听院外婆子说,王爷昨夜直去了正院,半步都没朝这边来。” 沈苒端起碗,抿了一口,姜味呛人,辣得嗓子眼一阵发麻。 她没皱眉,只低头一口一口将汤喝完,像是早就习惯了这股难咽的滋味。 “他们都说了什么?” “可不就是在笑话咱们么!”桃枝气鼓鼓的,“说您不过是被临时换进王府的‘冲喜娘子’,真正的少夫人该是沈昭小姐。还说什么王爷从小与她青梅竹马情意深重,您这桩婚事不过是走个过场。” 沈苒淡淡一笑:“我成亲,他圆梦——两不耽误。” “可这不公平啊!”桃枝忍不住了,“小姐,您堂堂侯府千金,就算是庶出,那也是规规矩矩拜了天地、进了门的王妃,怎能被人这样轻贱!” “庶出女就得受这份气,过去我在沈家过的日子,可比这更难。”沈苒把碗搁下,“可既然入了这府门,我不会让自己再做沈家的替身。” 她语气平淡,眼底却有一道光若隐若现。 桃枝一怔:“小姐的意思是……” “我不求宠爱,但至少要有立身之地。” 她起身,披了斗篷,推门便往外走。 桃枝急忙跟上:“小姐,外头雪厚,您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看看这个‘王府’,到底是龙潭虎穴,还是泥塑金身。” 裴王府偌大,一重又一重的廊院,宛若迷宫。沈苒所住的清心院在偏西,远离主道,是历代侧夫人常住之所。说是安静,其实就是冷清。 她沿着回廊慢慢走着,一路碰上好几波丫鬟婆子,见她皆是低头行礼,但眼中多少带着轻视。 她心中冷笑,这副景象,她在沈府见得多了。一个无母的庶女,从来都得自己为自己撑腰。 绕过一座小花园,便见远处亭中围了一圈人,打扮俱是体面,原来是王爷和沈昭正倚亭而坐。 沈昭披着雪狐大氅,靠在锦靠上,面色憔悴却柔弱动人。她低声说着什么,裴景澜站在一旁,亲自替她捂暖手炉。 两人神情亲昵,任谁看了都知他们情意深厚。 沈苒远远站在廊柱后,没有上前,静静看了一刻,便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便听见两个小丫鬟在小声议论。 “那位沈二小姐瞧着端庄,其实也不过是个挡箭牌。” “可不是嘛,昨儿新房门都没进,王爷压根儿就没把她当回事。” “她还自以为真进了王府,就是王妃了呢,连喜帕都没人掀……” 沈苒脚步顿了一下,却没回头,只是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讽刺的笑。 她记住了。 记住了那些笑她的眼神,也记住了沈昭得意的模样。 等回到清心院,桃枝急匆匆迎上来,一脸兴奋:“小姐,奴婢刚听说,库房出事啦!” “嗯?” “说是账目不清,老夫人那边大怒,说要重新挑个妥当人手来掌理内务,还点了名说——得从新进门的主母中选个‘会当家’的。” 沈苒唇角一动:“这倒是个机会。” 桃枝忙道:“是啊,沈昭身子弱,平日装模作样倒可以,真叫她出面理事,她可撑不住。您若是能接手管事,那在王府可就有了话语权!” 沈苒却没急着答应,反而问:“老夫人最看重什么?” “自然是规矩、手段,还有……出身。” 沈苒点头:“我出身虽低,但我知礼仪、懂账目,又不会像沈昭那样耍手段。老太君若真是个明眼人,自会有判断。” “那小姐您要出面?” “我不出面,但我会查账。”沈苒目光一凛,“我要让老太君知道,谁才是能撑起这王府内宅的人。” 三日后。 府库账房里,沈苒端坐一旁,手中翻着账册,眉头微蹙。 几名老嬷嬷本是带着轻慢而来,可当她三言两语便指出账上多出的二百两银钱去向不明,又当场揪出管采买的婆子贪墨的供货银票,众人便再不敢造次。 “这几笔,是谁批的?”沈苒盯着账目,语气虽轻,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冷意。 一个头发斑白的账房管事跪地哆嗦:“是……是二夫人那边传话,说是临时要用……” 沈苒轻轻合上账册:“乱支银两,以下犯上。这账,若送去给老夫人过目,你猜她会怎么说?” 那人惊出一身冷汗:“求少夫人恕罪!奴才知错了!再不敢了!” 沈苒起身,冷声道:“回去告诉沈昭,别再动王府的钱。她若真是个识趣的,就该懂得——今时不同往日。” 当夜,消息便传至王老太君耳中。 老太君只是淡淡道:“她倒是个有胆识的。” 身边的嬷嬷道:“奴婢听说,沈二小姐虽是庶出,却自幼随外祖读书识字,账目、礼仪俱有根底。相比那位沈昭小姐,确实更像正头主母。” 老太君轻笑一声:“既然如此,那就请她明日过来请安吧。新妇入门,该履的礼一个都不能少。” 清晨,沈苒穿着正妃朝服,步履从容,走入上房。 她施礼、奉茶、问安,举止得体,言辞不卑不亢。 老太君望着她,眼神略显欣赏。 “好一个稳重的孩子。” 出了上房,桃枝小声在一旁道:“小姐,老太君果然喜欢您!” 沈苒没说话,只望着庭前雪景,眼神宁静又坚定。 她知道,第一步她赢了。 可这只是开始。 她进王府,不是为了做谁的影子,也不是来求宠—— 她是来,堂堂正正,执掌中馈,坐上那个真正该属于她的位置。 3.她要的,不只是一个“位置” 冬日的晨光淡而冷,王府的天井早被扫雪婆子清理得干干净净,地面湿润发亮。沈苒踏出房门时,桃枝已经候在台阶下,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小姐,这是厨房那边刚蒸出来的蟹粉灌汤包,说是老太君今日要在正堂赏雪,小厨房特意备的。” 沈苒接过来一瞧,竹盖一揭,香气扑鼻。她轻笑一声,道:“老太君倒是会过日子,雪景配热食,倒比昨夜王爷赏灯更风雅些。” 桃枝小心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了。 沈苒将食盒递回去:“咱们也赏赏雪吧。别让人说,侧院里的主子没点儿过年气象。” 她说得轻松,仿佛昨夜的冷落根本无关紧要。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昨晚裴景澜陪着沈昭,在后湖放了整整一夜烟花。 而这烟花,是她成亲前三日,亲手从姑苏挑来、随嫁入府的贺礼之一。 一瞬间的沉默里,桃枝轻声说:“小姐,听说王爷今日也会去正堂陪老太君用早膳,沈昭小姐昨晚被风吹了头,怕是起不了身……” 沈苒唇角微扬:“那真是天助我也。” 正堂里早已热气腾腾,太师椅上铺了锦狐毛毯,王老太君倚坐其上,精神颇好。她身旁只有一位陪坐的嬷嬷,其余皆是伺候的小丫鬟与粗使婆子,厅中显得略空。 直到沈苒步入堂前,众人才微微一惊。 只见她一袭淡墨色袍裙,裹着浅青织锦披风,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插了支玉钗,没一分多余装饰,却端庄得体得让人挪不开眼。 她朝老太君盈盈一拜,双膝下跪,语气平稳:“孙媳沈苒,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瞧了她一眼,含笑点头:“起来吧。” 她身边的嬷嬷忙笑着接话:“沈二小姐长得标致,礼数又周全,这一进府门,咱们这后宅也有了主心骨。” “嬷嬷说笑了。”沈苒欠身一礼,“我初入王府,诸事不谙,自该处处小心,请老太君多指点。” 老太君捻着手中佛珠,眯着眼打量她一番,才淡淡道:“你倒是知进退。” 沈苒静静站着,神情柔和却不显讨好。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裴景澜披着玄色狐裘走进厅中,身形挺拔,神情淡漠。 “祖母。” 老太君点了点头。 沈苒站在一旁,见他进来,只低头轻轻一礼:“王爷。” 裴景澜目光在她身上略一扫过,冷冷道:“你也在。” 老太君看了看两人,似有深意地说:“你们到底是新婚,府中这几日事多,景澜你也别只往外头跑,该坐坐、看看你这王妃能不能帮得上忙。” 裴景澜淡淡“嗯”了一声,没再接话。 老太君却转向沈苒,语气温和几分:“这几日你管账理得不错,府中上下说你果断有章,我瞧着你能担起这王妃的位置。” 沈苒恭敬一笑:“多谢老太君抬举,苒儿自当尽心。” 一旁的嬷嬷悄悄看了裴景澜一眼,见他神情波澜不惊,也不知心里作何打算。 用过早膳,众人散去时,老太君忽然开口:“这王府,是你们年轻人的家,沈昭虽身子弱,但你这正头主母的位置不可动摇。往后,家中大小事务,你就来主持吧。” 这句话一出,厅中空气仿佛都顿了一下。 裴景澜神色未动,只抬眸望了沈苒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点冷意,像是在警告她不要得寸进尺。 沈苒却垂眸一笑,福身行礼:“苒儿遵命。” 她知道,老太君这是正式立她的主母之位了。 而这一步,她用的是心机,也是手段。 回到清心院,桃枝几乎是兴奋得跳起来:“小姐,老太君都亲口说了,您以后就是当家主母了!这一下,谁还能不服您!” 沈苒却没那么激动,她慢慢卸下披风,坐在暖炕边烫了杯茶。 “桃枝,你知道沈昭会怎么想吗?” “她?怕是得气昏过去!”桃枝撇嘴,“她自以为有王爷宠着,就能压住您,如今老太君亲口承认您是正主母,她再多心思,也只能藏着掖着了。” 沈苒轻笑了一声,低头抿了口茶。 “你太小瞧她了。” 沈昭绝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主,若说她进府之初是以柔弱取宠,如今则必定会反击。 因为她已不再是那个替嫁庶女,而是能威胁她一切的“王妃”。 果不其然,第二日清晨,清心院外忽然来了一个小丫鬟,通报说“荣和院”沈昭小姐有请。 桃枝皱眉:“小姐,您可千万别去,她那地方,奴婢听说——窗后设了暗哨,还有前日被您撤了月银的两个丫头,也都躲在她那边,保不准是想害您!” 沈苒却淡淡一笑:“我就是要去。” “可是……” “桃枝,我若不去,便显得我怕她。”她站起身,神情淡然,“我已经是王府当家主母,难道连她的请安也不敢应?” 桃枝哑口无言,只好随她前去。 荣和院香气氤氲,沈昭倚在榻上,穿着一身水红襦裙,面色果然带着几分病容。 “妹妹来了,快请坐。”她声音娇柔,“这几日身子不适,没能去正堂请安,怕是惹祖母不快,妹妹替我说句好话可好?” 沈苒落座,动作优雅得体,声音温温的:“姐姐多虑了,老太君念着你身子弱,哪里舍得责怪。” “那就好。”沈昭嘴角含笑,似是无意道,“王爷昨夜倒是念着你,说你这些日子忙里忙外,辛苦了。” 沈苒不动声色:“王爷体恤,自然是我之幸。” 沈昭眸色微沉,又笑道:“妹妹从前在侯府,管过内宅吗?王府事多,我怕你吃不消……” 沈苒轻轻笑了:“姐姐说笑了,侯府再小,也是贵胄之家,我虽出身不好,却也学过账目礼仪,不至于让王府亏银子。” 话锋一转,她眸光一冷:“倒是姐姐身子弱,怕是管不了这些杂事,才由我来帮你分忧。” 沈昭面色一白,手中茶盏几乎落地。 从荣和院出来时,桃枝小声问她:“小姐,您刚才那几句,怕是把她给气狠了。” 沈苒望着王府重重檐角,轻声说:“我若不狠些,下一次被压下去的,就是我。” 她的眼中没有恨,只有清醒与执拗。 她不是来做谁的对照,也不是来被谁施舍怜悯。 这个家,她要真正站住脚。 她要的不只是一个“王妃”的位置。 她要有尊严,有底气,有可以选择自己命运的资格。 哪怕前路荆棘密布,她也要—— 执红妆、踏血泥,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4.你护她,我护我自己 王府后院的雪化得快,中庭的几株梅花正开得艳,像是一团团不肯散的火。 沈苒回到清心院没坐多久,便有人来传话:王爷唤她到书房议事。 “王爷?”桃枝一愣,“这大清早的,您还没歇一盏茶呢,他怎会忽然——” 沈苒只淡淡应了一声,起身换了件对襟长袍,吩咐:“去拿昨夜整理的账册,一并带着。” “您……真要带?”桃枝有些犹豫,“王爷一向不管后宅这些事,兴许就是想……训您一顿。” “更该带了。”沈苒唇角一扬,眼底却没有笑意,“我不喜欢别人把话堵死。” 王府书房设在东偏院,靠近前厅,是裴景澜惯常处理公事的地方。府中除了管家和贴身侍卫,旁人轻易不得靠近。 沈苒踏进门槛时,屋里一片寂静。 裴景澜站在书案前,手中拿着一卷军报,神情冷淡,眼尾却透着几分不耐。 “你来了。” “王爷唤我,怎敢怠慢。”沈苒福了福身,稳稳当当地站在一旁,手中捧着账册。 裴景澜看了她一眼,声音冷了几分:“你是不是觉得,有老太君撑腰,就能在府里肆意妄为?” 沈苒抬眸望他,语气温平:“王爷若说我哪处越了规矩,还请明示。” “沈昭只是病了两日,你便借着老太君的嘴,把后宅的权力尽数握在手中。”裴景澜冷笑,“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沈苒并不恼,反而轻轻将手中账册放在案上:“这些是这几日府内出入的账目,我亲自查过,里头有几笔支出偏高,查来查去,竟是荣和院用得最多。” 裴景澜眉头一挑:“你在暗查昭昭?” “不是。”沈苒目光坚定,“我是查整个王府。王爷若不信,尽可叫人来对账。” “你别以为掌了账本就掌了我的府。”他语气森冷,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 沈苒却缓缓开口:“王爷以为我争的是权?不。我只是不想将沈家女儿的脸,丢在这王府里。” 这话一出,裴景澜明显一顿,眸光稍稍变了几分。 “当日你为了沈家替嫁,今日又拿沈家来压我,是不是太自私了点?” “我若自私,便不会嫁你。” “你是没得选。”他冷冷道。 沈苒忽然笑了,笑得很轻,却带着一丝不屑:“王爷以为,我是被逼的?” 裴景澜眉心一跳,盯着她。 “我愿意替嫁。”她一字一句,“不仅是为了沈家,更是为了我自己。沈昭不配做你的妻。你以为她柔弱可怜,实则手段百出、步步为营。你护她,是你的情义;我护我自己,是我的本分。” 裴景澜沉默了片刻,神情不再那么锋利,但仍旧克制冷淡:“既然如此,那你就管好你自己的‘本分’,别动她分毫。” “好。”沈苒点头,“我不动她。但她若动我,王爷可愿一视同仁?” 裴景澜看着她,许久才低声道:“你很像我以前遇过的一个人。” 沈苒并不追问,福身行礼:“王爷若无他事,妾身告退。” 她转身离开,背影从容如昔,却带着一股不肯低头的倔强。 日头将近午时,沈苒回到清心院没多久,便有下人匆匆前来通报,说宫里传来懿旨——要王妃入宫请安。 桃枝顿时紧张:“这是……陛下要召您?” “是太后懿旨。”那下人低声,“听说是太后听闻王爷新娶王妃,想见一见人。” 沈苒听罢,神色未变,只吩咐备马、换装。 “小姐,太后在宫中向来不问后宅之事,今日忽然召见,您可要万万小心。”桃枝忍不住低声嘀咕。 “她不问后宅,是懒得管,不是没手段。”沈苒一边整衣,一边淡淡道,“裴家能有今日,哪一步不是从血里走出来的。宫里也一样,坐在高处的女人,从来都不简单。” 永宁宫内香烟袅袅,檀木香与陈年沉香混合,透着一股隐秘的压迫。 太后坐在高位,穿着银灰宫服,发鬓整齐,年纪虽大,眼神却不见昏浊,反倒一眼能把人看透。 沈苒跪下叩拜,声音清亮:“臣妇沈苒,拜见太后娘娘。”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沈苒缓缓抬眸,不卑不亢。 太后打量她许久,才慢悠悠开口:“模样倒不俗,气质也稳。你是沈家哪个姑娘?” “原是沈丞相三房所出,曾名列香闺才女榜。” “庶出?” “是。”沈苒并未遮掩。 太后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倒也罕见,你一个庶女,也能当这景澜王妃。” 沈苒微笑答:“臣妇虽为庶出,幸得祖父教导,父亲亦未曾弃我。若说配不上王爷,只怕也是王爷自己眼拙。” 太后“噗嗤”一笑,指尖轻点佛珠:“倒是伶牙俐齿,不像是个甘心过小日子的主儿。” 沈苒不语,只静静垂眸。 太后看她片刻,忽然低声道:“你若能稳住景澜后宅,宫里自不会亏待你。但若你敢搅得王府鸡飞狗跳——我可不管你是替嫁还是沈家人。” 沈苒恭敬磕头:“臣妇谨记。” 出宫之时,马车内一片安静。 桃枝忍不住轻声问:“小姐,太后见您时说了什么?” 沈苒靠在车壁,半闭着眼:“她让我好好‘安稳’王爷。”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要既不能惹事,又得能挡事。”沈苒睁开眼,眸光清明冷静,“最好,连王爷的‘心’也一并收了。” 桃枝瞠目结舌:“太后怎么会……让您……” “因为她怕裴景澜。”沈苒轻笑,“怕他没有软肋。” 而此刻的王府书房内,裴景澜正在听属下禀报。 “王爷,今早有人在集市上暗中放话,说沈昭小姐才是王妃,沈苒只是个替嫁的幌子。” 裴景澜眉心紧锁:“是谁传的?” “查不出,只知是从京郊传入的,散得极快。” “压下去。”他语气冷厉,“传得再多,也只能是谣言。” “可是……”那侍卫低声,“若真追究下去,沈家三房那边,怕是要被牵连。” 裴景澜未作声,良久,忽然开口问道:“今日,沈苒入宫如何?” 侍卫怔了一下:“听说太后对她……颇为满意。” 裴景澜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眼中波光暗涌。 “她倒是真能撑得住。” 夜色沉沉,清心院灯火未灭。 沈苒披衣立于窗前,看着远处王府檐角的灯盏,心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不是没累。 只是不能停。 她知道,眼下这局,才刚刚开始。 她若退一步,就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而她绝不允许。 因为她的人生,不该是旁人安排好的命运。 哪怕披荆斩棘,哪怕前方万丈深渊,她也要一步步,走出自己的光亮来。 第五章:借你一局,护我半生 王府的春日来得格外缓慢,枝头才吐了些嫩芽,夜里的寒风却依旧刺骨。清心院中一盆腊梅被风折了枝,桃枝正蹲在廊下心疼地包扎,沈苒却在屋内铺开纸笔,描摹着一幅锦图。 “姑娘……哦不,王妃,您这几日是不是在筹什么?”桃枝进屋时,小心翼翼地换了称呼。 沈苒没抬头,只淡声道:“你觉得,王爷给了我几分时间?” 桃枝撇撇嘴:“也就几天,宫里传出来的话都凉了三回了。” “所以,我得抢在风头转淡之前,把话说出去。” “话?”桃枝不解。 沈苒落笔收尾,提笔吹墨,微微一笑:“我要告诉京城所有人,沈苒嫁进王府,不是凑巧,不是替嫁,而是命中注定。裴家欠我沈家一场恩情,而我——有资格做这府里的女主人。” 三日后,王府后园设宴,名为赏春,实则昭告新王妃入府,邀请的皆是京中权贵、夫人名媛。 沈苒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可她知道,今日这一遭,不只是王府的面子,更是她的立身之战。 清晨刚过,桃枝便小心地为她梳发上妆。 “小姐,我听说荣和院那边也递了帖子,说是沈昭身体好些了,想来园子里透透气。” 沈苒挑眉:“我记得王府的规矩,内眷未过三月不得随意露面,更不许参与正式宴席。” “是啊,可她那边请的是几位小姐,说是私下走动,不算出席。” 沈苒笑了,眼中透出一丝淡漠:“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走动。不过,走到哪儿,便要规矩到哪儿。” 后园中,彩棚已布置妥当,梅林下陈设雅致,各家贵妇依次落座。沈苒一身水色云纹襦裙,头戴金步摇,款款而行,落落大方。 “王妃仪态真好,不愧是沈家出来的女儿。” “是啊,据说她幼时还在南书院读过几年书,和国子监那些文官子弟还打过笔仗呢。” “啧啧,不容易啊。” 这些话从未说过给她听,但她知道,今日,她必须让这些夫人记住她。 她不是那个被换上花轿的庶女,不是沈昭背后的影子。她是裴景澜明媒正娶的王妃,是能在朝局、后宅、宫中三线立足的女人。 她一一寒暄应对,言语得体,笑容恰到好处,不媚不傲,反倒令在场众人对她刮目相看。 就在她与一位礼部尚书夫人谈笑风生时,前头忽地传来一声细呼:“哎呀,王妃,您瞧瞧谁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素衣女子由一名婆子扶着走来,脸色微白,却依旧楚楚动人。 是沈昭。 “怎么是她?”有人低语。 沈苒却不疾不徐起身,迎上两步,笑得温和:“妹妹身子才好些,怎么也不歇着?这天气还凉,别受了风寒。” 沈昭福身行礼:“妾身不敢扰王妃清静,只是……今日园中有几位昔日旧识,想着过来打个招呼。” “好啊。”沈苒点头,“自家姐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正好,我也省了介绍。” 众人看得明白:沈苒一语双关,既给了她台阶下,又把她“妹妹”的身份强调得分明——你不是王妃,只是“妹妹”。 沈昭面色僵了僵,强挤出一抹笑,走到另一张席位旁坐下,却再没敢出什么风头。 宴席间,沈苒亲自安排女眷落座,指派丫鬟上茶,招呼得体,甚至在一位赵大人夫人不慎打翻茶盏时亲自换巾擦拭。 “王妃真是细心。”赵夫人笑着点头,“裴家得此媳妇,真是福气。” “哪里,是我福气才对。”沈苒垂眸一笑,语气清淡却温和,“我入了裴家门,自然要护着这个家。” 话虽轻,可分量十足。 众人对她愈发另眼相看。 宴席散后,沈苒独自回廊下踱步。桃枝悄悄靠近:“小姐,今儿场面稳了。赵夫人、李大人家的夫人,还有宫里安嬷嬷都开了口,夸您得体大方。” 沈苒点头:“那就好。她们一张嘴,能压得过京里一群碎嘴婆子。” “就是沈昭那边……”桃枝犹豫,“她今儿没敢出事,可眼神不安,怕是憋着后招。” “那就让她憋着。”沈苒淡声,“她若不折腾,我也懒得理她。若真要动了手,我也不会客气。” 她抬头望向天色,目光深远:“今日这局,我下的是前奏。接下来……得有人帮我敲鼓了。” 晚上,王爷回府比平日早些。 沈苒沐浴更衣后,照例去了主院请安。裴景澜坐在软榻上,一身素衣,神色淡漠。 “王妃今日好本事。”他语调凉淡,“一场春宴,把所有夫人都收服了。” “王府要长久,不能只靠刀剑。”沈苒淡声,“民间有句话,‘三姑六婆安得住,四方邻里才不闹’。” 裴景澜看她片刻,忽然问道:“你今日叫沈昭来,是何意?” 沈苒不讳言:“不是我叫的,是她自己想露面。我只不过顺水推舟,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王妃’。” 裴景澜嗤笑:“你倒是不怕把她逼得太急。” “她若是清醒,就该知道该退一步。若不清醒……”沈苒转眸看他,语气不动声色,“那她迟早要栽。” “你以为我会护你?”他挑眉。 “不。”沈苒坦然,“我只是提醒你,若你今日护她一次,日后就要护她一辈子。你护得过朝局、宫里、外族百姓,护得过这府里的每一张嘴?” “她护不了自己,是她的命;我护得了自己,是我的本事。” 这番话,让裴景澜久久未语。 沈苒起身,轻轻行了一礼:“王爷,春宴顺利,宾客尽欢,若无他事,妾身告退。” 她转身时,裴景澜忽然低声唤住她。 “你今日……做得不错。” 沈苒脚步微顿,侧过脸,眼里却没有笑:“谢王爷夸奖。但我今日所做,不是为了夸奖,而是为了日后不再低头。” 她说完这句话,终于转身离去,背影利落、挺直。 屋内,裴景澜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指尖轻轻敲着扶手,神色莫测。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他从不曾放在眼里的女子,似乎,真有几分能耐。 也许,他该重新审视这场“赐婚”。 也许,她,不该只是一个“替嫁”的庶女。 6.暗潮涌动,势力初成 春宴过去整整一周,京城的风声仍未散去。 王府上下对沈苒的议论渐渐从怀疑转为敬重,甚至带着几分忌惮。沈苒知道,这不过是开始,真正的风暴,远未到来。 清心院中,她独坐檀椅,窗外风吹落几片桃花瓣,像一场无声的雪。 “小姐,三小姐来了。”桃枝轻声提醒。 沈苒抬头,门口立着一位姿态从容的年轻女子,眉眼间带着几分世家小姐特有的矜持。 “顾雪儿。”沈苒淡笑,“你来了。” 顾雪儿轻步进来,双手攥着绢帕,眼中有些许犹豫。 “苒儿,这几日府中风波不少,我担心你......” 沈苒轻轻摆手:“风波是难免的,倒是你,似乎迟迟未露面,想必是有意避开?” 顾雪儿低头一笑:“府中事多,我只怕搅了你的清净。” 沈苒目光锐利:“难道你忘了,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今日这局,若不是你们顾家出力,哪有我今日之气势?” 顾雪儿闻言,脸色稍缓:“苒儿,我来是要告诉你,京城中的势力开始转动。不是所有人都像表面那般友善。” 沈苒起身,走到窗前,眺望远方:“谁在动手?” 顾雪儿拢了拢袖口,声音压得极低:“长公主近日回宫,带了一批人马进京,她势力大,手段狠,王府若与她为敌,恐怕难以善了。” “长公主?”沈苒眉头微蹙。 顾雪儿点头:“是的。她与裴景澜的关系复杂。虽说是亲戚,却暗藏芥蒂。长公主不愿王府坐大,更不愿外人抢了她在朝中的地位。” 沈苒冷笑:“看来这场‘赐婚’,不止是两家联姻那么简单。” 顾雪儿叹息:“你我都得小心,尤其是你,既是外来媳妇,又是王爷眼中既爱又恨的人,最容易被拿来做棋子。” 沈苒转过身,语气坚定:“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退缩。退缩了,就是死路一条。” 此时,王府内又有新的风波。 沈昭的情绪日渐不稳,她在荣和院的几位姐妹劝她耐心,却见她面色愈发阴沉。 “昭儿,王妃如今气势正盛,我们不能与她正面对抗。”一名女子劝道。 沈昭嗤笑:“正面对抗?我那身份,是她能比的?不如暗中下手,让她摔个跟头。” “但若被王爷知道了,可……” “我不在乎。”沈昭冷声,“这王府不容我,我便让她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她的眼神透着凶狠,仿佛已经在心底盘算着什么。 同一晚,沈苒秘密召集顾雪儿、几位亲信,定下计划。 “目前长公主势大,我们不能正面冲突。目标是稳住王府的根基,首先从内宅开始。” “内宅?”顾雪儿诧异。 “是。”沈苒点头,“裴景澜府上,嫡出子女众多,大家庭难免明争暗斗。只要我们能掌控后宅,便能稳固根基,待时机成熟,再向外扩展。” “可是沈昭呢?”有人问。 “她已经不是那个软弱的妹妹了。”沈苒眼神冷厉,“她若想要翻身,必须付出代价。” “这代价,便是……” “是的,不能让她再轻易搅局。” 几日后,沈苒开始频繁接见后宅的几位王妃、夫人及大家闺秀,她用真诚与智慧换来信任,也用温柔与坚韧消除怀疑。 桃枝帮她传话,说她夜里秘密探访病重的老太太,替她处理家务琐事,拉近与后宅人的距离。 王府内的氛围,渐渐由冰冷转为温暖,大家开始愿意靠近这个从外头嫁进来的女子。 而在朝堂上,裴景澜也在暗中观察,渐渐对沈苒刮目相看。 他发现她不仅仅是府中那位温婉持家的女子,她似乎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坚韧与智慧。 “她的计划,不仅仅是坐稳王妃之位,更是想掌控整个裴家。”裴景澜心中暗自嘀咕。 然而,京城的夜晚依旧暗流涌动。 一张密报悄然送到裴景澜手中,字里行间,透露出长公主正准备在王府布下一场大网。 “看来,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裴景澜轻声说。 沈苒夜深人静时,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点点星光。 “借你一局棋,护我半生情。”她低语。 她知道,未来的路不会平坦,但她已无退路,只有步步为营,直到这场棋局,真正属于她。 7.棋局初定,暗夜翻盘 夜色如墨,偏院内点着两盏青灯,昏黄的光将窗棂映得斑驳陆离。 沈苒换下素衣,披了件暗红绣云纹披风,立于铜镜之前,眉目沉静。镜中人陌生得很,仿佛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将入风雨的人。 桃枝捧着一盏姜汤,小声劝道:“小姐,夜里凉,先暖暖身子。” 沈苒接过,轻啜一口,淡声道:“这夜风带着不安。” 她今日从东城旧宅带回的一卷羊皮纸,已细读数遍。字字句句,如刀割在心。 “桃枝,我要见裴世子。” “这会子?时辰不早了……”桃枝一愣。 “他这等人,越是深夜越清醒。”沈苒语气不容置疑,“我要让他明白,我不是他手中那枚听凭摆布的棋。” 书房内灯火通明,裴景澜立于窗前,望着庭中沉思。 侍从在门外通禀:“世子,沈小姐求见。” 他眉头微蹙:“她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侍从低声道:“说是有要事相商,事关王府安危。” 裴景澜沉吟片刻,挥手道:“请进。” 沈苒步入书房,步履沉稳,神色坦然,已不复初入王府时的谨慎与惶然。 “叨扰世子。”她施了一礼,语气清清淡淡,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坚决。 裴景澜淡淡一笑:“沈小姐夜来,可是带了什么大礼?” 沈苒将羊皮纸放在案上:“是我娘亲留下之物。” 裴景澜展纸一看,面色顿变。那纸上记载的,不仅仅是沈家的过往,更牵连旧年朝局之密、贵族世家之秘。 他抬眼望她,声音低沉:“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自然知晓。”沈苒目光沉静,“这羊皮纸若落旁人之手,不仅是沈家血债得雪,恐怕王府、长公主一脉,亦要掀起轩然大波。” “你这是威胁我?” “非也。”沈苒语气一缓,“我只是不愿做任人摆布之人。” 她顿了顿,缓缓道:“若世子肯信我,我愿做你之臂助;若不信,我亦有自保之法。” 裴景澜注视她半晌,忽而轻笑:“沈小姐倒是与先前判若两人。” “我只是不愿再做个无声无言之人。”她平静回应。 裴景澜转身走至书案,将羊皮纸收入匣中:“你今日这番话,我记下了。可棋局方启,想要胜出,需狠、需忍,你能行吗?” 沈苒答得干脆:“我能。” 翌日清晨,裴夫人遣人唤沈苒至前厅。 “听闻你昨日去了东城宅子?”裴夫人轻抿茶,似闲话家常,实则话中带针。 沈苒恭敬回道:“是。旧物多年未理,想着前去看看。” “也罢。”裴夫人淡淡一笑,“你如今已是我们王府中人,该学着替自己打算。” “多谢夫人教诲。” 裴夫人看了她一眼,似有意味:“这王府里,表面风平,实则波涛暗涌。你既进了门,就莫再做那随波之人。” 沈苒垂眸应下:“若无舟可依,我便自成一舟。” 饭后回到后院,桃枝捧来一封书信:“小姐,今早庄子那边送来一封信,说是从扬州托人带来的。” “扬州?”沈苒微蹙眉,拆封细看。 【旧年之事,远非你所知。若欲自保,请速往扬州,取回那本账册。】 字迹熟悉,是母亲旧年间身边一位仆人所书。 她将信纸放于掌中,沉思良久,忽而低声一笑:“这王府,水比我料得更深。” 桃枝在一旁听得心惊:“小姐,莫非真要去扬州?” 沈苒抬眼,眸中带光:“若真有那账册,便是我破局的起点。” 前厅内,裴景澜正与管家低声商议。 “世子,昨日探子来报,长公主近日频召旧部,动向颇不寻常。” “还有,沈小姐出府之事,已落入她眼中。” 裴景澜沉声道:“传令下去,密切盯紧长公主府动静。” “另,安排人护送沈苒前往扬州。” “她要去扬州?”管家一愣。 “她要破局,我便给她这个局。” 三日后,沈苒披着行装,立于马车前,神情笃定。 桃枝低声问:“小姐,此行若有变数……” 沈苒看向远方,淡淡道:“若有变数,便应于变中求胜。” “我这一次,不再为人摆布。” 马车驶离裴府,车后尘土飞扬。 沈苒整理了下披风,低声道:“待我自扬州归来,再无人敢轻视我一分。” 8.扬州行,局中局 马车驶出城门,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沈苒掀帘望去,只见远山轮廓隐约,薄雾缭绕。 此行去扬州,名为探亲,实则寻证。马车内,桃枝将热茶递来:“小姐,您歇一歇吧,路还长着呢。” 沈苒接过茶盏,轻啜一口,微微颔首。她没多言,只将那封信又看了一遍。 那笔迹分明是阿妈旧年最信任的丫头——翠娘的手迹。翠娘已在扬州成家多年,若非事关重大,她绝不会托人冒险送信。 马车在官道上缓缓前行,沈苒合眼养神,心中却翻江倒海。 她记得母亲生前曾低声提过:“沈家事败前,有一账本藏于扬州,那是你父亲多年在商部往来的隐账,也是裴家曾借力的明证。” 彼时她年幼,不明其意,如今回想,这账本极可能掌握着裴府不可告人的旧事。 “若我寻得此物……”沈苒睁眼,眼神清明,“即便是长公主,也未必能操控我。” 傍晚时分,马车抵达扬州。 她换下旅装,入驻翠娘家中。 “姑娘,您终于来了!”翠娘一身粗布,眼圈微红,激动得不知礼数,忙搓着手迎上前。 沈苒握住她手,轻声安慰:“我来了。翠娘,你来信所言的账本……可还在?” “在,在的。老夫人当年交代过,藏在后院石井底。只是……前些日子,有陌生人也来打听过,奴婢不敢轻举妄动。” 沈苒点头:“你做得对。夜里我们悄悄去取。” 饭后夜深,沈苒换了身夜行衣,随翠娘潜入后院。 石井边风声鹤唳,桃枝手握火折子,小心翼翼照亮井底。 翠娘指着一处道:“就是那砖缝里藏的铁盒。” 沈苒屏息凝神,探手而下,将那铁盒一点点抠了出来。 盒盖锈迹斑斑,沈苒撬开一看,只见一本厚重账册和几张旧信。 她翻开账本,密密麻麻的字迹跃入眼中,每一笔、每一账,都指向了沈家、裴府与商部之间的金钱往来。 她神色凝重,目光越看越冷:“果然,沈家之覆,并非偶然。” 回房后,沈苒将账本仔细包好,藏于随身箱底。 翠娘低声问:“小姐,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沈苒目光淡淡:“先回京。王府表面安稳,其实暗潮汹涌。我手上既有牌,便要择时出手。” “但不能急。” “世子待我之心,未明;长公主城府极深。我要步步为营。” 她顿了顿:“还有程家。父亲临终前多次提及,程家曾与沈家有旧,这一步,恐怕也得走通。” 次日一早,沈苒坐上回京的马车。 途中她特意绕道程家所在的县城。 “小姐,您真要去程家吗?当年那位程大人听说罢官后归隐山林,许久未露面。”桃枝小声提醒。 “越是这样,越说明他不愿与权场牵扯。也正因如此,他才值得信。” 马车停在一处竹林外。 沈苒独自入林,约莫走了半炷香,一座老宅隐于竹影后。 门吱呀一响,灰衣老仆开门,见她一身风尘,顿时一愣。 “请问程大人在否?”沈苒躬身道。 老仆打量她一番:“姑娘贵姓?” “沈苒,沈家之女。” 老仆面色微变,迟疑片刻,退后一步:“请随我来。” 厅中,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抬眼看她,目光平静,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你是……沈知远的女儿?” “正是。”沈苒坦然迎视,“沈家事败多年,我今前来,只为一个问答。” 她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轻放桌上:“这是家父留下的,他曾言,若有一日我走投无路,可来寻您。” 程老大人目光复杂,久久不语。 他终于叹息:“原来,旧人都未曾忘。” “姑娘且留一宿,老夫也该想清楚,是不是时候该再入这棋局。” 当夜,沈苒立于廊下,望着山中星月。 她知道,局已开。 每走一步,便再无退路。 可她不怕。 因为她要为母亲洗清冤屈,为沈家正名,也为自己,走出一条属于她自己的路。 9.风起京华,暗流涌动 夜雨潺潺,京中春寒料峭。 马车缓缓驶入京城,街巷深深,瓦片滴雨。沈苒掀开车帘,望着熟悉而冷漠的街道,心中如覆霜雪。 她紧了紧披风,轻声道:“桃枝,我们回府。” “是。”桃枝答应着,将车帘放下,声音压低,“小姐,那账本……您可要立刻呈给世子?” “不急。”沈苒眼神沉静,“时机未到。此物一旦暴露,便会引来杀机。” 她心知肚明,自己此番从扬州归来,不止带回一纸账册,更带回一场风暴。 裴府正厅,灯火通明。 裴景澜手捧书卷,神色淡然。听闻沈苒已归,只抬眼吩咐一句:“叫她来书房。” 沈苒步入书房,身上尚带旅途风尘,却神色自若。 “世子。”她行礼。 裴景澜目光略有探究:“此行,可有所得?” “得了些旧物。”沈苒将一封书信递出,“这是我娘旧仆所写,细节尚需考证。但那账册……我未带回。” 裴景澜挑眉:“未带回?” 沈苒垂眸:“眼下王府风声正紧,我若携物入府,徒添风险。不如暂时寄存安全之处。” 裴景澜盯着她,半晌才笑了笑:“沈小姐倒是越来越谨慎了。” 沈苒不语,只是目光笃定。 “世子,”她忽而开口,“我愿以此册为筹,同你共谋。” “共谋?”裴景澜似笑非笑,“你如今手中有牌,不怕我反噬你?” “你不会。”沈苒淡淡道,“你我虽不信任,却有共同敌人。只要你不妄图独占,那账册,便是你裴府的护身符。” 裴景澜沉吟良久,终于点头:“好。你要什么?” “我要裴府不弃我。”她语气平静,却字字铿锵,“我要日后,沈氏之名,不被世人唾弃。” 裴景澜眼神微变,半晌才道:“你这要价不轻。” “世子若嫌重,我亦可收回筹码。” 裴景澜盯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忽而轻笑:“好,你我一言为定。” 日子回归平静,沈苒回到后院,一切如常。 裴夫人偶尔召她,言语之间仍带试探。 长公主府的人却已两次来访,皆以送礼为名,暗藏探查之意。 沈苒皆以沉稳应对,滴水不漏。 夜里,她独坐案前,翻着那几页账册摘抄。 “父亲,我不会让你白死。” 门外忽传桃枝低呼:“小姐,夜深了。” “进来吧。”沈苒笑道,“我写完这一页就歇。” 桃枝捧了盏参汤进来,小声劝:“您这几日太劳累,奴婢担心您撑不住。” 沈苒轻轻饮了口汤,目光渐渐柔和:“你我一路走来,不也撑过来了么?” 桃枝点头,眼圈微红:“小姐如今……已不再是从前的沈小姐了。” 沈苒轻笑:“是啊,从前那个沈苒,早死在了沈府大火之中。” 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裴府灯火阑珊。 “接下来,该是我翻盘的时候了。” 与此同时,王府正厅之中,裴景澜负手而立。 管家低声禀道:“世子,长公主近日有动,似在查沈小姐之行。” “她终究坐不住了。”裴景澜冷笑,“传令下去,盯紧长公主府。 “若她敢动,我便让她知,这一局,她并非执棋者。” 10.局中人,步步棋 三月初,京城桃花初绽,裴府内院却春意未显,阴云密布。 沈苒自扬州归来已有数日,表面风平浪静,实则人人自危。 这日清晨,刚刚用过早膳,柳姨娘便遣人来请,说是裴夫人唤她前往正厅,赏花为名,实则另有所图。 桃枝压低声音:“小姐,您看去不去?” 沈苒换了件杏色披风,神情平静:“自然得去,眼下她在明,我在暗,若我避而不见,反倒让她猜疑。” 一路行至正厅,穿堂风吹得春衫微凉。 厅中香炉袅袅,裴夫人一身月白罗裙,斜倚软榻之上,神色懒散,见沈苒进来,只淡淡一笑:“苒儿来了,快坐。” 沈苒行礼落座,恭敬道:“不知夫人唤我何事?” “也无大事,只是这几日你归来,府中人都说你变了,姨娘想着,或许你是在扬州受了什么委屈。” 沈苒垂眸:“前些日子去了趟旧地,确有感触,但府中一切安好,倒叫我宽心。” 裴夫人轻抚手中香囊,忽而道:“听说你与翠娘走得近,那丫头以前在你母亲膝下伺候,竟也在扬州落了脚?” 沈苒不动声色:“是巧遇,听她说这些年过得还算安稳。” “哦?”裴夫人笑意不达眼底,“你母亲当年事败,牵连不少人。她却能全身而退,也是福气。” 沈苒起身行礼,平静道:“夫人言之有理,女儿记得,也该珍惜。” 裴夫人略显不耐地挥手:“罢了,本就是唠叨几句,你下去吧。” 沈苒告退出门,刚踏出几步,身后传来低低一声:“沈苒。” 她回头,只见裴夫人望着她,神色幽深,“你聪明,就该知道,京中水深。若你再搅动浊浪,未必能全身而退。” 沈苒微微一笑,福身退去。 走出门口,春风扑面,反倒更觉心凉。 当夜,沈苒夜不能寐,索性披衣在院中漫步。 桃枝悄悄跟来:“小姐,我总觉得……这府里好像不太对劲。” “你说得没错。”沈苒转身看她,“今儿裴夫人探我底,我心里已明。” “再等等,再试一试。” 第二日,她命人准备了些药材、丝绢,说要去探望长公主,亲自上门谢恩。 长公主府内,华贵依旧,侍从森严。 沈苒一身素色衣衫,恭敬请安:“多谢长公主前些日子的赏赐,苒儿心怀感激,不敢怠慢。” 长公主眉眼淡然,盯着她许久,忽而笑了笑:“你倒是知进退。” 沈苒垂眸:“苒儿自知身份微末,只愿在府中安分守己。” 长公主轻轻摩挲手中茶盏:“你母亲,沈氏姚氏,当年可不是这般低眉顺眼。” 沈苒抬头,声音温和:“母亲行事张扬,吃了亏。苒儿不想步其后尘。” 长公主盯着她:“可你既不争,也不惧,倒像是另有倚仗。” “公主误会了。”沈苒退后一步,规矩行礼,“苒儿不过是一介弱女。” 长公主轻哼一声:“但愿如此。” 出得门来,桃枝才低声问:“您说,她信了吗?” 沈苒目光深远:“她若真信我,才是错了。” 她不怕别人盯上她,只怕自己没有筹码与人博弈。 夜晚,裴景澜忽然唤她去书房。 案上香炉缭绕,他望着烛火不语。 “听说你去见了长公主。” 沈苒点头:“她若真有疑,我不去,她也会叫人来请。” 裴景澜沉默片刻:“她不会轻易放过你。” “她也不会轻易放过你。”沈苒接过话,目光相接。 “你手上的账册,是护身符;我若死,那便是你的催命符。” 裴景澜挑眉:“你倒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沈苒莞尔:“世子何必动怒?你若真杀我,那你娘也不一定能独活。” 两人相视片刻,俱是冷笑。 “你果然和从前不同了。”裴景澜靠在椅上,“这倒好,本世子正需要这样的人。” 沈苒垂眸:“那便合作愉快。” 窗外春雨潺潺,灯火未熄。 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夜。 是博弈者落子的瞬间。 京中权贵无数,步步杀机。 而她沈苒,已立于局中,再无退路。 11.宴无好宴,暗箭难防 三日后,裴府张灯结彩,一片热闹景象。 裴夫人亲自设宴,广邀京中贵妇,名为接风洗尘,实则是一次公开的试探与宣告。 沈苒坐在偏席,身着素净青衣,鬓边点缀一枚白玉簪花,清淡不争,却叫人移不开眼。 “那便是沈家庶女?”“听说从扬州归来后,性情大变。”“不过是个冲喜的媳妇,竟也能坐稳这位置?” 耳边窃语不断,沈苒神情如水,只是垂眸饮茶。 裴夫人端坐主位,眼神扫过众人:“苒儿这几日乏了,仍愿出来陪诸位,本夫人心中感念。” 沈苒微微一笑:“夫人厚爱,苒儿自当感恩。” 一语落下,众人目光微变。 她竟称“感恩”而非“感激”,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谦卑,也不傲慢。 这时,有位身着杏黄宫装的年轻妇人举杯道:“沈小姐自扬州归来,可有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沈苒端杯而起:“哪敢在贵人面前妄言趣事,不过在扬州重游旧地,倒是见了一些父母旧人。” “父母旧人?”那妇人似笑非笑,“听说沈府旧事颇多,如今有人再提,怕是会让人心惊。” 沈苒浅笑,目光澄澈:“多谢贵人提醒,苒儿记住了。” 一场宴席,暗流涌动。 裴夫人话语不多,却目光沉沉,落在沈苒身上的时候,几乎透出一丝杀意。 宴散之后,沈苒回到清月院,便唤桃枝进来。 “你去查,今日那位杏黄衣衫的夫人是何人。” 桃枝应声:“是。” 沈苒转身坐下,取出那几页账册副本,细细翻阅。 “有人已嗅到血腥味了。”她低声喃喃,“下一步,得主动出击。” 夜里,府中忽然来报——二房的林姨娘不慎落水,惊动满府。 沈苒闻声赶去,只见林姨娘浑身湿透,昏迷不醒。 裴景澜也到了,他望着水边低声道:“这池边明明昨夜才修缮,为何会塌?” 府中仆人跪了一地,战战兢兢,无人敢言。 沈苒望向地面一排细密的足迹,又看了眼林姨娘的发髻,低声道:“这不是意外。” 裴景澜看了她一眼:“你又看出了什么?” “有人想借林姨娘出事,引你关注二房。” “为何?” “借你的刀,杀你的亲。” 裴景澜沉默半晌,冷声吩咐:“让人盯紧二房,尤其是林姨娘身边的丫头。” 沈苒望着那漆黑的水面,眸光幽深:“我去看看她身上的伤。” 夜色沉沉,四下皆静。 沈苒走进屋内,看着昏睡中的林姨娘,轻轻掀开袖口,果然看见一道被撕裂的痕迹——不是落水摔伤,而是尖器划破。 她将袖口掩好,低声对桃枝道:“从今夜起,夜里加派人手守院。” “小姐是担心……” “有人盯上了我。”沈苒声音淡淡,“但我不会等着挨刀。” 翌日清晨,长公主府来人,说是请沈苒过去一叙。 沈苒准备妥当上车,途经前厅时,却被管家叫住。 “世子说,他要与您同往。” 沈苒一愣,抬头便见裴景澜身着墨袍立于廊下,神色清冷。 “你去做什么?” “我倒要看看,这位长公主今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并肩入府,长公主已在茶厅候着。 一见裴景澜,她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我只唤沈苒,你倒也上心。” “沈氏是我裴府媳妇,她去哪儿,我自当跟随。”裴景澜神色淡然,却句句不让。 长公主转向沈苒:“你这夫君,倒是护得紧。” 沈苒垂眸:“他自有他的盘算。” 长公主轻笑一声,忽而挥手,唤出一个妇人——竟是翠娘。 沈苒心头一紧。 “翠娘说,她在扬州见你时,你曾与一个男子多次来往,似乎来历不明。” 沈苒神情未变:“是我娘旧部之子,幼时我曾唤他一声表哥。” 长公主抬眉:“真是表哥?” 沈苒坦然相迎:“若长公主不信,可派人去扬州一问便知。” 裴景澜淡淡道:“若真是通敌勾结,我裴景澜第一个不容她活。” 他一字一句,声声入骨。 长公主盯着两人,半晌才笑道:“罢了,今儿不过是叙旧,你们请回吧。” 回府的马车上,沈苒望着窗外的街景,沉声道:“翠娘背主,我早该想到。” 裴景澜望着她:“你若想杀她,我助你。” 沈苒忽然笑了:“我不杀她。” “我要让她活着,看我如何一步步登高,看她跪地求饶。” 裴景澜看着她,目光深邃。 “沈苒,你终究不是个心善之人。” 她神色如常:“京中局势凶险,心软只会死得早。” “你既助我,我便与你同谋。” 马车驶入裴府,天光乍亮。 她步步为营,只为走到无人敢轻视的那一日。 12.夜探藏书阁,旧账新仇 沈苒自宴后归院,未及片刻安宁,便接到桃枝传话,说是世子府藏书阁今晚无人看守。 她眉头轻皱,未作声。 裴景澜此前有意提点,说藏书阁中藏有旧账册,或能解她心中疑惑。而这消息偏在今日传来,显然是有人刻意引她前往。 夜风凛冽,月色如钩。 沈苒披了件藏青斗篷,桃枝犹豫不决:“小姐,若是陷阱——” “这府中处处是陷阱。”沈苒声音淡淡,“不如我主动踏入一回。” 桃枝拗不过,只得提了盏灯笼,陪她悄然穿过内苑。 藏书阁位于后院一隅,地势偏僻,前些年裴府丁忧之后,便少有人来。两人翻过偏廊,绕过竹林,终于抵达阁前。 门未锁,微掩着,风一吹,发出细微吱呀声。 沈苒抬手推门,阁中果然无人。 尘埃落满书架,香火未曾点燃,唯有几处灯盏未尽,透出微弱光影。 她屏息而行,借着微光仔细翻阅,终于在角落一只陈旧木匣中,找到了数册账本。 打开一看,笔迹娟秀,账目分明,正是当年裴老爷任户部尚书时的账册。 “小姐,这是……”桃枝低声惊呼。 “是私账。”沈苒拣起一本,指着其中一页,“你看,‘临江盐税、扬州织造、南漕北运’这些字眼,可不是寻常账目中会出现的。” 她眉头微皱,越翻越深,越发心惊。 裴家当年能一跃成为京中权贵,绝非表面风光那么简单。 忽而身后一道轻响,沈苒猛然回身—— 一道黑影闪电般扑来。 桃枝惊叫一声,沈苒反应极快,抬手抓起烛台向那影子掷去。 “叮”的一声,金属撞击。 黑影退了一步,随即掏出短刃。 沈苒心中一沉,拉住桃枝就往门外跑。 两人奔出藏书阁,脚下未停,却听一声呼喝:“谁在那里!” 值夜护卫提着灯火赶至,那黑影见势不妙,转身跃入黑暗。 护卫欲追,沈苒却拦住:“别追了。” 她稳了稳气息,淡声道:“我是来查些旧账,未曾想惊动歹人。此事,请禀报夫人。” 护卫不敢多问,忙去通报。 回院后,桃枝仍惊魂未定:“小姐,那人是冲您来的。” “自然。”沈苒冷笑,“能知我来此处,时间点得这般巧的,除了裴景澜,便只剩裴夫人。” “那我们还要继续查吗?” “查。”沈苒眼神坚定,“真相就藏在他们不愿人知的地方。” 次日一早,裴夫人果然传唤。 正厅内香烟袅袅,帘影摇曳。 裴夫人面色不善:“你昨夜为何擅入藏书阁?” 沈苒不卑不亢:“回夫人,妾身近日无意中得知母亲旧年在扬州时曾替人保管些物件,疑似藏于藏书阁,便去一探。” “藏书阁非你能擅入之地!”裴夫人厉声。 沈苒跪下,低头道:“妾身知错,愿受罚。” 裴夫人本欲大作文章,谁知一旁裴景澜却开口:“母亲,此事我允了她。” “你?”裴夫人愣住。 裴景澜面无表情:“我也想看看,当年的旧账,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沈苒低头遮住唇角微笑。 局中再添一子。 当晚,她翻遍了那几册账目,果然在其中一页发现了“姚氏”之名,正是她母亲。 她忽有所悟。 当年母亲被逐出京,绝非单因闺阁之过,而是……知晓太多。 而这些太多,恰恰是裴家如今最怕暴露的秘密。 沈苒闭上账册,望向窗外夜色—— 旧账未清,新仇已结。 她必须抓住每一线机会,替母还清旧恨,也为自己谋一条活路。 月色如水,映在她眼中,寒意未退,杀意已起。 13.风雨欲来前的静默 天光微亮,沈苒尚未起身,院外便传来脚步声。 是裴府下人前来传话——裴夫人今天早晨要在佛堂祈福,让她也一同前去。 桃枝皱眉:“她这是何意?好端端的,忽然叫您去佛堂?” 沈苒唇角含笑,淡淡道:“她是想试探我心。” 更何况,佛堂是裴府最为清静之地,也是裴夫人最常出没之处。她叫自己过去,不是心虚,就是另有安排。 洗漱完,沈苒换了一身月白长衫,头上只簪了根素玉簪子,素净温婉。 佛堂内香烟袅袅,裴夫人已跪坐蒲团前,正虔诚诵经。沈苒随之跪下,静静合掌。 良久,裴夫人收了经本,睨她一眼:“你这孩子倒是淡定。” 沈苒垂眸答道:“心静,自然安宁。” 裴夫人轻轻冷哼一声,道:“你母亲当年也曾在这佛堂跪拜过,求的是一世安稳,可惜……” 话锋一转,她含笑望来,“你如今回来,我倒是想问问,你真是愿意在这裴府安分守己,还是心有不甘?” 沈苒抬头望着她,语气不卑不亢:“我如今所求的,不过是太夫人一句认可,以及世子一句安稳。” “你若真这么想,就该懂得规矩。长公主对你有所疑虑,你怎还敢主动登门?” 沈苒垂眸道:“正因知她疑我,才不得不早些应对。” 裴夫人神色微沉,“你倒是胆子不小。” 沈苒起身施礼,平静道:“若夫人无他事,苒儿便先行告退。” 裴夫人冷眼看她离去,手中佛珠缓缓转动,眼底阴翳更甚。 回到院中,桃枝低声问:“夫人没为难您吧?” 沈苒摇头:“她试了试我的底罢了。” “这几日别出门,等裴景澜来找我。”她声音低沉,“他若还想借我之力,就该现身。” 午后,一道暗卫传信而来,只一句话:酉时,西厢藏书阁。 沈苒微微颔首,将那纸条折好焚毁。 酉时刚至,夜色沉沉。 裴府的藏书阁在西厢偏远处,常年无人涉足。沈苒身披斗篷,避开巡夜的婆子与小厮,一路潜行而至。 阁内光线昏暗,角落里点着一盏油灯。 裴景澜已在等她,身着常服,神色清冷。 “你来了。”他低声说。 “你叫我来,不会只是喝茶吧。”沈苒走近他,毫无惧色。 裴景澜嘴角勾起:“自然不是。” 他将一封密信递至她手中:“京中兵部侍郎张睿之女张文韫,即将入府,与我议亲。” 沈苒看他一眼:“那你还唤我来做什么?喜事将至,你我该避嫌才是。” 裴景澜冷笑一声:“张家之女,哪是来做妻的,是来做探子的。” “张睿曾暗投于太子,如今太子风头正盛,张家自然也想借我之力攀上太傅府。你以为这桩亲事,是为我好?” 沈苒沉默片刻,终道:“那你想如何?” “我要你查清张家此次入府的真正目的。”裴景澜盯着她,眼神幽深,“你聪明,有心机,又不为我所用,不是可惜了?” 沈苒缓缓笑了,眼底却无半点温度:“你信得过我?” “我信得过你有自保的心。” 两人对视片刻,裴景澜低声道:“张家的来人,明日就进府。你若能将他们的底细查清,我便给你母亲的案子一条出路。” 沈苒神色微震,眸光微凝:“你当真?” 裴景澜点头:“我既开口,便不会反悔。” 沈苒将信收好,起身道:“那我便试上一试。” 夜色愈深,风起云涌。 藏书阁外,是无边黑夜,而沈苒已走入局中,无法回头。 次日,张家送女入府,一切热热闹闹。 张文韫穿着一身桃红罗裙,年方十六,眉眼灵动,一进门便礼数周全,赢得裴夫人连连点头。 沈苒站在一旁,安静得如同背景。 但她知道,今日这一场表面上的“迎亲”,背后藏着的不止是权谋,还有血腥。 桃枝在她耳边低声:“这张小姐看着伶俐,但眼神里不简单。” 沈苒点头:“今晚就安排她贴身丫头来我院一趟。” “你要做什么?” “看看她的从人是谁,就知道她父亲想打什么算盘。” 当夜,张小姐的贴身侍女果然悄悄来到。 沈苒摆了茶水,笑吟吟地说:“姑娘初来乍到,不免水土不服,我这有些安神的方子,拿去给你家小姐。” 丫鬟谢过,起身时眼神不自觉扫了一眼沈苒案上的书函。 沈苒心下冷笑,果然。 她淡淡开口:“姑娘可识字?” 那丫鬟忙道:“小的粗鄙,不识大字。” “哦?那你方才看我案上的书作甚?” 丫鬟脸色微变:“奴婢只是走神,并无他意。” 沈苒笑意更深:“既是如此,那便下去吧。” 待人一走,桃枝低声道:“她撒谎了。” “我知。”沈苒慢慢起身,将那封假的信件焚毁,“她是张睿安插的探子。” “下一步,我们便给她些‘真料’。” 沈苒伏案提笔,写下一封信。 一封她知道一定会被偷看的信。 她要让张家以为自己与南疆旧部尚有联系,要让裴夫人与张家疑神疑鬼。 水越搅越浑,她才能从中寻得出路。 裴府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而她沈苒,早已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庶出之女了。 她要为母亲正名,要为自己争一个未来。 哪怕这条路,注定血雨腥风。 14.风雨欲来,局势骤变 三月中旬,京中春意正盛,桃李争艳,市井热闹非凡,而裴府之中,却如覆冰之潭,暗流涌动。 自沈苒归来已近半月,表面上仍是循规蹈矩,恭敬温顺,实则暗中已然布局初成。 是夜,府中灯火昏黄,沈苒披了件银灰色斗篷,于后院的回廊下缓步而行。桃枝紧随其后,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小姐,今日在厨房听人说,张家三姑娘被退了亲。” 沈苒脚步微顿:“张三姑娘?张慧娴?” “正是她。说是前两日有人揭了她同画师私通之事,证据确凿,张家颜面尽失。” 沈苒嘴角微扬,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张慧娴心高气傲,若是这事传出去,她怕是再难嫁入权贵之家。” “小姐可是早有准备?” “她从我入裴府那日起,便视我为眼中钉,怎能让她轻松脱身。” 回到院中,沈苒唤来翠娘,将一只锦盒递予她:“把这个送去景澜院,就说是给世子调养身子的。” 翠娘接过盒子一愣:“里头是……?” “你只管送,不必多问。” 待翠娘离去,沈苒望着庭中被风吹落的花瓣,低声自语:“张家、裴府……一个都别想轻易过关。” 次日清晨,沈苒照常前往偏厅请安。裴夫人今儿似乎心情不错,一身海棠红织金袍,端坐上首。 “苒儿来了,坐吧。” 沈苒温顺地行礼落座,神情平静如水。 裴夫人端着茶盏,忽而道:“张家出事你可听说了?” 沈苒轻轻点头:“昨日略有耳闻,不知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张慧娴便是毁了。”裴夫人语气带了几分惋惜,目光却死死盯着沈苒。 沈苒抬眸与她对视,笑得温婉:“可惜了,那姑娘才貌双全,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倒也与世子相配。” 裴夫人哼了一声:“她张家门风不正,也怪不得旁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知,她已默认此事。 沈苒低头掩唇,眸底笑意更浓。 午后,裴景澜独坐书房,听完暗卫的回报后,眉头微皱。 “她竟动得这么快。” 暗卫点头:“张家如今乱成一锅粥,老爷正在设法挽回。张慧娴哭闹着要出家,连夜被送去城外尼姑庵。” 裴景澜冷笑:“沈苒倒是比从前狠多了。” “世子,要不要阻一阻她?” “何必?”裴景澜站起身,踱步至窗前,“有人肯动手,正合我意。” 他抬眼望着远方的天际,京中乌云翻滚,仿佛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让她动,再动……看她究竟想走多远。” 又过三日,沈苒接到了爷爷沈老将军府传来的消息。 信由亲兵送来,信中措辞严谨,只有短短两行: “旧事未远,勿轻动。若局成形,自会助你。” 沈苒看罢信后,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桃枝在旁问:“是沈将军的回信?” “是。” “小姐,他愿意帮我们?” 沈苒轻轻点头,却没有立刻露出喜色。 “他是军中老将,言出必行,但也绝不会贸然出手。他要看清楚,谁才是值得托付的那一方。”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沈苒将信纸烧成灰,冷静地道:“该出下一步棋了。” 三日后,京中传来新政:户部尚书突遭弹劾,案情牵连甚广,疑与私设钱庄、侵吞军饷有关。 而裴府的大管家,恰是户部尚书的远房亲戚,一时间风声鹤唳。 裴夫人急召裴景澜入厅商议,沈苒亦被请去听信。 厅中气氛紧张,裴夫人面色铁青:“那户部尚书若真被查,我们裴府岂不是要被牵连?那管家……得立刻换人!” 裴景澜淡淡一笑:“母亲别急,尚未查明,贸然撤人反倒显得心虚。” 沈苒却道:“世子言之有理。但若真有瓜葛,此人绝不可留,否则后患无穷。” 裴夫人看向她:“你说得倒轻巧,出了事你能担得起么?” 沈苒起身施礼:“沈家虽已落寞,但祖上亦是为国效力百年,苒儿虽为女子,亦愿担责。” 裴夫人冷笑不语,裴景澜却多看了她一眼。 散会后,裴景澜唤她独谈。 “你是不是故意引出这场风波?” 沈苒轻轻笑了:“若没有些动静,您母亲怎会急着撤人?那人走了,咱们的人才有机会补上。” 裴景澜盯着她:“你真是……藏得深。” “彼此彼此。”沈苒回望他,“世子不也一直没告诉我,张家那桩丑事是谁送去的画册?” 裴景澜挑眉:“那你不怕我也在算计你?” “怕。”她坦然点头,“但我更怕无从选择。” 烛火摇曳,两人对视良久,俱是一笑。 这是博弈中的盟友,是刀锋上的同行者。 局势未明,前路艰险,但他们已无法后退。 ——风雨欲来,各自为谋。 沈苒望着夜幕,轻声呢喃: “此一局,我若不赢,便是全盘皆输。” 15.暗潮汹涌,影落深院 京中春雨连着下了三日,天色愈发阴沉,仿佛这座城的气息也沉郁了几分。裴府内院青砖湿漉,幽深长廊积水成纹。 沈苒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连绵细雨,指尖拈着一枚香片茶叶,陷入沉思。 桃枝端了温汤进来,小声道:“小姐,府中流言又起,说那户部尚书之案,牵连极广,有人说连三皇子的人也被点了名。” 沈苒微微一笑,神色沉静:“这才刚刚开始。” 三皇子萧澈,自幼聪慧,文武兼修,却一向低调不争,外人皆道他与权势无缘,反倒是太子与七皇子明争暗斗,令朝堂风波不断。 然沈苒清楚,三皇子不过是更擅长隐藏的人。 如今风波乍起,裴府表面未涉其间,但谁都知,裴景澜曾暗中与三皇子来往。 果然未过几日,一封密函送入沈苒手中,落款竟是“澈”。 桃枝看着那字迹,吓得低呼:“这是……三皇子的字?” 沈苒面色不变,将信收好,只道:“是位旧识。” 信中寥寥数语: “旧人之局,已入深潭。君若愿行,澈当为桥。” 她将信焚毁,低声道:“看起来,三皇子已明白我意。” “小姐当真要与他合作?” “我们与裴府,终究只是借势。若无一位皇子撑腰,如何翻这京中旧案?” 夜色降临,沈苒披衣前往偏院,与翠娘密谈。 “那件旧事,找到了新的线索。昔日沈家入狱,有证人曾在狱中留下一纸供词——但那纸后来下落不明。” 翠娘惊道:“您是说,当年沈将军一案,是被人陷害?” “陷害之人,便在这京中。而供词……如今极可能在兵部尚书手中。” “可那人是太子近臣,咱们不好动。” 沈苒淡声道:“不需动他,只需让太子怀疑他。” 次日,沈苒随裴景澜出席一场王府设宴,宾客如云,王孙贵胄云集。 宴中,三皇子悄然至她席旁,执杯低声一笑:“沈姑娘可还记得我在玉津寺外替你拂尘之事?” 沈苒微顿,随即回以一笑:“自不会忘。三殿下出手,尘埃皆散。” 言语间,众人已在暗中打量两人互动。太子远远望着,眉头微皱。 裴景澜站在不远处,手执酒杯,眼中泛着冷意。 回府途中,裴景澜冷声开口:“你何时与三皇子交好?” 沈苒望向车窗外的雨幕,淡淡道:“他来寻我。” “你就答应了?” “那你呢?”她回望他,“张慧娴之事,是你点的火,我不过添了柴。裴府能渡此劫,是因你我各有算盘。” 裴景澜沉默良久,忽而笑了:“好个沈苒。” 雨声渐密,马蹄声在青石路上敲出节奏,如同战鼓临近。 入夜后,沈苒遣走丫鬟,独自前往藏书阁。 阁中灯火昏黄,一道人影早已候在榻前。 “你来得比我早。”沈苒开口。 那人抬头,竟是三皇子。 “沈姑娘,今夜之谈,非为儿女情长。”他眼中满是锋芒,“你要的证据,我可助你夺来,但你得助我一臂之力。” “殿下要什么?” “三日后朝堂之上,有一道折子——你得确保它不会被呈上。” “我?” “你在裴府,可动得了裴夫人之人。” 沈苒沉吟片刻:“她手中有内侍递折的名册。” “我信你。”三皇子道,“你若动手,我便让你见当年狱中供词。” 灯火微摇,阁中寂静如水。 沈苒垂眸:“成交。” 半夜,她彻底失眠。 清晨,沈苒亲自为裴夫人奉茶。 “夫人近日辛劳,苒儿替您分担些府务罢。” 裴夫人瞥她一眼:“你倒是乖巧了许多。” “女儿知府中多事,只愿尽一份力。” 她趁机入了裴夫人的书房,以更换香料为名,翻出那份名册,抄录于袖中藏好。 傍晚时分,翠娘将一封密信送出,送往三皇子私宅。 入夜,三皇子派人将一枚银封小匣交予沈苒。 沈苒打开匣子,内里是一份泛黄的纸页。 那正是当年狱中失落的供词。 “沈大人未谋逆,其罪,全是冤枉。” 她指尖微颤,泪水几欲落下。 多年冤屈,至此才窥得一角真相。 “父亲……女儿,会为你讨回公道。” 这一夜,沈苒不再是裴府新妇,不再是冲喜之人。 她,是沈家的血脉,是一枚落子在局中的棋,而如今,她将亲手翻盘。 京中风雷暗涌,皇权将裂,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16.密谋再起,真相渐明 暮春时节,京中骤雨连绵,夜雨淅沥,仿若无尽,裴府笼罩在一片湿冷中。 沈苒立在廊下,望着檐角滴水。今日她着一袭浅青色褙子,衣衫虽素,却掩不住她眉眼间的锋芒。桃枝在她身后撑着伞,见小姐久久未动,低声道:“小姐,雨大了,要不回屋罢?” “再等一会儿。”沈苒轻声说着,像是在等什么。 不多时,一个湿漉漉的身影急匆匆穿过,是翠娘。 “小姐,东西取来了。”她喘着气递上一只乌木小匣子。 沈苒接过,打开看了眼,唇角微扬:“很好。” 她回到房中,将匣子打开,里面是几封信,还有两本账册,字迹熟悉,正是裴府大管家过往私账的记录。 “这下,裴夫人再想洗白她那个亲戚,可没那么容易了。” 沈苒将其中一封信取出递给桃枝:“照我说的,把这信悄悄送到刑部侍郎府上。” “是。”桃枝不再多问,悄然离去。 她知道,自家小姐虽言语温和,实则处事极狠。一旦动了念头,便是雷霆万钧。 夜色更深,风吹雨急,裴府的灯火仿佛也随之一点点熄灭。 另一边,裴景澜在书房中独坐,窗外风声呼啸,他却心神不宁。 “你说,她怎么会查到那账本?”他低声问。 暗卫从阴影中现身,低声道:“属下查过,那账本原是大管家藏在东院柴房夹层,不知怎地被人发现了。” 裴景澜手指在书案上轻敲,半晌才笑道:“这沈苒,还真是有几分本事。” “世子,可要属下再查查她?” “不必。”他摇头,“继续盯着她就好,不必打草惊蛇。” 他心中其实已有猜测,这女人步步为营,早非初入府中时那般柔弱。 可他偏偏生出几分兴趣来。 次日清晨,裴府传来消息,大管家病重请辞。 裴夫人连夜召人商议,沈苒也被请去议事。 厅中气氛凝重,裴夫人眉眼间带着疲惫:“他身体实在不济,也算是替府上出了力,若真病了,也不强留。” 沈苒抿唇,柔声道:“夫人仁厚。” 裴景澜却道:“既是病重,便让他回乡养病。但账房一职,需立刻另派可靠之人接手。” 裴夫人点头,又看向沈苒:“苒儿,你可有合适人选?” 沈苒笑了笑:“府中老账房林叔多年忠厚,不妨暂代。” “也好。” 众人散去后,裴景澜拦住沈苒:“你想要什么?” 沈苒看着他,半晌才轻声说:“我要一个安稳的位置。” “你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安稳’?” “一个没有根基的‘冲喜娘子’,若不靠自己,如何在这宅院里活下去?” 裴景澜沉默许久,忽然道:“若我说,我可以给你这位置,不必你再动手,你信么?” “我不信。”她摇头,“世子说这话,或许是真心,但世子的心,明日还会是今日的样子吗?” 他笑了:“你倒是比我还清醒。” 夜里,沈苒独自坐在案前,将新查到的线索细细写在纸上。她从未忘记,她入裴府的第一日,不仅是冲喜,更是为查清母亲当年之死。 裴府与沈家旧年关系匪浅,可母亲却在裴府小住期间“暴病而亡”,多年无人问津。如今,她已有眉目。 “娘,苒儿不会让您白白死去。” 与此同时,城西一处私宅中,裴景澜暗中会见一名老者。 “沈苒已开始查她母亲之死。” 老者点头:“那件事……终究瞒不住。” “我不会让她查到全部。” “你是想护她?” 裴景澜没有应声,只道:“留一分余地,也留一分生机。” 夜色深沉,风雨未歇。 这场局,才刚刚开始。 17.浮出水面 初夏将至,京中终于放晴,阳光灿烂,映得人心暖意渐生。可在裴府深宅之内,一场场暗流正在悄然酝酿。 沈苒在晨起梳妆时,翠娘来报:“小姐,府中近日又传出风声,说当年老夫人去世,并非病故。” 沈苒手中铜梳一顿,半晌后才淡淡道:“是谁传的?” “据说是前些年服侍过老夫人的一个丫鬟,现如今嫁出去了,昨日却忽然回来探亲时无意说漏了嘴。” 沈苒轻声一笑:“怕是‘无意’之言,最有心罢了。” 她瞧着镜中自己,眉眼愈发沉静:裴府的秘密太多,稍不留神,便会坠入深渊。 饭后,沈苒照例往裴夫人处请安。厅中已有几位内眷,正围着裴夫人说笑。沈苒走入,众人立刻噤了声。 她不动声色地行礼:“给母亲请安。” 裴夫人瞥她一眼,没说话,反是身旁的蒋氏轻哼道:“这沈氏近来倒是得宠得紧,连世子也常往她院里去。” 此言一出,众人眼神各异。沈苒却笑得端庄:“世子是来看我药汤进得如何,毕竟冲喜之事,事关全府荣辱。” 裴夫人听了,脸色稍缓,淡淡道:“你身子养好些了?” “多谢母亲关心,已无大碍。” 裴夫人挥了挥手:“退下吧。” 沈苒刚退至廊下,忽见一人迎面而来,正是裴府三房的庶子裴慎之。 他眉目清隽,目光如水,对她微微一笑:“沈小姐可有空,我想与你说句话。” 沈苒微微颔首。 两人并肩行至一处僻静花圃。 “我近日查得一事。”裴慎之低声道,“与你母亲之死有关。” 沈苒心头一震,脸上却波澜不惊:“愿闻其详。” “当年老夫人骤然病逝,府中说是急症。可我查到,当日有人曾夜入她房中,留下药渣,是种毒性极烈的‘焚骨散’。” 沈苒手指轻攥,声音微冷:“你为何告诉我?” 裴慎之凝视她:“我不愿府中再生冤魂,也不愿你一人陷于漩涡。” 沈苒沉默许久,道:“我会查。若真有幕后黑手,我不会放过。” 回院之后,沈苒命桃枝暗中查‘焚骨散’的出处。 “这毒极其罕见,非市井可得。” “你去药司、军营、江湖三方各查。” 桃枝点头离开。 夜里,裴景澜忽然到访。 沈苒见他入屋,淡声道:“世子深夜来此,有何事?” “你今日与裴慎之说了什么?”他开门见山。 沈苒挑眉:“世子是在监视我?” 裴景澜坐下:“在这府中,我若不知你的一举一动,如何保你?” 她一笑:“你保我,还是防我?” 他不答,忽地道:“裴慎之不是善茬。” 沈苒静静看他:“那你呢?” 裴景澜凝视她半晌:“我不是好人,但我至少不会背后捅你。” “好。”沈苒缓缓站起,“那就让我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恶鬼。” 第二日,桃枝回来回报:“小姐,那‘焚骨散’源自旧年军中密药,仅供边防三营,药方极秘。” 沈苒眼神一凛:“沈家昔年……也驻三营。” 她忽而记起幼时随母在边军住过一段,曾见母亲与一名副将争执,那人……姓秦。 “查,秦副将,现在哪里。” “是。” 数日后,消息传来:秦副将早在六年前调任京中禁军,现为副指挥使,手握实权。 沈苒心中一紧:“原来如此……” 她取出旧物匣子,翻出母亲留下的绣囊,发现夹层中竟藏有一张羊皮纸,纸上密密麻麻记录了数笔军需调拨。 最下角,一行小字: “若我不归,苒儿勿信府中之言,求之秦姓者,事可明。” 沈苒合上绣囊,闭目良久。 “娘,苒儿已知真相的一线。” “接下来,是时候让裴府真正乱一乱了。” 夜风拂过,吹动案上灯火,沈苒抬眸,眸光如炬。 ——欲破局,必先乱局。 她的棋子,已在落下。 这一盘,沈苒已不容退让。 京中将动,风起云涌。 而那迷雾中的真相,终于要迎来黎明的第一道光。 18.重访旧地,过往浮沉 城南,烟雨巷。 这是沈苒入京之后,第二次来到这里。巷子深幽,两旁皆是低矮的青砖瓦房,旧时曾是达官显贵的私宅聚集之地,如今却只剩残垣断壁,几家茶铺药堂,勉强支撑着过往的痕迹。 沈苒撑着油纸伞站在巷口,身边是桃枝。 “小姐,这里真的是……当年夫人出事的地方?” 沈苒微一点头,语气低缓:“那年她随外祖家暂住京中,说是身体不适,在这边小住一月,不想……” “就在这儿暴病而亡。”她声音几不可闻,却像利刃般划过自己的心口。 这段旧事,她查了太久,母亲的死,沈家讳莫如深,连父亲也闭口不提。若不是她偶然从祖母旧物中发现几封信件,她根本不会知道,母亲竟曾在临终前,被送往京中这处偏僻之地疗养。 “走吧。” 她踏入巷中,一路走到尽头,那是座破败小院,门上铜锁已锈,隐约可见“梁”字门匾。 “梁家?”桃枝低声问。 “嗯,是我外祖家的亲戚,当年京中这处宅子是他们照应的。”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尘土飞扬中,沈苒走入其中。 “我记得母亲临终前住的是东厢房。”她轻声道。 屋内一片灰暗,残破的屏风后,竟还有些许旧物遗留,几张椅子已残,一张榻却还在,只是积满了灰尘。 沈苒走上前,从袖中取出帕子掩住口鼻,慢慢抚过榻边,指腹触到一个凸起,她立刻停住,仔细拨开灰尘,竟发现榻底有暗格。 “桃枝,火折子。” 火光一闪,木格内赫然藏着一只小小的木盒。 “小姐,这是……”桃枝有些紧张。 沈苒并未立刻打开,而是凝视良久,这才缓缓揭开盖子。 盒中是一封已经泛黄的信,还有一枚绣着沈家家纹的帕子。 “是母亲的东西。”她声音哽咽,指尖颤抖着取出信纸。 上头字迹熟悉而温婉: “苒儿,娘身子不好,或许等不到你长大。若你看到这封信,想必你已有能力去面对一些真相……我并非病重,而是有人不愿我活下去。我隐隐察觉有人在药中动了手脚,但那人权势极大,我无凭无据,只能自救。若你能看懂此信,请查一查裴家旧年的往来账册,娘曾替人抄录账目,其中藏有秘密。” 沈苒看完,眼眶已红。 她自小聪慧,幼年时母亲教她识字算账,如今她已将裴府账册理得一清二楚,却从未留意那几页墨迹稍重的数字下,或许藏着母亲生前留下的线索。 “快,我们得回去查账。” “小姐,天色已晚……” “不等了。” 她将信纸与帕子收好,顾不得再看其他,一路带着桃枝冒雨奔回裴府。 夜已深,裴府中静得出奇,唯有书房仍有烛火未灭。 沈苒径直往账房而去,林叔正整理旧账。 “林叔,把三年前的账册都给我。” “少夫人,这些……不太方便……” “我有用。”她语气坚定。 林叔迟疑片刻,终是将账册搬来。 她一页页翻着,指尖掠过一行行数字,终于在某一页停住。 “果然。” “小姐,怎么了?”桃枝探头。 “看这里。”沈苒指着几笔来往账目,“这里写的是沈家老宅修缮费用,可那年沈宅并无修缮。而另一页,同一笔银子,却又出现了一次,去向竟是梁家——就是我们今日去的那处。” “也就是说……有人拿着沈家的名头,做了别的事?” “是。”沈苒低声说,“而且极可能,是有人在那宅子里藏了什么。” “小姐,咱们该怎么办?” 沈苒眼中一片冷意:“既然对方不愿娘活着,那他们自然也不希望这些真相浮出水面。但我偏要他们知道,我沈苒,不会轻易被唬过去。” 她当即写了几封信,命桃枝送往城中几个老熟人手中。 这一夜,她未曾阖眼。 天将破晓时,裴景澜忽然来到她院中。 “你去了烟雨巷?” 她抬眸,与他对视。 “你查得太深。” “是你该告诉我真相的时候了。”她不再遮掩,“当年我母亲之死,裴家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裴景澜站在灯下,目光复杂,半晌才低声道:“我只能告诉你,她确实被人害死。但并非我裴家所为。” “可她死时,恰恰住在你们安排的宅子里。” “安排,是为了保护。” “可她最终死了。” 沈苒目光坚毅,“我不怕得罪权贵,也不怕翻旧账,我只要一个真相。” 裴景澜闭了闭眼:“你若真要查到底,我不会拦你。但记住,你查的每一页,都是危险。” “那我也认了。” 夜色淡去,天光初现。 沈苒望着账册上的墨迹,一字一句,仿佛都在诉说着母亲临终前那段无人知晓的黑暗。 这场旧案,终于渐露端倪。 而她,也再无回头路。 19.浮水沉舟,暗潮再起 暮春将尽,京城的天仿佛也跟着沉闷了几分。近日连日阴雨,空气潮得像要滴出水来,裴府上下也因此多了几分焦躁不安。 裴夫人坐在榻上,脸色比往常更难看些。 “她到底想做什么?”她拿着一封刚收到的密信,指尖微颤,声音发冷,“从前那般安分,如今却步步紧逼,是谁在背后给她撑腰?” 立在一旁的嬷嬷小心道:“夫人莫急,沈氏虽手中握了些东西,可终归是个没根基的,能翻起什么浪?” “没根基?”裴夫人冷笑,“你可知她昨日进宫,竟被德妃娘娘留了两个时辰?” 嬷嬷脸色微变。 “德妃……”她迟疑地低声道:“德妃娘娘昔年与沈老将军夫人交情匪浅,难不成是那旧情未断?” “未断也罢,断了也罢。”裴夫人将信摔在案上,“但若她真想借德妃这根高枝,那我们就不能再坐视不管。” 沈苒此时正坐在内院廊下,一壶春茶已凉,桃枝从后院回来,小声道:“小姐,昨夜那位送信的人,今早在城外发现了尸首。” 沈苒捧着茶盏的手微顿,眸色幽深。 “是哪边动的手?” “看尸体上的伤口,不像是府中人……更像是外头的势力。”桃枝低声道,“奴婢还听说,这几日秦家少爷回了京。” 沈苒轻轻哦了一声,仿佛不甚在意,但指尖却无声地摩挲着茶盖。 秦怀瑾,京中赫赫有名的“闲散王爷”的义子,却是实打实的兵部世家出身。她记得很清楚,这位秦少爷曾在边关与沈家旧部有过交情。 他这时候回京,是巧合,还是有人暗中推动? 她低声道:“设法探一探他回京的动静,看是否与沈家旧案有关。” 桃枝应下。 这一日午后,裴景澜回府,比往常来得早些,一身雨水未干,带着点冷意。他直接去了内院,推门而入时,沈苒正在案前写字。 “你又在查谁?”他站在她背后,语气不重,却带着试探。 沈苒并不回头,只是淡淡道:“若我说是你呢?” 裴景澜一愣,旋即笑出声来。 “那我倒要看看,我在你笔下,是不是也是个心狠手辣的反派。” 沈苒这才回身,神色平静:“你是什么样子,我还需写么?天下人迟早都会看见。” “你倒是越来越直白了。”他走近两步,忽地压低声音:“你有没有想过,你查得太深,真相若是不能承受呢?” “那也要先查清楚才知道能不能承受。” 裴景澜盯着她的眼睛许久,半晌才道:“我那日说的话依旧算数。你若愿意停下,我护你周全。” 沈苒眼中浮起一丝冷意:“可若我不愿呢?” 裴景澜喉头微动,终究没有再劝。 两人对视良久,沈苒忽然低笑一声:“世子,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什么?” “你当年……是不是知道我娘在裴府出事的真正原因?” 这句话像是一道雷,劈在书房里。 裴景澜沉默了很久,久到沈苒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他才开口道:“我十岁那年刚从外祖家回府,那日我确实见过你娘。” 沈苒猛地站起身:“所以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她死得不对。”裴景澜喃喃,“可我年幼,能做什么?我只是听到了几句话,看见了几张模糊的账页……那些人太快地掩盖了一切,我连话都说不出口。” “你现在可以说了。” “可你想听的,未必是我知道的全部。” 沈苒的脸色比雨天还冷,语气却平稳如常:“我会自己查,不劳你费心。” 裴景澜忽地失笑:“你若真的不想靠我,为何还留在这裴府?” 她盯着他看了良久:“因为你不是敌人。” “你确定?” “我确定你……不是全部的敌人。” 夜晚,桃枝送来密探从秦府得来的消息。 “小姐,秦怀瑾此次回京,是奉兵部密令,暗查五年前边关军械流失一案。那案子,据说与沈家将军曾遭诬陷有关。” 沈苒眼中微亮:“他这是为沈家翻案来的?” “表面看不出,但他近日与兵部尚书频频往来,似乎确实是奔着旧案而来。” 沈苒点点头,道:“想办法接近他,不露声色地探探口风。” 桃枝有些担忧:“若是被裴府知道……” “我自有分寸。” 这时,外头忽有人通传:“世子请您到西院,说是有要事商议。” 沈苒一怔,随即起身:“我过去看看。” 裴景澜今日神情有异,他突然召她,恐怕不是单纯的公事。 果然,到了西院,裴景澜已遣走了所有下人。他站在窗边,似乎思索许久,才转身看向沈苒。 “你还记得五年前沈老将军回京述职那一次么?” 沈苒心中一震,点头。 “那一夜,他带了三样东西入了宫:一份军械图、一份密奏、以及一枚令牌。” “可惜,第二日便有人告他擅改兵符,挟图谋反。”沈苒接过话,“而那三样东西,却没在他身上找到。” 裴景澜看着她:“你想不想知道,那枚令牌如今在哪?” 沈苒睁大眼:“你知道?” “我若告诉你,那令牌在……兵部尚书府中,你信不信?” 沈苒的心仿佛一下子沉了下去。 若兵部尚书也牵连其中,那她接下来所面临的,绝不只是裴府这座宅子,而是整个朝堂的权力漩涡。 裴景澜注视着她,语气缓缓:“苒儿,接下来你要做的每一步,都会更难。你要想清楚,真要走下去吗?” 沈苒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那指尖因长期执笔而微微起茧。 良久,她轻轻道:“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不可能回头。” 风卷帘动,烛影摇曳,仿佛映出她眼底沉沉的执念。 浮水沉舟,暗潮再起。沈苒知道,前路虽险,却再无人能挡她破局之心。 20.局中之局,情深不知处 暮色渐沉,晚霞映照在裴府高墙之上,如血一般灼人眼。沈苒站在偏院的檐下,望着天边那一抹红光,眼底一片沉静。 “小姐,林管事那边来信,说是已经照着吩咐的去办了。”桃枝低声说道,将一封书信呈上。 沈苒接过,看也未看,便轻轻撕碎,撒入水盆中。纸张沾水,很快便化作一滩无痕的纸浆。 “告诉他,不要急。接下来这步棋,是要让别人主动跳进来的。”她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 “是。” 沈苒抬头,看着天边最后一点霞光褪去,似乎在心里又默默盘算着什么。 这一局,她已布了许久,如今不过是静待风起云涌。 与此同时,前厅内,裴夫人正同几位来访的贵妇话着家常,话锋一转,便扯到了沈苒。 “听说那冲喜娘子近来很得你家世子的眼?”李府夫人笑着问道,眼底却藏着探究。 裴夫人轻轻放下茶盏,眉间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得宠?不过是府中安排照看罢了。一个小门小户的病秧子,也配?” 众人闻言皆是轻笑。有人跟着附和:“听说她娘早年还死在了府里?啧啧,命硬得很呐。” “再命硬,也敌不过府里水深。”有人话里藏针,引得一阵笑声。 裴夫人端坐如钟,面上笑容不变,心里却更添一分戒备。 这沈苒……怕是真的不简单。 夜深,风起。 裴景澜翻阅着一封从外头送来的密信,神色越来越沉。他盯着纸上一行字,半晌不语。 “沈苒之母,沈氏,昔年曾卷入东厂密案,疑点甚多。” 他将信纸揉成一团,扔入火炉中,火舌一下子舔上去,将那字迹烧得一干二净。 身后传来轻响,是沈苒来了。 “世子,还在看信?” 裴景澜回头,看她立于门边,鬓发微乱,神情恬淡。 “你怎知我在看信?” “府中动静,我听得出来。” “你越来越不把我当外人了。” “本来也不是外人。”她莞尔一笑,却不见笑意。 裴景澜心头微动,起身走到她面前:“你有事找我?” “有。”她从袖中取出一物,递至他手中。 是一个玉坠,温润莹亮,却断了绳子。 “这是当年我娘的遗物,丢失多年,如今在裴府东厢一位嬷嬷的箱底里找到。” 裴景澜指尖微紧:“你怀疑什么?” “我不怀疑。”沈苒盯着他,“我只想确认,当年我娘死在府中,是意外,还是人为。” 空气仿佛凝滞。 裴景澜收起玉坠,低声道:“我会查。” “我等着。” 两人对视一瞬,沈苒率先转身而去,步履不疾,背影却显出一股难言的倔强。 …… 数日后,裴府传出消息,府中东厢的柳嬷嬷在夜间投井,死前未留遗书。 沈苒站在井边,看着水面泛起的涟漪,静默良久。 “她死得太干净了。”她冷声说道。 桃枝低声应道:“听说她这几日常做噩梦,夜里大喊大叫。” “她怕的不是梦,是良心。”沈苒转身离去,“可惜,她带不走真相。” 就在此时,林管事派人送来一封密信,是沈苒几日前安排查探的进展。 她在灯下展信,目光一行行扫过,眸光渐沉。 “沈家……当年的那桩冤案,果真与东厂脱不了干系。” 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当年负责此案的官员,竟是如今的刑部尚书,而此人,正是裴夫人的族兄。 她终于明白,裴夫人为何一直打压自己,甚至百般阻挠调查。 “果然是一盘大棋。” 沈苒喃喃低语,随即提笔,一封信写下,交由桃枝秘密送往京外。 “让我们真正的盟友,动一动。” 这一夜,她彻夜未眠。 …… 而另一边,裴景澜收到刑部递来的案卷副本,眉头紧蹙。 他看着案卷第一页,那上头署名“沈云苒”三个字,心头竟泛起一丝莫名的酸意。 他一直知道她聪明、果决,却没想到她竟将如此沉重的命运背在肩头,一步步走到今日。 他忽然不知,自己究竟该护她,还是该远离她。 毕竟,这女子太过锋利,而他,未必扛得住那柄藏在笑意后的刀锋。 “世子,您要不要见见沈姑娘?”随从问道。 他摆手:“不见。” …… 数日后,裴府正厅张灯结彩,原来是太夫人寿辰将至,众宾齐聚。 沈苒被裴夫人“亲自”请了出来,要她主持寿宴礼仪。 “你既入了我裴家,又得世子垂青,总不能永远藏在后头。”裴夫人笑得意味深长。 沈苒垂眸应下,神色从容:“晚辈明白。” 当日寿宴热闹非凡,群宾交织,歌舞升平。但就在最热闹时,门外却忽传来一声通报—— “刑部侍郎大人,携人前来查案!” 全厅一片哗然。 沈苒站在堂中,看着那位一身官服、面色冷峻的刑部官员,唇角轻轻上扬。 她知道,她等的这一天,终于到了。 这裴府,再也藏不住秘密了。 21.局势渐紧 夜已深,裴府后院依旧灯火未熄。 风吹得灯影摇曳不定,仿佛将屋中人的心绪也一并撩动。 沈苒坐于书案前,手中拈着一支笔,案上摊着几张细密字迹的信笺。桃枝守在一旁,轻声道:“小姐,这几日夜里总有些人影晃动,奴婢已吩咐粗使婆子多加巡查,但总觉得不对劲。” 沈苒笔锋一顿,眼神却没离开信纸:“盯着厨房和东院那边,裴夫人那几个远房侄子近日进出频繁,不像是单纯的探望。” “小姐是怀疑他们在暗地里做什么?” “不是怀疑,是已经确定。”沈苒放下笔,捻起一张折好的纸条,递给桃枝,“今夜子时,悄悄送去给林账房。” “是。” 桃枝接过,犹豫道:“小姐,您现在行事越发果断……奴婢虽高兴,但心里总是担心,您这样,会不会引来世子不悦?” 沈苒轻笑,眉眼如水,却藏着刀锋:“世子要真不悦,早不容我活到今日。况且……”她停顿片刻,“我沈苒若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又怎配站在他面前,谈什么真相与公道?” 她不是那个初入裴府、畏手畏脚的小姑娘了。 那日裴景澜在书房中问她:“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说要“安稳的位置”,但这“安稳”,从来不是依靠他人赐予。 若她自己不争,再多的承诺,也不过镜花水月。 翌日清晨,裴府大厨房里突发一场小火,虽未酿成大祸,却也让全府上下忙作一团。 沈苒一早便赶到,看着一片狼藉的灶台,皱了皱眉。 “这灶口的灰竟掺了油?”她蹲下细看,从碎砖里捻出一撮焦黑的粉末,“这是……硝石?” 一旁的厨娘脸色煞白:“不……不会的,厨房里从没备这些东西啊!” 桃枝凑过来低声道:“小姐,这像是……有人故意点的。” “嗯。” 沈苒起身,眼神冷下来。 这是在警告她了。 厨房是裴府食物中转之地,若失了控,不仅日常饮食会出事,连下人们的调配、消息的传递都将混乱。 裴夫人不出面,裴景澜也不声张——这事闹得刚刚好,既不至于波及全府,又恰好能敲山震虎。 果然,未到午后,裴景澜便派人来请她。 书房里,他斜倚着太师椅,手里把玩着一枚檀木印章。 “沈苒,”他语调懒散,却有股压人的冷意,“你是不是做得太过了些?” 沈苒微微一礼,目光却不曾避让:“世子是指哪件事?” “林账房昨夜收到了你的纸条。”他随手将一张摊开的纸笺扔至案前,“你查得太细,动作太大,难道真当这裴府是你翻掌之间的棋局?” 沈苒并不惊慌,反而抿唇一笑:“世子若真不容我,今日就不该叫人来书房,而该直接将我送去宗人府问罪了。” “你不怕我?” “怕。”她答得坦然,“但怕也没用。我沈苒做的事,每一件都问心无愧。” 裴景澜眯起眼看她,那一瞬仿佛在试图读透她的心思。可她眸子里只是一片沉静,连恨意都不见了。 他忽然笑了一下:“你变了。” “是。”她答得干脆,“若不变,早就死了。” 屋内一阵沉默。 半晌,裴景澜才道:“你娘的事……你还在查?” 沈苒点头:“不只是她,还有沈家的过往。我记得,裴家曾替沈家周转过盐引,不少账目至今无人追究。” 裴景澜冷笑:“你敢动朝廷的盐引案?沈苒,你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我只动该动的。” 沈苒话音未落,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门帘一掀,是裴夫人亲自来了。 她穿着暗红云锦的长袍,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却透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势。 “你们这是在谈正事呢?” 裴景澜起身行礼:“母亲怎么亲自来了?” “我听说沈氏姑娘这些日子操持府中诸事辛苦,便想着为她办场茶宴,好歹也算是给她一个名分。” “名分?”沈苒轻声问,“夫人是打算将我从‘冲喜’的位置上扶正?” “未必是正妻,但总不能一直让人说我裴家亏待了你。” 沈苒望着她,唇边笑意淡淡:“夫人是在安抚我呢?还是在提醒我,最好识趣些,不要再追查旧事?” 裴夫人眼神一滞,笑容却未变:“苒儿,你是聪明人。聪明人,自然该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碰。” 沈苒垂下眼睫,语气温婉:“夫人放心,我从不越界。但我母亲的死,是我娘亲一生的结局,我若不查清,心不安。” 裴夫人眸色一沉:“你若执意如此,哪日真惹来不该惹的人,别怪我不护着你。” 沈苒微微一笑:“若真有那日,苒儿也不会怨夫人。” 茶宴如期而至。 裴府张灯结彩,诸位夫人小姐齐聚一堂,表面和气,其实心思各异。 沈苒穿了一袭素雅绣兰花纹的襦裙,步入厅中时,众人都在窃窃私语。 “听说是冲喜进门的,竟能有今日?” “是有几分本事,可到底没名分,撑不起台面。” 沈苒仿若未闻,只缓缓落座,举止大方,话不多,却处处得体。 茶过几巡,忽有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凑到裴夫人耳边低语几句。 裴夫人脸色骤变。 “什么?库房着火了?!” 沈苒眼神一动,起身:“夫人,我去看看。” “不必——”裴夫人本欲拦下,却终究没说出口。 沈苒快步赶往库房,心中已有判断。 这是第二次了。 火,是最容易掩盖真相的手段。尤其是在库房这种放满账册与物资的地方。 裴家这些年到底隐瞒了什么,怕是比她想象得还要深。 她抬头望天,春雨已停,夜色将临。 23.夜探书阁,旧事重提 夜色渐深,沈苒独坐于案前,指间缓缓转着一支玉簪,目光落在桌上的一本账册上,神色平静而专注。 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是桃枝。 “小姐,打听到了。”她压低声音,走近些,递上一张揉皱的小纸片,“今夜三更,大管家会与人于藏书阁密会。” 沈苒接过纸条,细细看了一遍,眉梢微挑:“看来,他这病重请辞,果然另有隐情。” “姑娘要亲自去?”桃枝有些担忧,“那藏书阁平日就少人靠近,三更天过去,只怕……” 沈苒抬手止住她的多言,语气却不急不缓:“我若不亲眼看看,怎么能放心?裴府这潭水,眼下才刚见些波纹。” 桃枝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头:“奴婢陪您一道。” 三更时分,府中早已静寂。沈苒换了夜行衣,一身墨色窄袖劲装,头发盘得紧实,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与平日温婉模样大异其趣。桃枝也跟着换了衣裳,两人避开守夜的下人,从偏门绕行至藏书阁后。 此阁位于后园西北一角,常年积书甚多,平日只由一名老管事打理。夜里更无人巡查,是裴府最冷清之地。 藏身在一株老桂树后,沈苒屏息凝神。 藏书阁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月色下,两道身影迅速掠入屋中。一人她识得,是裴府大管家梁义;另一人却戴着斗笠,只能隐约看见衣摆上绣着金边。 “那人像是刑部那位秦大人的幕僚。”桃枝凑近耳语,“前日还在东街见过。” 沈苒目光凝重,心下已有判断。 阁内传来模糊交谈声,二人靠得近些,只听梁义低声道:“你我之事,再不宜拖延。那丫头如今已盯上我,我再留府中,迟早东窗事发。” 那戴笠之人冷笑:“你想脱身,容易。你将那批账册和信件交出来,我便保你全家安稳离府。” “可那账册,早被沈苒拿走一半——” “废物!”那人冷声呵斥,“区区一女子你都防不住?” “她不是寻常女子。”梁义咬牙切齿,“此女眼下看似为查母亲旧事,实则步步谋算,手段比我预料还狠。” “那便早点除了她。” 沈苒听至此处,心底一沉,正要退去,忽听屋中传出桌案翻倒之声,紧接着一阵急促脚步响起。 “不好,他们发现了什么。”桃枝低声。 “走!” 她们转身正欲离去,却正撞上从后道赶来的裴景澜。 男人一身夜行衣未脱,眉眼间透着寒意。他看着沈苒,语气低沉:“你来此作甚?” 沈苒知道事已暴露,索性不再遮掩,直视他道:“你若再迟一步,我便要命丧当场了。” 裴景澜神色微变,随即看向藏书阁方向,眉头紧蹙:“你跟我来。” 三人一前一后进了不远处的偏厅。沈苒脱下夜行衣外袍,将藏于袖中的纸条递出:“这是今夜密会之约,我刚听了他们一部分话,梁义果然私通外人,疑似与刑部旧案有关。” “你竟将梁义也算进你那局中了?”裴景澜目光冷厉,“你到底想查什么?” “我想查的,不止是裴府的事。”沈苒面无惧色,“我母亲十年前暴病而亡,恰好发生在你裴府中,事后无一人追问。你说,我该不该查?” 裴景澜沉默许久,终是开口:“你想要真相,我给你。但你不能再冒险。” “真相若不亲手握在自己手中,谁知道是真是假?”她轻声,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定。 男人一时间竟无话可驳。 次日一早,裴府传出消息,梁义突发暴病,被紧急送回老家静养。府中由新账房林叔暂代事务。裴夫人虽面色如常,却连日闭门不出。 沈苒坐在书房,看着那封梁义遗落的私信。字迹潦草,提及十年前一桩“误药致死”的事故,地点正是当年沈母小住的别院。 她捏紧信纸,眼底一片寒意。 “娘亲,我快查到当年的真相了。” 书房门轻响,是裴景澜。 “这是你要的东西。”他将一卷旧案卷宗放在她桌上,“刑部密档中,当年那宗案子确实未曾彻查,而你母亲所服的药,是从外院厨房取的。” “那位外院管事,叫什么名字?”沈苒问。 “魏常。” 沈苒喃喃念着,眼底有光一闪而逝。 “此人如今何在?” “早年被调离,如今落籍徽州。” “那便是我们下一步了。” 裴景澜望着她,忽然道:“你若继续追查,势必要掀起一场大浪。那时我护不了你。” 沈苒抬眸,语气平静却有力:“世子以为我至今所做,仅为被护着过日子?” “那你要什么?” “我要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为我娘,为我自己。” 裴景澜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淡声道:“那我陪你一起查。” 沈苒唇角微扬,却未说话。 这一夜,京城风雨欲来。 而裴府的平静,只是风暴前最短暂的宁静。 23.试探与破局 沈苒坐于窗前,案上摊着几张纸,一盏茶放久了已微凉。桃枝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压低了声音:“姑娘,那边送信的人回了话,刑部那边动了,有人开始查周州粮库的旧账了。” 沈苒点了点头,眉眼间却没什么喜色:“查归查,能不能翻出什么,还得看裴夫人有没有提前‘打点’。” 桃枝有些不解:“小姐既然掌握了那么多账册和书信,何不直接递到皇上御案前?” 沈苒笑了一下:“你以为递上去就能掀起浪花?这些年,朝中风向瞬息万变,那些老狐狸们哪一个不是披着仁义之皮,藏着吃人的心?若无一招致命,便只会打草惊蛇。” 她手指轻敲着桌面,眼神渐深:“更何况,我还未摸清裴景澜的底。” 这句话一落,桃枝心中一惊:“小姐……您如今还在试探世子?” 沈苒没应声,只静静望着窗外的雨幕。 一年前,她不过是扬州城里一个被遗忘的庶女。家族薄凉,亲情寡淡,母亲早亡,父亲冷漠。她从不指望谁能为她撑起一片天。若非那场“冲喜”的阴谋,她也许此生都会在沈家那偏僻小院中沉寂度过。 可她偏偏入了裴府。 裴府表面看似清贵显赫,实则内藏暗涌。沈苒从第一日踏入这宅院,便知这里不是避风的港湾,而是一座泥潭。若不睁眼、握刃,便会被活活吞没。 而裴景澜—— 他是那道锋利的刀,也是可能唯一能让这局翻盘的筹码。 想到这里,她慢慢站起身来,吩咐桃枝:“备车,我要去趟垂花门。” 桃枝一怔:“姑娘这是……去见谁?” 沈苒冷笑一声:“自然是那位昨夜派人查我身边的——裴夫人。” 垂花门内,香气飘飘,茶汤正热。 裴夫人今日穿了件缃色百花缎裙,鬓边新插的玉兰花簪显得尤为醒目。她面上带着笑,目光却未有一丝温度。 “苒儿来了,快坐。” 沈苒福身:“谢夫人。” “前些日子你查账的事,我略有耳闻。”裴夫人笑着抬眸,“苒儿也是为府中尽心,本该嘉奖,只是——” 她话锋一转:“有些旧事,还是少追为妙。你说呢?” 沈苒垂眸抿唇,似是恭顺道:“夫人说得是。只是……府中之事若日后闹大,怕是世子也难堪。” 裴夫人眼神一顿,语气也冷了些:“你倒拿他来压我了?” “奴……”沈苒一顿,改口,“我虽只是裴府的外来之人,可嫁进来这一年,也知府上不比旁人。” 她轻声道:“既然是裴府的人,府上的脸面,自然也是我的脸面。” 裴夫人眯起眼睛,盯着她,半晌才笑:“果然是能言会道。裴景澜果真看上你了?” 沈苒神色不变:“世子对我……应是有些怜惜。” “呵。”裴夫人轻声笑了,“你也不必急着讨好我,我知你一心防我。但有些事你或许真不知,那些账册,的确是我胞妹之子一手策划的,可若查下去,动的不是我一个。” 沈苒听着,心中冷意更甚。 她知道,这正是裴夫人的厉害——一开口便将你拖入漩涡里,让你从此有退不得之地。 “夫人既知事关重大,不如就此收手,退一步便海阔天空。” 裴夫人眸色一沉:“你若肯停手,我也可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沈苒抬眸,眼里却没有一丝动摇:“夫人,苒儿自幼便失母。母亲死前只说了一句‘裴家不可信’,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 裴夫人一惊。 沈苒轻轻起身,福了一礼:“谢夫人款待。告辞。” 她转身离去,风吹开了帘子,院中雨丝未停,落在她衣角,却像洒进心里的一盏冷酒。 回府途中,马车行至小巷,忽地一阵杂乱声传来。 “拦住她——!” 桃枝一惊,刚想推开车帘查看,外头已有人翻身上马,朝马车冲来。 沈苒稳住心神,沉声道:“莫慌,叫车夫加快。” “是!” 可还未行出十丈,一柄长矛直刺马腿,马匹惊嘶一声,整辆车顿时倾斜。 沈苒被狠狠撞在车壁上,耳中嗡鸣不止。桃枝扑上来护住她,却也被震得鲜血直流。 “小姐,快走!” 沈苒强撑起身,推开车门,一跃而下,脚下却一滑,跌入了旁边的小水沟。 她忍着痛爬起,却看到那黑衣人已追至面前。 “别怪我,姑娘。你不该查那些事的。” 刀锋划破空气,直逼面门—— 忽然,一柄折扇从旁飞来,狠狠击在黑衣人手腕上。 “找死。” 随着冷声响起,一道青衣身影从屋檐掠下,长剑出鞘,几招之间便将那黑衣人击退数丈。 沈苒还未站稳,便听得熟悉的嗓音传来:“沈苒,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小心了?” 她怔怔看着那人,片刻后低声道:“……世子?” 裴景澜收起剑,抬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我来迟了。” 沈苒一时百感交集,望着他略显狼狈的身影,竟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暖意。 “你跟着我?” “不是跟。”他语气淡淡,“是担心。” 她勉强一笑:“裴府水深,世子还是莫要担心他人,先顾好自己。” 他看着她眼底的冷静和坚韧,忽然觉得,这样的沈苒,越来越让人放不下了。 “你放心,”他低声说,“这一次,我不会再袖手旁观。” 沈苒心头微震,抬头对上他沉静的目光,仿佛看见了风雨欲来的前夜,那一线尚未断的光。 24.夜入冷宅 雨势一夜未歇。 沈苒醒来时,已在裴府静院的卧房中。她半阖着眼睑,望着床帷外摇曳的烛影,脑海里却还回荡着昨夜那一袭青衣破雨而来的身影。 她被裴景澜救回来的。 裴景澜并未在她醒来时留下话,只让人吩咐好医药与安顿,便悄然离去。 这一份分寸拿捏得极好,不多不少,却让沈苒心中生出一丝复杂情绪。 “小姐,您醒啦。”桃枝端着药汤进门,神色带着些许欢喜与劫后余生的后怕,“大夫说您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休养几日便无事了。还好昨夜世子到得及时,不然……奴婢真是吓死了。” 沈苒坐起身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昨夜的黑衣人查清了?”她问。 桃枝摇头:“来人手法利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已经咬舌自尽了。” 沈苒眼底闪过一抹寒意:“裴夫人还是这般狠。” 她不是第一次见识这位裴家主母的心狠手辣。昨日她与裴夫人的一番交锋,虽未撕破脸,但那些藏在笑语后的锋利早已显露无遗。 而今日这一刀,便是最直接的回应。 “小姐接下来打算如何?”桃枝低声问。 沈苒望向窗外:“既然她已出手,我再等,便是坐以待毙。” 她将身上的伤一件件包裹好,换了一袭素色短褂,抹了些淡妆,戴上帷帽。桃枝一惊:“小姐,您要出门?” 沈苒语气冷静:“去趟冷宅。” 桃枝瞪大眼:“那不是早年裴家安置旧仆、病患的地方吗?平日都不许人靠近,小姐为何要去那里?” 沈苒淡淡道:“因为那边藏着一只‘老鼠’。” 冷宅位于裴府后院最偏僻的角落,原是老夫人早年斥资所建,如今却荒废多年。 那里阴冷潮湿,长年无人居住,只有几个老仆偶尔去扫落叶、拂尘蜘蛛网。但沈苒知道,那处地方从不真正“空”。 今日细雨迷蒙,沈苒带着桃枝从偏门悄然而入,避开了正院守卫。 她轻车熟路地穿过两道月门,沿着落叶堆积的小径走向内院。宅门半掩,木门吱呀作响,似在昭示着这座旧宅的不安。 “姑娘,您怎么会知道这地方?”桃枝低声问。 沈苒道:“你记得前些日子我查府中账目,发现那笔去向不明的‘药材款’?” “记得。” “我追查到最后,发现那些药材从不进正院,而是送到了此处。” 桃枝惊愕:“难道……有人藏了病人在这里?” 沈苒没有说话,只推开了那扇半掩的门。 屋中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与霉气。 她手持灯盏,脚步极轻,一步步走向里屋。 房间深处的床榻上,果真躺着一人。 那人瘦骨嶙峋,脸色蜡黄,眼神呆滞,似是多年未与人交谈。屋角堆着几个空药罐,旁边还有一张写满了药方与注记的旧纸页。 沈苒取来火折,将纸张照亮。 “二十年前,周州粮库失火,一月后,账册改写……吴姓粮官重病……禁足于此。” 桃枝倒吸一口凉气:“小姐,他是……” 沈苒点头:“吴文之,昔年为裴家外放周州粮库的库使,裴夫人的亲信。” “可他不是死于火灾了吗?” “那场火,烧的是账册,是知情人,却未烧了他。”沈苒眸中冷意凝聚,“裴夫人留他一命,只因他是唯一能背锅之人。” 她将那纸条收入袖中,低声对桃枝道:“把他带走。” 桃枝瞪大眼:“带去何处?” “天牢。” 次日清晨,沈苒递出一道信函,命人悄送刑部。 与此同时,府中风声已起。 裴夫人原本还坐在花厅悠闲饮茶,听闻冷宅之事勃然大怒,怒摔茶盏。 “这个小贱人——竟敢翻出这层底子!” 她立刻命人彻查,是谁走漏了消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送信之人竟早早脱离裴府,已归入官署保护。 与此同时,裴景澜已接到消息,从书房匆匆赶来。 他一踏入静院,就看到沈苒正在临窗写信,眉目安宁,唇角似带着一丝浅笑。 “你昨夜去了冷宅?”他问,语气中透着责备与隐隐的关切。 沈苒抬眸,对上他目光:“你不是早知道那里藏着什么?” 裴景澜一怔。 她缓缓将信封封好,淡然道:“你若真想保我,不如现在就告诉我——你与裴夫人,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裴景澜的眉心微微一跳:“你是在试探我?” “我不需要试探。”沈苒目光坦然,“但若你依旧想坐山观虎斗,我也不会再等。” 他沉默良久,终于道:“……若我说,我愿与你一同翻盘呢?” 沈苒盯着他,似要从那张俊朗面孔背后读出真假。 半晌,她点头:“好。” “但我说过了,”她声音轻柔却坚定,“我不是你府上的奴,我也不是棋子。你要站我这一边,就得拿出诚意。” 裴景澜定定看着她,许久,才道:“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母亲——付出代价。” 空气沉静如死水。 裴景澜眼底有动荡翻起,却终究没有说“不”。 “我会动手,”他说,“只是时机未到。” 沈苒点头:“我等。” 她转身看向窗外,微风吹拂,庭中玉兰正盛,一如年少时梦中那枝含苞未放的花。 这一次,她不会再退。 25.旧账翻涌,真相露端 四月将尽,京中春意渐退,夏意隐隐浮现。裴府后院榆树下落了满地新叶,风过枝头,沙沙作响,像极了那些不能说的过往,终于要被翻出尘埃。 沈苒一早便被请到了裴老夫人屋里。 她换了身素净的月白襦裙,鬓边只簪了支羊脂玉兰花钗。与往日不同的是,她神色沉静,不卑不亢。 老夫人靠在炕上,眼神浑浊,却依旧看得清她的神色。 “你如今倒真有几分像你母亲了。”老夫人语气飘忽,“当年她进这府邸时,也是你这般安安静静,却眼底带了冷意。” 沈苒跪坐于榻前,轻声答道:“老夫人过誉。晚辈心性远不及母亲稳重。” “你不必虚言。你心里有事,一双眼睛瞧着我,像是要问我旧年之事。”老夫人缓缓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摩挲茶盏的边沿,“那年你母亲小住裴府,是我做主留她下来的。” 沈苒静静望着她,没有插话。 老夫人咳了两声,神色黯淡,“府里人私底下说她不守规矩,我罚了好几个嘴碎的丫鬟,可到底也没能护住她多久。她最后一夜突然发热,第二日就……唉。” 沈苒垂眸,手指紧紧攥住衣摆,“我娘一向身子骨硬朗,怎会突然病重?” “那夜的汤,是你舅母命厨房送去的。”老太夫人语气低哑,“我事后才知道,可当时她已人去……你外祖父听闻后,当夜就将她接走,我连口辩解的机会都没。” 沈苒猛地抬头,“我舅母?” “是她。”老夫人闭上眼,仿佛想摆脱那段记忆,“你娘临走前,留下一封信,说将来你若入府,定要你谨慎行事,不要信任何人。” 沈苒的眼里泛起波光,“所以……我娘不是‘暴病’而亡,而是中了汤药的毒?” “我没证据。那汤是厨房日常熬的汤,人人都能喝。” “可她偏偏喝了那碗就……死了。”沈苒声音发紧,指尖发白。 老夫人垂眸,语气罕见地柔了几分,“孩子,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愿你不再追查,沈家与你无亲无故,那些恩怨,不值得你再深陷。” 沈苒缓缓起身,行礼道:“多谢老夫人今日坦言。只不过,我既已知真相一角,便无法当作未闻。” 她步出暖阁,风微凉,心却是滚烫的。 回院的路上,桃枝悄声问:“老夫人真说了?” 沈苒点头:“她怕我真查到底,也怕我闹出动静牵连整个裴家。” “那小姐还要继续查吗?” “当然。”沈苒抬眸,目光坚定,“这世上若真能只靠旁人几句劝,就让一个女儿忘了母亲的死,那也太便宜了那些害人之人。” 回到院中,翠娘迎上来,“世子刚才来过,说让您有空去一趟正院。” 沈苒一愣,转身吩咐桃枝备轿,自己则换了件稍正式的鹅黄色绫罗衫裙。 正院厅中,裴景澜背对她而立,似是在等她来开口。 “世子找我,可是又有事要吩咐?” 他转身,神情却少有地复杂。 “我奶奶……她说了?” 沈苒轻轻点头。 “你会怪我?”他问得突兀。 沈苒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世子为何要问这个?” “因为我早就知道那碗汤的事。” 沈苒的脸色微变。 “不是我要隐瞒。”他叹息,“是我奶奶阻止我查下去。她怕动摇裴府根基。” “你也怕?” 裴景澜苦笑:“我怕的不是裴府,是你。” “我?”沈苒皱眉。 “怕你知真相后,心里再无我一丝容身之地。” 她一时无言,眼中却浮起一抹讥笑,“世子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我可以帮你。”他缓缓走近,“我查得更深,那年不仅你舅母参与了此事,还有人从中撮合——是你表哥沈怀文。” 沈苒眼神一震。 “他曾暗中与你母亲有所纠葛,后来你表哥为了保自己,联合沈氏做局逼她饮下那碗汤。” 沈苒只觉呼吸一滞,心口一阵闷痛。 “所以……”她喃喃,“是他们一起,害死了我娘。” “沈家欠你们母女的,不止一条命。” 裴景澜拉住她手腕,“沈苒,如今你有我,有权势,有人脉。你若要报仇,我便与你一同动手。” 沈苒怔怔看着他,半晌才问:“你是真心?” “真。”他低声,“从你入府那一刻起,我就知,你这一生注定不会只做谁的妻子。你是刀,是火,是掌控自己命运的那个人。” 沈苒目光动容,却仍未点头。 “你给我一点时间。”她说,“我还有一些旧账,要自己亲手算清。” 裴景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底情绪翻涌,半晌后笑了:“这才是我裴景澜喜欢的女人。” —— 夜幕低垂,沈苒坐在烛下,翻阅着母亲留给她的信,信纸泛黄,却字迹清晰。 “苒儿,你若有一日能知真相,切莫动怒,更莫动摇。仇怨能燃尽一切,也能毁了你自己。你若要报,便用最稳妥的法子,最干净的方式。” 她轻轻抚摸那字句,喃喃道:“娘,苒儿记下了。” 次日,沈苒换了身素服,亲自登门拜访刑部侍郎。 她知道,沈怀文这些年虽在京中仕途平平,却在商道上暗中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生意,若能从中找到证据,足以让他身败名裂。 而她,也将不再只是一个“冲喜娘子”。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沈苒是谁。 她要站在这盛京之巅,用自己之名,亲手讨还母亲的命债。 26.试探与警告 京中五月初,阴云低垂,一场小雨连着落了三日。 裴府的青砖黛瓦在雨水冲刷下愈发清润,后院几株海棠花已凋谢,只有枝头残瓣还在风中颤动。 沈苒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那片湿润的青石板地,眼神静若潭水。手中拿着一张折叠整齐的账册,上面是她让桃枝托人从沈家铺子中偷带出来的账目副本。 “小姐,这账册上的数字……明显做了手脚。”桃枝低声道,“我们问过周掌柜,沈怀文近两年在外头的铺子几乎月月都有‘亏空’,但暗地里却频频收购周边小商号,银钱来路不明。” 沈苒轻点头,“这么大的资金流动,若是查得仔细,一准能找到他贪墨甚至洗银子的证据。” “只是……”桃枝迟疑片刻,“我们这样调查沈家,会不会太招眼了?” “只要动作快,一击即中,他们就没机会再转圜。” 沈苒说着,将账册重新包好,神色冷静。她已不是初来乍到、被裴府压着喘不过气的那个冲喜新妇。经历过母亲之死真相浮出、沈氏背叛的种种,她早已不再惧怕沈家那些虚伪的亲情。 “世子那边……”桃枝迟疑着问。 “他若真愿意帮我,会自己来,不必我开口。”沈苒目光微冷,“况且,这些旧账,我想亲自清算。”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声通禀:“世子妃,沈怀文少爷求见。” 沈苒眉峰一挑。 “请他进来。”她淡声道,站起身来。 片刻后,沈怀文披着一袭水蓝直裰踏入房中。雨意未散,他脸上带着些倦意,但眼神却仍旧那般审慎而探究。 “表妹。”他微笑着开口,“近来可好?” “沈大人有心,还来裴府探望我。”沈苒回以一礼,语气疏淡,“不知是兄妹情深,还是另有所图?” 沈怀文脸上笑容微凝,随即恢复平常,“听说你前几日去了刑部老张府上,外人不清楚,我却知道——你是为了你娘的旧事。” 沈苒脸色不变,只轻轻垂下眼帘。 “你已经知道多少了?”沈怀文的语气慢慢沉下来。 沈苒轻声道:“知道得不多,只知道你当年参与了陷害我母的局。” 沈怀文神色猛地一变,“你信口胡言!” “是不是胡言,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沈苒走近一步,目光如刀,“你与沈氏合谋,构陷我娘失节,又安排人在厨房动手脚。那碗汤,送走了她一条命。” “沈苒!”沈怀文压低声音,警告道,“你若再乱说,我也不是不能让你——” “你想让我怎样?”沈苒打断他,声音冷静得吓人,“你以为我是当年的沈苒?任人揉捏、唾弃、弃之如敝履?” 她将账册重重摔在桌上,冷声道:“你这些年做的亏心买卖,我一清二楚。你若再敢威胁我一分,我便让你身败名裂,沈家也保不住你!” 沈怀文盯着她,许久未语。良久后,他竟低低地笑了起来。 “沈苒,你变了。” “你们逼我变的。”她回望他,眼底没有半分犹疑,“这场债,我不但要讨,还要让你们一个个都偿清。” 沈怀文眯起眼睛:“你敢这样跟我说话,就不怕我将你那点心思捅出去?你以为裴府真的容得你一只外姓的野燕子?” “我是不是野燕子,不需你评断。至于裴府……”沈苒轻笑,“世子已允我调查到底。你若要试试,就动手看看谁先输。” 她一字一句,如利刃切骨。 沈怀文脸色沉如水,终是甩袖而去,临走时不忘冷声撂下句:“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他走后,桃枝吓得直抖,“小姐,他会不会真的反咬一口?” “他现在不敢。”沈苒坐回榻上,“因为他不知道我手上还有多少东西,他也怕我背后还有谁撑腰。” “那……世子那边呢?”桃枝又问。 “该到他做决定的时候了。” 沈苒轻抚掌心,那张账册已被她翻得熟稔于心。仇未清,战未止,这局,她才刚刚落下第一子。 27.雷霆试探,心火难掩 自沈怀文被沈苒冷声赶出裴府,已过两日,京中却仍旧风声渐紧。 沈府仿佛嗅到了什么风向变动,沈氏开始频繁往来庙中请香祈福,连素来张扬的沈若云都悄然收了声,不再招摇过市。而沈苒这边,却比从前更沉静了些。 这一日,裴府后院池塘边,初夏的风拂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沈苒携着桃枝散步,身着素白绣兰花长衣,头发只挽了个简单垂鬓髻,整个人平静而疏远。 “小姐,今儿这天真好。”桃枝轻声说。 “是啊。”沈苒望着水面,低语,“好得不真实。”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自拐角而来,是裴景澜。 他穿着月白锦袍,负手而立,静静看着沈苒的背影,良久才道:“你躲我?” 沈苒未回头,依旧看着池水:“世子多虑了,妾身何来躲避一说。” “你口口声声妾身,什么时候又与我如此疏远了?” 沈苒转过身来,神色平静,却不屈:“妾身本就是冲喜之人,做不得正妻,也上不得台面。与其日后叫人议论,倒不如现在自觉几分。” 裴景澜目光冷下来,语气却愈发平静:“若本世子真要抬你为正室呢?” 沈苒怔住,眼中划过一瞬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我说,”他步步走近,语气淡漠却不容置喙,“若你愿意,我可让你成为这裴府当之无愧的女主人。” 沈苒轻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世子怎的忽然心血来潮?是心疼了?还是看我最近做事太过顺遂,想将我困住?” 裴景澜眸色微沉:“你在试探我?” “我不敢。”她却坦然直视他,“我只是告诉你,裴景澜,我不会为了一个‘名分’就交出我手里的筹码,更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就将所有布好的局都弃之不顾。” “沈苒。”他低声叫她名字,嗓音如冷风拂过檐角,“你到底要如何?” “我要一个结果。”她一步步走向他,“我要你告诉我,当年沈府那场‘暴病’到底是谁安排?你是不是知情?你父亲是否也牵涉其中?沈氏为何敢那样自信地送我入裴府冲喜,她底气何来?你裴家到底答应了她什么?” 空气静得几乎凝滞。 裴景澜久久未语,眼神晦暗不明,终是低声开口:“我不知道全部,但那碗汤……确实不是她病死的。” “是谁?”沈苒声音发紧。 “我查过,是沈氏指使沈怀文收买了你娘房中一名婢女,在她常喝的养胃汤中下了慢性毒。” 沈苒身子微微一颤,唇色发白:“那你们为什么不揭出来?你父亲当年与我母亲是旧识,他怎能袖手旁观?” “因为沈氏拿捏了我们裴家当年的一桩旧事。”裴景澜苦笑,“若这桩丑事曝光,不止你母亲,连我父亲也会彻底毁了仕途。” “所以你们就选择沉默?”沈苒咬牙,“你们眼睁睁看着她死,无动于衷?” “我不在京中,那年我在西北军中,回来时,她已经……” 沈苒转过身去,肩膀轻轻颤抖。过了片刻,她才道:“裴景澜,我从来没指望你们裴家为我出头。我查她之死,不是为了伸张正义,而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病死’的。我要沈氏为此付出代价。” 裴景澜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他曾以为她只是个可怜人,后来又觉得她心机太深,难以掌控,但此刻,他只觉得她倔强得令人心疼。 “你想怎么做?”他问。 沈苒转身,眼神清冷如雪:“我要她亲口承认,跪在我娘的灵位前忏悔。” “你疯了。”裴景澜皱眉,“沈氏如今是沈家当家夫人,在你父亲面前都有话语权,你怎让她低头?” “若她不低头,”沈苒一步步逼近他,“那就让整个沈家一并陪葬。” 裴景澜看着她,那一刻,他终于明白,这个女子早已不属于任何人的掌控。 她不是裴府的影子,也不是沈家的棋子。 她是她自己。 —— 傍晚,裴景澜独自站在书房窗前,窗外晚霞将天边染得如血。 门外暗卫低声通禀:“世子,沈怀文今日见过刑部吕大人。” “他要做什么?” “吕大人近日新调任巡察使,手握监察权,极可能被沈怀文游说,对沈苒下手。” 裴景澜眯起眼:“告诉许衍,备一封密函送到都察院左都御史府上,就说沈怀文近日与外商暗中交易,有私运证据。” “是。” 他背手立于书案前,眼神一片幽深。 “沈苒,你敢孤注一掷,我便替你布好下一步棋。” 第二十八章:真相揭底,步步为营 沈苒再次见到沈怀文,是在宗人府暗厅里。 他被关了几日,脸色蜡黄,早没了往日里那副端方模样。可看见沈苒时,那双阴狠的眼睛仍旧像毒蛇般盯着她。 “沈苒,你竟真敢把我送来这儿?” 沈苒冷笑一声,站在他对面:“怎么,不敢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沈怀文怒极反笑:“你不过是沈家一没名分的庶女,当年若不是我开口,你母亲连进裴府的机会都没有。她死了,是她命薄,怪不得旁人!” 沈苒眼底闪过一丝痛意,但随即被坚毅取代:“你终于承认了。当年你联合裴夫人,把母亲送进那间密屋,是你吩咐人给她喝了那碗药。她不过是想讨你一句名分,就落得那样的下场。” “你以为你翻出那几封信,那几本账,就能翻天?” “不能翻天。”沈苒淡淡一笑,“但足以让你身败名裂。” 说罢,她转身离去,沈怀文在后头咬牙切齿地喊:“沈苒!你做这些就是为了替你那贱人生母报仇?你别忘了,你也姓沈!” 沈苒停住脚步,声音冷到骨子里:“是,我姓沈,但早就跟你划清了界限。你不配做我父亲。” 她大步离开,外头雨未歇,春寒袭骨,风吹得她眼眶酸涩。 等在廊下的裴景澜走上前,为她披上披风:“怕不怕?” “怕过。”沈苒低声说,“但更怕一辈子活在真相之外。” 裴景澜盯着她片刻,终是轻叹:“接下来呢?” “接下来?”沈苒目光清亮,“是时候清算裴府了。” 次日,裴府。 裴夫人正在堂中与管事说话,丫鬟进来回禀:“夫人,沈姑娘求见。” “她来做什么?”裴夫人皱眉。 沈苒却已掀帘而入,目光直直地盯着她。 “夫人,您可还记得那年初春,沈氏在府中昏厥,是谁照顾她的?” 裴夫人眉头一跳,面色微变:“那事儿你还提它作甚?” “因为我找到那位照看过我娘的老仆,她如今在佛堂里听经念佛,说是为了赎罪。” 裴夫人猛地站起:“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手中有她的口供,还有当年那副药方。”沈苒不急不缓,“我也查到,送药那日,您的贴身嬷嬷曾亲手把门反锁,直到天黑才开。” 裴夫人脸色已彻底变了,嘴角微微颤抖,却还强撑着冷静:“沈苒,你敢血口喷人!你要是没有证据,就别想在裴府待下去!” “可惜……”沈苒眸中一闪,“这府,我从没想待下去。” 话音未落,外头脚步急促,裴景澜带着宗人府的官员踏入堂中。 “裴夫人,宗人府接到举报,您涉嫌勾结朝臣,谋害沈氏,今请配合调查。” 裴夫人惊恐地退了一步:“景澜,你要信我,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裴家!” 裴景澜沉声道:“若你当年没那一碗药,也许她还能活着。你我之间,从此恩断义绝。” 裴夫人双膝一软,瘫倒在地。 沈苒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三日后,裴府上下清理一新,老管家回乡,内外事物由沈苒过渡。 她在屋中拆开一封信,是沈怀文写来的。 “……你终究赢了。沈苒,我不服你,但也不得不承认,你比我更像个沈家人。” 信纸烧尽,化为灰烬。 沈苒轻声道:“我不是为了赢你。我只是想替母亲讨个公道。” 夜晚,裴景澜来到她房前。 “你还要继续查下去?” “是。”沈苒目光微冷,“沈怀文不过是棋子。我怀疑,当年那副药的方子,不止你母亲一人能拿到。” “你怀疑谁?” “你爹。” 一语出,屋外的风猛然卷起,烛火摇曳。 裴景澜面色复杂:“你真要把这条路走到底?” 沈苒垂下眼睫,轻轻道:“我已经没有回头的路。” 裴景澜没说话,许久,他站起身,缓缓开口:“我陪你。” 沈苒猛地抬头,眼中光亮如星。 29.矛盾激发,父子反目 裴府议事堂,烛火摇曳。 裴老夫人病情稍缓,刚刚静养数日便又被这几日的风波搅得心神不宁。她斜倚在锦榻上,听着管事小心回禀府中动静,神色愈发疲惫。 “都说‘女人入府,兴家旺宅’……可沈苒一入,就搅得裴府不得安宁。”老夫人轻轻叹了一句。 却不知,她这一句话,很快便传入了裴景澜耳中。 “祖母这话……是想替父亲开脱?” 书房中,裴景澜神色冷峻,沈苒站在一旁未语。 “你准备好了吗?”他忽地转头问她。 沈苒点头:“一切已备,只等你开口。” “好。”裴景澜握紧了手中的折扇,那素白扇面,在他掌中微微震颤。 他心知,这一仗,是与父亲的正面对决。 正午时分,裴司业正在后院用膳。 他年近花甲,却仍身姿挺拔,目光锐利。作为翰林院出身的清流大员,一手文名,半世荣耀。 当裴景澜带着沈苒跨进院门时,裴司业只是微微抬眼,淡声道:“你终于来了。” “我若不来,您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跟我说实话?” 裴司业放下筷子,神色不变:“你想知道的,我都已安排人销毁。” “可惜,那份药方,在沈怀文的供词里出现过。那位曾与您共事的太医院陈御医,也交代了,是您当年私下借走方子。” 沈苒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放在桌上。 “这是皇上亲批的密谕,特准追查当年沈氏暴毙一案。如今证据确凿,您……可还有话说?” 裴司业冷笑,起身负手而立:“我倒没料到,景澜,你竟为一个女人,做到这地步?” “她不仅是个女人。”裴景澜一步一步走近,“她是沈苒,是母亲当年最信任的那家人留下的血脉。她母亲死时,我就在场。我记得她眼神里,不是怨恨,是疑问。她不知道,为什么到死都没有等来一句解释。” 裴司业眉心紧蹙,忽然一掌拍在案上,碗盘震响:“够了!那是你母亲当年的决定!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顺水推舟?”沈苒冷声一笑,“你一手安排药方、一手掩埋证据,把母亲的命当筹码,和沈怀文换取朝中支持,您这叫‘顺水’?” 裴司业望着她,眼神中竟带着些许惋惜与感慨。 “沈苒,你太聪明,也太固执。你母亲若有你这心性,也许活不下来。” “她本不该死。”沈苒缓缓道,“裴大人,您是我生父的至交,是裴家的柱石,但您不是神,不配决定谁该活,谁该死。” 裴景澜看着父亲那张逐渐苍老的面容,忽然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 “爹,从今往后,你我父子之情……就此为止。” “你要我下台?”裴司业面无表情。 “你自请告老还乡,保住颜面,是我最后一次让你有选择。” 屋内沉寂如死。 良久,裴司业坐下,闭眼长叹:“我教出个好儿子。” 那夜,裴府再无旧日热闹。 裴司业当夜上奏,请辞朝中职务,第二日便有旨意准奏。京中百官哗然,议论纷纷。 而裴府内,气氛空前肃杀。 沈苒坐在小榻上,一封接一封看着宗人府传来的后续供词记录——每一笔罪证,都在逐步拼凑她母亲之死的全貌。 “终于结束了吗?”桃枝低声问她。 沈苒摇头:“还未。” 她望向窗外,月光洒在檐下,她声音清冷坚定:“沈怀文只是帮凶,裴司业是主谋。但真正最早的布局者……另有其人。” “谁?”桃枝心惊。 “裴夫人。” 与此同时,深夜的静室中,裴景澜看着案上那幅老画。 画中是旧年裴府一次冬狩,他那时不过十岁,母亲身姿雍容,抱着他温柔言笑。 可如今,温情的画面,只剩回忆。 “娘。”他低声喃喃,“你当初,到底隐瞒了什么?” 31.真相揭幕,母女殊途 裴府后院,裴夫人端坐于案前,一身素白罗衣,眉眼间不见往昔华贵的柔和,反倒添了几分寂寥与冷肃。 沈苒踏入时,她没有抬头,只淡淡道:“来了?” “是。”沈苒落座,自倒一杯茶,举止不卑不亢。 两人隔着一张描金梨木小桌,相对无言。 片刻后,裴夫人轻声道:“裴司业倒是没料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竟会亲手断他后路。” “我也没想到,一位曾是朝中诰命的贵妇,会在数十年前亲自布下一局,杀人于无形。” 沈苒说这话时,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那些仇恨已不再沸腾,而是凝成了冷硬的利刃。 裴夫人微微一笑:“你终于知道了?” “是。”沈苒从袖中取出一枚发钗,轻轻放在案上,“这枚钗是我母亲当年遗落在裴府的。你可知她死前握着这枚钗,是想送还给你?” 裴夫人指尖轻颤,低头看着那枚银钗,半晌才开口:“我不后悔。” “你为何要杀她?”沈苒终于问出了这句。 “不是杀。”裴夫人喃喃,“是弃。” 沈苒蓦地站起:“你怎敢如此轻描淡写?她曾是你闺中挚友,是你一同入府时的姐妹!她助你夺嫡、保你子嗣,最后却落得客死异乡,只为成全你裴家的声誉?” 裴夫人终于抬头,一双眼里是漫长岁月磨出的狠意:“正因她太聪明,才不能留下。她若不死,我裴府如今这半壁江山,未必站得住。” “你是在怕她。”沈苒冷笑,“你嫉妒她的清誉,怕她日后压你一头,更怕她将你藏下的秘密公之于众。” “她知道太多。”裴夫人语气已不再掩饰,“沈家当年牵连的,不只是你母亲的命,还有我……我那早夭的女儿。” 沈苒一怔:“你……曾有个女儿?” 裴夫人低低笑了笑,眉目间闪过一丝古怪:“是啊,她死于一场大火——那场火,是沈家家奴点的,是你父亲当年斗争中引来杀身之祸。你说,我该不该恨?” 沈苒只觉胸口发闷,喉头一阵涩然。 “可我母亲无辜。” “无辜?”裴夫人望着她,缓缓起身,“她背负沈家荣光,却要借我府邸藏身,日日进出如常,丝毫不为我的忧患所动。她从未设身处地为我想过。” 沈苒低声道:“你不过是为自己的权势洗白罢了。” “也许。”裴夫人神色复杂,“可你不觉得,我和你很像么?” 这句话让沈苒沉默。 她与裴夫人,皆手段果决,皆有血债心头。她们一个在后宅翻云覆雨,一个在泥淖中步步为营。 “可我不同。”沈苒道,“你是为了不择手段地夺权,我是为了还母亲一个清白。” “你赢了。”裴夫人忽地道,“你现在拥有一切——裴景澜的心,皇上的旨意,还有整个裴府的尊重。” “我只要真相。” “那你已得偿所愿。”裴夫人转身望着庭中枯梅,“从明日起,我将出家礼佛,不再问世事。” 沈苒垂眸,声音有些冷:“佛,未必渡得了你。” 裴夫人轻笑:“我不是求佛渡我,是求我渡自己。” 沈苒走出绣阁时,裴景澜已等在回廊。 “她答应了吗?” 沈苒点头:“她退了。” 裴景澜望着她,道:“可你神情不喜。” “这不是我想象中的胜利。”沈苒低声说,“我以为,我会恨得痛快,会赢得酣畅。可当一切真相揭开时,我只剩下空。” 他默然片刻,忽然道:“你可以选择离开。京中案子已结,圣上旨意也下得分明。你再无纠缠。” 沈苒看向他:“那你呢?” “我留在裴府,收拾残局。” “裴景澜,”她唤他全名,声音第一次如此柔缓,“若我走了,你会忘记我吗?” 他轻轻摇头,眼神在暮色中沉静如水:“你若走,我便再无夜梦。” 三日后,裴夫人削发为尼,入清梵寺。 裴府大清扫,朝堂风波平息,京中百姓津津乐道这段“冲喜娘子逆转命运”的奇闻。 可无人知晓,那场席卷整个裴府的风暴中,沈苒只是为母申冤、为己求生的执念所驱。 而她,终究还是留下了。 31.雨歇花落,心定浮生 初夏将至,京城雨歇。 裴府后园的梅树已褪去残雪枝影,青叶新生,宛如一场命运之后的重启。 沈苒坐在湖边廊亭,手中一卷册页未翻。桃枝远远走来,放缓脚步道:“小姐,清梵寺传来消息,说裴夫人每日素食礼佛,不问尘世。” 沈苒轻轻应了一声:“她这样,未必不是种解脱。” 桃枝犹豫片刻,试探着问:“那小姐……还要查沈家的事吗?” 沈苒垂眸望着手中的书卷,沉静如水:“已查得七七八八,再往下,不过是朝中旧人之间的相互倾轧。沈家灭门,虽有因果,但母亲之死,是裴夫人之手。我此生所求,不过一桩真相。” 她缓缓抬眸,目光不再冷厉,而是透出一种淡淡的疲倦与清明:“如今真相既出,愿也了,仇也报,便放过吧。” 桃枝怔然,眼眶微红:“小姐,奴婢总觉得你……这般平静,叫人更心疼。” 沈苒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她是真的累了。 这些日子以来,机关算尽、步步提防,甚至连裴景澜,她都从不敢全然信任。可到头来,那人始终站在她一侧,不曾退半步。 或许——他是真的爱她的。 只是她不敢确定,也不愿依赖。太多年的寄人篱下、太多次的深夜惊梦,教她习惯了一个人走路。 这时,远处脚步声响起。 沈苒回头,裴景澜正一步步走来。 今日的他未着常服,只一袭青袍,腰束玉带,英挺之中竟添了几分沉稳与温柔。他站在她身边,声音低哑:“沈苒。” “嗯?” “圣上传来口谕,晋你为‘昭德夫人’,赐绣金诰命,品阶从四。” 沈苒并未惊讶,只淡淡道:“裴府功过皆有,朝廷大赦,我自然也在其中。” “这不只是赦。”他望着她,“是嘉奖。你所揭的案牍、所指的真相,清了不少旧账,也救了不少人。” 沈苒收起书卷,轻声道:“我并非想做什么‘清流女侠’,不过是……保自己不沦为棋子。” “可你做到了。” 她侧头看他,静静问:“那你呢?裴景澜,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谁?” 他没有避开她的眼神,语气坦然:“起初,是为了保府中清誉,为了责任。但后来,是为了你。” “你有野心。”她忽然道,“你想进中枢。” “我有。”他坦然,“我想坐到那个位置上——不是为权,而是为了能保护我想护的人,不再让别人为我受苦。” 沈苒望着他,半晌没说话。 良久,她轻轻点头:“你若真能做到这一步,沈苒不妨再赌一次。” “赌什么?” “赌你一生只护我一人。” 裴景澜眼眶微热,像是压抑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我愿,赌上余生。” 翌日清晨,裴府张灯结彩,简约而不失庄重。 沈苒着一袭素锦嫁衣,并非红妆,却更显端庄典雅。 京中贵胄皆知,昔日那位“冲喜娘子”,如今已被世子迎娶为正妻,封号昭德,恩宠不减。 婚宴之后,沈苒在房中独坐,指尖摩挲着母亲留下的那枚银钗。 窗外春光正好,阳光洒落如碎金。 桃枝轻声进门,递上一封信:“小姐,清梵寺送来的。” 沈苒接过打开,只见短短一句话: “此身所负,皆是因果。愿你此去,不问是非,不负此生。” 落款,无名。 沈苒静静看了许久,将信折起,放入匣中,转身走向窗前。 “娘,您看见了吗?” “我终于,为您讨回了公道。” 32.风过长林,归于平静 夏蝉声声,光影斑驳。 沈苒披着轻纱外衫立于后院石阶之上,手中银钗闪着温润微光,那是她母亲遗物,也是她步入裴府时唯一的护身符。 风拂过发梢,略带温热。 身后脚步声响起,是裴景澜。 “怎么不在屋里歇着?” 沈苒没回头,只轻轻开口:“我在想,当年母亲离世那日,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天。” 裴景澜沉默了一瞬,缓步走到她身侧:“清梵寺那位老尼说,夫人去得安详,没有痛苦。” “可她孤身一人,离乡多年,就这么被送回沈家祖坟,没有人知道真相,甚至没有人为她哭一声。”沈苒缓缓转身,眼中泛着薄雾,“我用将近十年,才为她讨回这口气。” 裴景澜望着她:“如今沈家冤情已平,朝堂旧案也尽数清理。你……真的放下了吗?” 沈苒没有立刻回答。 她仰头看着天,阳光穿过乌云,像是从尘埃中透出的光。 “放下不是原谅,而是我终于不再被过去捆绑。”她低头看向他,“我曾恨你,也曾防你,可你始终未负我,这是我此生最意外的温柔。” 裴景澜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低声却坚定:“沈苒,余生我护你,无悔。” 沈苒在他怀中微微一颤,像是终于卸下所有铠甲,轻轻闭上眼。 “好。” 这一声“好”,似是应允,也似是诀别。 几日后,朝中风起云涌。 皇帝病重,太子尚幼,诸王窥伺,朝局不稳。 而裴景澜,作为世家子弟中最得圣心者,终被任命为辅政大臣。 百官朝贺,群臣退避。 他身披青衫立于金阶之上,风骨卓然,气度不凡,一时风头无两。 而沈苒,依旧住在裴府东院。 她从不参与朝政,也不干涉庙堂。 却总有各家夫人登门求见,皆因她那份不言而威的清贵与笃定。 她的日子不算热闹,却极安宁。 有时候,桃枝会问她:“小姐,这一生你是否觉得值得?” 沈苒每次都笑而不答,只在临窗处细细描画那幅从未完成的画——画中是初见裴府时那株雪下红梅。 她知道,那便是她命运的起点。 多年以后,天下渐定,边患平息。 裴景澜官至宰辅,权倾朝野,却从不纳妾,也未再娶。 有人曾私下议论:“沈苒不过一冲喜之身,怎配得上如今宰辅之位?” 可当年那场暴雪夜中,她挺身而出,步步为营,护裴府安稳,清沈家冤情,世人皆知。 裴景澜在朝堂之上淡然一言:“若无她,我早已无今日。” 至此,无人再敢轻言“冲喜”二字。 晚年。 沈苒在庭中种下一片梅林。 每年初雪,她都会披上旧日嫁衣,独自饮茶赏花。 裴景澜有时在她身侧,有时不在。 可她已不再惧孤独,因为她知: 她曾孤身入府,如今身在高堂,心却依旧如初,坦然、安稳、自由。 浮世万千,皆是过眼云烟。 唯那一场雪中相识,终成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