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王妃跳崖后,王爷疯了(萧烬沈青禾楚清婉)已完结,替身王妃跳崖后,王爷疯了已完结

匿名 2025-09-25 03:30:43 12

我是镇北王娶来解毒的药引子,更是他心上人的替身。

他的白月光“死而复生”那日,我诊出喜脉。

他却掐着我下巴冷笑:“婉婉需要你的血做药引,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我笑着饮下他亲手递的落胎药。

后来我跳下悬崖,留给他一封染血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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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其实中毒的是你——你忘了,过去三年,是谁夜夜为你煎药?”

“而楚清婉袖中的香囊里,装的是让你日渐痴傻的毒。”

————

暴雨如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疯狂敲击着王府高耸的琉璃瓦,汇成浑浊的水流,沿着冰冷的檐角瀑布般砸落。

那声音沉闷又凶狠,搅得人心也跟着往下沉。

地牢深处,沈青禾蜷在角落一堆半湿的腐烂稻草上,铁链的末端沉重地扣在她纤细的脚踝,磨蹭出暗红的血痕,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扯着皮肉,带来细密的刺痛。

寒意顺着冰冷的石壁和湿透的衣衫,针一样扎进骨髓。

她下意识地将冰凉的手覆在小腹的位置,那里尚平坦,却仿佛有一簇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火苗在跳动,顽强地对抗着周遭无边的阴冷。这是她在这囚笼里,唯一一点暖。

地牢入口处沉重的铁门被猛地推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瞬间撕裂了雨声和黑暗。

几道高大、湿漉漉的身影裹挟着外面更猛烈的风雨寒气闯了进来,靴子踏在湿滑的石板上,声音冷硬。

当先那人,一身玄色锦袍,肩头已被雨水浸透深色,正是镇北王萧烬。

他俊美无俦的面容在壁灯摇曳的火光下,一半是刀削斧凿般的冷峻,一半是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像结了冰的寒潭,精准地攫住角落里的她。

他身后跟着王府的刘太医,还有几个面无表情、气息沉凝的王府亲卫。

沈青禾的心猛地一沉,沉到了冰窖最底层。她护着小腹的手,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深深印痕。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楚清婉回来了,她这个鸠占鹊巢的赝品,连同腹中这个“不该来”的孩子,都成了碍眼的障碍。

萧烬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踏在沈青禾紧绷的神经上。

他停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如同看着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冰冷的视线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她下意识护着小腹的手上。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温情,只有一种审视物品般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她竟敢“怀上”而产生的愠怒。

“醒了?”萧烬的声音低沉,裹着室外的寒气,砸在沈青禾耳中,字字如冰锥,“正好,省了麻烦。”他微微侧头,对身后的刘太医示意,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动手吧。”

刘太医低垂着头,不敢看沈青禾的眼睛,动作却异常利落。

他迅速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取出几根细长的金针和一把薄如柳叶的小刀。那刀锋在昏黄的壁灯下,闪过一道刺目的寒光。

“王爷……”沈青禾的声音干涩发颤,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挤出来。

她挣扎着想坐直身体,铁链哗啦作响,牵扯得脚踝剧痛,“妾身……腹中已有王爷骨肉,是今日刚诊出的脉象。”

她努力仰起脸,试图在那张冰冷的脸上寻找一丝一毫属于父亲的可能,“求王爷……看在这孩儿的份上……”

“骨肉?”萧烬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唇角倏然勾起一抹薄凉刺骨的弧度。

他猛地俯下身,带着强大压迫感的阴影瞬间将沈青禾完全笼罩。

修长而冰冷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攫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迎向他毫无温度的目光。

那目光锐利如刀,几乎要剜进她的心底。

“沈青禾,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清晰地砸在她脸上,“你不过是个药引子,是本王买来给婉婉续命的玩意儿!一个替身,也配提‘骨肉’二字?”

他的手指用力收紧,沈青禾只觉得下颌骨快要碎裂,痛得眼前阵阵发黑。

“婉婉回来了。”提到这个名字时,他眼中冰封的寒潭似乎有刹那的松动,涌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偏执的温柔,然而那温柔落在沈青禾眼中,却比最毒的利刃还要伤人。

“她身子弱,中了奇毒,太医说需要至亲血脉的心头热血做引,才能彻底拔除。”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残酷,盯着她,像在宣判一件物品的最终用途,“这府里,只有你与她血脉相连。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只会耽误婉婉的病。”

血脉相连?沈青禾心中一片荒芜的冰凉。是啊,她是楚清婉的远房表妹,一个被家族当作攀附工具送来顶替“死去的”楚清婉、给萧烬解毒的可怜虫。

三年了,她夜夜守在小厨房,为他煎煮解毒的汤药,耗尽心力调理他的身体。她以为时间能改变些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暖意。

到头来,她存在的意义,依旧只是为那个“死而复生”的白月光提供新鲜的血液,甚至她腹中刚刚萌芽的生命,也成了“不合时宜”的阻碍。

原来,替身,永远只能是替身。她的血,她的命,她的一切,都只为了成全另一个女人的圆满。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眼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彻底熄灭了。

护在小腹上的手,失了力气,软软地垂落在身侧冰冷的稻草上。

“耽误……婉婉的病……”沈青禾低低地重复着,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青烟,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那平静之下,是万丈深渊般的死寂。她慢慢抬起眼,看向萧烬,那双曾经盈满温柔和期待的杏眼,此刻只剩下空茫和一片了无生机的灰烬。

萧烬看着她眼中骤然熄灭的光,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滞涩。

但这感觉快得抓不住,瞬间便被对楚清婉病情的焦灼盖过。他直起身,冷漠地朝刘太医挥了挥手,动作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刘太医不敢怠慢,立刻上前,手中那柄闪着寒光的小刀,毫不犹豫地探向沈青禾单薄衣襟下的胸口。冰冷的刀尖触碰到肌肤,激起一阵剧烈的战栗。

“等等。”沈青禾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刘太医的动作顿住了。

萧烬皱眉,不耐烦地看向她。

沈青禾的目光掠过刘太医,最终定定地锁在萧烬那张她爱了三年、也恨了三年的脸上。

她的嘴角,竟然一点点地向上弯起,扯出一个破碎却无比清晰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王爷,”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雨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落胎药……拿来吧。”

萧烬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他盯着她脸上那抹诡异的笑,心头那丝被强压下去的异样感又隐隐浮动起来。

她竟主动要堕胎药?这不合常理。在他预想中,她该是哭求、挣扎、歇斯底里才对。这种平静的接受,反而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药。”萧烬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冷声下令。他倒要看看,她还能玩什么花样。一个替身,一个药引,翻不出他的掌心。

一个亲卫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温热的、小巧的白玉药瓶,恭敬地双手奉给萧烬。

萧烬接过药瓶,那温润的玉质触感,此刻却像一块烙铁。他垂眸看着瓶身,又抬眼看了看沈青禾脸上那抹让他心头发紧的笑。

一丝极其陌生的犹豫,极其罕见地浮上他向来杀伐决断的心头。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拿着药瓶的手指,微微蜷紧了一瞬。

这细微的迟疑,落在沈青禾眼中,却只让她唇角的笑意更深,也更冷了。

看啊,连亲手递上这碗断送他们骨肉的药,他都会犹豫。这犹豫,不是为了她,也不是为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或许,只是为了他自己那点微末的、不值一提的“良知”?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支撑着身体,在湿冷的稻草上坐直。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沉重的闷响。

她伸出那只没有沾染污迹的手,微微颤抖着,伸向萧烬,掌心向上,姿态竟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

“王爷,”她的声音轻柔得像叹息,“您亲自给妾身吧。”

地牢里死一般的寂静。雨声、壁灯燃烧的噼啪声、还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萧烬的目光如鹰隼,紧紧攫住她伸出的手。那只手纤瘦、苍白,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腕骨伶仃得仿佛一折就断。

他清晰地记得这双手曾多么灵巧地为他抚平衣襟的褶皱,多么细致地为他煎煮那些苦涩的汤药。

此刻,它却像一截枯枝,伸向他,索要的是她腹中胎儿的性命——也是他萧烬的骨血。

一丝尖锐的刺痛毫无预兆地刺穿了他的心脏,来得迅猛又陌生,让他握着药瓶的手指猛地一紧,指节瞬间绷得发白。

他强迫自己压下这该死的、不合时宜的感觉。婉婉还在病榻上等着救命!她的脸色苍白,气息微弱,每一次痛苦的蹙眉都像鞭子抽打在他心上。

沈青禾……不过是个替身,一个药引子!这个孩子,本就是个错误!他有什么资格犹豫?!

“沈青禾,”他开口,声音像是从冰窟深处刮出来的寒风,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收起你那点可笑的心思!本王允你生下孩子,已是恩典!若非婉婉急需你的血……”

“妾身知道。”沈青禾打断了他,声音依旧轻飘飘的,脸上那抹破碎的笑纹丝未变,甚至更加清晰,“妾身从未敢奢望更多。”她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王爷,药。”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沉重力道,狠狠撞在萧烬心口。

那点陌生的刺痛再次翻涌上来,比刚才更甚。他看着她那双空茫得如同枯井的眼睛,里面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

这眼神让他烦躁,更让他心头那股莫名的戾气骤然升腾!她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她有什么资格?!

“好!好得很!”萧烬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神陡然变得狠戾。心中那点微末的迟疑被突如其来的暴怒彻底碾碎。

他猛地一步踏前,粗暴地一把抓住她伸出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沈青禾痛得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白得如同金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她死死咬着下唇,没有求饶,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迎视着他燃烧着怒火的眸子。

这无声的倔强,彻底点燃了萧烬的怒火。

“想喝?本王成全你!”他低吼一声,另一只手猛地拔掉白玉药瓶的塞子。

瓶口倾斜,深褐色的、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液瞬间涌出。

他没有递到她手里,而是带着一种残忍的、宣泄般的姿态,直接将冰凉的瓶口强硬地抵在了她苍白干裂的唇瓣上!药液粗暴地灌入她的口中!

“唔——!”苦涩、辛辣、带着一股浓重腥气的液体疯狂涌入喉咙,呛得沈青禾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痛苦地蜷缩。

她本能地想抗拒,想推开,但手腕被死死钳制,下巴也被萧烬另一只大手狠狠捏住,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穿肠毒药的灌入。

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着苦涩的药汁,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一部分药液从嘴角溢出,蜿蜒流下,在她素色的衣襟上染开一片刺目的深褐污迹,如同干涸凝固的血。

萧烬死死盯着她痛苦扭曲的脸,看着她狼狈的呛咳和汹涌的泪水,心头那股暴戾的火焰烧得更旺,却奇异地在最深处,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渗出一丝冰冷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她的眼泪,不去想她腹中那个正在被扼杀的小生命。他一遍遍在心底嘶吼:为了婉婉!这一切都是为了婉婉!她活该!这是她的命!

药液终于灌尽。

萧烬像甩开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猛地松开了钳制她的手,将空了的药瓶狠狠掼在地上!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地牢里尖锐地炸响!温润的白玉瓶身四分五裂,碎片飞溅。其中一块锋利的碎片,在沈青禾无力垂落的手背上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鲜血立刻涌了出来,一滴一滴,砸落在身下肮脏的稻草上,晕开小小的暗红花。

剧痛从小腹深处猛地炸开!像有一把烧红的钝刀在里面疯狂地搅动、切割!沈青禾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整个人瞬间弓成了虾米,从冰冷的石床上翻滚下来,重重摔在湿漉漉、满是污秽的地面上!

“啊——!!!”

那惨叫声凄厉得如同濒死的野兽,穿透地牢厚重的石壁,在暴雨的喧嚣中撕开一道绝望的口子。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和地上的污水混在一起。身体内部传来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剥离感,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生生撕裂、扯断。

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身下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污水和稻草,刺目的猩红在昏暗的壁灯下蔓延开来。

她蜷缩在冰冷污秽的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痉挛都带来更深的剧痛和更汹涌的失血。

意识像狂风中的烛火,剧烈地摇曳,忽明忽灭。铁链随着她无意识的挣扎,发出沉重而绝望的拖曳声,哗啦…哗啦…如同为她敲响的丧钟。

萧烬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僵硬如石。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团蜷缩的、不断抽搐的身影,盯着她身下那片迅速扩大的、刺眼的猩红。

那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药味和地牢的霉味,疯狂地涌入他的鼻腔,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用力地挤压!

那被强行压下的、陌生的剧痛,此刻如同海啸般轰然反扑,瞬间淹没了他!比他受过的最重的箭伤还要痛上千百倍!

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想要逃离这令他窒息的一幕,双脚却如同被钉死在了原地。

刘太医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王、王爷!血……血崩之兆!必须立刻施针止血,否则王妃她……她性命难保啊!”

“王妃?”萧烬像是被这个词烫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来。他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混乱的情绪——暴戾、惊怒、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还有那锥心刺骨的剧痛。

他猛地看向刘太医,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救她!本王没让你弄死她!婉婉还需要她的血!救活她!听到没有!救活她!”

他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声音在地牢里回荡,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狂乱。

他像是在命令太医,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不能让她死!至少现在不能!为了婉婉……对,是为了婉婉!

刘太医连滚爬爬地扑到沈青禾身边,颤抖着手打开针囊,取出最长的金针,手抖得几乎无法对准穴位。

剧痛和失血让沈青禾的意识沉入一片无边的黑暗,冰冷的海水漫过头顶。然而,刘太医那声尖锐的“王妃”和萧烬那句狂乱的“婉婉还需要她的血”,却像两道惊雷,狠狠劈开了这片混沌的黑暗,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原来……如此。

为了楚清婉的血引,他连让她痛快死去都不肯。他还要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悲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痛楚和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焚烧一切的恨意!这股恨意支撑着她,爆发出最后一丝力量。

就在刘太医的金针即将刺入穴位的瞬间,蜷缩在地上的沈青禾,身体猛地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发出一声嘶哑到极致的低吼,沾满污泥和鲜血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挥向刘太医拿着金针的手!

“滚开——!”

这一下毫无章法,却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刘太医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趔趄,手中的金针脱手飞出,叮当一声落在地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趁着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沈青禾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猛地翻身而起!她根本不顾脚踝上沉重的铁链,也顾不上身下撕裂般的剧痛和汹涌流出的鲜血,像一道染血的、破碎的风筝,踉跄着、跌撞着,朝着地牢深处那唯一透进些许微光的、狭窄的通风口冲去!

那里,是悬崖!

“拦住她!”萧烬的厉吼声终于变了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他猛地向前扑去!

然而,晚了。

沈青禾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扑到了那个只有脸盆大小的通风口前。

冰冷的山风夹杂着暴雨的气息,狂猛地灌入,吹起她散乱如枯草的长发,露出那张苍白如鬼、却带着一种奇异平静的脸。

她回头,最后看了萧烬一眼。那一眼,空洞,冰冷,再无爱恨,只剩下彻底的灰烬和一种令人心悸的了然。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纤细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狭窄的洞口,被外面无边的黑暗和狂暴的风雨吞噬。

“沈青禾——!!!”

萧烬的嘶吼声如同受伤的孤狼,凄厉绝望,瞬间撕裂了整个地牢!他疯了一般扑到通风口,不顾一切地将手臂狠狠探入狭窄的石窗,徒劳地抓向那片吞噬了她的、只有狂风骤雨的虚空!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砸在他的手臂上、脸上,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他心头骤然塌陷的万丈深渊!

他抓到的,只有一把冰冷的、混杂着雨水的空气。

还有……一片被狂风卷进来的、染血的、早已被雨水浸透大半的粗麻布片。

那布片很粗糙,像是从她囚衣上撕下来的,上面用鲜血写着几行字迹,被雨水晕染开,如同泣血的花:

“王爷,其实中毒的是你——你忘了,过去三年,是谁夜夜为你煎药?”

字迹到此,被一道长长的血痕拖曳开,触目惊心。下面一行字,更是力透布背,带着滔天的恨意:

“而楚清婉袖中的香囊里,装的是让你日渐痴傻的毒。”

冰冷的悬崖风像无数把淬毒的刀子,狠狠刮过萧烬探出石窗的手臂、脸颊,留下刺骨的痛麻。

雨水疯狂地灌入他大张嘶吼的嘴,呛得他剧烈咳嗽,却丝毫冲不散那声撕心裂肺的“沈青禾——”在喉间炸开的血腥气。

他半个身子悬在狭窄的通风口外,玄色锦袍被雨水彻底浸透,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像一副冰冷的枷锁。

眼前只有被狂风暴雨搅动的、令人绝望的浓稠黑暗,悬崖下方深不见底,仿佛一张巨兽的嘴,早已无声地吞噬了那个纤细的身影,连一点涟漪都吝于留下。

他徒劳地向前抓着,五指在虚空里痉挛般收拢,除了冰冷的雨丝和刺骨的风,什么也抓不住。

侍卫们终于从巨大的惊骇中回过神,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几乎是强行地将他们濒临失控的王爷从那危险的窗口拖拽回来。

萧烬踉跄着跌倒在冰冷湿滑的石地上,沾了一身的污泥和血水——那是沈青禾留下的血。

他目光呆滞,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如同被人生生剜去了心脏。

“王爷!王爷!您保重啊!”侍卫首领跪在他身边,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

萧烬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紧接着是无数碎片疯狂地、尖啸着涌来!

过去三年……夜夜煎药……

那个总是安静地守在王府小厨房角落的纤弱身影。昏黄的烛火映着她专注的侧脸,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空气中常年弥漫着苦涩的药香。她小心翼翼地扇着药炉,火候不能太猛,也不能太弱,时辰要掐得分毫不差。

她端着滚烫的药碗,指尖被烫得微红,却总是轻轻吹凉了才送到他面前,声音温软:“王爷,该喝药了。”

他曾无数次不耐烦地挥开,药汁泼洒在她素色的裙摆上,留下难看的褐色污迹。她只是默默地蹲下身收拾,从不抱怨。

他以为那是她身为替身、身为药引的本分,是赎罪!是她欠他的!欠婉婉的!

可现在……这血淋淋的字告诉他,中毒的是他?!

不可能!荒谬!彻头彻尾的谎言!

是沈青禾这个贱人!是她临死还要污蔑婉婉!是她不甘心!是她恨!

一股狂暴的怒火瞬间冲垮了那灭顶的剧痛和空洞,萧烬猛地从地上弹起,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凶兽!

他攥紧了那片染血的布,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它连同上面的字一起碾碎!

“污蔑!贱人!死到临头还要污蔑婉婉!”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调,在地牢里疯狂回荡。

他像一头失去理智的困兽,猛地转身,狠狠一脚踹在旁边一个亲卫身上!

“给本王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把悬崖底翻过来!也要把那贱人的尸体给本王找出来!本王要亲手将她挫骨扬灰!”

他咆哮着,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滔天的恨意和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侍卫们被他狰狞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领命,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出地牢,奔向那吞噬一切的悬崖。

萧烬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攥着那片布,布片边缘被他捏得几乎要嵌入掌心。他试图用滔天的愤怒去掩盖心底深处那不断扩大的、冰冷刺骨的恐慌。

中毒的是他?他忘了?不!他记得很清楚!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在战场上中了那诡异的毒,如何被剧痛折磨得生不如死,如何被太医断言命不久矣!

是婉婉!是婉婉的远房表妹沈青禾被送来冲喜、做药引!是她带来了能缓解他痛苦的药方!是她日夜煎药!

对!就是这样!沈青禾在撒谎!她恨他亲手灌下落胎药,恨他为了婉婉要取她的心头血!所以她要用最恶毒的方式报复!她要离间他和婉婉!

一定是这样!

萧烬一遍遍在心底嘶吼着,试图加固这摇摇欲坠的信念。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血字,不去想沈青禾最后那灰烬般的眼神,更不去想那最后一句——

“而楚清婉袖中的香囊里,装的是让你日渐痴傻的毒。”

香囊……

婉婉的香囊……

萧烬的呼吸猛地一窒。一个极其细微、早已被他忽略的画面,毫无预兆地强行闯入脑海。

那是楚清婉“死而复生”后不久。她依旧苍白柔弱,倚在软榻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守在她身边,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庆幸与怜惜。她身上总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奇异的甜香,丝丝缕缕,若有若无。

她说那是她病中调养,一位云游的僧人所赠的安神香料,缝在随身佩戴的香囊里。

当时,他只顾着心疼她的孱弱,并未深究。那香气似乎确实能让人心神宁静……可此刻回想起来,那股甜香……似乎每次靠近婉婉,嗅到那香囊的气息后,他总会觉得头脑有些微的昏沉,像是蒙了一层薄雾。

有时思绪会莫名地断片,一些本该清晰记得的事情变得模糊不清。他以为那是重伤初愈加上忧思过甚的缘故……

“痴傻的毒……”

血字上的字迹在眼前扭曲、放大,如同诅咒。

“不!不可能!”萧烬猛地甩头,像是要甩掉这可怕的念头。

他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一定是沈青禾的毒计!是她!是她临死前布下的陷阱!她要他疑心婉婉!她要他痛苦!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那被强行压下的恐慌,如同附骨之蛆,正沿着脊椎一寸寸往上爬。

他必须立刻见到婉婉!立刻!他要亲眼看看那个香囊!他要证明沈青禾在撒谎!他要撕碎这荒谬的指控!

“回府!”萧烬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深藏的惊惶。

他不再看那幽深的通风口一眼,仿佛那里藏着吞噬他理智的妖魔。

他攥紧那块染血的布,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地牢,步伐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踉跄,将身后所有的血腥、冰冷和绝望都甩在暴雨滂沱的黑暗里。

………

镇北王府,芙蓉苑。

这里温暖如春,隔绝了外面的狂风骤雨。上好的银丝炭在鎏金兽首熏笼里静静燃烧,散发出温暖干燥的松木气息。

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百合花香,冲淡了药味。精致的云锦纱帐低垂,遮住了软榻上女子苍白却依旧难掩清丽姿容的面庞。

楚清婉穿着一身素白寝衣,更显得弱不胜衣,此刻正微微蹙着秀眉,低低地咳嗽着,那声音如同幼猫的呜咽,惹人怜惜至极。

“咳咳……王爷……还没回来么?”她抬起水雾蒙蒙的眸子,看向侍立在旁的贴身侍女春桃,声音带着病弱的喘息,“外面雨这样大……他身子才刚好些……”

春桃连忙上前,为她掖了掖被角,轻声细语地宽慰:“小姐别担心,王爷定是心疼您,被什么事绊住了脚。他心中最记挂的,始终是您啊。您看,这安神的汤药刚温好,是王爷特意嘱咐厨房用最好的血燕熬的,您快趁热喝了吧。”她端起旁边小几上一只莹润的白玉碗。

楚清婉柔顺地点点头,伸出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正要接过药碗。

“砰——!”

一声巨响!沉重的雕花木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撞开!门扇砸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楚清婉吓得手一抖,药碗“啪”地一声摔在地上,温热的汤汁和碎裂的瓷片溅了一地。她惊惶地抬头望去。

只见萧烬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浑身湿透,玄色锦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僵硬的肌肉线条,不断往下滴着浑浊的泥水。

他脸色惨白如鬼,嘴唇却因为用力紧抿而泛着不正常的青紫,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混乱情绪——愤怒、惊疑、恐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濒临崩溃的脆弱。

他大步流星地闯进来,每一步都带着雷霆般的沉重,靴底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留下肮脏湿漉的水印和泥泞。

他的视线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瞬间就锁定了软榻上惊魂未定的楚清婉,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她放在枕边、那个绣工精致、正散发着丝丝缕缕甜香的素色锦缎香囊!

那熟悉的、曾让他感到宁静的奇异甜香,此刻却像无数根冰冷的毒针,狠狠扎进他的神经!

“王、王爷?”楚清婉被他这副模样吓得魂飞魄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拿那个香囊,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护身符。

“别动它!”萧烬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身影快如闪电,几步就跨到了软榻前!他根本无视了地上的狼藉和楚清婉惊恐万状的表情,眼中只有那个小小的香囊!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淹没了楚清婉。她看到萧烬眼中那陌生的、几乎要噬人的疯狂!

她看到他手中紧攥着的那片染血的、似乎是粗麻布的东西!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她——沈青禾!那个贱人!她临死前说了什么?!

“王爷!您怎么了?您别吓婉婉!”楚清婉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泪水瞬间盈满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到了极致。

她试图用往日的柔弱唤起萧烬的怜惜,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哭腔,“是不是沈妹妹……她是不是又惹您生气了?她性子倔,不懂事,您别……”

“闭嘴!”萧烬厉声打断她,那声音里的暴戾和冰冷让整个温暖如春的内室温度骤降!

他死死盯着她,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剥开来看清,“把你那个香囊,给本王!”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在楚清婉那只伸向香囊的手上。

楚清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连指尖都变得冰凉僵硬。

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是沈青禾那个贱人!她跳崖前到底说了什么?!

“香、香囊?”楚清婉的声音抖得几乎不成调,泪水汹涌得更加厉害,试图用最柔弱的姿态蒙混过去。

她颤抖着拿起那个素色锦囊,指尖用力到发白,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王爷……您不喜欢这香气了么?这是……这是妾身……”

她的话再次被萧烬粗暴地打断。

“拿来!”萧烬根本没有任何耐心听她解释。那甜腻的香气此刻在他鼻端无限放大,像无数只细小的虫蚁钻进他的大脑,啃噬着他的理智。

同时伴随着一种针扎般的眩晕感!他猛地伸出手,带着不容抗拒的蛮力,一把夺过了楚清婉手中的香囊!

动作太过粗暴,香囊的系带被扯断,几缕彩色的丝线飘落在地。

“啊!”楚清婉被带得一个趔趄,险些从软榻上栽下来,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边的惊骇。

萧烬根本无暇顾及她。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掌中这个小小的、散发着诡异甜香的锦囊上。

入手微沉,里面的香料似乎塞得很紧实。那香气……他凑近了深深一嗅,那股熟悉的甜腻感直冲颅顶!同时,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眩晕感猛地袭来,让他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呃……”萧烬闷哼一声,单手扶住旁边的紫檀木桌案才勉强稳住身形。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湿冷的里衣。

不对!这感觉……太不对了!

沈青禾那染血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再次烫在他的眼前:“让你日渐痴傻的毒!”

一个可怕的、他拼尽全力想要否认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藤,疯狂地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不再犹豫,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力道,狠狠撕开了那精致的锦缎香囊!

“嗤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香囊内里填充的香料瞬间暴露在空气中!并非寻常的干花或草药粉末,而是一种颜色深褐、质地粘稠、如同凝固油脂般的膏状物!

一股比之前浓郁十倍、甜腻到令人作呕、同时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腥气的诡异浓香,如同爆炸般猛地扩散开来!

那气味霸道地钻入萧烬的鼻腔,直冲脑髓!强烈的眩晕感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眼前的一切开始剧烈地旋转、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像是塞进了无数的蜜蜂!无数混乱的、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现、交叠、炸裂!

——战场上,一支淬着幽蓝光泽的冷箭破空而来,目标直指他的心腹大将!他策马飞扑过去推开对方,那箭却诡异地在空中划了个弧线,狠狠扎进了他的肩胛!

剧痛!冰寒!

意识模糊前,他看到楚清婉的兄长,楚将军那张一闪而过的、带着诡异笑容的脸!那箭……不是流矢!是有人故意射偏!目标……是他?!

——昏迷中,身体被剧痛和奇异的燥热反复折磨。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哭泣,带着绝望:“烬哥哥……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只有我能救你……只有我……”是楚清婉的声音!可她的语气……为何如此陌生?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偏执和掌控欲?

——醒来后,太医沉重地告诉他,他中了无解的奇毒,命不久矣。

楚清婉扑在他床边哭得肝肠寸断,然后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哽咽着说:“烬哥哥,我……我还有一个远房表妹,她的生辰八字奇特,体质特殊,或许……或许可以做药引,为你续命……只是她身份低微……”他当时剧痛缠身,又被楚清婉的眼泪和“唯一生机”的说辞所裹挟,根本无暇细想,只求一线生机,便应允了。沈青禾……就是那样被当成一件“药引”送入王府的!

——还有沈青禾!无数个深夜,她独自守在小厨房的药炉旁,火光映着她疲惫却专注的侧脸。

他曾无数次不耐烦地斥责她动作慢,药太苦。有一次,他甚至烦躁地打翻了药碗,滚烫的药汁泼了她一手臂,瞬间红肿起泡。她痛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唇没哭出声,只是默默地蹲下身收拾一地狼藉。

他当时……只觉得她活该,是她该受的!可现在……那被烫伤的手臂,那隐忍的眼泪……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

——每次去芙蓉苑探望“病弱”的楚清婉,靠近她,闻到那香囊的气息后,那种短暂的宁静感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难以驱散的昏沉和健忘。

一些重要的军务细节会变得模糊,对沈青禾的某些异常举动(比如她偶尔看着他时欲言又止的眼神)也完全忽略不计。他甚至觉得,自己近来有时会控制不住地暴躁易怒……

这些被那诡异甜香、被他对楚清婉的盲目信任、被王府太医的所谓“诊断”所掩盖的、支离破碎的真相碎片,此刻如同被无形的手强行拼凑在一起!

“噗——!”

一口灼热的鲜血毫无预兆地从萧烬口中喷出!殷红的血点溅落在他玄色的衣襟上、撕开的香囊上,还有楚清婉那张因极度惊恐而扭曲变形的脸上!

“王爷!”“烬哥哥!”侍卫和楚清婉的尖叫声同时响起。

萧烬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由惨白转为一种骇人的金纸色。他一手死死攥着那散发着剧毒甜香的破碎香囊,另一只沾着自己鲜血的手,颤抖着指向软榻上抖如筛糠、面无人色的楚清婉。

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着滔天的巨浪——震惊、剧痛、被至亲至信之人背叛的绝望,还有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

“楚、清、婉!”这三个字,是从他齿缝里,带着血腥气,一字一字,森寒无比地挤出来的,如同地狱传来的审判。

“你……好毒的心肠!”

最后五个字,字字诛心!像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捅进楚清婉的心脏!

完了!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那个该死的沈青禾!她跳崖前到底留下了什么?!

巨大的恐惧瞬间冲垮了楚清婉精心维持的柔弱假面。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那双水雾蒙蒙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如同困兽般的惊惶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不!不是的!烬哥哥!”楚清婉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她猛地从软榻上扑下来,也不顾地上的碎瓷和药汁,手脚并用地爬向萧烬,试图去抓他的衣袍下摆。

“你听我解释!是沈青禾!是她污蔑我!是她恨我抢走了你!是她下的毒!一定是她!她临死还要害我!烬哥哥!你要信我!信我啊!”

她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往日精心雕琢的柔弱美感荡然无存,只剩下歇斯底里的丑陋挣扎。

她指着萧烬手中那个被撕开、散发着诡异甜腻浓香的香囊,尖声道:“这香囊!这香料……是……是沈青禾给我的!她说能安神!是她!全是她!”

萧烬看着脚下这个涕泗横流、状若疯妇的女人,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恐惧和狡辩,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头,胃里翻江倒海。

安神?沈青禾给她的?

呵!

过去三年,沈青禾身上只有常年不散的、苦涩的药味!她所有的精力,都耗在了那间小小的、烟熏火燎的厨房里,耗在了为他煎煮那些续命的汤药上!

她何曾有过这等心思、这等闲情逸致去弄什么“安神”的香料?!她甚至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撒谎!”萧烬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冰封万物的森寒。他猛地抬脚,狠狠踹开楚清婉抓过来的手!

“啊!”楚清婉痛呼一声,被踹得翻滚在地,手掌按在碎瓷片上,瞬间割破,鲜血直流。剧痛和绝望让她彻底失去了理智。

“是!是我!那又怎样?!”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水血水糊成一团,眼神却透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怨毒和疯狂,死死瞪着萧烬,“萧烬!你活该!是你欠我的!”

“当年战场上,我兄长为你挡箭车差点身亡!他救了你一条命!可你呢?!你是怎么报答我们楚家的?!”楚清婉的声音尖利如鬼,“你只是给了些冷冰冰的银子!你眼里只有你的军功,你的权势!你何曾真正把我放在心上?!我楚清婉在你心里,永远比不上你的江山!比不上你的权柄!”

她挣扎着爬起来,指着萧烬,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眼中是刻骨的恨意:“我那么爱你!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可你呢?!你中了毒,命悬一线,是我!是我楚家寻遍名医,是我楚家献上药方!是我楚家把沈青禾那个贱人送来做你的药引!是我救了你!是我给了你第二次生命!”

“可你是怎么对我的?!”楚清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你醒来后,眼里只有那个卑贱的替身!那个只会煎药的蠢货!你让她住在离你最近的听雨阁!你让她为你端茶倒水!你让她……让她怀上了你的孩子!”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嘶吼出来,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怨毒。

“凭什么?!我才是你的救命恩人!我才是你应该捧在手心里的人!可你……你竟然让那个贱人怀了你的骨肉!你把我置于何地?!”

楚清婉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刺耳,“所以!我就要让你尝尝失去的滋味!我要让你永远记住,谁才是真正掌控你命运的人!”

她指着那被撕开的香囊,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那毒箭,是我让兄长安排的!那毒,根本无解!是我!是我让太医告诉你,只有沈青禾的血能缓解!是我让太医告诉你,你中毒已深,神智会日渐受损!这香囊里的‘安神香’……哈哈哈哈哈!”她笑得前仰后合,状若癫狂,“它只会让你越来越依赖我!越来越离不开我!让你变得暴躁易怒,让你忘记那个贱人!让你最终……变成一个只认得我楚清婉的傻子!一个只听我话的傀儡!”

“我要让你亲眼看着那个贱人死!看着她的孩子死!我要让你永远活在痛苦和悔恨里!永远匍匐在我脚下!”楚清婉的眼中只剩下扭曲的快意和疯狂,“萧烬!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兄长的!你欠我们楚家的!”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萧烬的耳膜,刺入他的心脏,将那些被强行拼凑起来的真相碎片,彻底钉死在血淋淋的现实之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战场上那支诡异的冷箭……是楚家兄妹自导自演的苦肉计!目标一开始就是他萧烬!所谓的救命之恩,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他中的毒,根本无解!沈青禾……

那个被他视为药引、视为替身、肆意践踏了三年的女人,她夜夜煎熬的汤药,根本不是在解毒,而是在用她的命,吊着他萧烬的命!延缓那剧毒的发作!

而他……他做了什么?!

他打翻她的药碗,烫伤她的手臂!

他斥责她动作慢,嫌她药太苦!

他把她当成楚清婉的替身,发泄着对“逝去爱人”的思念!

他在楚清婉“死而复生”后,为了取她的心头血,亲手灌下了落胎药!

他逼得她……跳下了万丈悬崖!

“噗——!”

又是一大口鲜血从萧烬口中狂喷而出!比上一次更加汹涌!滚烫的血液溅满了他的前襟、手臂,也溅在了楚清婉那张因疯狂而扭曲的脸上。

巨大的眩晕感和撕裂般的剧痛席卷了他,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耳边只剩下楚清婉那刺耳的狂笑和无数个沈青禾苍白隐忍的脸庞在疯狂交织!

“王爷!”侍卫们惊骇欲绝,想要上前搀扶。

“滚开!”萧烬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靠近的人。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雕花柱子上,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死死攥着那片染血的粗麻布和那个散发着剧毒甜香的破碎香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他赤红的双眼,死死钉在癫狂大笑的楚清婉身上。那眼神,不再有愤怒,不再有震惊,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死寂。

那是一种彻底心死、彻底认清真相后,酝酿着毁天灭地风暴的平静。

“楚、清、婉。”他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粘稠的血腥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本王……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比之前更加猛烈、更加霸道的眩晕和剧痛猛地袭来!如同有一把烧红的铁钳狠狠搅进了他的脑髓!眼前彻底一黑!

“呃啊——!”萧烬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破败玩偶,沿着冰冷的柱子,缓缓地、沉重地滑倒在地!

“王爷!”侍卫们魂飞魄散,扑了上去。

楚清婉的狂笑声戛然而止,看着萧烬轰然倒地,看着他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看着他手中紧攥着的、属于沈青禾的那片染血布片……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完了!彻底完了!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只留下满地泥泞和空气中浓重的水汽。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镇北王府,听雨阁。

这里曾是沈青禾住了三年的地方。布置简单,甚至有些清冷,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苦涩药味。

萧烬被安置在沈青禾曾经睡过的床榻上,身上盖着她素日里用的那床半旧的锦被。

他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金纸,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呼吸微弱而紊乱。

王府里所有能赶来的太医都跪在床前,轮番施针,额头上全是冷汗,却无人敢保证王爷何时能醒。

那块染血的粗麻布片,被萧烬死死攥在手里,无论太医如何尝试,都无法将其取出。布片边缘深褐色的血迹已经干涸,上面力透布背的血字,如同无声的控诉,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头。

“王爷,其实中毒的是你——你忘了,过去三年,是谁夜夜为你煎药?”

“而楚清婉袖中的香囊里,装的是让你日渐痴傻的毒。”

侍卫首领跪在床前,声音沉痛地汇报着悬崖搜索的结果:“……王爷,属下带人冒雨搜寻了整夜,崖底……是湍急的寒江,水流极猛,暗礁遍布……只在靠近崖壁的一处石缝里……找到了这个……”他颤抖着双手,捧上一件东西。

那是一支断裂的、染着暗红血迹的素银簪子。簪头是一朵简单的玉兰花苞,已经被摔得碎裂,仅剩几片残瓣。这是沈青禾为数不多的、常年戴在发间的饰物,朴素得毫不起眼。

“还有……”侍卫首领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不忍,“在簪子附近……发现了……王妃……被撕裂的……半幅衣袖……浸透了血……被江水泡得发白……上面……还缠着……断裂的铁链……”

他没有再说下去。那断裂的铁链,是锁住王妃脚踝的刑具。衣袖撕裂,浸满鲜血,被江水冲刷……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床榻上,昏迷中的萧烬,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眉头死死拧紧,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攥着染血布片的手,指关节捏得惨白,青筋暴突,几乎要将那脆弱的布片生生捏碎!

太医们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加大施针的力度。

“楚氏……如何?”一个沙哑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极其微弱地从萧烬紧闭的唇齿间挤出。

侍卫首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回王爷!那毒妇已被属下拿下,关押在地牢水囚!属下已命人严加看守,日夜‘伺候’,绝不让她好过!只等王爷醒来发落!”

“伺候”二字,咬得极重,带着刻骨的寒意。

萧烬没有再发出声音,只有眼角,一滴浑浊的、混合着血丝的液体,悄无声息地滑落,洇湿了枕畔那半旧的锦被。

听雨阁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太医们施针时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和萧烬那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浑身湿透、沾满泥浆的侍卫跌跌撞撞地冲进听雨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置信的激动:

“王……王爷!找……找到了!在……在下游三十里处的浅滩……找……找到了王妃……的……尸……不!是王妃!王妃还有气!还有气啊!”

侍卫那句石破天惊的“王妃还有气!”如同一道撕裂阴云的惊雷,狠狠劈在听雨阁死寂的空气里!

所有太医施针的动作瞬间僵住,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泥人般的侍卫。侍卫首领猛地从地上弹起,一把揪住来人的衣襟,声音因激动而变调:“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找……找到了!下游三十里浅滩!王妃……王妃被水流冲上滩涂,被……被路过的老渔民发现,还有……还有微弱的脉搏!虽然气息极弱,浑身冰冷,多处重伤……但……但确实还吊着一口气!属下已命人火速护送回城,请王爷定夺!”侍卫语速极快,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后怕。

床榻上,一直如同沉入深海的萧烬,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那攥着染血布片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发出濒临碎裂的咯咯声!

灰败的脸上,眼角那滴混着血丝的泪痕尚未干涸,更多的液体却汹涌地溢出紧闭的眼缝,沿着鬓角滚落,洇湿了枕畔沈青禾那半旧的锦被。

他听到了!他听到了!

她还活着!她还吊着一口气!

青禾……青禾……

一股微弱却无比顽强的力量,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硬生生将萧烬沉沦的意识从无边的黑暗深渊中猛地向上拽起!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胸膛剧烈起伏,嘴角又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

“王……王爷?”为首的太医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呼唤。

萧烬的双眼,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隙。那双曾经深邃锐利的黑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浑浊、黯淡,如同蒙尘的琉璃。

瞳孔艰难地转动,视线模糊地扫过床前一张张或惊或喜的脸,最终死死锁在侍卫首领身上。

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开合了几次,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不堪、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字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

“救……她……”

“不惜……一切……”

“本王……要她……活!”

话音未落,那股强行支撑他的意志力似乎瞬间耗尽。眼前再次被无边的黑暗和更强烈的剧痛吞噬!

那股如同烧红铁钳搅动脑髓的眩晕感猛烈袭来!他身体猛地一抽,再次失去了所有意识,重重地瘫软下去。

只是这一次,那只紧攥着染血布片的手,依旧死死地、固执地握着,仿佛那是他连接那个被他亲手推下悬崖的女人的唯一纽带。

“王爷!”太医们惊呼着扑上去施救。

侍卫首领脸色凝重,对着报信的侍卫厉声道:“传令!封锁王妃获救的消息!所有知情人,包括那老渔民,严加看管!

王妃回城后,安置在王府最僻静的暖玉阁!调集所有太医,用最好的药!王府宝库里的千年人参、雪莲,只要能用上,全部取来!记住!王妃的命,就是你们的命!若有不测……”他眼中寒光一闪,未尽之言杀意凛然。

“是!”侍卫领命,转身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三日后。

暖玉阁。

这里如其名,铺设着温润的暖玉地砖,隔绝了深秋的寒意。

数个鎏金炭盆静静燃烧着上好的银丝炭,空气温暖干燥,弥漫着淡淡的、清苦的药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重重锦帐低垂,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和窥探。

沈青禾躺在柔软温暖的锦被中,脸色依旧苍白得如同上好的宣纸,不见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一缕随时会消散的游丝。

她身上缠满了洁净的细棉布,包裹着多处严重的骨折和撕裂伤,尤其是小腹的位置,隐隐有暗红的血迹洇出,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惨烈的剥离。

她的手腕和脚踝处,被冰冷铁链磨出的深可见骨的伤口虽已上药包扎,但狰狞的痕迹依旧触目惊心。

几个太医轮番守在床前,屏息凝神地为她诊脉、施针、灌药,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紧张。

他们小心翼翼地撬开她紧闭的唇齿,将温热的、吊命的参汤和止血续骨的汤药,用最细的银勺,一点一点地喂进去。每一次喂药,都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与死神的拔河。

床榻不远处的阴影里,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椅上,坐着一个如同石雕般的身影。

是萧烬。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玄色常服,却依旧掩盖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憔悴和灰败。仅仅三日,他仿佛苍老了十岁。

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蜡黄,嘴唇干裂发白。那双曾经寒潭般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洞,一眨不眨地、死死地锁在锦帐深处那个毫无生气的身影上。

他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手中,依旧紧紧攥着那片染血的粗麻布片,布片边缘几乎被他揉烂,深褐色的血迹如同烙印,深深印入他的掌心。

暖玉阁内,安静得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太医们压得极低的呼吸声,以及银勺碰触药碗边缘发出的细微脆响。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艰难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太医们精诚所至,也许是阎王爷也于心不忍。一直如同沉眠的沈青禾,那浓密如蝶翼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这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变化,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中了阴影里那尊石雕!

萧烬空洞死寂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剧烈地一震!他几乎是瞬间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几步跑到床榻前。

他死死盯着沈青禾的脸,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攥着布片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动了!她的睫毛……真的动了!

青禾……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沈青禾的睫毛又颤动了几下,然后,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那双紧闭了三天的眼睛,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光线涌入,带来一片模糊的光晕。

萧烬的心跳瞬间停滞!他下意识地俯下身,凑得更近,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某种不敢言说的期盼而干涩发颤,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青……青禾?”

太医们也激动地围了上来。

然而,当沈青禾的视线终于勉强聚焦,对上萧烬那张憔悴而急切的脸时,那双刚刚睁开的、本该盈满痛苦或恨意的杏眼里,却只有一片茫然。

如同初生的婴孩,对这个世界全然陌生。

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眼神空洞地扫过眼前这张陌生的、带着浓重压迫感的男性脸庞,扫过周围那些穿着奇怪衣服(太医服)、神色紧张的人,最后落在自己缠满布条的手腕上。

一丝极度的困惑和无措,清晰地浮现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干裂的唇瓣只发出几个微弱而破碎的气音。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却牵动了伤口,痛得她眉头紧锁,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般的痛吟:“唔……”

太医连忙上前检查,轻声安抚:“王妃别动,您伤得很重,需要静养。”

王妃?

这个陌生的称呼让沈青禾眼中的茫然更深了。她费力地转动眼珠,再次看向床边那个死死盯着她、眼神复杂到让她感到莫名心悸的玄衣男人。

她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爱恋,没有怨恨,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纯粹的、如同白纸般的陌生和不解。仿佛在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与她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萧烬脸上那瞬间燃起的、卑微的期盼,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凝固,然后寸寸碎裂,化为齑粉!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那双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和……绝望。

她……不认得他了。

她忘了。

忘了他萧烬。

忘了这三年的屈辱。

忘了他的暴虐。

忘了那碗落胎药。

忘了……所有的爱恨情仇。

这比恨他,比杀了他,更让他痛彻心扉!如同将他凌迟千万遍,却留他一口气,让他清醒地承受这永无止境的、来自灵魂深处的鞭笞!

“呵……”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从萧烬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他猛地抬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指缝间,压抑不住的、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混着嘴角再次溢出的暗红血丝,滴落在他玄色的衣襟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绝望的痕迹。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翻了旁边小几上的药碗。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暖玉阁死寂的空气中尖锐地炸响!如同他此刻彻底崩碎的心。

太医们惊恐地跪倒在地。

沈青禾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茫然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惶,下意识地将自己蜷缩起来,像个受惊的小兽,警惕又无助地看着那个突然撞翻东西、浑身散发着痛苦绝望气息的陌生男人。

萧烬没有看地上碎裂的瓷片,也没有看跪倒的太医。他的目光,如同被钉死一般,依旧死死锁在沈青禾那张写满陌生和惊惶的脸上。

他看着她因疼痛而蹙起的眉,看着她因害怕而微微发抖的身体,看着她那双不再有他丝毫倒影的、纯净却空洞的眼睛……

一股灭顶的、足以摧毁一切的绝望洪流,终于彻底冲垮了他所有的堤坝。

他猛地转过身,高大的背影佝偻着,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脊梁,踉跄着、几乎是仓皇地冲出了暖玉阁温暖如春的内室,冲进了外面深秋冰冷的寒风中!

暖玉阁内,只剩下破碎的药碗,跪伏的太医,和床上那个茫然无措、不知自己为何会让那个陌生男人如此痛苦的女子。

王府最深处,冰冷阴暗的水牢。

这里终年不见天日,只有浑浊腥臭的污水没到人的大腿根。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霉味、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粗大的铁链从污水中伸出,锁住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污秽不堪的身影。

楚清婉早已没了往日的清丽柔弱。她的脸被污水泡得肿胀发白,上面布满了鞭痕和污垢。

华丽的衣裙破烂不堪,沾满了粘稠的污物。双手被粗糙的铁链高高吊起,手腕处血肉模糊。

冰冷刺骨的污水浸泡着她身上的伤口,带来持续不断的、钻心的剧痛和刺骨的寒意。她冻得嘴唇发紫,牙齿咯咯作响,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放……放我出去……”她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蚊蚋,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绝望,“我……我是楚家大小姐……萧烬……萧烬他不会……不会放过你们的……”

脚步声在水牢入口处响起,冰冷而沉重。

一个高大的、浑身散发着浓重血腥气和刺骨寒意的身影,缓缓走下湿滑的石阶。玄色的袍角拖曳在污水中,如同索命的无常。

是萧烬。

他的脸色比水牢的石头还要冰冷灰败,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地狱业火般的疯狂和毁灭欲。

三日来的绝望、悔恨、剧毒发作的痛苦,在看到沈青禾那陌生眼神的瞬间,尽数化作了焚毁一切的暴戾!

楚清婉看到他,如同看到了索命的恶鬼,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她发出惊恐到极致的尖叫:“萧烬!烬哥哥!你放了我!放了我!我知道错了!我告诉你解药!我告诉你解药在哪里!你放了我!求求你!”她疯狂地挣扎着,铁链哗啦作响,污水四溅。

萧烬的脚步停在了浑浊的污水边缘。他微微歪着头,用一种极其怪异的、如同打量一件死物的眼神,冰冷地审视着水中狼狈不堪、涕泗横流的楚清婉。

那眼神,让楚清婉的尖叫戛然而止,只剩下牙齿疯狂打颤的咯咯声。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解药?”萧烬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本王……不需要了。”

他缓缓抬起手,手中赫然紧握着那片被揉烂的、染着沈青禾血迹的粗麻布片。布片上力透布背的血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诅咒的符文。

“青禾……忘了我。”萧烬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痛楚和一种令人胆寒的决绝,“那本王……就让这世间所有伤害过她、让她痛苦的人……给她陪葬!”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毒刃,最终定格在楚清婉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而你,楚清婉,”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吐出如同地狱判词般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带着粘稠的血腥气,“本王会让你活着。活在这暗无天日的水牢里,日日夜夜,承受比青禾痛苦百倍、千倍的折磨!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猛地一挥手!

“啊——!!!”

楚清婉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瞬间撕裂了水牢的死寂!那惨叫声中,混杂着皮肉被撕裂、骨骼被碾碎的恐怖声响!

暖玉阁里,药香混着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锦帐深处,沈青禾像一尊易碎的琉璃人偶,苍白地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她醒了,却又没完全醒。

那双曾经盈满温柔、隐忍,最终化为灰烬与恨意的杏眼,如今只剩下空茫,像蒙了厚厚尘埃的古井,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

太医小心翼翼地喂完最后一勺温热的参汤,恭敬地退开几步。萧烬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靠近床榻边缘。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似乎承受着无形的万钧重压,玄色的衣袍也掩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灰败。

他屏住呼吸,贪婪地、近乎卑微地凝视着她。三日不见,仿佛隔了千山万水,隔了生死轮回。

“青禾……”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丝不敢触碰的、微弱的期盼。

他伸出手,指节因为用力攥着那片染血的布片而僵硬发白,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极慢、极轻地,想要触碰她缠满细布、伶仃得可怜的手腕。

指尖尚未触及那冰冷的布条——

沈青禾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毒蛇噬咬!

那双空洞茫然的眸子瞬间被巨大的惊惧填满!她像受惊的幼鹿,猛地将手缩回,紧紧护在胸前,整个身体拼命地向床榻最里侧蜷缩,恨不得嵌进墙壁里!喉咙里发出短促而破碎的呜咽,是纯粹的、源自本能的恐惧。

“别……别过来!”她的声音细若蚊蚋,抖得不成样子,眼神慌乱地扫过萧烬的脸,又飞快地垂下,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疯狂颤动,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不安的阴影。

“疼……好疼……”她无意识地呢喃着,不知是指身上的伤,还是那烙印在灵魂深处、被遗忘却未曾消散的剧痛。

萧烬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离她蜷缩的身体,不过寸许。

却如同隔着万丈深渊,隔着生死鸿沟。

那瞬间爆发的惊惧,那如同看洪水猛兽般的眼神,那一声带着哭腔的“别过来”,像无数把烧红的匕首,精准地、反复地捅进萧烬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比楚清婉的毒计、比剧毒的发作、比战场上最致命的刀锋,都要痛上千百倍!

他所有的期盼,所有卑微的祈求,在这一刻,被彻底碾得粉碎!连一丝尘埃都没留下。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萧烬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将那口血咽了回去。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

他僵在半空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最终,颓然、沉重地垂落下去,无力地垂在身侧。

他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笼罩着床上瑟瑟发抖、对他只有无边恐惧的女子。

暖玉阁温暖如春,他却如同置身冰窟,从指尖到发梢,都被一种灭顶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彻底浸透。

那双死寂空洞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化为齑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后退了一步。

又一步。

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拖着千斤镣铐。

他不敢再看她。怕自己多看一眼,那强行压抑的、足以摧毁一切的疯狂和痛苦就会决堤而出,将她彻底吞噬。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跪下去,像最卑微的囚徒乞求她的宽恕,而换来的,只是她更深、更纯粹的恐惧。

最终,他背转过身。那背影佝偻得不成样子,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砸断了脊梁。他踉跄着,几乎是逃离般,冲出了暖玉阁那扇隔绝了温暖与绝望的房门。

王府深处,地牢水囚。

这里比普通地牢更深,更暗。浑浊腥臭的污水没过大腿,冰冷刺骨,散发着死亡和腐烂的气息。粗重的铁链从头顶石壁垂下,锁着一个不成人形的身影。

楚清婉被浸泡在污水中,早已看不出昔日的半分颜色。肿胀发白的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鞭痕,有的深可见骨,皮肉翻卷。

破烂的衣裙被污物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轮廓。双手被铁链吊得高高,手腕处血肉模糊,露出森白的骨头。

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无数狰狞的伤口,带来无休止的、钻心蚀骨的剧痛。寒冷深入骨髓,冻得她连牙齿打颤的力气都快没了,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濒死般的痉挛。

脚步声,再次响起。

冰冷,沉重,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一种非人的死寂。

萧烬的身影出现在水牢入口的石阶上。他依旧是那身玄色,脸色却比这水牢的石头更冷,更灰。

那双眼睛,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死寂和一种……行尸走肉般的漠然。

楚清婉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看到是他,早已被折磨得麻木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巨大的恐惧让她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嘶哑破碎的哀嚎:“萧烬!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解药……解药在……在我发簪里……空的……是空的!根本没有解药!那毒……无解!无解啊!哈哈哈哈……你完了!我们都完了!沈青禾那个贱人忘了你!她恨你!她永远都不会记得你!你活该!活该……”

她语无伦次,癫狂地笑着,眼泪混着血水往下淌。她终于说出了最深的绝望——没有解药。她和他,都只有死路一条。

萧烬的脚步停在了污水边缘。他甚至没有低头看脚下翻滚着污物的水面。他的目光,平静得可怕,缓缓扫过楚清婉身上每一处狰狞的伤口,每一处暴露的骨肉,如同在审视一件残破的、毫无价值的物品。

楚清婉的狂笑和诅咒戛然而止。萧烬那毫无波澜的眼神,比任何酷刑都更让她感到彻骨的寒意和绝望!那是一种彻底的、对她存在的否定!她连激起他愤怒的资格都没有了!

“本王知道。”萧烬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毒,无解。”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最终落在楚清婉那双因恐惧而瞪大的、浑浊的眼睛上。

“所以,”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敲进楚清婉的骨髓里,“本王……更要你活着。”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阴影里,如同鬼魅般走出两个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煞气的暗卫。

他们手里没有鞭子,没有烙铁,只有几根细长的、闪着幽冷寒光的金针,和一柄薄如柳叶、却锋利得吹毛断发的匕首。

楚清婉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她认出了那是什么——王府秘传的“蚀骨针”!不会立刻要人命,却能让最轻微的伤口都痛入骨髓,让每一寸神经都时刻处在被凌迟的边缘!那匕首……是专门用来剔肉刮骨的!

“不——!!”她发出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疯狂地挣扎起来,铁链被她拽得哗啦作响,污水四溅!“萧烬!你这个魔鬼!你不得好死!啊——!!!”

暗卫的动作精准而冷酷。一人上前,轻易地制住她疯狂扭动的身体。

另一人,面无表情地将一根细长的金针,稳稳地、缓慢地,刺入她手腕处暴露的、血肉模糊的骨头缝隙里!

“呃啊啊啊——!!!”

楚清婉的身体猛地绷成了一张弓!眼球瞬间充血凸出,几乎要爆裂开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被撕裂的恐怖声响!那是一种超越了人类承受极限的痛苦!

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顺着骨髓,瞬间刺穿了她的四肢百骸!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啸!每一块血肉都在被生生撕扯!

这剧痛尚未平息,冰冷的刀锋已经贴上她小腿上一处深可见骨的鞭伤边缘。

薄薄的刀刃,如同最残忍的艺术家,开始缓慢地、细致地,剔除伤口周围被污水浸泡腐烂、却又连着神经的坏死皮肉。

“啊——!!!”

新的、更加尖锐的惨叫声撕裂了水牢的死寂!那声音里已经听不出任何人类的情感,只剩下最原始的、濒临崩溃的兽类哀鸣!

萧烬就站在浑浊的污水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看着楚清婉在剧痛中疯狂地抽搐、痉挛,看着她因极致痛苦而扭曲变形、口水眼泪血水横流的丑陋面孔,听着那一声声足以让厉鬼胆寒的凄厉惨叫。

水牢里,血腥味、腐臭味和绝望的气息浓得化不开。楚清婉的惨叫如同永无止境的背景音。

萧烬缓缓抬起手。手中,依旧紧紧攥着那片被揉烂的、染着沈青禾血迹的粗麻布片。布片边缘深褐色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上面力透布背的血字,却像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烫着他的掌心,他的灵魂。

“王爷,其实中毒的是你——你忘了,过去三年,是谁夜夜为你煎药?”

“而楚清婉袖中的香囊里,装的是让你日渐痴傻的毒。”

他低头,看着布片上的字迹。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那干涸的血痕,仿佛那是世间唯一残存的温度。

剧毒带来的眩晕和颅脑深处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从未停止啃噬。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肺间撕裂般的痛楚。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楚清婉的惨叫渐渐变成了嘶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如同垂死的野兽。

萧烬空洞死寂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那不是怜悯,不是快意,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疲惫和……毁灭欲。

他慢慢转过身,不再看水牢里那人间地狱般的景象。玄色的袍角拖曳过湿滑的石阶,留下蜿蜒的水痕。

他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出水牢,走向外面同样冰冷、却广阔无垠的深秋夜空。

王府很大,殿宇重重,灯火零星。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亡魂在低语。

萧烬漫无目的地走着。高大的身影在空旷的回廊、冰冷的庭院中投下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沉重。剧毒在血脉中奔流,蚕食着他的生机,每一次心跳都变得滞涩而疼痛。

颅脑深处那把无形的铁钳,又开始疯狂地搅动,带来阵阵尖锐的眩晕和耳鸣。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暖玉阁?他不敢再去,怕看到她惊惧的眼神,那比凌迟更痛。听雨阁?那里残留着她的气息,却更衬得如今空荡绝望。

偌大的王府,金碧辉煌,权势煊赫,此刻却像一个巨大而冰冷的坟墓,将他活埋其中。

最终,他的脚步停在了一处偏僻、简陋的院落前。院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洒在青石板上。

是王府的小厨房。

过去三年,无数个夜晚,无论寒暑,无论他是否归来,这里总会亮着一盏昏黄的灯。空气中常年弥漫着苦涩却安心的药香。

那个纤弱的身影,总会守在那小小的药炉旁,专注地看着火候,小心地扇着风,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

他曾无数次路过,或是不耐烦地催促,或是视而不见,甚至……曾因烦躁打翻过她刚煎好的药。

萧烬推开虚掩的木门,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小厨房里一片漆黑,冰冷。灶台冰冷,药罐蒙尘,角落里堆着早已干枯的草药,散发着陈腐的气息。

这里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无边的死寂和……那仿佛烙印在空气里、深入砖缝中的苦涩药味。

他缓缓走进去,脚步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黑暗中,他凭着记忆,摸索着走到那个熟悉的角落,那里曾放着一个小小的药炉。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灶台,触碰到落满灰尘的药罐边缘。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仿佛又看到了她。

看到她被自己打翻药碗烫伤时,强忍着眼泪蹲下身收拾狼藉的侧影。

看到她端着药碗,指尖被烫得微红,却轻轻吹凉了递过来,声音温软:“王爷,该喝药了。”

看到她守到深夜,困得小鸡啄米般点头,却强撑着不敢睡去的模样……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被他视为理所当然、被他无情践踏的点点滴滴,此刻化作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反复穿刺!

“呃……”萧烬猛地弯下腰,一手死死抵住冰冷刺骨的灶台,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剧痛翻搅的胸口!

大股大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涌出,顺着指缝汹涌滴落,砸在落满灰尘的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粘稠的声响。

暗红的血,在冰冷的月光下,洇开一片绝望的暗影。

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和毒素,带来更深的痛楚和眩晕。眼前阵阵发黑,无数混乱的光影在脑海中疯狂闪烁、炸裂。

有战场上诡异的冷箭,有楚清婉兄长那张一闪而过的阴冷笑脸,有楚清婉依偎在他身边时袖中散发的诡异甜香……更有无数个沈青禾苍白、隐忍、最后化为灰烬与恨意的脸庞!

“青禾……”他痛苦地喘息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血沫,“对不起……对不起……”

回应他的,只有小厨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和窗外呼啸而过的、冰冷的夜风。

他靠着冰冷的灶台,身体沿着粗糙的砖壁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瘫坐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

玄色的衣袍被灰尘和暗红的血污浸染。他蜷缩着,像一头被世界遗弃的、濒死的困兽。手中,依旧死死攥着那片染血的布片,仿佛那是溺水之人最后的浮木。

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撕扯中,沉沉浮浮。

恍惚间,他似乎又闻到了那熟悉的、苦涩的药香。

似乎又看到了那盏昏黄的、温暖的灯。

似乎又听到了那温软的声音……

“王爷……”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望向那冰冷黑暗的虚空。

空无一人。

只有无边的黑暗,和深入骨髓的、永无止境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吞没。

小厨房的角落里,那个蜷缩在冰冷地面上的身影,一动不动。只有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证明这具躯壳里,还残留着一丝破碎不堪的生气。

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而凄凉的光影,如同为他披上了一件死亡的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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