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小娘子:皇家典藏使的掌心宠(南修怀林景明)最新章节_茶香小娘子:皇家典藏使的掌心宠全文阅读

匿名 2025-09-25 04:09:41 4

红烛高烧,映得满室生辉。

三日前,我还是卫家最不受宠的庶女,今日却成了户部侍郎府上的冲喜新娘。

嫡姐不愿嫁的病秧子,便由我这个庶女顶上。

我端坐在喜床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嫁衣上繁复的绣纹。

耳边是喜婆絮絮叨叨的吉利话,鼻尖萦绕着新房里浓郁的熏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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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子且安心等着,姑爷一会儿就来。"

我轻轻点头,盖头下的唇角却抿成一条直线。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喜婆夸张的奉承声。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都退下吧。"

男子的声音清冷如玉,却透着一丝倦意。随着房门开合的声音,一双锦靴停在我面前。盖头被一柄玉如意轻轻挑起,我下意识抬眼,对上一双如墨的眼眸。

林景明比我想象中要俊朗许多。他面色苍白,却掩不住眉宇间的清贵之气。此刻他正垂眸看我,目光平静得近乎冷漠。

"卫氏女?"

"是。"我轻声应道,手指悄悄攥紧了嫁衣。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突然偏过头去咳嗽起来。那咳嗽声撕心裂肺,听得人心惊。我下意识起身想去扶他,却被他抬手制止。

"不必。"他缓过气来,声音更冷了几分,"今夜我去书房歇息。"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却放松下来。喜烛噼啪作响,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春杏轻手轻脚地进来时,我正对着铜镜卸下钗环。

"姑娘..."她欲言又止。

"无妨。"我对着镜子笑了笑,"去帮我打盆热水来。"

待春杏退下,我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镜中的女子眉眼如画,却带着几分倔强。我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想起临行前父亲的话:"到了林家,万事忍耐。"

第二日天还未亮,春杏就急匆匆地来唤我。

"少夫人,老夫人那边传话,让您即刻过去。"

我心头一紧,却还是镇定地梳洗更衣。铜镜前,我特意选了支素净的银簪,又将嫁妆单子仔细收进袖中。

老夫人的院子比想象中还要富丽堂皇。我刚踏进正厅,就听见一声冷哼。

"商户女就是不懂规矩,连晨昏定省都要人三催四请。"

我垂眸行礼,膝盖刚触到冰凉的青石地面,一盏滚烫的茶就递到了面前。

"新妇敬茶,要三跪九叩。"

茶香扑鼻,是上好的龙井,可那白瓷杯烫人。我深吸一口气,稳稳接过茶盏,指尖立刻传来灼痛。

"儿媳给母亲请安。"

茶水滚烫,我却纹丝不动。三拜之后,双手已经疼得发麻。老夫人似乎有些意外,眯着眼睛打量我。

"起来吧。"她终于开口,"既入了我林家的门,就要守林家的规矩。景明身子弱,你要好生伺候。"

"儿媳谨记。"

我正要退下,忽听外间传来一阵骚动。管家匆匆进来禀报:"老夫人,典藏司的南大人来了,说是要查验今年的贡茶。"

老夫人脸色一变,连忙起身相迎。我也跟着退到一旁,却忍不住抬头望去。

门外走进来一个身着天青色长袍的男子。

他身形修长,腰间悬着一枚精致的茶盏佩,行走时环佩轻响。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南某冒昧打扰了。"他的声音温润如玉,目光却锐利如刀,在扫过我红肿的手指时微微一顿。

老夫人满脸堆笑:"南大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不知今日前来..."

"奉旨查验贡茶。"他微微一笑,目光却落在我身上,"这位是?"

"这是犬子的新妇,卫氏。"老夫人语气中带着几分轻蔑,"商户出身,不懂规矩,让大人见笑了。"

我垂首而立,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

"卫家?"他若有所思,"可是经营’云雾香’的卫家?"

我心头一跳,没想到他会知道卫家的茶。正要回答,却听老夫人抢着道:"正是。不过女子出嫁从夫,如今已是我林家的人了。"

南修怀轻轻颔首,没再多言。

回到院中,春杏急忙拿来药膏为我敷手,我望着窗外的海棠出神,想起方才那位南大人看我的眼神。

"姑娘,您说这位南大人..."

"慎言。"我轻声打断她,"去把我陪嫁的茶具取来。"

春杏不解地望着我。

我笑了笑,没再多说。

春杏取来的茶具在案几上泛着温润的光泽。

我轻轻抚过青瓷茶碾,指尖触到底部暗刻的"卫"字印记——这是父亲在我及笄那年特意命人烧制的,整个卫家只有这一套。

"少夫人,您要这些做什么?"春杏蹲在一旁研墨,忍不住小声问道。

我将茶荷中的龙井倒入茶碾:"明日回门,总要带些心意。"

窗外暮色渐沉,我借着烛光细细碾茶。

茶香在室内缓缓晕开,让我想起幼时在卫家茶坊的日子。那时我常躲在库房角落,看老师傅们炒茶,青绿的茶叶在铁锅里翻飞,散发出最原始的清香。

"姑娘..."春杏忽然压低声音,"姑爷往这边来了。"

茶碾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抬头望向窗外,果然看见一道清瘦身影穿过回廊。林景明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直裰,衬得脸色越发苍白。他走得不快,时不时停下轻咳两声。

"去备茶。"我收起茶具,整了整衣襟。

林景明进屋时带进一阵药香。他目光扫过案上未及收起的茶具,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夫君。"我起身行礼。

他径直走到书案前,取出一卷账册:"明日回门,这是给卫家的礼单。"

我双手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他迅速抽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账册上密密麻麻列着各色绸缎、药材,却唯独没有茶叶。

"多谢夫君费心。"我将礼单收入袖中,"只是家父最爱云雾香..."

"林家不涉茶事。"他打断我,声音冷硬,"你既已嫁入林家,就该断了这些念想。"

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出一片疏离。我垂眸不语,只听见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还有,"他转身欲走,又停下脚步,"南大人今日问起你,你当谨言慎行。"

我心头微动,面上却不显:"儿媳明白。"

待他离去,春杏端着茶进来,满脸不解:"姑爷怎么..."

"把茶撤了吧。"我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轻声道,"去把我那件藕荷色褙子找出来,明日回门穿。"

次日清晨,我早早梳妆妥当。临行前,老夫人特意叫我去训话,字里行间都是要我早点回府伺候夫君。我一一应下,心里却记挂着卫家茶坊的境况。

马车驶出林府大门时,我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街市上人声鼎沸,叫卖声此起彼伏。忽然,一道天青色身影映入眼帘——南修怀正站在茶楼前,与几个商人模样的人说话。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抬头望来,我慌忙放下车帘。

卫府比记忆中冷清许多。

父亲见了我,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却只是简单问了问在林家的起居。嫡母倒是热络,拉着我说了好些体己话,话里话外却都是打探林家的家底。

"如意啊,"嫡母拍着我的手,"你弟弟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我借口更衣,独自去了后院茶坊。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熟悉的茶香扑面而来。坊内空荡荡的,只有老仆张伯在整理茶篓。

"三小姐?"张伯揉了揉昏花的眼睛,"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我轻抚过蒙尘的炒茶锅,"如今茶坊生意如何?"

张伯叹了口气:"大不如前了。自打陈家抢了贡茶资格,咱们的云雾香就..."

他忽然噤声,我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见南修怀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

"卫小姐。"他微微颔首,"冒昧打扰了。"

我心头一跳,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袖:"南大人怎会在此?"

"听闻卫家云雾香乃茶中上品,特来一观。"他迈步进来,目光扫过空荡的茶坊,"看来传言不虚。"

张伯识趣地退了出去。

茶坊内只剩我们二人,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茶香。南修怀走到炒茶锅前,指尖轻触锅沿:"卫小姐懂茶?"

"略知一二。"我谨慎地回答。

他忽然转身,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包递给我:"尝尝。"

我迟疑地接过,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片墨绿色的茶叶。叶片细长,边缘泛着淡淡的金边,闻之有股独特的兰花香。

"这是..."

"西域来的异种。"他目光深邃,"据说能治咳疾。"

我心头一震,想起林景明日日的咳嗽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似有深意,却又看不分明。

"大人为何..."

"典藏司近日在查一批掺假的贡茶。"他忽然转了话题,"其中就有仿制的云雾香。"

我手指一紧,茶叶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大人是说..."

"茶如人心,真假难辨。"他轻轻拿回那包茶叶,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掌心,"三日后未时,我在城南茶肆等卫小姐的答复。"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微风。

回林府的马车上,春杏好奇地问我在茶坊待了那么久做什么。我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轻声道:"春杏,你说云雾香还能重现当年的风光吗?"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没有解释,只是攥紧了袖中那张写满配方的纸笺——那是方才在茶坊角落,我从旧账本里找到的父亲亲笔所书的云雾香秘方。

马车驶入林府大门时,天色已晚。我刚下马车,就听见正院传来一阵嘈杂。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急匆匆跑来:"少夫人快去看看吧,少爷又咳血了!"

我心头一紧,顾不得其他,提起裙摆就往正院跑去。

廊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凌乱的光影。恍惚间,我似乎又闻到了那股西域茶叶特有的兰花香。

……

正院里灯火通明,丫鬟们端着铜盆进进出出,清水进去,血水出来。

我站在林景明寝房外,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似的。

"少夫人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老夫人坐在床边的太师椅上,见我进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你还知道回来?"

我快步走到床前。林景明半倚在床头,面色灰败如纸,唇边还沾着血迹。他看见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大夫怎么说?"我轻声问道。

"老毛病了。"老夫人冷哼一声,"还不是被你气的。"

我抿了抿唇,没有辩解。

目光扫过床头几上的药碗,里面黑褐色的药汁还剩大半。我端起药碗闻了闻,熟悉的苦涩中夹杂着几味熟悉的药材——桔梗、杏仁、川贝,都是治咳的常用药。

"药凉了,我去热一热。"

"站住!"老夫人厉声喝道,"景明的事自有丫鬟们操心,你且说说,今日为何迟迟不归?"

我放下药碗:"娘想是忘了,今日回门呢。"

"哼!回娘家去这么久,别人以为是不想回这个家了呢!"

我从袖中取出那张配方:”娘误会了,儿媳去茶坊取了云雾香的方子。听闻夫君咳疾难愈,想试试以茶入药的法子。"

屋内霎时一静。

老夫人盯着我手中的纸笺,眼中闪过一丝贪婪,随即又板起脸:"胡闹!我林家什么好药没有,要你那商户的..."

"让她试试。"

林景明突然开口,声音虚弱却坚定。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我手中的配方上:"听闻卫家云雾香确有润肺之效。"

老夫人还要说什么,林景明已经撑着身子坐起来:"母亲先去歇息吧,这里有...有如意照料就好。"

这个称呼让我心头微震。老夫人见儿子坚持,只得悻悻起身,临走前狠狠瞪了我一眼:"若有什么闪失..."

"儿媳明白。"我低头应道。

待众人退去,屋内只剩我们二人。

林景明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我重新热了药端来,他接过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多谢。"他放下药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摇摇头,取出帕子替他拭去额头的冷汗。他微微一僵,却没有躲开。

"为何帮我?"他突然问道。

我手上动作未停:"夫妻本是一体。"

他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我。烛光下,他的眼睛像两潭深水,看不清底。

"你不恨我?"

"为何要恨?"我反问,"夫君待我虽不亲近,却也未曾苛责。"

他沉默片刻,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我连忙扶住他,感觉到他单薄的身子在掌下颤抖。等咳声稍歇,他喘息着道:"柜子里...有个紫檀盒子。"

我依言取来。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包已经发黄的茶叶,香气却依然清冽。

"这是..."

"三年前的贡品云雾香。"他靠在枕上,气息微弱,"当年...我曾在卫家茶坊品过。"

我心头一震,没想到他竟记得这个。茶叶在指尖摩挲,发出细碎的声响。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滴敲打在窗棂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轻轻叩门。

"明日我试着配一副茶药。"我轻声道。

他点点头,闭上眼睛。我替他掖好被角,正要离开,却听见他低声道:"南修怀...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我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他却已经睡着了,眉头微蹙,似乎梦中也不得安宁。

回到自己房中,我取出那包西域茶叶仔细端详。

叶片在烛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兰花香若有若无。春杏端来热水,我取了一小撮放入杯中,看着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

"姑娘真要给姑爷用这个?"春杏担忧地问,"万一..."

"我先试。"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汤入口微苦,继而回甘,喉间一片清凉。片刻后,胸中似有一股暖流缓缓扩散,连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春杏惊讶地看着我:"姑娘的脸色都好多了!"

我放下茶杯,心中已有计较。

取出纸笔,我将云雾香的配方与西域茶叶的特性一一对照,重新调配了一副茶方。写完后,我盯着纸上的字迹出神——南修怀为何要给我这个?他与林家的关系,又藏着什么秘密?

次日清晨,我早早起来煎茶。新配的茶药在砂锅中翻滚,散发出独特的香气。正要滤出茶汤,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少夫人好雅兴。"

我手一抖,差点打翻茶壶。

转身看见南修怀站在廊下,一袭靛青色长衫被晨雾打湿了衣角。他目光落在我手中的茶壶上,唇角微扬:"看来卫小姐已经试过那茶了。"

"南大人怎会在此?"我放下茶壶,心跳如鼓。

"奉旨查茶,自然要勤勉些。"他缓步走近,目光在茶案上扫过,"卫小姐这配方...颇有新意。"

我下意识挡住茶方:"粗浅之作,不敢污了大人的眼。"

他轻笑一声,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我:"今早收到的密报,或许对卫小姐有用。"

我迟疑地接过,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正要打开,远处传来脚步声。南修怀后退一步,声音压低:"三日后,茶肆见。"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中。我匆忙将信藏入袖中,正好看见林景明从回廊另一端走来。他今日气色好了些,穿着一件竹青色直裰,衬得脸色不再那么苍白。

"夫君怎么起来了?"我迎上去。

"好些了。"他目光越过我,看向南修怀离去的方向,"他来做什么?"

"说是查贡茶的事。"我端起刚煎好的茶,"正好,茶好了。"

林景明接过茶盏,却没有立即喝。他盯着茶汤看了许久,忽然道:"你信他吗?"

我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我与南大人不过数面之缘。"我谨慎地回答。

他轻叹一声,将茶一饮而尽:"这茶...很好。"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他脸上。我第一次看见他眼中有了些许温度。他放下茶盏,犹豫片刻,又道:"今日我要去趟衙门,晚些回来。"

我点点头,没有多问。等他走后,我才取出那封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贡茶掺假案涉林家,慎之。"

纸笺在我手中微微颤抖。窗外,一只知更鸟落在枝头,发出清脆的鸣叫。我盯着那几个字看了许久,直到墨迹似乎要在视线中晕开。最后我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

春杏进来时,我正将新配的茶药装罐。

"姑娘,老夫人传您过去呢。"

我手上动作未停:"知道了。"

"还有..."春杏凑近些,压低声音,"方才我听厨房的刘妈说,南大人今早来的时候,还去见了老夫人。"

我手一抖,几片茶叶洒了出来。弯腰去捡时,忽然发现案几下有一小块墨绿色的东西——是半片西域茶叶,想必是今早南修怀不小心掉落的。

我将它捡起,茶叶的脉络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少夫人,老夫人催得急……"春杏在一旁小声提醒。

我将茶叶收入袖中,整了整衣襟:"这就去。"

老夫人的院子比平日更显肃穆。我刚踏进正厅,就听见一声冷笑:"好大的架子,让我这老婆子好等。"

厅内除了老夫人,还坐着一位陌生妇人。那妇人约莫四十出头,穿着绛紫色对襟衫,发间一支金凤钗熠熠生辉。她上下打量我,眼神锐利如刀。

"这是陈家夫人。"老夫人语气冷淡,"还不快见礼。"

我心头一紧。陈家,正是抢了卫家贡茶资格的陈家。我福身行礼,余光瞥见陈夫人腕上一只翡翠镯子——那成色,少说值千两银子。

"这就是卫家的女儿?"陈夫人声音尖细,"模样倒是周正,只是..."

她故意没说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即皱眉:"这茶..."

"让夫人见笑了。"老夫人瞪我一眼,"是这商户女带的茶,入不了您的眼。"

陈夫人放下茶盏,忽然笑了:"说起来,今年的贡茶评选又要开始了。老夫人可知道,最近市面上出现了不少假冒的云雾香?"

我垂眸而立,手指在袖中微微收紧。

"哦?"老夫人挑眉,"有这等事?"

"可不是。"陈夫人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听说还有人想用陈茶冒充新茶,幸亏典藏司的南大人明察秋毫..."

我心头一跳,想起南修怀给我的警告。老夫人和陈夫人又说了些闲话,话里话外都在敲打我要安分守己。我始终垂首静立,直到陈夫人起身告辞。

"对了。"陈夫人临走前忽然转身,"听说卫小姐擅茶艺?三日后陈家设茶会,还请赏光。"

我抬眼看向老夫人,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多谢夫人厚爱,如意一定到场。"

待陈夫人走后,老夫人立刻沉下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景明身子弱,经不起折腾。你若敢给林家惹事..."

"儿媳不敢。"我轻声应道,心里却已转过无数念头。陈家的茶会,南修怀约我的日子,这其中必有联系。

回到院中,我取出那半片茶叶细细研究。叶片的香气与寻常茶叶不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我试着用银针挑开叶肉,发现脉络中藏着极细的红色丝线——这绝非普通茶叶。

"姑娘,姑爷回来了。"春杏匆匆进来通报。

我连忙收起茶叶,刚站起身,林景明已经走了进来。他今日气色好了许多,手中还拿着一卷账册。

"听说母亲唤你去了?"他开门见山地问。

我点点头,将陈夫人来访的事简单说了,他听完沉默片刻,忽然道:"陈家的茶会,你不必去。"

"可是老夫人已经..."

"我会与母亲说。"他将账册放在案几上,"近日京城不太平,你少出门为好。"

我看着他略显苍白的侧脸,忽然问道:"夫君与南大人...是旧识?"

他手指微微一顿:"为何这么问?"

"只是觉得...夫君似乎很了解他。"

林景明转身望向窗外。暮色渐沉,远处的山峦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南修怀..."他声音低沉,"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接近你,必有所图。"

我还想再问,他却已经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室寂静和那卷账册。我翻开账册,发现是林家近三个月的收支明细。其中一页被折了角,上面记录着大笔银钱流向一个叫"云涧茶庄"的地方。

云涧...这个名字似曾相识。我猛然想起,这正是陈家名下最大的茶庄!

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戌时,我吹灭烛火,却久久不能入睡。

次日一早,我借口去寺庙上香,带着春杏出了府。城南的茶肆偏僻安静,我选了最里间的雅座,要了一壶龙井。

"姑娘,咱们真要见那位南大人?"春杏紧张地绞着帕子,"姑爷知道了..."

"你到外面守着。"我轻声道,"有人来就咳嗽三声。"

春杏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我取出随身带的茶具,慢慢碾着茶叶。茶香弥漫开来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

南修怀今日穿了一身墨蓝色长衫,腰间玉佩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他在我对面坐下,目光落在我手中的茶碾上。

"卫小姐果然守约。"

我将碾好的茶叶倒入壶中:"南大人约我,不只是为了喝茶吧?"

他唇角微扬,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推到我面前。我展开一看,是一份贡茶检测的记录,上面清楚地写着"云雾香掺假"几个字,落款盖着典藏司的大印。

"这是..."

"三年前的记录。"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当年卫家失去贡茶资格,正是因为这份检测。"

我手指微微发抖:"这不可能!卫家的云雾香从来..."

"我知道。"他打断我,"这份检测是假的。"

雅间内一时寂静,只有茶水沸腾的轻响。我盯着文书上的印章,忽然明白了什么:"是陈家?"

"聪明。"他轻啜一口茶,"陈家家主陈焕之,与典藏司前任主事是连襟。"

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忽然发现他的睫毛极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衬得那双眼睛越发深邃。

"大人为何告诉我这些?"

"因为..."他放下茶盏,直视我的眼睛,"我需要卫小姐的帮助。"

原来南修怀奉皇命彻查贡茶贪腐案,已经暗中调查数月。陈家不仅造假排挤卫家,还在贡茶中掺次充好,中饱私囊。而最关键的证据,就藏在云涧茶庄的密室中。

"三日后陈家的茶会,是个机会。"他声音压低,"卫小姐若能取得陈家的账册..."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握紧茶盏,"若你与陈家是一伙的呢?"

他忽然笑了,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我。那是一块半旧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林"字。

"这是..."

"林景明生母的遗物。"他目光复杂,"三年前,她因发现陈家与典藏司的勾当而被灭口。林景明的咳疾,也是那时中的毒。"

我心头大震,想起林景明灰败的脸色和那包西域茶叶。难怪南修怀会有能缓解咳疾的异种茶...

"时间不早了。"他起身告辞,"卫小姐好好考虑。"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林景明不知道这些。他以为...他母亲是病死的。"

我独自坐在雅间里,茶已经凉了。窗外的梧桐树上,一只知更鸟正在啄食果实,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摩挲着那块玉佩,心中已有了决断。

回到林府时,天色已晚。我刚踏入院门,就看见林景明站在廊下,手中拿着一卷书。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清瘦的轮廓。

"回来了?"他合上书卷,"寺庙...清净吗?"

我心跳漏了一拍,强自镇定道:"很是清净。"

他点点头,没再多问。我们并肩走在回廊上,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一株海棠时,他突然开口:"如意..."

"嗯?"

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摇头:"没什么。早些歇息吧。"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握紧了袖中的玉佩。

……

三日后,我换上一袭藕荷色罗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银钗,随老夫人一同前往陈府赴宴。临行前,林景明站在廊下,目光沉沉地望着我。

"夫君不必担心。"我轻声道,"只是寻常茶会,我去去就回。"

他沉默片刻,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坠递给我:"戴着。"

玉坠通体莹白,雕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我微微一怔,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冷淡的眸子此刻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色。

"这是..."

"保平安的。"他别过脸去,声音很低,"早些回来。"

我握紧玉坠,心头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陈府比想象中还要奢华。

朱漆大门前停满了华贵的马车,丫鬟仆妇们穿梭其间,一派富贵气象。老夫人被迎入正厅与陈夫人寒暄,而我则被引至后花园的茶席。

园中假山流水,亭台错落。十几位衣着华贵的夫人小姐围坐在紫藤花架下,见我进来,谈笑声顿时低了几分。

"这位就是林少夫人吧?"一位穿杏黄衫子的少女掩唇轻笑,"听说卫家的云雾香曾是贡茶,今日可要好好领教。"

我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南修怀说过,陈家的账册就藏在茶室旁的暗阁里,而茶室就在花园东侧的小楼内。

"如意妹妹别拘束。"陈夫人亲热地拉着我的手,"今日特意备了几种好茶,你尝尝看。"

丫鬟们端上茶盏,茶汤澄澈,香气扑鼻。我轻抿一口,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这茶味道熟悉得刺骨,正是卫家云雾香的配方,却掺杂了三分劣质茶梗。

"如何?"陈夫人笑吟吟地问。

"滋味独特。"我放下茶盏,"只是这香气..."

"这茶啊,是陈家新研制的’云涧香’。"黄衫少女得意道,"可比某些过时的老茶强多了。"

席间响起几声轻笑。我垂眸不语,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的玉坠。忽然,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兰花香——是西域茶叶的气息。

我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小楼窗前,一道天青色身影一闪而过。

茶过三巡,陈夫人提议众人移步茶室品鉴新到的雪芽。

我借口更衣,悄悄绕到小楼后侧,楼梯年久失修,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二楼茶室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室内空无一人,唯有茶香缭绕。南修怀说的暗阁就在书架后方,我正要上前,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

"东西都放好了?"是陈夫人的声音。

"夫人放心,账册已经锁进暗格。"另一个声音回答,"只是...南大人今日也来了,会不会..."

"怕什么?"陈夫人冷笑,"他查了三年,可曾找到半点证据?"

脚步声渐近,我迅速闪身躲到屏风后。

透过缝隙,看见陈夫人和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走进来。陈夫人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书架后的暗格,取出几本账册翻了翻,又锁了回去。

"去前头盯着,别让那些夫人小姐乱走。"她吩咐道。

待二人离开,我立刻来到书架前。

暗格的锁精致复杂,我试着用发簪拨弄,却纹丝不动。正焦急间,忽见窗边小几上放着一把钥匙——陈夫人方才竟忘了带走!

钥匙入锁,轻轻一转,暗格应声而开。

里面整齐码放着十几本账册,我迅速翻找,终于在最底层发现一本标记着"贡茶"二字的册子。翻开一看,里面详细记录了陈家三年来在贡茶中掺假的种类、数量,甚至还有贿赂典藏司官员的明细。

"果然如此..."

我正要取出账册,忽听楼下传来一阵骚动。从窗口望去,只见南修怀不知何时出现在花园中,正与几位夫人品茶论道,引得众人围观。他谈笑自若,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小楼窗口。

这是他在为我拖延时间!

我迅速抄录关键几页,将账册原样放回。刚锁好暗格,楼梯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环顾四周,除了窗户别无退路。我咬咬牙,推开窗棂,窗外是一株高大的梧桐,枝干恰好伸到窗前。

"林少夫人?"门外,黄衫少女的声音响起,"陈夫人请您过去呢。"

我深吸一口气,攀上窗台。就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我纵身跃向梧桐枝干。树枝剧烈摇晃,几片树叶飘落,我死死抱住树干,掌心被粗糙的树皮磨得生疼。

"奇怪,明明听说她往这边来了..."

黄衫少女的声音渐渐远去。我小心翼翼地从树上滑下,刚落地,就撞进一个带着淡淡茶香的怀抱。

南修怀稳稳扶住我的肩膀,迅速将我拉到假山后。

他今日穿了一袭月白色长衫,衬得眉目如画,此刻却眉头紧锁:"受伤了?"

我摇摇头,将抄录的纸张递给他:"都在这里。"

他快速浏览一遍,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做得很好。"

假山外传来嘈杂的人声,我们靠得极近。他忽然抬手,轻轻拂去我发间的一片梧桐叶,指尖在即将触到我脸颊时又收回。

"接下来交给我。"他低声道,"你该回席了,免得惹人怀疑。"

我点点头,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一事:"南大人,那西域茶叶..."

"那是解药。"他目光深邃,"林景明中的毒,需要长期调理。"

我心头一震,还欲再问,远处却传来春杏焦急的呼唤声。

南修怀轻轻推了我一把:"去吧。"

——

回到茶席时,众人正在观赏一场茶艺表演。陈夫人见我回来,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如意去哪儿了?我们正找你呢。"

"园中景致太好,一时贪看,迷了路。"我歉然道,"多亏丫鬟引路。"

老夫人狠狠瞪了我一眼,陈夫人却忽然笑了:"正好,茶艺师要演示’凤凰三点头’,如意既懂茶,不如点评一二?"

这是要当众考较我了。在座众人目光齐刷刷投来,我缓步上前,看着茶艺师手中的铜壶。

水柱倾泻而下,在茶盏中激起三朵浪花。众人喝彩,我却微微摇头:"水老了。"

茶艺师脸色一变:"夫人何出此言?"

"沸水久煮则钝,泡出的茶失之鲜活。"我轻声道,"卫家烹茶,讲究’蟹目已过鱼眼生’,正是此理。"

席间一片寂静。陈夫人脸色阴晴不定,正要开口,忽听园门处一阵骚动。一个侍卫匆匆跑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陈夫人脸色骤变,霍然起身:"诸位且坐,我去去就来。"

我望向园门方向,只见几个身着官服的人影闪过。南修怀的动作比想象中还要快。

老夫人不明所以,拉着我起身告辞。

回府的马车上,她一直沉着脸,直到林府大门在望,才冷冷开口:"今日你做了什么?"

"儿媳只是品茶而已。"我平静道。

她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叹了口气:"景明身子弱,经不起风浪。你好自为之。"

回到院中,我精疲力尽地坐在窗前。夕阳西下,将窗棂染成金色。我取出林景明给的玉坠,在阳光下细细端详,这才发现玉上刻着极小的两个字——"安康"。

"少夫人。"春杏匆匆进来,"姑爷问您回来没有,说是...说是请您过去一趟。"

我握紧玉坠,心头涌起一丝不安。

林景明知道了什么?还是南修怀的行动牵连到了他?

院外传来熟悉的咳嗽声,越来越近。我深吸一口气,迎向夫君。

林景明站在廊下,暮色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

他手中握着一卷书,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却比往日更加锐利。

"夫君。"我福身行礼,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那枚玉坠。

他沉默片刻,忽然转身:"随我来。"

我跟着他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这是我第一次踏入他的书房,屋内陈设简洁,唯有书架上整齐排列的医书格外醒目。窗边的矮几上放着一套茶具,茶壶还冒着热气。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我端正跪坐,看着他将茶汤倒入青瓷盏中。茶色澄碧,香气清幽,正是卫家的云雾香。

"尝尝。"他将茶盏推到我面前。

我小心接过,茶汤入口,熟悉的滋味在舌尖蔓延——这是父亲亲手炒制的茶,至少存放了三年。抬眼看向林景明,他正静静注视着我,眼中情绪难辨。

"好茶。"我放下茶盏,"夫君从何处得来?"

"母亲留下的。"他轻声道,"她生前最爱此茶。"

我心头一紧。他说的母亲,显然不是现在的老夫人,而是他的生母——那个被陈家害死的女子。

"今日陈家茶会..."他忽然转了话题,"可还顺利?"

茶盏在我手中微微一颤,几滴茶汤溅在案几上。我稳住呼吸:"不过是寻常茶叙,陈夫人热情,多留了片刻。"

"是吗?"他取出一方素帕,轻轻拭去案上的茶渍,"我听闻典藏司今日抄了陈府。"

窗外一阵风过,竹叶沙沙作响。我抬眸与他对视,发现他眼中并无责难,反而带着几分探究。

"夫君对此事..."

"陈家罪有应得。"他打断我,声音低沉,"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阳光透过窗纱,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病弱的男人,远比我想象的要敏锐得多。

"我帮南大人拿到了陈家的账册。"我决定坦诚相告,"那上面记录了陈家掺假贡茶、贿赂官员的证据。"

林景明的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良久,他长叹一声:"你可知这有多危险?"

"我知道。"我直视他的眼睛,"但我卫家蒙冤三年,怎能坐视不理。"

他忽然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剧烈颤抖。

我连忙起身,却被他抬手制止。等他缓过气来,脸色更加苍白,眼中却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温度。

"这茶..."他指了指我面前的茶盏,"是母亲去世前交给我的。她说,若有朝一日遇到可信之人,便以此茶相待。"

我怔住了,茶香在鼻尖萦绕,久久不散。

"如意。"他第一次这样唤我,"谢谢你。"

这三个字轻如鸿毛,却让我心头一颤。还未等我回应,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少爷!少夫人!"春杏的声音带着惊慌,"老夫人请您们立刻去正院,说是...说是宫里来人了!"

——

正院内灯火通明。老夫人面色铁青地坐在上首,旁边站着一位身着绛色官服的内侍。见我们进来,内侍展开一卷黄绢:"林景明、卫如意接旨。"

我们齐齐跪下。旨意很简单:因陈家贡茶案牵连甚广,皇上特命典藏司彻查,林景明通晓茶道,即日起协助南修怀办理此案。

我悄悄抬眼,正对上南修怀的目光。他站在内侍身侧,一袭墨色官服衬得身形挺拔,见我看来,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臣领旨。"林景明的声音平静无波。

内侍走后,老夫人终于爆发:"景明!你身子这般弱,如何当得起这等差事?定是那卫氏惹出的祸端!"

"母亲。"林景明罕见地打断她,"此事与如意无关。陈家作恶多端,迟早会有今日。"

老夫人还要说什么,南修怀上前一步:"老夫人放心,林兄只需协助查证茶事,不会太过劳神。"

他的声音温和有礼,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老夫人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离开正院时,南修怀故意落后几步,与我并肩而行。夜风拂过,带来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气。

"明日,需要卫小姐一同前往云涧茶庄查验。"他低声道,"有些茶种,只有你能辨认。"

我正要回答,前方忽然传来林景明的咳嗽声。他站在回廊尽头,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南兄。"他声音平静,"借一步说话。"

南修怀向我微微颔首,大步向前走去。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转角,只余下夜风中的只言片语——

"你接近她...究竟..."

"...非你所想..."

我站在原地,手中的玉坠不知何时已被捂得温热。夜空中繁星点点,忽明忽暗,就像我此刻纷乱的心绪。

春杏匆匆赶来:"姑娘,姑爷让您先回房歇息。"

回到院中,我辗转难眠。窗外更鼓敲过三响时,房门被轻轻叩响。林景明站在门外,手中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

"还没睡?"他的声音比往常柔和。

我摇摇头,侧身让他进来。他在桌前坐下,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西域茶叶制成的药丸,每日一粒,可缓解咳疾。"

"夫君..."

"明日去茶庄,务必小心。"他打断我,眼中情绪复杂,"南修怀此人...深不可测。"

烛火摇曳,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我忽然发现,他的眉眼其实与南修怀有三分相似,只是一个如冰,一个似火。

"我会当心。"我轻声道,"夫君也请保重身体。"

他起身欲走,却在门口停下:"如意。"

"嗯?"

"这玉坠..."他回头看我,"是我母亲留给未来儿媳的。"

夜风穿堂而过,吹灭了桌上的蜡烛。黑暗中,我只听见房门轻轻关上的声音。

——

清晨,一辆青篷马车停在林府侧门。我换上简便的衣裙,发间只簪一支木钗。林景明亲自送我出门,在马车前与南修怀低声交谈。

"都准备好了?"南修怀今日穿了一身靛青色劲装,腰间配着一柄短剑,英气逼人。

林景明点点头,转向我:"早去早回。"

他的目光在我发间停留片刻,忽然伸手,将一支白玉兰花簪别在我鬓边:"戴着,保平安。"

簪子触手生温,显然是上好的羊脂玉。我还未来得及道谢,南修怀已经掀开车帘:"卫小姐,请。"

马车缓缓驶离林府。透过车窗,我看见林景明站在原地,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晨雾中。

"林兄很关心你。"南修怀突然开口。

我收回目光:"夫君他...一向体贴。"

南修怀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铺开:"云涧茶庄有密室三处,我们需要查验的是最西侧这个。"

他的指尖在图纸上移动,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我注意到他腕间戴着一串佛珠,与那身利落的装束格格不入。

"南大人信佛?"

他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讲解:"家母遗物。"

不知为何,我想起林景明说过的话——南修怀的母亲,似乎也是死于非命。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我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南修怀迅速伸手扶住我的肩膀,又立即松开:"小心。"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那一触即离的触碰却让我耳根发热。我正襟危坐,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图纸上。

云涧茶庄,那里藏着陈家最后的秘密,也关系着卫家的清白。

马车疾驰,扬起一路尘土,而我的心,早已飞向那个即将揭晓的真相。

云涧茶庄坐落在城郊一处山坳里,青瓦白墙掩映在葱茏茶树间,远看宛如一幅水墨画。马车停在庄外半里处,南修怀示意车夫在此等候。

"前面有陈家旧部把守。"他递给我一顶帷帽,"我们从侧门进去。"

帷帽轻纱垂落,遮住了我的面容。南修怀换了一身茶农打扮,粗布衣衫掩不住通身气度,反倒衬得那双眼睛越发清亮。他腰间配着短剑,剑柄上缠着的红色丝绳在风中轻轻摇曳。

"跟紧我。"

我们沿着茶垄间的小路前行,空气中弥漫着茶叶的清香。远处有几个农人正在采茶,南修怀熟稔地与他们打招呼,俨然一副常来常往的模样。

"南大人常来此处?"我小声问道。

他唇角微扬:"三年来,每月必至。"

侧门处果然有人把守,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仆。见到南修怀,老仆竟露出几分喜色:"南公子又来收茶?"

"带徒弟来认认路。"南修怀自然地递过一包银子,"老规矩。"

老仆掂了掂钱袋,笑眯眯地让开路:"陈老爷不在,您随意看。"

踏进茶庄,我这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前院是寻常的制茶作坊,后院却建着一座精巧的两层小楼,飞檐翘角,俨然是江南园林的格局。

"那是陈焕之的书房。"南修怀低声道,"密室就在楼下。"

我们装作查看新茶的模样,慢慢靠近小楼。忽然,楼内传出一阵争执声——

"账册必须销毁!南修怀已经查到贡茶的事了!"

"慌什么?那密室除了老爷没人知道..."

我和南修怀对视一眼,迅速躲到一旁的茶树后。两个管事模样的人急匆匆从楼内出来,四下张望一番,快步朝庄外走去。

"时机正好。"南修怀拉住我的手腕,"抓紧时间。"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我下意识地挣了挣,他却握得更紧:"别怕,跟紧我。"

小楼内陈设雅致,紫檀书架上摆满了账册。南修怀径直走向一幅山水画,掀开后露出墙壁上的暗格。他取出一把精致的钥匙,轻轻一转,书架竟无声地移开,露出一条向下的阶梯。

"陈家倒是费了心思。"我轻声道。

阶梯尽头是一间宽敞的密室,四壁摆满木架,上面整齐陈列着各式茶罐。正中央的乌木案几上,摊开着几本账册。

"找到了。"南修怀快步上前,翻看其中一本,"这是陈家与朝中官员往来的明细。"

我则被角落的一个青瓷罐吸引。揭开盖子,里面是半罐墨绿色的茶叶——正是那种西域异种。取出一片细看,叶脉中的红色丝线比之前所见更加明显。

"南大人,你看这个。"

他凑过来,眉头微蹙:"果然如此..."

话音未落,楼梯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南修怀反应极快,一把将我拉到身后,短剑已然出鞘。

"谁在那里?"一个粗犷的男声喝道。

电光火石间,南修怀吹灭了烛火。黑暗中,他附在我耳边,呼吸轻拂过我的耳垂:"躲到架子后面,无论发生什么别出声。"

我刚藏好身形,密室门就被猛地推开。火把的光亮中,三个彪形大汉持刀而入。

"南修怀!"为首之人冷笑,"就知道你会来。"

南修怀站在案几旁,姿态从容:"陈管家,别来无恙。"

"少废话!把账册交出来!"

"恐怕不行。"南修怀轻笑,"这是要呈给上听的证物。"

陈管家狞笑一声,三人同时扑上。剑光交错间,南修怀身形如鬼魅,短剑在他手中化作一道银光。不多时,两个壮汉已经倒地呻吟,只剩陈管家且战且退。

"你逃不掉的。"南修怀步步紧逼,"朝廷兵马已经包围了茶庄。"

陈管家突然狂笑:"那又如何?你以为拿到账册就能翻案?"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大不了同归于尽!"

我心头大骇——这密室中堆满了茶叶和账册,一旦点燃,后果不堪设想!

陈管家将火折子往地上一掷,南修怀飞身去挡,却被另外两个壮汉缠住。千钧一发之际,我抓起手边的茶罐朝火折子砸去。

"砰"的一声,茶罐与火折子同时落地,茶叶撒了一地。陈管家这才发现我的存在,眼中凶光毕露:"原来还有同伙!"

他挥刀向我劈来,我急忙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木架。

茶罐纷纷坠落,碎裂声不绝于耳。就在刀锋即将及身的刹那,一道银光闪过,陈管家惨叫一声,手腕被短剑刺穿。

南修怀挡在我身前,声音冷如寒冰:"动她者死。"

陈管家捂着流血的手腕仓皇逃窜。南修怀没有追击,转身握住我的肩膀:"受伤了吗?"

我摇摇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我渐渐平静下来。

"我们得尽快离开。"他迅速收集好账册,"陈家人很快就会赶来。"

回到地面时,茶庄已经乱作一团。

远处传来马蹄声和喊杀声,想必是朝廷的兵马到了。南修怀带我绕到后院一处矮墙边,双手交叠成梯:"上去。"

我踩着他的手翻上墙头,正欲跳下,忽然看见陈管家带着几个人朝这边追来。

"南大人,小心身后!"

南修怀闻声侧身,一柄飞刀擦着他的衣袖钉在墙上。他纵身跃上墙头,拉着我跳下另一边。墙外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我们借着竹影掩护,很快甩开了追兵。

"这边走。"南修怀带着我穿过竹林,来到一条小溪旁。溪水清澈见底,几尾小鱼悠闲地游弋。

我蹲下身,捧起溪水洗了洗脸。惊魂稍定,这才发现南修怀的右臂衣袖被划破了一道口子,隐约可见血迹。

"你受伤了!"

他摇摇头:"皮肉小伤。"

我从怀中取出帕子,沾湿后轻轻按在他的伤口上。阳光透过竹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静静看着我,目光深邃如潭。

"卫小姐今日...很勇敢。"

帕子上的血迹在水中晕开,像一朵绽放的花。我低声道:"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他忽然抬手,拂去我发间的一片竹叶。指尖在即将触到我脸颊时停住,转而取下那片叶子递到我面前。

"回去吧,林兄该担心了。"

回程的马车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夕阳西下,将远处的山峦染成金色。南修怀望着窗外,侧脸线条在暮光中格外清晰。

"南大人。"我打破沉默,"那些西域茶叶..."

"是一种叫’红丝引’的毒草。"他转向我,"陈家将它掺在贡茶中,长期饮用会伤及肺腑。"

我心头一震:"那林景明的咳疾..."

"三年前,他误饮了送给皇上的茶。"南修怀声音低沉,"我寻遍西域,才找到解药。"

马车碾过一块石头,剧烈颠簸了一下。我身子一歪,南修怀及时扶住我的手臂,又迅速松开。

"所以...你一直在查这个案子?"

"为朝廷,也为..."他顿了顿,"故人之托。"

我没有追问那个"故人"是谁。暮色渐浓,马车驶入城门,街道两旁的灯笼次第亮起,像两条蜿蜒的火龙。

林府大门前,林景明早已等候多时。见马车停下,他快步上前,目光在我和南修怀之间来回扫视。

"一切顺利?"

南修怀点点头,拍了拍怀中账册:"多亏卫小姐相助。"

林景明眉头微松,向我伸出手:"回府吧。"

我将手搭在他掌心,感受到他指尖的凉意。转身向南修怀行礼告别时,发现他正望着我们交握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明日早朝,我会将此事禀明圣上。"他拱手道,"卫家的冤屈,也该洗清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忽然想起密室中他挡在我身前的那一幕。那句"动她者死",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如意。"林景明轻声唤我,"该进去了。"

我回过神,跟着他踏入府门。

檐下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

林景明的书房内,烛火摇曳。他端坐在案前,手中捧着一卷医书,目光却久久停留在同一页上。我轻轻放下茶盏,茶汤中漂浮着几片西域茶叶,散发出淡淡的兰花香。

"夫君,该用药了。"

他这才回神,接过茶盏时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微凉的触感让我心头一跳。茶汤在他喉间滚动,他微微蹙眉,显然不喜这茶的苦涩,却还是一饮而尽。

"南修怀今日..."他放下茶盏,声音有些干涩,"可有为难你?"

我正用帕子擦拭案几上溅出的茶渍,闻言手指微微一顿:"南大人行事端正,不曾逾矩。"

窗外传来打更声,已是三更时分。林景明忽然咳嗽起来,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我连忙上前,却见他摆摆手,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帕掩住唇。帕子拿开时,上面沾了一点暗红。

"夫君!"

"无碍。"他将帕子攥紧,"老毛病了。"

烛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唯有眼角因咳嗽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我取来温水,看着他慢慢饮下,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莫名显出几分脆弱。

"明日我再去配些药。"我轻声道,"西域茶叶与川贝同煎,效果应当..."

"如意。"他突然打断我,"若卫家冤屈得雪,你有何打算?"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我一时语塞。是啊,若卫家重回茶行,我该何去何从?是继续做这有名无实的林家少夫人,还是...

"我..."

"不必现在回答。"他合上医书,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夜深了,去歇息吧。"

我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林景明独自坐在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映在墙上。那一瞬间,我忽然很想问他——你呢?你希望我留下吗?

但最终,我只是轻轻带上了房门。

——

次日清晨,我刚梳洗完毕,春杏就急匆匆跑来:"姑娘,宫里来圣旨了!"

前院香案早已设好,一位面白无须的内侍手持黄绢,朗声宣读。

圣旨历数陈家罪状,恢复卫家贡茶资格,另赐金银绸缎若干。而最令我意外的是最后一句——

"...着林景明任茶马司副使,协理贡茶事宜..."

接旨谢恩后,老夫人喜形于色,连声夸我有福气。我心中却五味杂陈——茶马司副使虽只是六品,却是实职,这意味着林景明将要频繁外出公干,以他的身子...

"少夫人。"管家匆匆走来,"卫老爷来了,在花厅等您。"

父亲比上次见面时精神了许多,一见我就红了眼眶:"如意,咱们卫家...终于沉冤得雪了!"

他絮絮说着朝廷将归还卫家茶山,还要补偿这三年的损失。我安静地听着,直到他话锋一转:"如今你弟弟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只是家道中落这些年..."

我心头一冷,忽然明白了他的来意。果然,父亲搓着手,眼神飘忽:"林家如今圣眷正隆,你看...能否请女婿在茶马司给你弟弟谋个差事?"

茶盏在我手中微微发烫,我慢慢放下它,抬头看向父亲:"爹,卫家重获贡茶资格,您第一个想到的竟是这个?"

父亲脸色一变:"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为父不也是为了卫家..."

"为了卫家?"我站起身,袖中的手微微发抖,"那当初把我送给林家冲喜时,怎么不说为了卫家?"

"你!"父亲拍案而起,却又在看见我眼神时哑了火,"罢了罢了,女子出嫁从夫,你如今是林家的人,自然不把娘家放在心上。"

他愤然离去,我站在原地,胸口像堵着一团棉花。窗外阳光正好,照在花厅的地砖上,映出一片刺目的白。

"如意。"

我回头,看见林景明站在廊下,不知已听了多久。

他今日穿了一身靛青官服,衬得人更加清瘦,只是腰间多了一块银鱼袋——那是茶马司副使的凭证。

"夫君..."

"今日天气好。"他忽然道,"陪我去园中走走。"

林家的后园不大,却布置得精巧。我们沿着石子小径漫步,谁都没提方才的事。假山旁有一株海棠,正值花期,粉白的花朵开得热闹。

林景明停下脚步,伸手折下一枝海棠,递到我面前:"你很像它。"

我怔怔接过:"夫君是说..."

"看似娇弱,实则坚韧。"他目光落在我脸上,又很快移开,"卫家的事,你若有想法,可以告诉我。"

海棠花在我手中微微颤动,花瓣上的露珠滚落,打湿了我的指尖。

我忽然想起新婚那夜,他冷冷离去的背影;想起他咳血时隐忍的模样;想起他昨日在府门前,向我伸出的那只手...

"我想重振卫家茶坊。"我听见自己说,"不是为父亲,是为那些跟着卫家多年的老师傅,为’云雾香’这块招牌。"

林景明静静听着:"需要什么帮助?"

"只要..."我犹豫片刻,"只要夫君不反对。"

"我为何要反对?"他唇角微扬,"你是卫家女儿,也是林家媳妇。你的荣耀,就是林家的荣耀。"

阳光穿过海棠花枝,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一刻,我忽然看清了他眼中一直藏着的东西——不是冷漠,而是小心翼翼的尊重。

远处传来脚步声,南修怀一袭墨色官服,正由管家引着往这边走来。

阳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他在几步外停下,目光在我和林景明之间扫过,"圣上口谕,命我三人即刻入宫。"

林景明微微蹙眉:"所为何事?"

"西域使团进贡了一批新茶。"南修怀看着我,眼中带着深意,"圣上想请卫小姐一同品鉴。"

我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林景明。

他神色如常,只是指尖在海棠树干上轻轻叩了两下:"如意精通茶道,自然该去。"

"那便走吧。"南修怀侧身让路,"马车已备好。"

入宫的马车宽敞华贵,我们三人各坐一方,气氛微妙。

南修怀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递给林景明:"这是西域使团的礼单,你先过目。"

林景明接过细看,我则透过车窗望着街景。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是陈管家!他穿着粗布衣衫,躲在巷口张望,眼中满是怨毒。

"南大人!"我低呼,"陈管家在外面!"

南修怀迅速凑到窗边,但马车已经驶过那个巷口。他眉头紧锁,转向林景明:"陈家虽倒,余党未清。如意近日最好不要单独外出。"

林景明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银哨递给我:"若有急事,吹响它,林府的护卫会立刻赶到。"

银哨触手微凉,我小心收好,忽然意识到自己正被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地保护着。这种感觉很陌生,却莫名让人心安。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远处宫墙巍峨,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芒。

南修怀忽然开口:"卫小姐,西域使团此次带来的茶中,有一种名为’雪顶’的异种,据说能解百毒。"

他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林景明。

我心头一震——难道这茶能治林景明的咳疾?

林景明似乎也想到了这点,手指在膝上微微收紧。

我们三人谁都没有再说话,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规律的声响。

……

宫门巍峨,朱漆铜钉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守卫验过南修怀的腰牌,恭敬地放行。马车驶入第二道宫门便不能再进,我们只得步行。

南修怀在前引路,官袍上的云雁纹随着步伐若隐若现。

林景明走在我身侧,时不时轻咳两声,我悄悄放慢脚步,他却微微摇头:"不必顾我。"

穿过几重殿宇,来到一处精巧的偏殿。

殿前植着几株垂丝海棠,花瓣随风飘落,铺了一地粉白。内侍早已在阶下等候,见我们来了,连忙进去通传。

"宣——典藏司南修怀、茶马司林景明、卫氏如意觐见!"

殿内光线柔和,沉香的气息若有若无。皇上端坐在案后,约莫四十出头,眉目间透着威严与疲惫。西域使节坐在下首,深目高鼻,一袭锦袍华贵非常。

我们行过礼,皇上微微颔首:"免礼。这位就是卫家的茶道高手?"

我垂首应是。皇上饶有兴趣地打量我:"朕尝过你家的云雾香,确是佳品。"

"陛下谬赞。"我声音平静,手心却微微沁出汗来。

西域使节拍拍手,侍从捧上一个鎏金茶盒。盒盖打开,里面整齐排列着十几片雪白的茶叶,叶片上覆着一层细密的绒毛,宛如初雪。

"此乃我邦圣品’雪顶’。"使节操着生硬的官话,"生于雪山之巅,十年方得一采。"

皇上命人取来茶具,看向我:"卫氏,你来烹制。"

我净手焚香,将茶具一一摆开。

雪顶茶触手冰凉,香气清冽如雪。水沸三响,我小心地将茶叶投入青瓷壶中。

茶汤渐渐变成淡淡的琥珀色,一股奇异的冷香弥漫开来。皇上接过茶盏轻啜,眼中闪过惊喜:"妙哉!初尝清冷,入喉却暖,回甘绵长。"

西域使节得意道:"此茶可解百毒,延年益寿。"

我心头一跳,余光瞥见林景明的手指在袖中微微收紧。皇上又品了一口,忽然问道:"卫氏,你觉得此茶比云雾香如何?"

殿内霎时安静。这个问题看似平常,实则凶险——若说云雾香不如,便是自毁招牌;若说雪顶茶不好,又有轻视贡品之嫌。

我缓缓放下茶壶:"回陛下,雪顶如天上明月,云雾似人间清泉。明月虽好,不可常得;清泉寻常,却能日日相伴。"

皇上愣了片刻,突然大笑:"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他转向西域使节,"朕看这茶马互市,倒可以再加一条’雪顶’。"

使节喜形于色,连连称是。

皇上又看向南修怀:"爱卿此次查办贡茶案有功,着升任礼部侍郎,仍兼典藏司职。"

南修怀跪谢圣恩。皇上又对林景明道:"林卿身子弱,茶马司的差事不必太操劳。朕准你在家休养,有事再入朝不迟。"

”谢皇上圣恩!“

林景明跪拜!

”还有你家小娘子,烹茶技艺非凡,想要什么赏赐啊!“皇上问道。

我连忙俯身:

“圣上隆恩,民女已是感激不尽,怎敢再要赏赐,只是……民女自幼尝遍百茶,却未曾见过“雪顶”此等人间佳品,民女着实开了眼界!”

“哈哈哈!”皇上大悦,“来人呐,赏一箱雪顶茶给这位卫小娘子!”

离开皇宫时,夕阳已西斜。

南修怀被同僚拦住道贺,我和林景明先行出宫。宫门外,他忽然停下脚步:"如意。"

"嗯?"

"方才...多谢你。"

我怔了怔,才明白他是指我特意留了一箱雪顶茶的事。

"夫君言重了。"我轻声道,"回去我便煎来试试。"

他摇摇头:"此茶珍贵,该留给更需要的人。"

远处,南修怀大步走来,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腰间新换的犀角带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彰显着新任侍郎的身份。

"久等了。"他在我们面前站定,目光扫过林景明略显苍白的脸色,"圣上又赏了些别的东西,我已命人送去林府。"

林景明微微颔首:"多谢南兄。"

三人同行至朱雀大街,南修怀忽然转向我:"卫小姐,几日后茶马司有个品鉴会,可否请你一同前往?"

林景明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

我正犹豫,忽听街角传来一阵骚动。几个孩童追逐打闹,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到我身上。孩子慌忙道歉,一溜烟跑了。

"没事吧?"林景明扶住我的手肘。

我摇摇头,突然觉得腰间一轻——装着银哨的荷包不见了!

"那小偷..."我猛地回头,却见那"孩子"已窜进小巷,看身形分明是个乔装的成年人。

南修怀反应极快,纵身追去。林景明也要跟上,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绊住脚步。我扶住他,焦急地望向巷口。

片刻后,南修怀空手而回,脸色阴沉:"跑了。"他盯着巷子深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不是普通小偷。"

林景明缓过气来,从怀中取出另一枚银哨递给我:"先用我的。"

南修怀却道:"不必。我会加派人手保护卫小姐。"

两人目光相接,似有无形的火花迸溅。

最终林景明收回银哨,轻声道:"有劳南兄。"

回府的马车上,我始终心神不宁,那个小偷的身手太过敏捷。

"在想什么?"林景明忽然问。

我将疑虑说出,他沉吟片刻:"近日不要独自出门。陈家人虽然下狱,难保没有漏网之鱼。"

马车经过一处茶楼,楼前贴着大红告示:斗茶大会,两日后举行。我忽然想起南修怀的邀请:"夫君,茶马司的品鉴会..."

"你想去便去。"他望着窗外,"南兄...是个可信之人。"

这话说得平淡,我却听出一丝复杂的情绪。夕阳透过车窗照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眼中的情绪。

回到林府,老夫人早已听闻宫中嘉奖,喜得合不拢嘴,连声夸我有福气。晚膳特意加了菜,还命人烫了一壶金华酒。

"景明啊,"老夫人给儿子夹了一筷子鲈鱼,"如今你身子见好,也该想想子嗣的事了。"

酒盏在我手中一颤,几滴酒液洒在桌布上,晕开一片暗红。

林景明面不改色:"母亲,此事不急。"

"怎么不急?"老夫人瞪眼,"你都二十有五了!"

一顿饭吃得我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我匆匆告退。回到房中,春杏早已备好热水。我泡在浴桶里,回想这一日的种种,思绪纷乱如麻。

屏风外传来脚步声,我下意识蜷缩身子:"谁?"

"是我。"林景明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我来取《本草纲目》。"

我松了口气:"夫君自便。"

听着书页翻动的声音,我忽然道:"夫君,我取了一包雪顶茶,在暗格里。"

翻书声停了片刻:"...好。"

水渐渐凉了,我起身更衣。推开屏风时,发现林景明还站在书案前,手中捧着那包茶,神色复杂。

"这茶..."他轻声道,"或许真能解毒。"

烛火摇曳,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我拢了拢半干的头发,走到他身边:"明日我便煎来试试。"

他摇摇头,将茶包放回暗格:"再等等。"

"等什么?"

"等..."他抬眼看我,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轻轻摇头,"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房门轻轻关上,我站在原地,望着妆奁下的暗格出神。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窗棂上,像是铺了一层薄霜。

雪顶茶能解百毒,可有些毒,或许早已深入骨髓。

……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林府后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犬吠。我从浅眠中惊醒,窗外隐约有火光晃动。

"姑娘!快醒醒!"春杏慌慌张张冲进来,"走水了!"

我披衣起身,推开窗子一看——西北角的库房正冒着浓烟,几个家仆提着水桶飞奔而去。那库房存放着林家的账册和部分药材,若是烧毁...

"备水,我去看看。"

我刚冲出院子,就撞见林景明疾步而来。他外袍随意披着,发髻松散,显然也是匆忙起身。

"回去。"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火势不大,不必担心。"

他掌心滚烫,指尖却冰凉。我正欲开口,忽听火场方向传来一声尖叫——

"有贼!"

林景明脸色骤变,转身就往库房跑。我提起裙摆跟上,却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火光中,几个黑影正与林家护院缠斗,地上还躺着两个受伤的家仆。

"小心!"

一道寒光直奔林景明后心而来。

我抄起地上的木棍奋力一挡,虎口震得发麻。那蒙面人见偷袭不成,转身就逃。林景明纵身去追,却被一阵剧咳绊住脚步。

"别追了。"我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先救火要紧。"

火势很快被控制,所幸损失不大。清点库房时,林景明盯着一个被撬开的箱子,面色阴沉如水——那里原本放着皇上赏赐的雪顶茶。

"是冲着茶来的。"他声音沙哑。

我忽然想起那个偷银哨的小贼:"会不会和陈家有关?"

林景明摇摇头:"陈家人都在大牢里。"他转向管家,"去请南大人过来。"

天刚蒙蒙亮,南修怀就匆匆赶到。他一身墨蓝劲装,腰间配剑,显然是得了消息立刻动身的。听完事情经过,他眉头紧锁:"银哨、雪顶茶...对方目的明确。"

"南兄可有头绪?"林景明问。

南修怀沉吟片刻:"近日西域使团在京,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雪顶茶价值连城,难免有人觊觎。"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审视。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南大人是怀疑...那贼人也盯上了我?"

"卫小姐精通茶道,又熟悉西域茶叶特性。"南修怀轻叩桌面,"在某些人眼里,你比雪顶茶更有价值。"

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林景明猛地站起,又因动作太急呛咳起来。我连忙扶他坐下,却被他轻轻推开。

"如意近日不要出门。"他声音冷硬,"南兄,烦请你加派人手。"

南修怀点头应下,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递给我:"若有异状,持此物去任何衙门求助。"

令牌入手沉甸甸的,正面刻着"典藏"二字,背面是一朵浮雕的茶花。我正要道谢,林景明却突然开口:"不必了。如意有我保护。"

屋内气氛一时凝滞。南修怀微微眯眼:"林兄身子未愈,恐怕..."

"不劳费心。"林景明打断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锋利。

南修怀不以为忤,反而笑了笑:"既如此,我先告辞。"他转向我,"茶马司的品鉴会,卫小姐还去吗?"

林景明握拳轻咳一声。我看看他,又看看南修怀,轻声道:"若夫君身体无恙,我们一同前往。"

这个回答似乎出乎两人意料。

南修怀挑了挑眉,林景明则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送走南修怀,我和林景明回到书房。晨光透过窗纱,照在他疲惫的脸上。他翻开一本账册,却久久没有落笔。

"夫君..."

"如意。"他忽然抬头,"重振卫家茶坊的事……"

"城南有处宅子,原是我母亲的嫁妆。"他轻声道,"后院有现成的茶灶,明日我带你去看看。"

我心头一暖,正想道谢,他却已经低下头继续看账本,只留给我一个清瘦的侧影。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

——

两日后,品鉴会如期举行。

茶马司衙门张灯结彩,各路茶商云集。我随林景明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喝彩声。

"南大人好身手!"

迈进院门,只见南修怀一袭靛青官服,正在表演剑舞。长剑在他手中如银蛇游走,时而刚劲如松,时而柔若垂柳。最后一式,剑尖轻挑,将案上一杯茶稳稳送到贵宾席上,滴水不洒。

满堂喝彩中,他收剑入鞘,目光恰好与我相遇。那一瞬,他眼中似有星光闪过。

"南兄好兴致。"林景明淡淡开口。

南修怀笑着迎上来:"林兄气色见好。"他看向我,"卫小姐,今日备了几种西域新茶,还请品鉴。"

品鉴会上,我专心辨别各种茶叶的成色、香气,不时在纸上记录。林景明坐在一旁,偶尔低声提点几句。南修怀则周旋于众商之间,谈笑风生。

"这’红丝引’的变种,与陈家所用颇为相似。"我小声对林景明说。

他微微颔首:"西域多奇花异草,未必都宜入茶。"

正说着,南修怀引着一位西域商人过来:"这位是龟兹国的茶商阿史那,他对卫小姐的茶道仰慕已久。"

阿史那深目高鼻,汉话说得流利:"久闻卫家’云雾香’大名,今日得见传人,幸甚。"

他递上一个锦盒,里面是几片金黄色的茶叶,闻之有股奇特的蜜香。

"此乃我邦珍品’金露’,请夫人笑纳。"

我刚要接过,林景明突然伸手拦住:"内子体弱,不宜受陌生茶饮。"

阿史那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南修怀适时插话:"阿史那先生不如先让我等开开眼界?"

品鉴会持续到申时。散场时,南修怀将我们送到门口,忽然低声道:"阿史那有问题。他递茶时,袖口有红丝引的气味。"

林景明眸光一凛:"果然不是巧合。"

"我已派人盯着他。"南修怀看了看我,"卫小姐近日务必小心。"

回府的马车上,林景明一直沉默。直到路过一家药铺,他才突然喊停:"我去配些药。"

我在马车里等他,无意间瞥见对面茶楼窗口有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偷银哨的小贼!他正与一个戴帷帽的女子低声交谈,那女子身形窈窕,腕间一只翡翠镯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陈夫人的镯子!

我正要下车,林景明已经回来了。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他脸色骤变:"待在车里别动。"

他快步穿过街道,可那两人已经消失在人流中。回到马车,林景明面色阴沉如水:"陈家果然还有余党。"

"那女子..."

"陈焕之的妹妹,陈玉娘。"他握紧拳头,"当年我母亲...就是喝了她的茶才..."

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丝丝鲜红。我慌忙扶住他,却摸到一手冷汗。

"回家...煎雪顶茶。"他喘息着说,"是时候...试试了。"

马车疾驰回府。

我手忙脚乱地生火煎茶,看着那片雪白的茶叶在沸水中缓缓舒展,散发出清冽的香气。林景明靠在榻上,脸色灰败如纸。

茶煎好了,我小心端到他面前。他接过茶盏,忽然握住我的手:"如意,若我..."

"不会有事的。"我打断他,声音发颤,"你说过,我的荣耀就是林家的荣耀。所以你必须好起来...看着我重振卫家茶坊。"

他微微一笑,仰头将茶一饮而尽。

雪顶茶入喉的瞬间,林景明猛地弓起身子,一口黑血喷在素帕上。

我慌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掌心触及的脊背瘦得硌手,单薄的中衣已被冷汗浸透。

"夫君!"

他摆摆手,又咳出几口淤血,脸色却渐渐有了血色。我拧了湿帕子替他擦拭额头的冷汗,发现他呼吸比往日顺畅了许多。

"这茶..."他声音嘶哑,"果真有效。"

我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端来温水让他漱口。窗外已是华灯初上,院子里传来丫鬟们低声的交谈。林景明靠在枕上,闭目养神,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我去熬些粥来。"我轻声道。

手腕突然被握住。他的手指依然冰凉,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力气:"别走。"

烛火摇曳,在他苍白的脸上镀了一层暖色。我重新坐下,看着他将那块沾血的帕子攥紧。

"如意。"他睁开眼,眸中似有星火闪烁,"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我低头整理药碗:"夫君说哪里话。"

"当初娶你,是为冲喜。"他声音很轻,"我从未想过..."

话未说完,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春杏慌慌张张跑进来:"姑娘!南大人来了,说有急事!"

南修怀一身夜行衣站在廊下,腰间配剑,神色凝重。见我们出来,他快步上前:"陈玉娘抓到了。"

林景明眸光一凛:"在哪儿?"

"城西破庙。"南修怀看了看我,"她交代了些事...关于三年前的命案。"

夜风穿堂而过,带着初秋的凉意。我下意识拢了拢衣襟,却听林景明道:"如意也一起去。"

南修怀眉头微皱:"卫小姐还是..."

"她有权知道真相。"林景明打断他,声音坚定,"况且,我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府里。"

三人乘马车赶往城西。

车厢内气氛凝滞,唯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规律地回荡。南修怀望着窗外夜色,忽然开口:"林兄气色好多了。"

"托南兄的福。"林景明语气平淡,"雪顶茶果然奇效。"

南修怀转过头,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卫小姐功不可没。"

我正欲谦辞,马车猛地一顿。车夫低声道:"大人,前面路堵了。"

南修怀掀开车帘,只见前方巷口横着几辆板车,几个醉汉模样的男子正大声嚷嚷。他眯起眼:"不对劲。"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钉在车框上嗡嗡作响。南修怀一把将我按低,短剑已然出鞘:"有埋伏!"

林景明迅速吹响银哨,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

巷子两侧屋顶上突然冒出十几个黑衣人,箭如雨下。

"下车!"南修怀踹开车门,护着我们退到墙边。他剑法凌厉,几个起落就放倒两名刺客。林景明虽然病弱,身手却也不凡,一把折扇在他手中化作利器,专攻敌人手腕。

我被护在二人中间,忽然瞥见远处一道寒光——有人正拉满弓弦,瞄准了林景明的后背!

"小心!"

我扑上前推开林景明,箭矢擦着我手臂飞过,带起一道血痕。南修怀怒喝一声,长剑脱手而出,将那名弓箭手钉在墙上。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巡城的官兵听到哨声赶来了。黑衣人见状,纷纷撤退。南修怀正要追击,林景明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唇边溢出一丝鲜血。

"毒性未清,不宜动武。"南修怀扶住他,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我们先回..."

"不。"林景明擦去血迹,"去破庙。"

破庙残垣断壁,月光从坍塌的屋顶倾泻而下。陈玉娘被绑在柱子上,虽年过四旬,却风韵犹存。见我们进来,她冷笑一声:"林公子别来无恙啊。"

林景明面若寒霜:"当年我母亲的死,是你所为。"

"是又如何?"陈玉娘昂起头,"谁让她多管闲事,发现我们在贡茶里加了红丝引。"

我心头一震:"你们为何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钱!"她尖声笑道,"西域人出高价买红丝引,我们不过是在茶叶里加了一点..."

"一点?"南修怀冷声打断,"三年来,因饮毒茶而死的官员已有七人。"

陈玉娘脸色微变:"那...那是意外。"

"意外?"林景明上前一步,"我母亲撞破你们的勾当,你们就在她的茶里下了双倍剂量!"

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锋利的轮廓。

我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陈玉娘突然看向我:"卫家丫头,你以为林家真看得上你?他们不过是想借你的茶道手艺,重获圣眷罢了。"

我平静地回望她:"卫家与林家的恩怨,不劳陈夫人费心。"

南修怀示意官兵将陈玉娘押下,转身对我们说:"西域使团明日离京,阿史那也在其中。皇上的意思是...放长线钓大鱼。"

林景明点点头,突然咳嗽起来。

我扶住他,发现他身子滚烫,显然是旧毒未清又添新伤。

回府的马车上,林景明靠在我肩头昏睡。南修怀坐在对面,目光落在我包扎的手臂上:"伤得重吗?"

"大约是皮外伤。"我轻声道,"多谢南大人相救。"

他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西域金疮药,效果不错。"

瓷瓶入手微凉,我道了谢,忽然想起一事:"南大人为何对林家的事如此上心?"

月光透过车帘,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沉默片刻:"林景明的母亲...是我姑母。"

我愕然。难怪他们眉眼相似,难怪南修怀三年来锲而不舍地追查此案...

"此事他知道吗?"

南修怀摇头:"姑母嫁入林家后,与南家断了往来。"他看向熟睡的林景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我也是在他母亲去世后,才得知有这个表弟。"

马车碾过一块石头,林景明在我肩头动了动,眉头微蹙。

南修怀忽然倾身,替他掖了掖滑落的披风。

回到林府已是三更天。老夫人见儿子受伤,又惊又怒,连声责问我为何不照顾好夫君。林景明虚弱地替我辩解,说是遇到了劫匪。

安顿好林景明,我独自回到房中。手臂的伤口隐隐作痛,我却毫无睡意。推开窗,院中海棠花开得正盛,月光为花瓣镀上一层银边。

重振卫家茶坊、解开林家秘密、应对西域商人的阴谋...前路漫漫,危机四伏。

但此刻,我心中却异常平静。

妆台上放着南修怀给的金疮药,床头搁着林景明喝过的药碗。

夜风吹动案上纸张,露出我新绘的茶坊图纸。那上面不仅有炒茶灶、晾晒场,还有一处小小的药圃——专门种植解毒的草药。

我以为我会顺顺利利的完成我的夙愿,可没想到……

林景明的病情急转直下。

那场伏击引发的旧毒反扑,连雪顶茶也无力回天。我守在榻前,看着他一日日消瘦下去,原本清俊的轮廓变得棱角分明,像一柄即将折断的剑。

"如意..."

他唤我的声音越来越轻,却总在咳血间隙强撑着交代茶马司的事务,告诉我哪些人可信,哪些账目要留心。老夫人哭昏了几次,最终被丫鬟扶回房中休养。

霜降那日,林景明精神突然好了起来。他让我扶他到院中赏菊,苍白的手指拂过一朵墨菊,忽然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时的情形吗?"

我正替他系紧披风,闻言手指一颤:"记得。夫君说商户女不配做正妻。"

他低笑一声,又引发一阵咳嗽:"那时...我故意说重话,是想让你知难而退。"夕阳的余晖映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暖色,"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许多!"

菊花在秋风中摇曳,暗香浮动。我扶着他慢慢往回走,感觉到他的重量越来越倚靠在我身上。

"城南那处宅子..."他喘息着说,"地契在书房《茶经》里夹着...送你。"

我喉头一哽:"夫君别说这些,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去看看。"

他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个...交给南修怀。"

信封上没有一个字,却用火漆封得严严实实。我正要接过,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如意,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离开林家。"他眼中似有火焰跳动,"带着卫家的茶牌...走得远远的。"

我怔住了。他的手渐渐松开,滑落时带倒了案几上的药碗。

瓷片碎裂的声音惊动了外间的丫鬟,一阵忙乱后,大夫摇头退了出去。

南修怀是半夜赶到的。

他官服外罩着素纱,显然是直接从衙门过来。见到我守在灵前,他沉默地上了三炷香,然后递给我一份文书。

"林兄早前托我办的。"他声音沙哑,"和离书,已经盖了官印。"

烛光下,那纸文书显得格外刺目。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眼下青黑,显然多日未眠。

"他...还交代了什么?"

南修怀从袖中取出另一封信:"给你的。"

信很短,只有寥寥数语:

「如意,城南宅院后有十株老茶树,是母亲生前所植。你若得闲,代我照看。

茶如人生,苦尽自有回甘。

景明绝笔」

一滴水珠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我慌忙去擦,却被南修怀轻轻按住手腕:"不必忍。"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

——

林景明的丧事办得隆重。出殡那日,满城素缟。我以未亡人的身份主持完仪式,回到房中才发现妆台上多了一个木匣。

匣中是卫家的茶牌、城南宅院的地契,还有一沓银票。最下面压着一张字条,是南修怀凌厉的笔迹:「三日后,我来接你。」

老夫人因悲痛卧病在床,对我的去留已无心理会。我简单收拾了行装,只带走几件衣裳和那套陪嫁的茶具。

第三日清晨,一辆青篷马车停在侧门。

南修怀一身常服,腰间却依然配着那柄短剑。见我出来,他接过包袱,轻声道:"都安排好了。"

马车驶出城门时,我掀开车帘回望。朝阳下的城墙巍峨依旧,却再也不是困住我的牢笼。

城南宅院比想象中雅致。三进院落,后园果然有十株老茶树,枝叶苍翠。南修怀带我一一查看炒茶灶、晾晒场,最后停在新建的药圃前。

"按你图纸上画的。"他指了指那片规整的田垄,"已经种了解毒的黄芩、甘草。"

阳光穿过树梢,在他肩头跳跃。我忽然想起那日林景明说"茶如人生,苦尽自有回甘",喉头又有些发紧。

"南大人为何帮我?"

他弯腰拔去一株杂草,声音平静:"一则受人之托,二则..."他顿了顿,"我看重你的茶道。"

这个答案滴水不漏,我却看见他耳根微微泛红。

——

一年后的清明,我独自去给林景明上坟。新培的土堆旁已经长出了细嫩的草芽,我摆上一壶新炒的云雾香,看着袅袅热气升腾消散。

"卫家的贡茶资格恢复了。"我轻声道,"西域那条商路,南大人...南修怀也帮我们打通了。"

风吹过坟前的茶盏,泛起一圈涟漪。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那个清瘦的身影站在廊下,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

离开墓园时,远处立着一道熟悉的人影。

南修怀撑着一把青竹伞,肩头已经被细雨打湿。见我走近,他递来一件披风:"新茶上市,几个西域商人等着见你。"

伞面倾斜,为我挡住风雨。

我们并肩走在山路上,谁都没有说话。远处,一片新绿的茶园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

茶如人生,苦尽自有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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