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夫人跑啦全文阅读(苏鲤裴砚红燕)最新章节_大人的夫人跑啦全文阅读
1良缘 苏夫人赵氏给苏鲤定了一门亲事。 对方是七品知县王大人,与苏老爷曾是同窗。论年纪,还要比苏老爷长两岁,今年四十有三。只是当年出了书院,苏老爷科举无望,转而从商,如今做为皇商虽富甲一方,可终究行事处处低人一等。 所以,他总想着和这字沾点边。 而苏鲤要嫁的,不是王大人的儿子,而是王大人自己。 做贵妾。 王大人膝下的长子,年纪都比苏鲤大上两岁。 …… 暮色沉沉,苏鲤倚在贵妃榻上翻着《酉阳杂俎》,窗外忽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红燕撞开门,气喘吁吁地闯进来,声音发颤:「小姐!王、王家的聘礼送来了!」 苏鲤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书,头也不抬:「那王大人,长得可俊美?」 红燕急得跺脚:「年过半百还有什么俊美不俊美!」 她抖开一幅泛黄的画像,画中人肚腩浑圆,硬生生将七品鸿鹄补子撑成了滑稽的肉团。 苏鲤忽然轻笑,耳垂上的明月珰轻轻一荡,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商户庶女配七品大员,可不是天赐良缘?」 铜镜里,映出赵氏安插的丫鬟正贴着门缝偷听,衣摆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红燕一把抽走她手中的书卷,声音压得极低:「小姐!那王大人……前头三位夫人,可都是暴毙的!」 苏鲤慢条斯理地抽回书,指尖在书脊上轻轻一敲。 「不急,银耳羹估摸着好了,你去打两碗来。」 …… 做庶女的这些年,苏鲤过得不算太差。 生母难产而死,苏老爷偶尔看她时,眼中还带着几分怀念。月例被克扣了,她自己下厨做些吃食,好歹厨艺不错,连带着红燕也被她养得面色红润。 所以大夫人赵氏看她时,眼里总淬着毒。只因她的娘亲分走她的宠爱,是苏老爷最疼爱的人。 2.程咬金 初春的雨带着寒意,苏雪纯捏着一柄泥金芍药团扇,倚在苏鲤的小院门边。走动时身上的珠钗叮当作响,惊走了檐下打盹的雀儿。 「恭喜妹妹。」她嗓音甜腻,「听说王大人要升迁做六品通判了,妹妹这庶出的身份……」 团扇掩住朱唇,扇面上墨写的《洛神赋》被揉出褶皱。 「倒是正相配。」 苏鲤作含羞带怯状,连声道谢,眼角余光却扫过苏雪纯今日的装扮——衣裙是新裁的,发间珠钗皆是文人雅士偏爱的清雅样式,细闻衣物还用紫檀香熏过。 看来今日苏老爷的生辰宴上,有她想见的人。 果然没多久,苏雪纯的贴身丫鬟翠浓匆匆赶来,低声道:「姑娘,裴公子到了。」 苏雪纯眸光一亮,急匆匆地走了。 裴砚,是苏老爷筹资兴办学院请的夫子。虽说名义上是夫子,但其实只是领着工钱兼着闲差。 苏老爷虽学问不精,却极爱附庸风雅,平日里最爱去茶馆与应考的举子谈诗论文。这裴砚的文采在举子中出了名,手里又拮据所以被苏老爷子请来了。 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苏鲤知道,她爹那点做学问的脑子,全用在了结交权贵上。兴办学院,既能博个好名声,又能提前笼络有潜力的考生——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更叫人铭记。 裴砚,便是苏老爷看中的“种子”。 听闻他是以云州头名的成绩进京赴考,才华横溢,前途无量。 苏雪纯喜欢他,苏老爷更是有意招他为婿。 苏鲤曾远远看过他一眼,生得极俊美,只是衣着寒酸。 这正合苏老爷“雪中送炭”的标准。 苏家的宴席极尽奢华,人手不够,连红燕都被调去前厅伺候。 酒过三巡,裴砚已有些微醺。 红燕适时上前,低声道:「裴公子,厢房已备好醒酒汤,请随奴婢来。」 裴砚揉了揉眉心,起身离席,头晕目眩之际被红燕带到了一处厢房。 3青梅竹马 难怪苏雪纯日日惦念。 他唇薄粉红,肤色如玉,因醉酒而染了一层薄红,更添几分昳丽。洗得发白的青衫下摆沾着几点墨痕,眉骨间藏着一道浅疤,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这点瑕疵,反倒衬得他比那些簪花的世家公子更显风骨。 那日裴砚醒来时,苏鲤正衣衫凌乱,鬓发散落,哭得梨花带雨。 红燕“恰巧”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位前来赏花的夫人小姐。 众人瞠目结舌。 接下来的事,便顺理成章了。 自己设计的好事被他人占了先机,苏雪纯怒不可遏冲上来狠狠甩了她两巴掌,赵氏当即命人将她拖去祠堂,家法伺候。板子落得极重,白衣浸透血色,最后要不是苏老爷拦下,她怕是连命都要折在祠堂里。 但对苏老爷来说,横竖都是女儿,左右女婿都没变。 田忌赛马,下等马配了上等马,那他的上等马嫡女,自然还能再寻一门更好的亲事。 只是这事终究不光彩。 苏老爷先是拉了几车赔礼,亲自登门向王知县赔罪退婚。王知县平白得了巨款,倒也没再追究,笑呵呵地收了银子,转头便拿着银钱给自己另添置了个更大的宅邸,给自己儿子寻了个二品官员的女儿做配。 随后,苏老爷又“和颜悦色”地与裴砚商议,定下了他与苏鲤的婚事。 娶亲那日,苏鲤一瘸一拐地拜完天地,便被送进了裴砚的屋子。 说是屋子,实则不过是街角一处赁来的破旧小院。 苏老爷本想让他暂住苏家,却被裴砚以“君子不寄人篱下”为由拒绝。他硬是靠卖字画攒了银钱,租下这处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原本这屋子是与同窗合租的,因着婚事,同窗主动搬了出去。 如今,这逼仄的屋檐下,便只剩他们二人。 一个满心怨恨,一个满腹委屈。 4冷面夫君 无媒苟合,裴砚也知道这事不光彩。 婚宴办的极其简单,宾客寥寥,连喜乐都没有。苏老爷在主位如坐针毡,勉强喝了两杯酒塞了彩头,便借口事务匆匆离席。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这场荒唐的婚事便草草收场。 裴砚穿着喜服踏入新房时,苏鲤正趴在榻上,龇牙咧嘴地反手给自己臀上的伤涂药。赵氏的人板子落得极狠,至今未愈。 见他进门,她慌忙扯过锦被遮掩,却仍被他瞧见那一截雪白肌肤上狰狞的淤痕。裴砚唇角微勾,眼底浮起一丝讥诮,连合卺酒都未饮,径直抱了床被褥,打了地铺。 半夜,被从窗缝渗进来的寒风冻醒,苏鲤想讨杯热茶暖暖身子。 「夫君……」她小声唤道,「好冷,能帮我倒杯热茶吗?」 无人应答。 裴砚的呼吸声均匀而深长,像是睡熟了,更像是刻意无视她。 第二日清晨,苏鲤刚醒,便见裴砚已收拾好地铺,正衣冠齐整站在院中洗漱。 红燕手脚麻利,早早煮好了小米粥,又出门买了热腾腾的肉包子回来。伺候苏鲤梳洗后,她气鼓鼓地瞪了一眼裴砚的背影,压低声音道:「小姐,姑爷连早膳都不等您!」 正趴着的苏鲤故作镇定,清了清嗓子,道:「夫君,我行动不便,就不与你一同用膳了。」 裴砚背对着她,身形微顿,随后端起碗,沉默地喝起了粥。 红燕气得跺脚,转身去厨房又端了一碗粥和包子塞进苏鲤手里,忿忿道:「明明是他占了便宜,倒摆出这副冷脸给谁看!」 苏鲤深以为然。 ——无论裴砚是不是被苏雪纯下了药,事实就是,他要了她。他堂堂七尺男儿,若真不想,她一个弱女子还能强逼他不成? 况且木已成舟,他就该对她负责。 日子一天天过。 苏鲤养伤,红燕忙前忙后,洒扫、买菜、做饭。 因房子小,房间只有两间,一间给了红燕住,裴砚便只能在房里温书。养伤的苏鲤睡醒了就看话本子,看腻了,就托着腮,盯着裴砚瞧。 眉如墨画,眸若点漆,执笔时指节修长,翻书时袖口微动,连垂眸沉思时微蹙的眉头都格外赏心悦目。 5暖床攻略 没过几日,裴砚竟能和红燕说上几句了。 他将卖字画得来的银钱递给她,声音清冷:「家用」,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够再问我要。」 红燕愣愣地接过,还没来得及道谢,便听他淡淡道:「屋子对付下就行,不必日日擦。」 后来,红燕去买菜时被街边泼皮调戏,第二日,裴砚便在天色未亮时出门,早课前去集市买好一天的菜回来,还会问红燕需要买些什么菜。 他为人虽冷淡,做事却极细致。 裴砚话少,声音低沉清冽,像冬日里新雪初融的溪水,听得苏鲤耳尖微痒。 不过几日,红燕便倒戈了。 「小姐,姑爷其实人挺好的。」她一边给苏鲤梳头,一边小声道,「他如今冷着你,定是气你算计了他,等气消了,日子自然就好过了。」 苏鲤斜睨她一眼:「合着这算计里没你?」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得知苏雪纯的丫鬟去买了那种药,告诉苏鲤“此计甚妙”的? 红燕脸一红,随即义正辞严:「红燕还不是为了小姐不嫁入那魔窟!」 其实苏鲤也明白,既已成亲,总该和睦相处。毕竟讨好这件事,她天生就会。 「夫君,今日天凉,记得添衣。」 「夫君,地上寒气重,你……上床睡吧。」 「夫君,我帮你磨墨。」 「夫君……」 她每日温言软语,裴砚却始终当她不存在。 晨起时,她替他整理衣襟,他目不斜视地绕过她;夜里她替他铺好床褥,他却依旧沉默地睡在地上。 直到某日,苏鲤端着热茶进书房,裴砚正在写字,她刚靠近,他手腕一抖,一滴墨“啪”地落在宣纸上,毁了整篇策论。 他抬眸,终于冷冷开口:「你到底想怎样?」 苏鲤眨了眨眼,将茶盏轻轻放在案边。 「我想和夫君好好过日子呀。」 裴砚盯着她看了半晌,拂袖而去。 6柴米油盐 养了半个月,苏鲤的伤终于彻底好了。 她原本想着用陪嫁的银子买个小院。可转念一想,裴砚再有半年就要科考,以他的才学,中榜是十拿九稳的事。若他真进了前三甲,皇帝赐宅邸不说,说不定还会外放为官,到那时,这院子买了也是白买。 她的嫁妆,自然得攥在自己手里,没道理倒贴。这么一想,自己的厨艺总要拿出来用了。要拿住男人的心,得先拿住他们的胃。 从前在苏府时,苏鲤偶尔下厨露两手,红燕总是吃得心满意足,连碗底都要舔干净。如今这里里外外就他们三人,便和小桃分了工——她洗衣洒扫,苏鲤掌勺做饭。 早上醒来时,苏鲤难得和裴砚同桌一起用早膳。 桌上摆着刚蒸好的肉包子,皮薄馅足,咬一口便溢出鲜香的汤汁。 苏鲤笑意盈盈地夹了一个放到他碗里,嗓音温软:「夫君,待会儿我和红燕去买菜,你安心在家读书便好。」 裴砚抬眸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也不吃包子。 他喝着青菜粥,半点声响都没有,举止间透着读书人特有的矜贵。 苏鲤托腮瞧着他,心想:若他真能高中,我这“状元夫人”的派头,定要比我爹还足。到时候,我非得用鼻孔瞧他们不可。 正想着,裴砚忽然放下筷子,淡淡道:「今日不必买菜。」 苏鲤一愣:「为何?」 他站起身,袖口拂过桌沿,留下一句:「我约了同窗论策,不回来用膳。」 苏鲤咬了口包子,哼,她还不想去菜场呢,老是裙角溅得都是泥。 裴砚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不出一会,一篮子新鲜的食材放在了门口。 7夫妻夜话 中午苏鲤在灶间忙活半晌,炒了一盘青椒肉丝,一盘清炒时蔬,又蒸了一条鲜鱼,炖了锅冬瓜排骨汤。 饭菜上桌,裴砚依旧沉默,只低头扒饭。本来夹了一筷子鱼肉,想放进他碗里,又想起晨间他那副冷淡模样,手腕一转,鱼肉便落进了苏鲤自己口中。 算了,不伺候了。 一顿饭吃得安静,他像个哑巴似的,连咀嚼声都轻不可闻。苏鲤暗自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人真是个石头? 院子里树影婆娑,清风徐来。 苏鲤躺在藤椅上晒了半晌太阳,是裴砚昨日从客栈半价收来的旧物,躺了那么久骨头都酥软了,便拉着小桃踢毽子解闷。 彩羽毽子在空中翻飞,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待玩得满头大汗,便趴在井边掬水洗脸。 凉沁沁的井水扑在脸上,红燕忽然凑到苏鲤身边小声嘀咕:「小姐,我觉得在这儿比在府里快活多了。」 苏鲤捏了捏她圆润的脸颊,笑道:「是呀,瞧瞧你这小脸,都胖了一圈。」 红燕鼓着腮帮子辩解:「姑爷从不克扣我的饭食,每回都给我盛得满满当当,我总不能浪费吧?」 苏鲤失笑。 确实,比起在苏府时整日战战兢兢,看赵氏和嫡姐的脸色过日子,如今这般自在,倒像是偷来的快活。 暮色四合,她们俩在井边洗漱。 裴砚从不用热水,红燕给他烧了热水,他也不要,只淡淡道,不必麻烦。 每每趁着夜色,四下无人拎一桶井水便去冲凉,他以为没有人其实次次都看得苏鲤小鹿乱撞。 裴砚事少苏鲤乐的清闲,舒舒服服地去盥室洗了个热水澡,又在身上抹了香膏,钻进被窝时,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的茉莉香。 裴砚洗漱完进来,照例抱着被褥铺地。 苏鲤掀开锦被一角,支着下巴笑吟吟道:「夫君,还打地铺呢?快上来睡呀,我们都坦诚相见过了何必这般见外?」 火光里的劲瘦背影一僵,随即头也不回地躺下,背对着我自顾自吹了油灯睡去了。 我撇撇嘴,裹紧被子翻了个身。 走着瞧。 8情动之夜 这点困难算什么,她可是冬天去结冰的河里洗了一桶衣服的苏鲤,她可是大热天在大太阳底下晒到中暑直到晕过去都没发出��一声的苏鲤,她可是被打到屁股开花硬是没流一滴泪的苏鲤。 苏鲤褪去外衫,只余一件薄如蝉翼的肚兜,掀开他的被子便钻了进去。裴砚浑身一僵,下意识要逃,却发现被死死缠住,苏鲤的白嫩手臂环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紧绷的脊背上。 ——毕竟第一次能成,第二次自然也能成。 第二日,他的脸色黑如锅底。 红燕偷偷拽着苏鲤的袖子,小声问:「小姐,姑爷怎么瞧着更不高兴了?」 苏鲤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啊?是吗?」 日子照旧过。 苏鲤夜夜钻裴砚被窝,裴砚从最初的抗拒,到后来的半推半就,再到最后,终于认命地睡到了床上。 可这还不够。 某夜,苏鲤又去解他的衣带,裴砚一把按住捣乱的手,耳根通红,声音里带着几分难堪:「我……真不行了。」 「你行。」 他喉结滚动,嗓音低哑:「……太虚……影响我看书……」 苏鲤嗤笑一声,指尖在他胸口画了个圈:「好的夫君。」 他闭了闭眼,终于认命般松了手。 夫妻要想感情好,一定要多睡睡。 9温情岁月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冬雪已覆上屋檐。 裴砚不再冷若冰霜,虽仍寡言,但至少不是个哑巴了。除了夜里不得不开口,白日里,他偶尔也会问苏鲤一句:「今日想吃什么?」 苏鲤懒懒地倚在窗边,随口报了几个菜名,又想起他近日读书辛苦,又道「再买只王八回来吧,炖汤给你补补。」 他闻言,执笔的手一顿,耳根瞬间红透,随即恼羞成怒般瞪苏鲤一眼:「……胡闹!」 「夫君读书辛苦,补身体怎会是胡闹。」 裴砚一怔,又拂袖而去,出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下脚。 冬日天寒,苏鲤给他做了两身新衣,又让红燕缝了双厚实的棉鞋,添了两件夹袄。 红燕一边纳鞋底,一边闲聊:「小姐,咱们这日子,倒真应了那句老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怎么,嫌我亏待你了?」 她连忙摇头:「哪能啊!姑爷虽不富裕,可从不短咱们的吃穿。」 确实,家里的开销全是裴砚在负担。他性子倔,不肯用苏鲤的嫁妆钱,平日里除了读书,便是去书院、抄书、卖画,赚些散碎银子。 苏鲤和红燕嘴馋,顿顿都要见荤腥,想来花了他不少钱。不过话说回来,她既嫁了他,他怎么还不把家底交给娘子管? 夜里,苏鲤侧躺在床榻上,支着下巴瞧他。 烛光映在他清俊的侧脸上,长睫低垂,正专注地翻着一本《六国论》。许是目光太灼人,裴砚指尖微顿,抬眸看苏鲤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那模样,竟像是腿软了一般。 翌日,他没买什么补药,倒是拎了一包桂花糕回来,往桌上一放什么都不说。 红燕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拆开油纸包。苏鲤拈起一块咬了口,甜香盈满口腔,忍不住弯了眉眼。 10银钱秘密 夜里,烛火摇曳,苏鲤侧卧在床榻上,指尖卷着裴砚的一缕发丝玩,突然开口:「你身上有多少钱呀?怎么不交给我保管?」 正躺着看书的裴砚执书的手一顿,看苏鲤一眼,神色微妙。 「怎么?怕我卷款跑了?」 他沉默片刻,终于搁下书卷,翻身下床,从柜子最底层取出一个乌木匣子,递给苏鲤。 接过来一掂,沉甸甸的。掀开盖子一数,竟有五十多两银子,外加几串铜钱。 「哟,还挺富。」苏鲤捏着银锭子晃了晃,「够咱们花销好一阵子了。」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裴砚的父母早亡,又没亲戚接济的。 他又躺上来,身板笔直。 半晌才道:「卖了老家的地和祖宅。」 想来他家从前应该也有些薄产,只是这些年他要读书花销,不事生产,怕是家里的钱花的也差不多了。 苏鲤高高兴兴地把匣子塞到枕下,一开心就翻身搂住他的腰。 裴砚浑身一僵,伸手推开:「……别抱我。」 「我冷。」苏鲤理直气壮,手脚缠得更紧。 见他深吸一口气,作势要起身:「冷就加床被子。」 苏鲤立刻手脚并用,整个人扒在他身上,将他死死箍住:「不要!被子哪有你暖和?」 他挣了挣,没挣开,终于放弃般叹了口气,任由她抱着。 11寒冬暖炭 腊月的风像淬了冰的刀子,红燕浣衣回来时,十指肿得发亮,指节处裂开细小的血口。井水结了薄冰,她每拧一次衣裳,冻疮便渗出淡红的血水,洇在粗麻布上,像落了瓣的梅花。 我掀开帘子时,他正伏案抄书,手指关节同样泛着青紫,冻住的墨好不容易能用了,笔杆又在冻僵的指间打滑,墨汁溅在宣纸上,污了半篇策论。 「买些炭火吧。」苏鲤第三次开口。 裴砚头也不抬,一声不吭。 苏鲤攥紧门帘,一口气不顺差点要吵起来。但转念一想,吵架撕破了脸不好看,吸了口气继续道:「我们是一家人,用我的钱买吧。」 他笔尖一顿,终于抬头,语气硬邦邦的:「苏鲤,我不同意,我是一家之主,你不要觉得什么都得按着你的性子来。」 苏鲤摔门而去,寒风卷着雪粒子扑在她脸上打了个颤。 闷气生了半天,也没见裴砚来哄。红燕倒是追过来,呵着一嘴白气:「小姐,算了。姑爷说得在理,这钱还得留着。若是姑爷落第,又要苦等三年......」 红燕刚来苏家时,体弱多病,一到冬天免不得受冻发个高烧。现在生冻疮事小,病了可不得一阵折磨。一想到这里,苏鲤拉着红燕出门,典当了自己从苏家带出来的一对玛瑙耳环买了一车炭火。 反正这对耳环她也不喜欢,是那个讨人厌的赵氏给的。 牛车吱呀驶进院门时,暮色正浓。 裴砚背着柴捆从山道蹒跚而归,看着些许狼狈,倒多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衣襟沾满冰碴,前几日新做的棉鞋已经破了个洞,破洞处露出的脚趾冻得发紫。一看就是文弱书生没干过体力活硬要去干。 苏鲤示意卖炭翁卸货,转头迎上他铁青的脸:「夫君砍这些湿柴,要费多少时日烘干?」 他将柴捆重重扔到地上,生气回屋去了。 当夜,炭盆烧得噼啪作响,红燕抱着汤婆子沉沉睡去。 厢房里,裴砚还是面色铁青盯着跃动的炭火。 有这个时间上山省这点小钱,还不如抓紧时间看他的书,当真是秀才的榆木脑袋。苏鲤想到这不由得更生气,也不主动喊他上床,自顾自地就睡了。 12高中风云 苏鲤和裴砚冷战了。 裴砚本就不爱说话,苏鲤不理他,俩人竟像是怄气般互不理睬。 反正没有裴砚,她还有红燕,她们一起没事烤个地瓜吃、闷了就去院子里看话本踢键子,没有裴砚她也过的很开心。 第五日夜里,裴砚的手在锦被下试探着碰了碰苏鲤的指尖。见苏鲤没躲就把她冻得冰块般的小脚夹在自己小腿中间。冷得他闷哼一声,到底没放开。 这便算是和好了。 除夕那日,灶间的蒸汽熏红了红燕的脸。苏鲤揉着做完年夜饭发酸的手腕,看裴砚将褪了漆的八仙桌搬到院中。 「小姐快看!」红燕捧着雕花木盒跑来,「姑爷特地去城南买的桂花糖!咦,盒子里还有一对玛瑙耳坠子。」 是她当掉的那对,这个傻子又给赎回来了。苏鲤笑眯眯拿出那对耳坠子,任红燕给她戴上。这会这对耳坠子越看越顺眼,竟是要每天都戴着了。 暮色里,裴砚正踮脚挂灯笼,洗旧的青衫被风掀起一角。他听见响动回头,正撞上我的目光,竟难得露出一丝窘迫:「……顺道买的。」 红燕起初和在苏府一样不上桌,缩在角落扒饭。裴砚喊她到桌上一起吃,说自己是普通人家,没那么多规矩,家里人又少,年夜饭不热闹。 于是三人围坐分食炙羊肉,红燕开心地掉了三次筷子。红燕开心,苏鲤也开心,苏鲤一开心便挖出了自己和裴砚成婚时埋在院子桂花树下的酒坛子。 裴砚看到酒,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不管怎么劝都不肯喝一口。苏鲤和红燕喝的很开心,一坛见底。月光落在裴砚清隽的眉宇间,苏鲤觉得自己有些醉意。 不然,怎么会觉得他是天下第一的好看。 开春,裴砚进了考场。 苏鲤很紧张,钱总有花完的时候,她的陪嫁里连个值钱的铺子都没有,这些个日子只出不进,虽是靠着裴砚的银钱生计,自己带来的银钱也是少了大半。所以,裴砚能否高中,直接关乎到她未来能否活下去。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不高中她也能再养他三年的。 放榜那日,贡院外的柳絮扑了满身。 苏鲤和红燕早早就去考场外候着了。等的人还挺多,苏老爷也来了。 苏鲤紧张到数地砖,抬眼便见苏府的青绸马车碾过泥泞,苏老爷踩着锦凳下车,鸦青缎面靴溅了星点污渍。苏鲤心不在焉行了个礼,就站到一边。 苏老爷看了苏鲤一眼,随即道,「你姐姐因你抢了裴砚,天天寻死觅活,别个也不愿意嫁。你母亲来找我商量,若是裴砚考了前三甲,你一个庶女嫁他做正妻辱没了他,便退居妾室,让雪纯做正妻。姐妹感情好共侍一夫,也能互相照顾。」 红燕突然剧烈咳嗽。 苏鲤盯着父亲袍角沾染的胭脂色——那是杨花柳巷的醉仙楼最时兴的"杜鹃啼血",赵氏从不用的颜色。 「裴砚此人绝非池中物,将来少不得女人,爹这也是为你早做打算。」 13青梅归来 雷鸣乍起时,贡院朱门轰然洞开。 裴砚走在最后,他身姿挺拔,月白襕衫纤尘不染,在一群书生中尤为显眼。苍白的脸衬得眼底青黑愈重他似有所感,抬眼望来。 苏鲤正要上前,忽有一道纤瘦身影拨开人群,踉跄着扑向裴砚。 「裴砚哥哥!」 那女子衣衫褴褛,鞋尖磨破,露出的脚趾冻得青紫。她仰起脸时,尘土混着泪水在面颊上冲出沟壑,像一幅被雨水打湿的旧画。 裴砚浑身一震,手中考篮"砰"地落地。他喉结滚动,惊愕看着眼前的女子,「……阿沅?」 女子脏兮兮的,见到裴砚就哭成泪人扑进他怀中。 苏老爷不知何时踱到苏鲤身侧,声音压得极低:「这便是我给你姐姐说亲时,他拒婚时提过的青梅。原想着等你姐姐过门再料理,如今倒省事了。你且贤惠些,莫学你娘当年争风吃醋的做派。」 名唤阿沅的女子仍埋在裴砚胸前啜泣,他僵立如偶人,任她攥皱簇新青衫。四周已有举子窃窃私语,看他们的眼神不免促狭。想来一路找来京城吃了不少苦头,又不知道裴砚在何处,只能打听了考场位置,一直在考场外守着。 裴砚不着痕迹推开女子,看向我们,眼底疲惫未褪,嘴唇苍白。随即向围观者拱手:「这是家妹。」 「小姐……」红燕急得扯我袖口。 苏鲤轻笑一声,荣华未至,妻妾已盈门。倒像她强拆了苦命鸳鸯,活该遭这现世报。 「夫君定是累了吧?家中已备好饭菜热水,快回去歇息。」目光转向他身旁紧挨着的女子笑意更深,「这位妹妹生得真标致,跟我们回家,嫂子给你做几道拿手菜可好?」 那姑娘闻言也不回话,眼眶瞬间蓄满泪水,一双杏眼只巴巴地望着裴砚,像只受惊的小鹿。 「我成亲的事,已写信告知过你父母...」裴砚看了苏鲤一眼,又继续说道,「怎么只你一人来京?」 「爹娘...都去了...」话音未落,她又是泪如雨下。 辞别父亲后,裴砚的阿沅妹妹一路抽抽搭搭地跟着苏鲤一行人坐马车回府。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苏鲤渐渐拼凑出事情始末: 原来她在老家时曾去外祖母家小住两月,归家时却发现县城突发怪病,死者甚众。她的双亲也未能幸免。走投无路之下,她变卖家当,来京城寻找裴砚。 「我本想去外祖母家...」她绞着帕子,声音细若蚊呐,「可表哥他...时常对我动手动脚...我实在害怕...」 红燕欲言又止。 到家后苏鲤掀帘望去,裴砚正扶着那女子下马车。春阳透过柳枝,在他肩头投下斑驳光影,恍如那年雪夜,他为她暖手时的月色。 「小姐不难过?」 「难过什么?」苏鲤拈起块桂花糕,糕屑簌簌落在裙裾。不过是在烂布上多绣朵花。 到底是她设计在先,现在又怪得了谁?不过即使如此也不用怕,反正这人生就像破布她也不怕多几只虱子。他俩早有婚约,只不过被苏鲤这个程咬金断了后路,总的来说这件事还是她办的不厚道。 14家事纷扰 堂屋里,裴砚和那位啊沅妹妹在低声叙话,苏鲤和红燕在灶房忙活。 水早已烧好,滚烫地盛在木桶里,等着他回来洗去一身疲惫。考场三日,想必浑身黏腻难耐。菜也早早切好码在案板上,原想着他一进门就能吃上热饭。 可自从见了那位青梅竹马的妹妹,苏鲤觉得他眼里便再装不下旁人。 自知不好打扰他们叙旧,只得在灶前添柴,看火苗噼啪作响。 她心底是羡慕的。 他们自幼相伴,情谊深厚,彼此知根知底,总归是个依靠。而她呢?除了红燕,谁也靠不得。虽说有个便宜爹还念着旧情,可他终归也是个男人,莺莺燕燕的都是过眼云烟。 想到这儿,苏鲤转头看了眼红燕,她正盯着那盘刚卤好的肉咽口水,小声嘟囔:「小姐,啥时候开饭啊?姑爷不洗澡,咱们腾不出锅炒菜……」 家里就一口锅,确实不便。 刚要开口,裴砚便掀帘进来,径直提了热水去净房,身后跟着杨沅沅。 苏鲤忙着出去,对杨沅沅柔声道:「妹妹洗完先穿我的衣裳将就一下,等得空了,咱们再去扯布做新的。」 说罢,回屋翻出一套素净衣裙递给她,转身回灶房继续炒菜。 15嫡姐逼婚 因着苏鲤给沅沅找了衣裳,她总算没那么冷硬,但仍是不肯同苏鲤说话——想来是怨苏鲤占了她的心上人。 四人围桌用饭,倒是比往日热闹。 平日里冷峻如松的裴砚,竟也会照顾人,一筷子接一筷子往沅沅碗里夹菜。 苏鲤瞧着,心里发苦——若他日杨沅沅真成了他的妾,抑或他执意要扶她做正妻,这家产,还能剩几分给我?更不敢想,那嫡姐嫁过来,日日要她晨昏定省、奴颜婢膝地奉承,这日子还怎么过?光想她就一阵心悸。 和红燕匆匆扒了几口饭,便借口收拾灶房退了出来。 春寒已褪,不必再生炉火。红燕刷着锅碗,水声哗啦;苏鲤坐在矮凳上发呆,看窗外夜色一寸寸沉下来。 夜里安置时,沅沅同红燕睡一屋。 分房时,沅沅又红了眼眶。苏鲤险些心软要让出屋子,可转念一想——银票细软都收在里头,实在放心不下。 见裴砚回房,苏鲤只得拍拍她的手轻声安慰:「你放心,嫂嫂晓得你的心思。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16木征赴考 夜里,裴砚的手又探了过来。 苏鲤正想着白日里的事,侧身避开背对着他:「今日来月事。」 他沉默片刻,收回手,直挺挺地躺着。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在他轮廓上镀了层冷银。 第二日,裴砚的同窗来邀他去茶馆论卷。临出门,他频频回首看着苏鲤。 「夫君且安心去,我会照顾好妹妹。」顿了顿,又添了句,「若实在不放心,我叫她今日不出门便是。」 裴砚怔愣片刻正想说些什么,便被同窗拉走了。 待他走远,苏鲤拉过若雪的手,温声道:「你放心,等过些日子,便让你名正言顺跟着裴砚哥哥。」 她低着头,良久才"嗯"了一声,脸却悄悄红了。 此后几日,杨沅沅渐渐与她们熟络起来。 她手脚勤快,常帮着洒扫炊煮。苏鲤带着她和红燕上街,扯布裁衣,挑鞋选簪。她起初拘谨,后来也能红着脸,细声细气地唤苏鲤"嫂嫂"。 半月后,放榜那日,三个女人挤在人群中,看着"裴砚"二字高居榜首。 红燕喜得直跳,杨沅沅绞着帕子。 苏鲤转头看着裴砚——他也看着苏鲤,眼底有笑意浮动,面上却仍端着那副矜持模样。 阳光刺眼,眼睛竟有些酸涩。 17状元夫人 裴砚立时成了京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苏老爷动作极快,当日下午便派了马车来接,说是要设宴庆贺。 红燕和沅沅留在家里,苏鲤换了身簇新的衣裳,同他一道赴宴。 马车里,她轻轻依偎着他,柔声道:「夫君,你真厉害,我为你骄傲。」 他淡淡"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 苏鲤拉起他的手,眼泪恰到好处地滴在他手背上:「一会儿到了父亲家里,你能不能......待我亲热些?」 他垂眸看着苏鲤滴泪,没作声。 苏鲤继续抽噎:「我是庶女,在家里总不受待见。如今你高中,若能多给我些体面......」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哀求望着他,「就像你待阿沅妹妹那样......」 他沉默片刻,终是"嗯"了一声。 ——不枉她这些日子对他那位青梅百般照料。 苏鲤凑上去亲了他一下。他耳根顿时红透,别过脸去。 到了苏府,他果然言而有信。 下车时伸手扶苏鲤,席间不时为她夹菜,偶尔附耳低语,惹得嫡姐咬牙切齿。这般恩爱模样,倒叫苏老爷多看了好几眼。 18银钱交易 殿试放榜那日,裴砚成了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 皇帝赐下黄金百两、蜀锦贡缎,一时风头无两。贺喜的帖子雪片般飞来,同窗故旧轮番设宴,带着苏鲤也跟着沾光,体会了一把"状元夫人"的体面。 苏府很快又派人来接苏鲤。这次,赵氏也在。 茶还没奉上,苏老爷便开门见山:「裴砚如今是状元,你当初那婚事终究不光彩。趁他尚未授官,赶紧让你姐姐过门做正妻,给你个贵妾的名分,也算全了体面。」 赵氏笑着推来一只描金匣子:「这铺子地段极好,年入四百两。里头还有一千两银票,都是爹娘的心意。」 苏老爷捋着胡须补充:「裴砚待你亲厚,由你开口最合适。既显大度,又能修当日强嫁的过失。」 呵,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唯一错处就是真把她当成了一个大傻子。 苏鲤眼泪簌簌落下:「女儿如今是状元正妻,顶顶风光的一件事,凭什么自甘为妾?我是万万不会让步的,做妾一辈子抬不起头,我怎能自甘下贱,难道要我儿女将来也抬不起头吗?」 这番话说的半真半假,说到伤心处倒是真把她的陈年伤痕割开,使得假哭掺了几分真。 赵氏顿时沉了脸。苏老爷拍案而起:「孽障!你以为状元夫人是这么好当的?」 窗外惊雷炸响,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青石板上。 赵氏也一掌拍在案上,茶盏震得叮当作响:「你亲娘不过是秦淮河畔卖唱的贱籍,若不是老爷心善,你如今也不过是个迎来送往的妓子!他裴砚本就是你姐姐相中的人,被你使手段抢了去,如今还有脸争?若再执迷不悟,休怪我——」 苏鲤慢条斯理拭去眼泪:「母亲息怒。如今裴砚对我言听计从,那日家宴你们也瞧见了,就连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如今也乖乖唤我一声嫂嫂。他孑然一身,现下最亲的不过我与那表妹。母亲难道还能强按着状元郎拜堂不成?」 苏老爷见状,缓了语气打圆场:「都是一家人,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 忘了早些时候,他们也是这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 苏鲤掀开描金匣子,清点银票沙沙作响:「可惜我娘去得早,半件嫁妆也没留下。父亲与母亲给的这些......」指尖在地契上打了个转,「做妾的若没些体己,将来我的女儿岂不是要重蹈覆辙?」 苏老爷会意,推了推赵氏。她阴沉着脸,又取出四千两银票和一套黄金打造的首饰。 「原就是你出嫁时要给的,」她嘴角扯出个难看的笑,「只是当时你嫁得匆忙......」 苏鲤收下银票合上匣子,轻叹:「当家主母要周旋官眷,我实在不是这块料。姐姐端庄大方,定能做得比我好。」顿了顿,「只是这银钱的事万不能让夫君知晓,觉得我看不起他穷酸,心里有芥蒂,到时候游说不成......」 苏老爷立即接话:「自然不叫贤婿知晓。」 赵氏盯着苏鲤,眼神狠辣。 苏鲤抱着匣子屈膝行礼,微微一笑。 19逃亡江南 出了苏府大门,苏鲤并未回府,而是径直去了牙行。 赵氏给的那间铺子地段极好,转日便有人出价,足足卖了二千二百两买下。出门在外,没有银子傍身可不行。横竖他发觉时,也只会当是遭了贼。 次日清晨,苏鲤拉着红燕说要上山还愿。 裴砚皱眉打量:「你们两个女子出门不安全,过段时日我得空了,再陪你们去。」 苏鲤替他整了整衣襟,笑着道:「那条路我闭着眼都能走,路上人这么多,何况天子脚下,谁敢造次?」又添了句,「当初在菩萨跟前许了愿你要高中的,若不及时还,菩萨要不高兴了。」 他终是点了头。 说是本该带上沅沅,偏巧凑上她去补自己的户籍,只得作罢。 租的马车行至半途,苏鲤借口解手,拉着红燕便钻进河边的芦苇荡中。 随后将早早准备的粗布衣裳被撕成条状,零零落落撒在河边。绣鞋顺水漂去,鞋尖的珍珠在水面一闪,便没了踪影。 俩人换上男装,以灰土抹脸,粗布缠手,活脱脱两个赶路的少年郎。沿着樵夫踩出的小径折返京城时,远处寺庙的钟声正好敲响。 苏鲤先是去了狮虎镖局——天下闻名的镖行,十两银子包下一艘南下的船。 临行前,还和红燕去兵器铺挑了两把短剑,剑鞘乌黑,锋芒内敛。直到船离了岸,听着桨声轧轧,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船舱狭小,她们分到一间逼仄的屋子。苏鲤锁上门,又用木桌死死抵住,这才敢合衣躺下。红燕抱着剑,整夜瞪着眼睛,稍有动静便浑身紧绷。 半月后,船抵江南。 拿着牙行办的路引,她们顺利进了城。在客栈歇了一夜,翌日便混入商队,转道扬州——苏鲤的亲娘出生的地方。 她们的新身份是姐妹俩,随了母亲的姓氏:柳离离和柳依依。 置办宅子时,更是演足了戏码——哭穷抹泪,作势要卖红燕,跪着求东家降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编故事:寡妇投亲,被婆家赶出,等兄长来接...... 那东家生生被苏鲤哭得头疼,终于松口。 那临街的新宅子隔壁住着一对老夫妇,孙子都会跑了。大娘心善,见两个姑娘家这么可怜,经常送些腌菜过来,还给她们揽针线活:「离离啊,给绣坊做帕子,一条三文钱呢!」 红燕学大娘教的女红,竟绣得比苏鲤好。 苏鲤带着红燕去了当铺,将那些成色不佳的首饰尽数典当。回来的路上,又在菜市口捡了些被人丢弃的烂菜叶。于是街坊邻居都知道,临街巷口那新来的姐妹俩除了那处宅子,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夜深人静时,苏鲤让红燕在门外守着,自己在院中各处挖了十多个地坑。每个坑里都埋下一个木盒,里头装着分好的银钱。最后只在柜中留了一百两碎银子——这些还是在路途中时就换好的。 月光下,苏鲤擦了擦额头的汗。两个弱女子,即便扮作男装、佩了短剑,在这世道里终究是危险的。 几日后,她们去了马市。在一群待售的孩子中,看中了一对兄妹。 哥哥十二岁,妹妹十岁。两人虽然面黄肌瘦,妹妹还不住地咳嗽,但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好相貌——尤其是那哥哥,眉目如画,若是养好了,定是个俊秀少年。 那孩子提出的条件很特别:不仅要安葬他父亲,还得买下他妹妹,给她治病。正因如此,他们在马市待了六日,始终无人问津。 办完官府手续,苏鲤找人安葬了他们父亲。回家的路上,哥哥紧紧牵着妹妹的手。 「我叫木征。」少年声音清冷,「这是我妹妹,木晚。」 第二日,他们带姜甜去了医馆。诊金加上药钱,足足花了五两银子——比买下他们兄妹和安葬父亲的费用还多。 看着手里的药方,苏鲤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明明手头拮据,为何偏要逞能,觉得自己能捡到宝?这世上哪有白捡的便宜? 20新家新业 木征大约是瞧出苏鲤脸色不佳,回家后便格外勤快,连红燕的活计都抢着干。他手脚麻利,劈柴生火、洒扫庭院,样样不落,倒像是生怕被嫌他们兄妹累赘。 一个月后,苏鲤察觉身子有异,才知是有了身孕。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既怕又隐隐有些期待。 怕的是女子生产,从来都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可若真有个孩子,往后日子似乎也有了盼头。因怕露了钱财惹人惦记,她们平日里总是装穷,时不时去邻居家借米,又接些绣活让红燕和木晚做。 大多时候,也都闭门不出,只在院子里活动,生怕惹上是非。 思来想去,苏鲤还是决定生下这孩子。若将来日子实在过不下去,至少还能带着孩子去找裴砚讨些银钱。 可若……她熬不过生产这一关呢? 正犹豫时,来拿阵线物什的隔壁婶子看出了苏鲤的担忧,拍着胸脯道:「怕什么!我们扬州有个接生婆子,叫吴大娘,经她手的产妇,少说也有百八十个,再难的胎都能平安落地!」 苏鲤起初不信,特意去打听了一番,没想到竟是真的。苏鲤忙让红燕备了些酒肉,给吴大娘送去,权当是提前打点。 没曾想,这吴大娘倒是个讲究人,隔日便亲自登门。她生得精瘦,脸却白净圆润,话不多,只盯着苏鲤的肚子瞧了片刻,道:「月份尚浅,还摸不出什么。头三个月少走动,安心养胎;过了三个月,每日早晚多活动,累了便歇着。」 又教了几个动作,嘱咐每日练习。临走前还交代:「莫要大补,寻常饮食即可,多吃些鲜蔬、果子、鱼和蛋。」 话说完,她转身就走,还是红燕追出去,硬塞了一小袋米给他。 隔壁婶子瞧见了,倚着门框阴阳怪气道:「依依啊,还欠着我家的米呢,装什么大方。」 红燕吐了吐舌头,苏鲤但笑不语。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自从多了木家兄妹,院子里热闹了不少,苏鲤心里也踏实许多。 木征兄妹从前家境应该尚可,木征还上过几年学堂。如今虽卖身为仆,但他干完活后,总会恭恭敬敬来问苏鲤:「夫人,可还有事要吩咐?」 苏鲤通常会打发他去歇着,正是生长的年纪不好太过劳累。 木征无事便会捧着书,坐在天井的石凳上静静翻阅。 这对兄妹生得实在乖巧,如今养得好了,褪去了面黄肌瘦的模样,出落得水灵灵的。红燕和苏鲤都打心眼里喜欢他们。 21木征成长 日子如流水,转眼间苏鲤已到了临盆之时。 吴大娘来为她接生,粗糙的手在苏鲤肚皮上按了按,眉头微皱:「胎位不正,得正过来。会有些疼,你忍着些。」 苏鲤原以为不过是"有些疼",却不想那痛楚如潮水般席卷全身——他的手仿佛直接探进了我的脏腑,在里头翻搅。那一刻,疼得眼前发黑,恨不得立时死了才好。 恐怖如斯。 整整十二个时辰,苏鲤在鬼门关前徘徊,终于诞下一个健康的男婴。 是个儿子,这让她松了口气,至少不必像女儿家那般,将来要受婆家的磋磨。这世道,女儿家要面对的境遇更为残酷。 可紧接着,新的烦恼来了。她每天好吃好喝供着,没想到自己居然奶水不足,不得不请奶娘。这开销着实不小,一家五口人吃饭,每月还要给奶娘二两银子不说,为了让奶娘奶水充足,还得时常炖鸡买肉给她滋补。而她自己产后体虚,也需要精细调养。 第一个月过去,红燕捧着账本算给苏鲤看,惊得她声音都变了个调:「十两银子?!」 苏鲤盯着那数字,半晌才苦笑道:「要不你把我这身肉割了去卖,兴许还能换些钱回来。」 虽知积蓄足够她们安稳度日,可看着银钱如流水般花出去,仍觉心如刀割——尤其眼下只出不进,更叫人坐立难安。早先因怕露富惹祸,连乡下置地收租这等稳妥营生都不敢做。此刻想来,苏鲤倒有些后悔。 话音未落,怀中婴孩便哇哇大哭,闭着眼直往她怀里拱。奶娘忙接过去喂奶,边喂边道:「夫人若实在艰难,奴家吃差些也无妨,横竖奶水足,定不会饿着小少爷。」 苏鲤环顾这逼仄院落,苦笑。什么"夫人""少爷",分明是叫花子装体面。 十一岁的木晚如今绣活精巧,每月能挣二十文钱;木征则日日跟着隔壁樵夫上山砍柴,省下不少买柴钱。苏鲤自己则开始着手写话本子,将裴砚和自己故事拿去书商那卖了个二两银子。 这卖故事的银钱拿在手里分量很轻,就像裴砚对她的感情,不知道现在他和苏雪纯、杨沅沅是不是已经成婚。 午膳时,木征兄妹破天荒地只扒拉几口饭便下桌干活去了。 「他们这是怎么了?」苏鲤问红燕。 自打来了这扬州,他们便没那么多规矩。木家兄妹与她们同桌用饭,红燕更是把木晚当亲妹妹疼。 「小姐...」红燕凑到苏鲤耳边,「他们怕您嫌吃得多,要把他们发卖了。」 苏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自打来了扬州,她性子确实泼辣不少,虽整日里骂天骂地骂那短命的相公。可再怎么说,她也不是那等丧尽天良的人贩子。 「行了行了,」苏鲤没好气地朝门外喊道,「都进来吃饭!我苏...我柳离离再穷也不至于卖人!」 午后,隔壁那爱管闲事的婶子又晃悠过来,脸上堆着笑:「离离啊,来福米店的陈老板相中你了,想讨你做续弦呢!」 见苏鲤不语,她继续眉飞色舞地说道:「这陈老板今年才三十有二,前头夫人生了两儿一女。大儿子十三,二儿子十一,过几年就能分家单过。小闺女才九岁,我看你把红燕、木晚养得这般水灵,定能当好这个后娘。」 她越说越起劲,唾沫星子直飞:「你说你一个妇道人家,偏生不会过日子。穷得叮当响还要买下人、请奶娘,这不是穷身子得了富贵病吗?要我说啊,趁早嫁给陈老板。你才十九,还能给他生几个大胖小子。他家可不止一间米铺,将来分家产都够分的!」 说着还用手肘捅了捅我,挤眉弄眼道:「怎么样?婶子这媒做得可还贴心?」 22陈老板提亲 送走婶子后,苏鲤坐在屋檐下发呆顺便想了下她说的事。那陈老板确实生得周正,瘦高个子,白净面皮,总是一副读书人的斯文模样。每次她们去赊米,他都笑脸相迎。他家那几个孩子也安静得出奇,全然不似街坊那些上房揭瓦的皮猴。 「姐姐真要嫁吗?」红燕凑过来小声问道。 「嫁什么嫁!」苏鲤没好气啐了一口,「如今我自在快活,何必上赶着去伺候人?我是什么下贱人不成?」 红燕吐了吐舌头,拉着木晚躲开了。木征也识趣地溜去劈柴。只有奶娘欲言又止地站在一旁。 「夫人啊,」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虽说要伺候人,可也有人伺候您啊。小少爷往后花销还大着呢。您既没田地又没铺面,将来就是读书,每月束脩也得二两银子呢!」 怀里的儿子突然冲苏鲤咯咯笑起来。心下一软,抱起他在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小家伙身上的奶香味让我忍不住又蹭了蹭他的小脸蛋。 「苏小鸟啊,」我逗弄着他,「你怎么这么会花娘亲的银子呢?」 这孩子小名叫小鸟,只因希望他能自由飞翔。大名苏鲤还没想好,高低得给他一个好听又有才学的。 天气日渐炎热,烤得人心里发燥。木征那小子近来总往外跑,不到天黑不见人影。 苏鲤攥着一根细柳条守在院门口。那柳条看似纤细,抽在人身上却火辣辣的疼。 木征踏着夜色归来,见是苏鲤站在门口,顿时僵在原地:「夫、夫人...」 「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苏鲤扬起柳条就往他身上抽,「我买你回来是让你整日在外疯玩的?看看你妹妹在家做什么?嗯?以为我平日和颜悦色就好欺负是不是?」 柳条破空声里,木征挺直腰杆不躲不闪,一声不吭。这是她头一回动手打他们,实在是气急了。穷人家的孩子哪有资格贪玩?他连学堂都去不成,只能自己捧着书啃,本就落后旁人一大截,如今竟还懈怠起来。 院子里静得可怕。木晚缩在红燕怀里无声落泪,奶娘不忍看这场面,抱着小鸟躲进屋里去了。 抽了十几下,苏鲤气喘吁吁地停手:「知错了没?」 「知道了。」他声音闷闷的。 苏鲤扔了柳条,「往后闲着就给我读书。再敢偷溜出去玩我还打...」 饭桌上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众人连咀嚼都放轻了声响。待洗漱完毕,苏鲤躺在床上看着儿子在床榻上爬来爬去。烛光下,那眉眼越发像极了裴砚,每每瞧见,心里便涌起一阵后悔——为何偏生像他爹?为什么不像她,她才是他亲娘阿。 翌日清晨,木征破天荒地没有出门。早饭后,他默默递来一个粗布钱袋。苏鲤蹙眉解开,里头躺着几十枚铜板,还沾着汗渍。 「哪来的?」苏鲤捏起一枚铜钱,指腹蹭到些许血迹。 「码头搬货挣的。」他声音很轻。 心头一紧。扬州很多货物都走水运,需要一些工人。但码头上那些搬运工都是五大三粗的成年壮汉,她们路过码头时看到扛着比人还高的货箱在颤巍巍的跳板上行走。上货卸货稍有不慎,从高处跌落都是轻的。木征才十三岁,身量虽高却单薄得像根竹竿。 苏鲤猛地扯开他的衣领,只见瘦削的肩膀上布满紫红勒痕,几处还渗着血丝,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夫人,」他忍着疼轻声道,「家里不能只出不进。我不是贪玩,只是想...想让您宽心些。」 最后一句话像根针,直直扎进苏鲤心里。 苏鲤鼻尖突然涌上一阵酸涩。 记得在柳府时,嫡姐掐她,她总会还手。苏鲤力气大,她从来讨不着好。可赵氏总会罚我跪祠堂,两天不给饭食清水。那时苏鲤十岁,红燕才八岁,经常偷偷从厨房偷了包子,藏在袖子里,翻窗进祠堂给苏鲤送吃的。 她手臂被窗棂划出血痕,递来的包子还烫得她满手水泡。苏鲤问她疼不疼,她眼里噙着泪,却摇头说不疼。 如今木征为了贴补家用,竟跑去码头做苦力... 「我看那些木匠也能挣钱,」他继续说着,「等我跟那边的大哥混熟了,求他做工时带上我...」 苏鲤从箱子里取出药膏,重重抹在他伤口上:「再敢去干这个,我打断你的腿!」 药膏刺激得他倒抽冷气。 第二天木征又要背起竹篓出门,苏鲤问:「又做什么去?」 「上山...」 「行了,消停会儿吧!」苏鲤有些烦,把木征赶去看书了。 想了一整夜,第二日,苏鲤还是咬牙决定送木征去学堂。 不过,苏鲤让他立了字据——若他日后出人头地,须加倍偿还束脩;若一事无成,便一辈子给苏鲤当白工,休想领月钱。 木征有些局促,低声道:「夫人,家里银钱不宽裕,要不……还是算了吧?」 苏鲤没理他,径直带他去了当铺,当了一只翡翠手镯,换了十两银子。又买了笔墨纸砚,最后带他去见从前的夫子。 那夫子竟还记得他,说木征很有天赋没多问便高兴收下了。 家里原本四间房——奶娘与苏鲤同住,方便夜里照看孩子;红燕和木晚一间;木征一间;剩下一间堆放杂物。 回来后,苏鲤让红燕和木晚把杂物间收拾出来,给木征做了书房。好在当初买房时,屋里还剩一张旧桌子,勉强能当书案用。如此,算是安排妥当了。 木征每日清晨出门,傍晚归来,午间还能回家用饭。 木晚和红燕做些针线活,每月能挣几十文贴补家用。 奶娘将孩子照料得极好,苏鲤又想起曾听人说,孩子多喝些奶水,身子骨壮实,不易生病。思来想去,终究没舍得辞退她。 23裴砚现身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转眼木征已满十四岁。 这年春天,苏鲤让红燕带木晚去官府将兄妹俩的卖身契换成良籍,好让木征能以平民身份参加县试。奶娘今日告假苏鲤便自己带着儿子,去书坊递新写的话本子。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手写的那本《薄情状元郎妻妾成群》竟会火遍大江南北。书坊掌柜说,这书在京城卖得极好,连夜赶印都供不应求,甚至有不少官家夫人小姐写信来催后续。掌柜也是个厚道人,每多卖出一批,便多分她一成利。一年下来,苏鲤靠着写话本子,竟也攒下不少银钱,业内都知道话本先生惊蛰。苏鲤是惊蛰生的,便叫了这个名字。 刚到书坊门口,苏鲤便见人群熙攘,将铺子围得水泄不通。她戴着帷帽,并不急着挤进去,只站在外围听了几句闲话。 「听说来了位貌若潘安的大人,气度不凡,连咱们扬州知府都亲自作陪呢!」 「可不是?听说是京城来的大官,专程来查盐税的……」 苏鲤蹙了蹙眉,差盐税来书坊干什么。刚想转道先去给小鸟买个糖饼,晚些再来,却见一辆青帷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书坊门前。 车帘微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帘子,随即,一道修长身影踏出车厢。 那人一身深色锦袍,玉带束腰,衬得身形愈发挺拔。面容俊美如画,却透着几分疏离冷意,尤其那双沉静如墨的眼睛—— 不是裴砚,还能是谁? 苏鲤呼吸一滞,下意识攥紧了小鸟的手。 她怎么也没想到,扬州离京城千里之遥,裴砚竟会出现在这里! 小鸟仰起头,声音奶奶的:「娘,痛痛。」 苏鲤惊醒般放开儿子的手,心疼地吹吹被自己捏红的小手。 她正要转身,却见裴砚似有所觉,目光朝这边扫来。苏鲤心头一跳,连忙拉着小鸟隐入人群。 裴砚微微蹙眉,方才那一瞬,他似乎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苏鲤带着小鸟匆匆离开,直到拐进小巷,才稍稍松了口气。 小鸟舔着糖饼,苏鲤回头望了一眼书坊方向,心绪复杂。 裴砚为何会来扬州?是巧合……还是来找她来的?他不会来找她的,在扬州都听闻京城的状元郎颇受皇帝青睐,身边更是青梅贵女环绕,找她干什么。 和小鸟回到小院的时候,木征在家温书。 第一年虽未考中,却得了县太爷青眼;第二年便接连通过县试、府试。如今的木征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落魄少年,举手投足间尽是清雅气度,倒像是哪个世家精心教养出来的公子哥。 小鸟跑去玩木马,苏鲤便坐在院中托着下巴细细打量他,心想就算考不中举人,凭这副品貌定能攀上个富家千金——那些闺阁小姐们,最是钟情这般俊秀书生。 「夫、夫人......」他被苏鲤看得发怵,结结巴巴道,「可是有事交代?」 「行装可收拾妥当了?」 他点头应是。明日便要启程赴乡试,若得中,便要进京会试了。苏鲤取出十两银子递给他:「这是我卖话本子攒的银钱,省着些花,那些秦楼楚馆莫要沾染。你既已长大,凡事自有主张。」 木征展颜一笑,竟比春阳还明媚三分。 送行那日,他们一直送到城门外。木征坐在马车里朝他们挥手:「夫人请回吧。妹妹在家要听依依姐姐和夫人的话。」 木晚含泪点头。小鸟奶声奶气地喊「哥哥早日回来!」这孩子如今三岁,口齿伶俐得很,跑起来连奶娘都要追好几步才能逮住。 说起奶娘,也是个苦命人。丈夫早逝,孩儿夭折,待小鸟却如亲生。苏鲤便按着嬷嬷的月例,每月给她八十文钱,权当是份体己。 那夜,裴砚却入了苏鲤的春梦。 梦里,他仍是当年那个清冷矜贵的状元郎,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发,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轻唤她阿鲤。 苏鲤惊醒时,窗外天光微亮,枕畔空荡,唯有心跳如擂。 她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暗骂自己没出息——这么多年了,竟梦的还是他! 24情迷得月楼 今日要写的是秦淮河畔歌姬的话本子,可她确实对她们知之甚少,笔下人物怎么也鲜活不起来。她搁下笔,墨汁溅在宣纸上,晕开一片污痕。 傍晚时分,将小鸟安排给奶娘和红燕。苏鲤换了身男士青衫,摇着折扇去了桃叶渡的得月楼。 她素来节俭,自然不会花钱包雅间,只在大堂寻了个角落坐下,要了壶最便宜的酒,一边小酌一边观察来往的客人。 歌姬的琵琶声缠绵悱恻,她提笔记下几个有趣的细节: -那位穿茜色纱裙的姑娘,眼角有颗泪痣,敬酒时总爱用袖子掩唇; -隔壁桌的富商,手上戴了六个金戒指,却对着一盘炒青菜挑三拣四…… 酒过三巡,苏鲤已有些头晕。她起身想走,却脚步虚浮,一个踉跄向前栽去—— 「小心。」一双手稳稳扶住她的肩。 苏鲤抬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竟是当铺钱掌柜! 钱掌柜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柳娘子?」 苏鲤暗道不妙,强自镇定地拱手:「钱掌柜认错人了。」 钱掌柜眯着眼笑,目光黏腻地在苏鲤身上游走,「柳娘子这双眼睛,钱某怎会认错?」 他见苏鲤醉得绵软无力,随手塞了一锭银子给老鸨,吩咐道:「带她去换身衣裳,再送到我房里。」 苏鲤被半拖半拽地带进一间暗室,老鸨不由分说扒了她的外衫,又往她嘴里塞了颗药丸。她想要挣扎,可四肢却像灌了铅,连指尖都抬不起来。 再被带回来时,钱掌柜已在包间里等着,房门“咔哒”一声落了锁。 苏鲤浑身燥热,呼吸急促,脖颈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那药竟是催情的! 钱掌柜欺身上前,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腕,声音浑浊:「寡妇门前是非多,柳娘子不如从了我……」 苏鲤胃里一阵翻涌,强撑着摸出袖中短剑,可手腕软得连剑都握不稳。钱掌柜一把拨开她的武器,狞笑道:「性子够烈,正合我意!」 他急不可耐地扯开自己的衣襟,肥厚的胸膛压下来,苏鲤拼尽全力推拒,可药力让她连声音都细若蚊吟:「救……救命……」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道寒光闪过,钱掌柜的惨叫声骤然响起。他的手掌竟被齐腕斩断,鲜血喷溅在苏鲤的裙摆上。她茫然抬头,对上一双冷冽如刀的眼睛。 是裴砚。 她似乎又做梦了…… 苏鲤意识模糊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 可下一秒,她就被打横抱起,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裴砚的官服上还沾着血,苏鲤已顾不得这些。她浑身滚烫,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勾住他的脖颈,一口咬上他的耳尖。裴砚浑身一僵,喉结滚动,却未推开她。裴砚护卫见状屏退左右,带上门并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裴砚,我难受……」她扯开自己的衣襟,仰头吻上他的唇。 今日的裴砚不似梦里那般游刃有余,被她亲吻时,竟有些颤抖。 苏鲤不满他的迟疑,一只脚勾上他的腰,贴着他微凉的躯体轻蹭,又像猫儿般啃咬他的喉结。 裴砚呼吸骤然粗重,扣住她的手腕,猩红着眼便深深吻了下来。 他咬住苏鲤耳垂,声音低哑,「苏鲤,你叫我好找。」 幔帐垂落,烛火摇曳。 25账本风波 翌日,苏鲤在陌生的床榻上惊醒。 身上酸疼不已,锦被下的肌肤布满暧昧红痕。她缓缓睁眼,视线逐渐聚焦——裴砚正衣冠整齐地坐在得月楼的八仙桌边,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翻着一本书。 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衬得他愈发好看。 见她醒来,他抬眸,淡淡道:「醒了?」 苏鲤呼吸一滞——不是梦! 「裴砚,真的是你!」 他唇角微勾,「写《状元郎妻妾成群》的时候,没想过会被正主找上门?」 苏鲤涨红了脸,正要反驳,却见他忽然敛了笑意,将一本书放到桌前——正是她写的那本《状元郎妻妾成群》。 「惊蛰先生,」他指尖轻叩书页,声音低沉,「我们该算算账了。」 苏鲤头疼,一听到"算账"就头疼。 她裹紧被子,强装镇定地冷笑:「裴大人想算什么账?」 裴砚眸色一沉,修长的手指翻开话本,停在一处。 「裴状元金殿受封那日,同时迎娶了恩师嫡女、青梅表妹,还有一位秦淮河的花魁……」 「我应付你一个都甚是艰难,」他指尖重重碾过纸页,声音危险,「你倒替我安排得热闹。叫世人皆道状元郎忘恩负义,负心薄幸。」 苏鲤嗤笑:「话本子罢了,裴大人何必较真?」 裴砚的手指缓缓翻过书页,又停在一处。 「裴郎将柳如烟按在书案上,砚台打翻,墨汁染透罗裙。他咬住她耳垂,如烟挣动时,狼毫笔滚落,在雪白宣纸上拖出蜿蜒墨痕,像极了她被他揉乱的裙摆……」 「我的姓你是改都不改啊,苏鲤。」他抬眸,眼底暗流涌动,「杜撰朝廷命官闺帷秘事,按律当流放三千里。」 苏鲤耳根烧红,却仍嘴硬:「裴大人是要拿这个威胁我?」 裴砚翻到最后一章,声音陡然冷了下来,「裴郎既另娶高门,如烟自当退避。只求来日相逢,莫要认出故人……强要我的是你,得到又抛弃的人,是谁?」 「苏鲤,」他合上书,目光如刃,「这些账,你怎么算?」 苏鲤攥紧被角,一急:「那里面的桩桩件件,哪件做的假?你高中青梅便登门是真,按我在书桌上是真,强要你……也是真!哪件是杜撰?」 话一出口,满室死寂。 苏鲤脸上滚烫,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从前只知裴砚惊才绝艳,却不知这几年官场沉浮,竟让他多了这般深沉的心计。没几句话,就落了下风。 裴砚忽然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将她困在床榻与胸膛之间:「那昨夜呢?也是话本?」 他指尖抚过她锁骨上的红痕,「‘裴郎的唇烫得惊人,一寸寸碾过她的肌肤’——你写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一遍遍想着?」 苏鲤气急,正要反驳,却见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金子,塞进她怀里。 「阿鲤,」他声音忽然软了几分,「我此行来扬州凶险,在我带你回家之前,保护好自己。」 苏鲤愣住,低头看着怀里的金子,心里乱成一团。 他的账一笔笔算,可那些莺莺燕燕的账,却是一笔都没提。 想到这里苏鲤气不打一处来,已经开始盘算如何逃走。 裴砚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轻笑一声:「别跑,你跑不掉的。」 他将话本塞回她手里,「金子留着花,账……我们以后再慢慢算。」 26裴砚重伤 半个月里,裴砚和消失了一半,木征倒是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虽未拔得头筹,却也进了会试。以他幼年家变、中途辍学的经历,能考到这个名次,已属不易。他站在院门口,青衫微皱,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沉稳。木晚第一个瞧见他,手里的绣绷"啪"地掉在地上,眼圈顿时红了:「哥哥回来了!」 木晚丢下绣线就扑了过去,木征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目光却越过她,落在红燕身上。 「夫人,依依姐,我回来了。」 我点点头,心里却想——这孩子,怎么出去一趟,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了。 米铺的陈老板又来了。 自两年前拒了媒婆的说亲,他便时常送些瓜果菜蔬来。有时是一筐新摘的枇杷,有时是半扇腊肉,美其名曰"铺子里卖不完的"。 他女儿今年十一岁,名唤芸娘,常跟着小桃和姜甜在院里踢毽子、绣帕子。陈老板的两个儿子已跟着他走南闯北做生意,每逢外出,他便把芸娘送到我这儿,还非要塞银钱,说是"谢礼"。 ——这哪是谢礼?分明是变着法儿接济我们。 这日陈老板拎着个竹篮登门,说是去南边贩米,带了当地特产。 「这是岭南的龙眼干,最是补气血。」他擦着汗笑道,「还有两包茯苓糕,给孩子们甜甜嘴。」 我道了谢,让木征去劈柴,自己坐在廊下陪他说话。芸娘和红燕木晚在院里踢毽子,笑声像铃铛似的荡开。 陈老板望着她们,忽然叹道:「小鸟娘,我陈某走南闯北,见过的人不少,但像你这般有本事的女子,实在不多。」 苏鲤挑眉——这马屁拍得。 「独自拉扯孩子,还能供出个秀才。」他搓着手,「更别说你那话本子......」 苏鲤递茶的手一顿。 他连忙改口:「我是说,你写的账本!那字都工整!」 茶雾氤氲里,我瞥见木征在柴堆旁偷笑,斧头都劈歪了。 「看着你把这几个孩子养得这么好......」陈老板忽然叹了口气,眉宇间浮起一丝落寞,「我真是自愧不如。」 他摩挲着粗瓷茶盏,讲着先夫人当年因他常年在外行商,独自在家抚养孩子,后来染病去世的往事。廊下的风拂过,带着初春的微凉。芸娘正和小桃踢毽子,银铃般的笑声飘过来,陈老板望着女儿,眼神柔软又愧疚。 「芸娘从前在家,整日不说话,自打送到你这儿,才活泼了些。」他顿了顿,「如今木征要上京赶考,依依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他突然站起身,郑重其事地拱手:「柳娘子,陈某诚心求娶。」 苏鲤一口茶呛在喉咙里。 「彩礼的事好商量。我在扬州外还有三间米铺,每年少说五百两进账。若你应允,两家铺子直接过到你名下——都是值三千两以上的好地段。五金十银、绫罗绸缎按本地风俗来,其他要求尽管提。」他掏出一张地契推过来,「若不信,现在就能立字据。」 苏鲤盯着那张地契,心头发颤,商人最重利,这陈老板莫不是疯了? 「陈老板,」苏鲤干笑一声,「这些钱够娶十房我这样的寡妇了。」 虽说我生得还算清丽,勉强称得上美人,可这世道最看重女子贞洁。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平日里为避是非,出门都故意扮得灰头土脸——哪值这个价? 陈老板却不这么认为,「若你担心我那两个儿子,我们陈家家训都是男子成亲后便从家里拿本钱,自己出去做生意,有本事的才能继承祖业。没本事的分到一点产业,却能保衣食无忧。」 他目光诚恳,语气里甚至带了几分恳求:「赵娘子,我是真心实意......」 话未说完,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便是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响动。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院门已被人推开。 裴砚一袭墨色官服,风尘仆仆地踏入院中。他眉眼冷峻,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苏鲤身上。他未发一言,只绕过陈老板带来的金银礼盒,径直走到石桌前,在苏鲤与陈老板之间坐下。 红燕嘴巴张得能塞下一颗鸡蛋。 木征和木晚面面相觑,看看苏鲤,又看看裴砚,最后目光落在小鸟身上——这孩子眉眼,怎么和这位突然出现的大人如此相似? 奶娘躲在窗边,抱着孩子偷偷打量裴砚,越看越觉得这位大人是真真好看。 裴砚自顾自倒了杯茶,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盏,轻轻啜饮一口。 他抬眸,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看向两人:「继续。」 短短二字,却让院中温度骤降。 27回京救夫 「这位大人……是?」陈老板擦擦额头渗出细汗,下意识有些胆怯。实在是眼前的大人太有压迫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看自己的眼神非常的不友善。 「他是……」苏鲤刚想搪塞过去—— 「我是她夫君。」裴砚淡淡道。 陈老板一愣,转头看向苏鲤:「柳娘子,你夫君不是……死了吗?」 「你说我死了?」裴砚冷哼一声。 苏鲤:「……」 完了。 谎言不攻自破。 陈老板何等精明之人,当即拱手赔笑:「原来如此!是在下唐突了!」说罢,一把拉过还在踢毽子的芸娘,连告辞的客套话都省了,几乎是落荒而逃。他马上要回去告诉自家小姑,那话本子里的事可都是真的。 路过裴砚身边时,他还深深作了一揖。不愧是精明的生意人,知道情况不对跑得比兔子还快。 红燕眼疾手快,一手拽着木征,一手拉着木晚,连拖带抱地把人往屋里塞,还不忘把扒在窗边偷看的奶娘也扯了进去。 “砰”的一声,房门紧闭。 院中霎时只剩苏鲤和裴砚。 「裴砚!」苏鲤终于忍无可忍,怒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裴砚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衣袖,抬眸看她:「我倒要问问你,苏鲤——」 他一步步逼近,声音低沉:「‘夫君死了’?‘寡妇再嫁’?《状元郎妻妾成群》?」 每说一句,苏鲤就后退一步,直到后背抵上廊柱,退无可退。 裴砚单手撑在她耳侧,俯身逼近,似是怒极了:「三年不见,我还在这你就想改嫁。」 苏鲤咬牙:「改嫁怎么了,我就算是找十个夫君你也管不着。」 「我们一日没有和离,你就还是我裴砚的妻子。」 「裴大人,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你家里有阿沅妹妹,雪纯姐姐,保不齐皇上一开心还赐婚一个郡主,你为人臣子的怎么能不为皇上分忧。是没和离对吗,那我们今日就和离。」 一说到这些个莺莺燕燕的,苏鲤就烦的很,连带着看裴砚都觉得非常可恶,想他原地立刻消失。 「苏鲤你……咳咳……」裴砚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晕倒在了原地。 一群护卫闻声冲了进来,裴砚最信任的副将一边手忙脚乱地往他嘴里塞丹药,一边埋怨地看向苏鲤,声音哽咽。 「夫人,我们做下人的本来也说不上话,自打你消失,巡抚大人便一直在找你。皇上赐婚公主被他一纸血书挡了回去,说此生白头唯与苏鲤。裴大人这些日子一直在差盐税案,明里暗里想害他的人不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的线索不管不顾也要往扬州这来。这扬州不像京城,昨夜查案时遭了埋伏,脱险后他一听探子来报你要改嫁,不顾自己伤得多重就赶回来了。夫人您还要和裴大人和离。」 这一番控诉,满眼都是责怪,听得苏鲤愧疚万分,险些落泪。 ——和离的事暂且搁置,眼下得先救裴砚。 她重金请了扬州出了名郎中来看裴砚,郎中把完脉竟摇摇头走了。这把苏鲤可急坏了,当即一商量,要回京城请御医。她火急火燎地挖出埋在院中的地契银两,和红燕几人收拾了值钱的物件,便带着众人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马车疾驰,苏鲤望着昏迷不醒的裴砚,心乱如麻。 28装睡夫君 马车碾过京城的青石板,缓缓停在裴府门前。 苏鲤掀开车帘,不由一怔——这座气派的宅邸,竟紧挨着当年他们新婚时住的那间小破院。 小院保存完好,窗棂上还挂着褪色的红绸,仿佛时光在此停滞。 下人们引着红燕和木征兄妹去安顿,奶娘则抱着小鸟跟在后面。那孩子生得玉雪可爱,眉眼与裴砚如出一辙,奶声奶气的和路过的仆婢纷纷打招呼,惹的姐姐嬷嬷们喜欢的紧。 小鸟被带走的时候还朝苏鲤眨眨眼,「娘亲,小鸟吃完杏仁酥就回来。」乖巧的模样让苏鲤心头一软,然后就地跟在红燕屁股后面由裴府的下人带着走了。 御医来得很快,把脉后捋着胡须断言,裴大人伤势危重,需静养半年。 于是,苏鲤心急如焚地拿了太医开的药,自己亲自撑了个炉子,在裴砚的房门口熬起了药。黑褐色的药汁翻滚着,苦味弥漫整个院落。熬好后一勺一勺地喂他喝下,衣不解带地在旁照顾了两天。 苏鲤坐在房中,盯着昏迷不醒的裴砚,眉头紧锁。榻上之人虽面色渐润,可不知为何,都这么多天了,药都下去了,却迟迟不醒。 她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对劲。 第三日清晨,苏鲤盯着裴砚的睡颜,忽然眯起眼。终于忍不住从房中的针线盒里摸到一根针,对准裴砚颈侧轻轻一扎。 裴砚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呼吸却依旧平稳。 装得还挺像。 她端起一旁煎好的药碗,舀了一勺黑褐色的药汁,故意吹得热气腾腾,然后将滚烫的勺子抵在裴砚唇边,「夫君,该喝药了。」 见他纹丝不动,苏鲤手腕一倾,滚烫的药汁顺着他的下颌淌下,在雪白中衣上洇出褐痕,烫红了一片肌肤。 「……」 裴砚终于睁眼,眸中无奈与笑意交织,「这是要谋杀亲夫?」 「哪能阿。」她转身又去熬了碗新药,黄连苦参加得足足的,黑稠如墨。 裴砚靠在床头,见她端着药碗进来,喉结微动:「怎的又煎新药?」 「特地给夫君熬的补汤。」她笑得温婉,舀起一勺吹了吹,「重伤之人,最忌耽搁。」 药勺抵到唇边,裴砚面不改色地咽下,连饮三口眉头都不皱。 苏鲤正疑惑,忽被他扣住手腕一拽—— 天旋地转间,她跌进他怀里。 裴砚扣住她的后脑,将唇齿间的苦涩尽数渡还给她:「夫人既已知我是装的……」 舌尖扫过她的上颚,声音低哑:「这补药,自然要同享。」 药碗"咣当"翻倒,泼了他一身。 29父子真相 苏鲤原本对裴砚的算计耿耿于怀,可没过多久,木征的会试结果出来了——第九名! 她捏着那张烫金名帖,指尖微微发抖。红燕在一旁喜极而泣,连声念叨要去寺庙还愿。木征倒是镇定,只抿着唇笑,可眼底的光亮藏也藏不住。 「好孩子!」苏鲤一把抱住他,忽然想起当年在扬州码头,那个肩膀被货箱磨得血肉模糊却一声不吭的少年。如今他穿着簇新的青衫,已然有了官身气度。 她一高兴,便将那点闷气抛到了九霄云外。 殿试后,木征被授了翰林院编修,自然得留在京城任职。这回出名的不是木征,是苏鲤。大家都夸她蕙质兰心,慧眼独具竟能看出两个才子。上街还渐渐有些朴实的老百姓给她送自己种的果实,自家鸡生的鸡蛋,只想她看看自家孩子有没有这读书的天分。 既然横竖都逃不开裴砚的掌控,苏鲤索性带着一家子安心住了下来。 这半个月里,裴砚几乎占满了她和小鸟的所有时间。小鸟和裴砚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裴砚问都没问就默认是自己的儿子。 他教小鸟习字时,大手握着小手;带他骑马时,将小小的身子护在怀中,穿过京郊的枫林;夜里哄睡,还会低声讲些朝野趣事,哪怕孩子根本听不懂。 苏鲤倚在廊下看着,心里既酸涩又恼火—— 他凭什么这么笃定? 凭什么问都不问,就认定除了他之外,她不会有别人? 这日午后,趁着小鸟午睡,苏鲤终于忍不住,一把拽住裴砚的衣袖:「你就没想过,小鸟可能不是你儿子?」 裴砚正在沏茶,闻言手腕一顿,碧螺春的清香氤氲在空气中。 他抬眸,语气好笑:「哦?那是谁的?」 「陈老板的!或是路上遇到的哪个俊俏书生——」 「苏鲤,」他低笑,「你看看你说的话自己信不信。」 见她愣住,裴砚从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竟是三年前扬州府的户籍记录! 「苏小鸟,生于永和三年腊月初七,」他指尖点着墨迹,「扬州慈幼局登记在册,生母柳氏,父不详。」 苏鲤心头一跳。 「从你抓保胎药的时间看起来,与我可不是那么清白。」 「你查我?」 「不,我一直在找你。」 窗外蝉鸣阵阵,裴砚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况且,」他忽然拉起苏鲤的手,在她掌心轻轻一吻,「他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30情敌误会 听说三岁的孩子还没个正经名字,这位惊才绝艳的状元郎竟在书房闭关三日,翻遍《诗经》《楚辞》,最后郑重写下"裴桓"二字。 桓者,亭亭华表也。 苏鲤气得不想理他。 一恼自己拼死拼活生的孩子,转头就随了裴砚的姓;二恼他那青梅竹马的阿沅妹妹,偏在这时候又出现了。 那日春光明媚,裴砚正握着裴桓的小手教他习字。 「横要平,竖要直。」他带着孩子的手在宣纸上移动,袖口沾了点点墨痕。忽然门帘一响,阿沅提着食盒熟谙地进来了。阿沅小腹微隆,显然有孕在身。 阿沅一进门便贴到桌边,柔声夸道:「裴砚哥哥的字,还是这般苍劲有力。」 苏鲤眼皮都没抬,转身就出了门,在客栈住了两日。 第二日清晨,城南客栈门口。 苏鲤坐在馄饨摊前,看老板娘往滚水里下白胖的馄饨。薄皮透出粉嫩的虾仁,汤头飘着紫菜和蛋丝。她刚咬破一颗,鲜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对面长凳便多了道月白身影。 「娘子。」裴砚一袭月白常服,笑吟吟地望着她。 苏鲤低头喝汤,权当没听见。 「娘子从前就爱吃馄饨,」他自顾自道,「这家的馅料用虾仁和猪肉三肥七瘦,果然还是你会挑。」 苏鲤暗自腹诽——三年不见,这人怎么变得这般没脸没皮。 吃完馄饨,她起身便走,裴砚早已付过银钱,她故意往最繁华的西市走。 胭脂铺里,她指尖在玫瑰口脂上停留片刻,身后裴砚已经对掌柜道:「所有新到的颜色各包一盒。」 经过绸缎庄,她多看了眼天水碧的软烟罗,转眼伙计就扛着十匹布往裴府送。 最可气是糕点坊,她不过嗅了嗅桂花香,裴砚竟把人家师傅重金聘回府里。 「裴大人好大的手笔。」 「娘子还想逛哪儿?」他眉目含笑,给她递了一包蜜饯,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回家。」她闷声道,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华灯初上时,裴府正厅摆开家宴。 苏鲤正给裴桓剥虾,忽见门外进来个陌生男子,身后跟着...阿沅? 「肖连携内子叨扰了。」那书生模样的男子拱手作揖,照现在这个情况看起来,阿沅肚子里的孩子显然不是裴砚的。 ——原来阿沅早已嫁人,夫君正是裴砚的同窗肖连。当年她确曾想托付裴砚,虽然裴砚因她家与他有恩且父母过世而照顾她。可见他因苏鲤离去而消沉,便知自己不该心存其他念想。想通了后,便遇上了对她一见钟情的肖连。 苏鲤觉得自己这气得甚是没有道理。 「嫂嫂,好久不见了,」阿沅将食盒打开,露出精致的荷花酥,「裴砚哥哥总说你爱甜食,我就擅自做了些带过来了。」 苏鲤更臊了,埋头只顾扒饭,忽然碗里多了块糖醋排骨。 抬头正撞进裴砚含笑的凤眼里,眸中映着烛火,明亮又温柔。 当晚,裴砚就抱着被子来找她了。俩人拉锯了半天,裴砚还是睡到了床上。 「裴砚,你是不是一直在设计我。」 「阿鲤,只许你设计我,不许我设计你吗。」 …… 「裴砚能不能别抱我,我不行了。」 「你行。」 裴砚倒是把“夫妻要想感情好,一定要多睡睡”实践到实处。 「已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