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带回一位俏寡妇(裴砚)已完结,郎君带回一位俏寡妇已完结
裴砚自楚州归来,没给我带心心念念的楚醅佳酿,倒是带回一位俏寡妇。 他说那寡妇精通医术,救了他一命, 她男人又淹死在洪峰,她无处可去。 索性带回来,留在府里做个府医,也算是报了她救命之恩。 只是这报恩,怎么就让她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呢? 1. 霜风卷着碎雪扑在我脸上,怀里的紫铜暖炉换了两回炭,石板上才终于传来车轱辘的声响。 前月楚州水灾,裴砚奉旨查处官员贪墨,今儿总算是回来了。 马车才稳稳停住,裴砚就掀帘下车,快步向我走来,急忙解下墨狐大氅裹住我,“昭娘怎么穿这么薄立在风口?存心让我心疼?” 正要嗔怪他瘦了许多,车帷后却突然传来声虚浮的咳声,听着是个女子。 裴砚急急转身去扶,车帘掀起,露出半张苍白如纸的脸,发间斜插的木簪已磨得发亮,瞧上去柔弱又可怜。 “这是胡氏胡仪。”裴砚虚托着她臂弯下了车,动作轻柔地像是她的郎君。 我刚想开口质问,他又过来拥住我,和我解释: “我在楚州高烧三日,多亏她用金针吊命,偏她男人前月为堵堤口填了洪峰,如今孤苦无依,总得给个容身之处。” “想你身子亏虚,她又懂妇人调理之法,索性留在府里做个府医伺候你,也算是报了她救命之恩,昭娘意下如何?” 我思索着,刚想支些银两,随意打发了那寡妇。 她却突然踉跄跪倒,素色裙裾扫过裴砚皂靴:“求夫人收留,奴最擅调理女子宫寒之症……” 这话刺得我小腹一缩——嫁与裴砚五年有余,未曾有孕,太医说我有宫寒之症,难以受孕。 裴砚竟将这私密事都告诉了她吗? 她又重重磕头:“求夫人开恩,哪怕让奴做个粗使婆子。” 她伏地时腰肢压得极低,素布腰带勒出一把细骨,叫人好不可怜。 裴砚忍不住要弯腰扶她,看我眼色又顿住了手,不禁哀求:“昭娘不如就......” 2. 这般情形,我若不肯留她,倒显得我小气,容不得人。 我俯身扶起胡仪,柔笑道:“胡娘子既救了裴郎,丈夫又为百姓填了洪峰,我自该好生款待。” 转头又嘱咐翠梨,“西跨院东北角那间厢房最是清净,收拾出来让胡娘子住下,再把前日新得的银骨炭送两篓去。” 翠梨忍不住偷笑,那厢房离主院最远不说,还挨着水车房,整日碾米声不断,哪里是个清净的住处? 小丫头笑着福了福身:“奴婢这就带胡娘子下去安置,定将她安置妥帖。” 说罢,翠梨拽着胡仪就下去了。 裴砚眼底登时漫出笑意,吻了吻我的额角:“我就知道昭娘最是心善。” “哼,我要的楚醅呢,这口酒我可等了好久。”我娇嗔着看他。 “昭娘要的楚醅......”他忽然顿住,喉结滚动着错开视线,“回来的匆忙,不慎忘了。” 闻言,我倒也不恼,轻轻抚过他腰间松垮的玉带:“当年我不过夸了句梅县的梅花烙好吃,有人连夜策马三百里……” “如今心心念念的楚醅却叫人忘了,想必是不把我放在心上了。” 心灰意冷般,我松开环着他腰身的手,捏着帕子就往眼角擦。 他却猛地将我打横抱起,一路跨进院子,踹开雕花门:“为夫这就给娘子赔罪。” 床榻之上,他指尖一层层挑开我的衣裙,最后是那件杏红肚兜系带。 滚烫的唇沿着我颈侧游走:“昭娘要的,明日就遣人快马去取...” “裴砚...”我咬住他耳垂呢喃,指尖陷进他后背肌理,“期待落空的东西我不会再要,人也是一样的。” 他顿住一刻,在我耳边说:“我裴砚绝不会负昭娘。” 3. 事后,裴砚将汗湿的额头抵在我肩窝,指尖还缠绕着杏红肚兜的系带。 他忽然用掌心摩挲我的小腹:“陈琛的小女儿会开口说话了,上月见了我还叫我裴叔叔呢。” “若是有个像你的小团子该有多可爱…” 裴砚还未与我成婚时,便总爱这样念叨,他是真的很喜欢孩子。 可我被太医诊出宫寒,极难受孕,那时我假意劝说他纳妾,他死活不肯。 婆母送了几个貌美的丫鬟,他都一一打发走了。 那时我坚信,即使没有孩子,我们也能相爱一生。 可人都是会变的。 我拈起他散落的发丝:“不若纳房良妾?城南礼部侍郎家的庶女...” “胡闹!”他猛地撑起身,有些恼怒,“昭娘不可胡说,我裴砚此生有你足矣。”说罢又胡乱吻着我的唇角。 见他和以前一样抵触纳妾,我才放下一颗心来。 若他刚刚真的答应了,我会立即同他和离,带着嫁妆回娘家去。 又温存一番,他摇铃唤水为我梳洗。 “昭娘,让胡氏为你调理一二吧,在楚州她治过几位不孕的妇人。” “哼,你倒是清楚她治过谁…”我嘟囔着。 裴砚的指尖突然顿在我腰窝,轻笑着:“昭娘连个寡妇的醋都要吃?” 他捏着我后颈轻晃,像捏着只小猫一样,“我堂堂左都御史,身旁又有貌美如花的夫人,怎么会瞧得上个村妇?” “我只是想和你有个可爱的孩子。” 我抚过他那双柔情似水的眉眼,想起五年前他求我嫁给他的模样,“那便试试罢。” 4. 日光透过纱窗打在梨花桌案上,翠梨捧着盅药膳进来时,我正倚在软榻上翻看账册。 “夫人,胡娘子熬的药膳送来了。” 我抬眼,药汤澄净,不见半点渣滓,面上浮着几片黄芪,和以往寻常的药膳并无两样。 我又让翠梨将济世堂的王大夫请了过来。 王大夫来得很快,白须微颤,仔细嗅了嗅药香,又沾了一点在指尖尝了尝。 “夫人,这药膳滋补身子尚可,于夫人这陈年宫寒……"他摇了摇头,“并无大用。” 我有些失落地点点头,示意翠梨送客。 我倒真以为是什么妇科圣手呢,也不过如此,偏裴砚这傻子求子心切,什么人都信。 那盅药膳闻着就苦得发涩,既然无用,何必自讨苦吃? 朝翠梨使了个眼色,她端起药盅就泼向廊下那盆萎花。 “夫人,那以后还让她送药膳来嘛?”翠梨问。 “横竖是裴砚寻来的人,就先让她送着吧,过段时间寻张太医瞧一瞧我这身子,裴砚也该明白了。” “这几日她送药膳来都接下。”我在账册勾了一笔,“再随意打发些赏赐。” 我又问起胡氏这些日子可曾和裴砚打过照面。 翠梨低声道:“不曾,她每日除了煎药,就是待在西跨院做些活计,连院门都很少出。” 我轻笑一声,她倒乖觉,知道避嫌。 “那裴砚呢?他可曾去过西跨院?” “这……”翠梨犹豫了一下,“今早老爷上朝时,顺路去看了看胡氏熬药。” 我指尖一顿,西跨院在最偏远的角落,无论如何也顺路不到那里去。 “夫人也无需多虑,老爷或许只是关心夫人的身体,特地嘱咐几句也说不准的。”翠梨忙道。 想想也是,裴砚今早走时还特意嘱咐人备下蜜饯。 屈指叩了叩桌案:“裴郎若是问起那药膳,你们便说我喝了,蜜饯也吃了。” 廊下当值的丫鬟齐齐低头答是。 5. 裴砚下朝回来总爱带些零嘴,这日他拎着包桂花糖炒栗子进来时,我正对着铜镜梳头。 他剥了颗栗子喂到我嘴边:“今日可有喝胡氏熬的药?她说调养半月便会有效。” 我有些心慌,含糊应了声,他忽然从背后环住我,望着铜镜:“昭娘这般好看,孩子定要像你才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话时我竟有些不安。 一连过去半月,胡氏每日送来的药膳都喂了盆花,裴砚每日问起,我都说喝了。 只是这一日不凑巧,翠梨前脚倒着药,裴砚后脚就突然领着胡氏过来为我把脉。 “这便是你日日用药?”裴砚怒气冲冲,一脚踢翻廊下的那盆花。 见被撞破,我倒也不慌张。 “既然被裴郎你看见了,那我便直说了,这药膳我寻大夫看过,根本治不了宫寒。” 话音刚落,一直躲在裴砚身后的胡仪突然跪倒在地,泪珠子成串往下掉,委屈得不行。 “夫人既信不过奴,赏顿板子撵出去便是,何苦...何苦糟践我的心血。” 她又抖着指尖掀开一条染血的布帕,里头裹着株沾泥的药草:“这龙血藤长在城北断崖,奴婢日日攀岩去采...” 她又翻过掌心,纵横交错的割痕让人不忍直视。 裴砚抓起她伤痕累累的手:“这些伤...都是采药弄的?” “原不值得提。”胡仪抽回手抹泪,“若是夫人能为大人延续香火,奴做这些都是值得的,可夫人却信不过奴…” 胡氏泣不成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而裴砚也不自觉流露出心疼的神色。 看得我气不打一处来,“不必这样委屈博人同情,任你付出多少心血,那药膳没用就是没用。” 裴砚却听不进我的话,认为我疑心过重。 无奈我只能命人请了宫里的张太医来验药。 6. 张太医很快就来了,他细细翻看着盆里的药渣,不一会儿竟露出惊讶的神色。 “妙啊!黄芪陈皮是为固本,龙血藤破瘀补气,配伍得当,对夫人的宫寒之症有奇效。” “怎么可能?”我攥紧帕子,试图辩解:“明明王大夫说和寻常补药并无一般,何况她一个乡野寡妇...” “够了!”裴砚突然摔了茶盏,“昭娘,太医都说了是良药,你还有什么可不信的?” “看到胡仪为采药而受的这些伤,你难道不羞愧吗?”他抓起胡仪伤痕累累的手,“快跟她赔个不是。” 这话差点让我昏过去,扶住桌角才堪堪站稳。 裴砚竟然要我向一个乡野寡妇道歉? “要我和她赔不是?除非我死!”我抖着唇,气愤道。 胡仪又扑通跪下,声泪俱下:“大人莫怪夫人,总不能因奴伤了你们夫妻间的和气,大人还是将我送回楚州吧。” 裴砚手比眼快,当即去扶她,还说:“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将你赶出御史府,这几日你且好好养伤,不必再熬药。” 胡氏应声起来,像个没骨头的靠在裴砚肩上,而裴砚也任由她如此。 二人这般情形,倒衬得我像个要迫害无辜小妾的恶毒主母一般。 “昭娘,我再说一遍,和胡仪道个不是,你毕竟是当家主母,错怪了人难道连低个头的气量都没有吗?” 我盯着裴砚的脸,这个宠我入骨,不容许旁人欺我半分的郎君,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陌生? “够了裴砚!你带着这个寡妇给我滚出去!”我怒声喝斥。 裴砚脸色铁青,竟真揽着胡仪转身。 而胡仪倚在他臂弯里回头望我,唇角飞快地勾了勾。 两眼一黑,是翠梨上前扶住我,她带着哭腔喊:“老爷别走,快看看夫人吧!” 外头传来却裴砚冷硬的声音:“这几日让夫人好自为之。” 7. 自那日后,裴砚每夜都宿在书房,不曾踏进我院落半步。 而那胡氏也从西跨院搬到东厢房,如今在厨房当值,日日都给裴砚送药膳,也不知是当主子伺候,还是当夫婿滋补。 “夫人不如送碗参汤去书房...”翠梨绞着帕子,她是在劝我去低个头。 回想起与裴砚五年夫妻,每次吵架其实我都不占理,他那张在朝堂上舌战群儒的嘴到我面前只能蹦出一句“是我错了。” 可为什么偏偏这次他却不肯低头了? 我看着镜子,打开妆奁,取出了那支白梅素簪。 初遇裴砚时,我便戴着这支簪子, 五年前的春分,金陵城飘着细雨。 回府的车轿微晃,我正倚着软枕看话本,忽听前方喧哗,翠梨急急敲轿窗:“小姐,前头有人砸了个书生的信摊子。” “好像是因为那书生乡试时不肯替个公子哥舞弊。” 我掀开半角车帘,一条“代写家书”布幡浸在污水里,几个壮丁在对一个青衫书生拳打脚踢。 青衫沾满了皂靴印,书生却仍死死护着竹篓里几封未寄的信。 “去帮帮他。”我叩了叩轿壁,府兵一拥而上将那群人捉拿押往官府。 “谢这位贵人出手相助。”书生躬身道谢,修竹般的身影立在雨中,倒是惹人心疼。 我摘下髻上素白梅簪抛了过去:“去宝昌当铺寻李掌柜,这支簪子够你撑过春闱。” 他闻言怔怔地望着我,那双眉眼生得极好,像是被雨洗过的青山。 “在下若是高中……” “那便等你金榜题再说。”我笑着合了车帘,与他别过。 一直到殿试放榜那日,翠梨急哄哄地告诉我,新科状元登门拜访来了。 8. 我好奇地跑到前院,父亲正捋着胡子打量着阶下之人。 朱红状元袍衬得那人肤白如玉,腰间金花带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定睛一看,竟是那日的书生。 他高举着锦盒,锦盒静静躺着我的白梅素簪。 “在下裴砚,特来归还小姐信物。”他声音清朗如初春融雪。 我躲在影壁后偷看,发现他捧盒的手竟在微微发抖。 父亲突然大笑:“昭娘躲什么?人家来还你东西来了。” 裴砚看到我提着裙角转出来,忽然就撩袍跪下:“小姐于我有恩,裴某愿以余生为报,此生唯小姐一人,一心一意。” 这样真挚的表白,试问有几个女子不动心? 我羞涩地点了点头,父亲只感叹女大不中留。 大婚之夜,裴砚将白梅素簪重新插回我鬓边。 他告诉我,他根本没舍得典当这支银簪,日日细心擦拭,当见簪如见我。 我笑堂堂状元竟是个痴汉,他突然打横抱起我。 红罗帐里,他含着我的耳垂呢喃:“昭娘赠我银簪,我便把我这颗心给昭娘。” 这样热烈的情话让我一闭眼就看到了恩爱白头。 婚后他的确待我很好,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 就是我要想天边的月亮,他也会想办法给我捞下来。 后来他的官越做越大,左都御史,天子耳目,朝中众臣都要忌惮他三分。 可他回了府仍是那个为我梳头描眉,洗手作羹汤的裴砚。 只是如今却为了一个寡妇和我怄气,一时感伤,眼泪就那么落了下来。 外头突然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是裴砚急匆匆地撞进了门,他红着眼:“昭娘,我……” 9. 我转过身不去看他,偷偷对着铜镜抹去泪痕。 “昭娘。”他突然跪在我面前,声泪俱下地忏悔,“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我惊得后退半步,铜镜“当啷”摔得四分五裂,映着裴砚悔恨的脸。 “那日见胡氏满手伤痕,便想起当年母亲编竹筐供养我读书……” 他顿了顿,又抓起我的手按在心口,“一时情急,如今回过头才知说了多伤人的话,是我错了,还请昭娘原谅。” “明日我便将胡氏送回楚州。”他语气坚决,没有一丝不舍。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口有些发酸,准备好的一肚子冷话全堵在嗓子眼。 男儿膝下有黄金,成婚五载,他何曾这般折过腰? 想他是真心悔过了,我赶紧扶他起身,笑着说: “还是留下吧,好歹也是你救命恩人,若是传出去,人人都要说我小肚鸡肠。” 其实倒不是我有度量,而是那胡氏真有几分本事。 只要人在我眼皮子底下,那便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是……”裴砚似乎不情愿胡氏留下,可喉头一哽,又咽下什么要紧的话。 “她就留在我院里为我调理身子,我再替她许个好人家,这样我好她也好,裴郎可满意?” 裴砚犹豫许久,才重重点头:“那就都听夫人的。” 他突然不舍地望着我,“明日要往江州查盐税。”那眼神炙热,仿佛回到了成婚那几日。 我羞涩地笑着推他:“哼,可别再捡个李寡妇回来。” 他无奈笑笑,弹了弹我的脑门:“夫人怎么这般想我?” 刚想说话,又被他抱到床上,说什么莫要辜负好时光。 帷帐落下,一室春光。 10. 翌日,送别裴砚后,我便命人将胡氏带了过来。 她恭顺地跪着,看着憔悴不少,像是受过什么刺激一般,与刚进府时的可怜柔弱不同,此时倒真像个孤苦无依的寡妇。 或许是裴砚能轻易将她弃了的缘故,她明白要想留在府里,就只能讨好我。 我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只要安分守己,好好为我调理,这里自然有你容身之处。” “奴定当尽心尽力,安分守己。”她伏地叩首,小心又惶恐。 之后,她便留在我院里煎药,算得上是尽心尽力。 药膳每每入我口前,都要经大夫查验。 就这样一连过三月,再次寻太医诊脉,他说我的脉象已暖如春水,已然可以正常受孕。 “依我看,等老爷回来,夫人开春必能...…”小丫鬟突然红着脸噤声,惹得我也弯了眼角。 正高兴着,前院又传来书信,是裴砚寄来的,数不清是这月的第几封了。 信里还捎带了一支螺子黛。 前日是一个泥塑娃娃,丑得像猴,裴砚还非说是照我着我的模样捏的,气得我画了一只大王八给他。 徐徐展开信纸,凌厉的字迹映入眼帘: “江州新贡的螺子黛,待我归来便替你描眉。” 不知为何,我竟觉得他就在我身边说着话。 三月不见,也不知他是胖了还是瘦了,俊了还是丑了。 总说不日便归,害得我日日盼着望着。 有些哀伤,张嬷嬷却突然急哄哄地跑进来,跪在地上惊恐道:“夫人,那胡氏肚子里似乎揣了个野种啊!” 我猛然起身,信件哗啦啦散了一地。 11. 厢房昏暗,弥漫着一股腥甜的药味,张嬷嬷经验老道,一闻便知是安胎药。 胡仪躺在榻上,见我突然造访,显得有些慌乱,她用被褥紧紧地护着肚子。 我挥了挥手,翠梨上前扯开被褥,我瞧见那素白寝衣下小腹微隆。 这才惊觉她月余来总用宽大襦裙掩着腰身,连煎药都要背过身去。 “你可知奴婢与人私通会受什么处罚?告诉我,这野种是谁的?”我厉声怒斥。 胡仪却沉默不语,只是淡淡地冲我笑,那是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那个笑让原本模糊的猜疑越来越真切,我甚至窥见到他们紧密相连的肮脏模样。 “夫人这么凶做什么?这孩子以后可是要唤夫人为母亲的。”胡氏摸着肚子说。 我突然一阵干呕,觉得恶心至极。 “贱婢住嘴,你竟敢玷污了夫人!”翠梨毫不客气地给了她几巴掌,小丫头劲儿大,扇得胡氏晕了过去。 “夫人,这胡氏一看就是在故意挑拨您和老爷的关系,您可千万不要着了她的道,她存心死前还要膈应您。”张嬷嬷在一旁劝慰,怕我气坏了身子。 我平复好心情,命人去请大夫。 大夫来了,一把脉说是快两月的身孕。 裴砚走了三月有余,胡氏肚里的野种不是他的。 那双勒在脖颈上的手突然松开,我猛地吸了几口气——原来死而复生是这种感觉。 12. 奴婢私通有孕,按律应杖责八十,念她忠心侍奉过我,我命婆子留着劲儿,随便打个二十下就算了。 又让翠梨好好查查,她这几月和府里那些男子有过接触。 前院突然传来小厮的喊声:“大人回府了!” 我心中一喜,理了理鬓角碎发,就提着裙摆出门相迎。 裴砚官袍下摆沾满泥浆,眼底泛着青黑,他是骑了一夜快马赶回来的。 他看见我的瞬间眼睛亮起来,像从前每次归家那样张开手臂:“昭娘——” “瘦了。”我哽咽着摸他凹陷的脸颊,他温热的掌心覆住我手背,“我很想你,昭娘,你想我吗?” 我正要应答,后院却突然传来惨烈的哭喊。 裴砚眉头一皱,揽着我问:“哪个不懂事的惹你动气?” 他睫毛垂下来还是温柔模样,我脱口而出,没意识到说错了月份,“胡仪与人私通,怀孕三月了……” 揽着我肩膀的手突然抽走,裴砚踉跄着倒退两步。 他突然傻傻地笑了起来,眼角是压不住的喜悦, 这副神情,我曾在表哥的脸上看到过,是在他得知表嫂有了身孕的时候。 我愣住,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心被摔得四分五裂,就像那个铜镜一样。 我忍着痛,想问个明白,却被他一把推开。 后腰磕在石阶上,疼得眼前发黑,翠梨要来扶,我摆摆手自己爬了起来,看着他急匆匆往后院跑去。 “查清了,胡氏肚里的孩子是马夫......”翠梨话音未落,我看见裴砚抱着昏过去的胡氏冲了出来,他发疯般命人请大夫来。 我突然笑出声,多荒唐啊,他竟以为那野种是他的。 “命知情都管住嘴,王大夫那儿也打点一番,他既然那么想要孩子,那就如他所愿。” 我盯着自己发抖的指尖,原来刀子捅进心窝再拔出来,人是能活着的。 13. 裴砚一直忙到深夜才想起我,来寻我时,屋里的炭盆正烧得噼啪作响,都是他送我的一些小物件。 他进来瞧见时,眼眶都红了,哀求着:“别这样好吗,昭娘。” 我不理他,又拿起白梅素簪砸进火里,一双手突然探进火里。 “你疯了吗!”我失声惊呼。 他抖着手从火炭里捞出簪子,“你看...”他咧开惨白的唇,血珠顺着指尖滴在地上,“没坏......” 我盯着他怒骂道:“疯子!你不知道疼吗?你的手不要了?” “这里疼得更狠。”他捂着心口,衣服前襟被手晕开大片血迹,“是我一时糊涂,那日在书房,胡氏故意在药膳里下了药,我就把她认成了你。” “清醒后,我本想杀了她,但念她救过我的命,就想送她走,可你偏要留她在府里,我不知她竟会有了身孕——” 他扑通跪下,爬过来想握我的手,我嫌脏似的往后躲。 他又拽住我的裙角哀求:“昭娘,孩子是无辜的,等她生下孩子,我立刻送她回楚州。” “若我要那孽种死呢?”我说, 他的脸色骤然惨白,“昭娘,你自己生不出,还不让别人——”话到一半,我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 “裴砚,我从未阻止你纳妾,你不要觉得是我给你立了牌坊,逼着你只爱我一个,是你虚伪,干出令人作——” “别说了!”狠厉的掌风扫过耳畔,右脸火辣辣地抽痛着。 我僵在原地,耳朵嗡嗡作响,舌尖尝到血腥味才意识到裴砚真的打了我。 这一刻,我有些茫然, 从前敬我爱我的人,竟会动手打我。 14. 裴砚的手掌还僵在半空,“昭...”他语无伦次,指尖擦过我红肿的脸颊时抖得厉害,“我昏头了,昭娘你疼吗?” “别碰我,我嫌恶心。”我吞下哽咽,冷冷地看着他。 他缩回了手,却扣住我肩头,语气强硬:“昭娘,我也是为你着想。” “你这年纪本就该当娘亲了,现下有胡仪替你受过生产的痛,你该感恩戴德才是。” 我浑身发抖,想不到他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哈!我是不比裴大人会报恩,报到人两腿间去。”我扯开嘴角笑出声,笑得眼角沁出泪来。 “够了!”裴砚脸色煞白:“五年无孕,早已犯了七出之一,我是可以休了你的,昭娘,我已经很纵容你了。” “纵容?”我听见自己声音飘忽得像游魂。 原来这几年的浓情蜜意,他都在心里给我记罪状。 心痛难忍,我闭上眼,听见自己声音哽咽: “裴砚,我们和离吧。” 他却不愿和离,死死缠住我的腰,近乎绝望地哀求: “昭娘,我愿意给你时间去接纳那个孩子,你会是他唯一的母亲,胡氏不会再打扰我们,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 我狠狠甩开他,冷道:“裴砚,我们回不去了。” “昭娘,你当真如此绝情?不顾这五年夫妻情义?” 我看着他重重点头,没有一丝迟疑。 四目相视,彼此的眼神都带着恨。 此刻回头去想,也想不明白怎么就从年少情深走到如今这般田地。 他起身,红着眼将素簪折断,我们的夫妻情义也就随这簪子断了。 “沈昭云,你想和离,绝无可能。”说罢,他带着怒气转身离去。 我看着断成两节的簪子,喃喃自语:“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15. 一连过去几日,裴砚都对我避而不见,我只能给远在千里的父亲寄去一封书信,说明我要和离的事。 我是家中独女,母亲早早走了,父亲没有再娶,年过半百仍在疆场厮杀,他说,他立下的赫赫军功都会是我日后最大的倚仗。 那时我没放心上,觉得裴砚会好好待我,便劝父亲留在家中颐养天年,不要再舞刀弄枪,怕伤了身子。 如今想来,才觉得自己可笑。 竟然觉得裴砚比宠爱着自己长大的父亲可靠? 翠梨突然气哄哄地跑进来,“夫人,老爷今早抬了胡氏做贵妾。” 我握笔的手顿了顿,又继续抅捺着:“知道了。” “夫人!”小丫头扑到我面前,“您怎么还写得下去?那贱人——” “翠梨。”我打断她,“去把这封信寄出去。” 话落,我突然一阵干呕,眼前阵阵发黑。 翠梨哭着拍我的背:“夫人你怎么了?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回来——”我拽住她衣袖,话音未落,天旋地转。 再睁眼时已躺在锦被里,大夫正蹙眉把脉。 “夫人这是急火攻心,又兼饮食不调。”老头儿捋着白须叹气,“需得静养月余,万不可再动肝火。” 翠梨红着眼眶送走大夫,回来时端着一盅燕窝粥:“老爷听说您病了,说晚些时候来看您。” “撤了吧。”我翻身朝里,“嘴里苦,想吃桂花小酪。” 翠梨听了撒腿就跑去厨房,回来却是被两个粗使婆子抬进来的。 她受了杖责,浑身血淋淋的,只因不慎吓到胡氏,害她尖叫了一声。 “夫人,桂花小酪来了……”小丫头吊着口气,仍死死护着食盒。 食盒渗进血污,桂花小酪糊成一红浆,我盯着翠梨惨白的脸,哭得泣不成声:“快传大夫来!” 16. 东院的灯笼映红半边天,我一脚踹开门时,胡氏正陪裴砚用晚膳。 我扬手朝她的脸扇去,裴砚扼住我手腕的力道几乎捏碎骨头:“你在闹什么!” “替翠梨报仇!”我挣开桎梏反手再挥,却被他用力甩在地上。 可笑的是,他竟下意识要来扶我,又在胡氏啜泣声中拐了个弯,稳稳托住她显怀的肚子。 胡氏揪着裴砚衣襟抽噎:“翠梨那丫头今早突然扑过来,差点害我摔了一跤。不过她一向稳重,莫非是受了谁的指使,才这样鲁莽?” 这话里话外都暗指怀疑翠梨是受了我的指使,存心要吓她。 裴砚明显信了,眉头紧蹙,目光带着怀疑。 我笑着扶门框站了起来:“原来脏水还可以这么泼?” “只是你错了,我巴不得那孩子平安降生,最好要有几分像裴砚,哈哈——要像裴砚才好。” 胡氏意识到什么,脸色骤然惨白:“大人,夫人怕不是疯了。” 裴砚沉着脸,让胡氏不要胡说八道。 他觉得我是病了,要我在胡氏生产前都好好呆在内院养病,不准踏出内院半步。 府中事宜,他会让久居别院的裴老夫人打理。 说罢,他叫来两个侍女将我送回内院,走前我瞥了胡氏的肚子一眼,冲她笑了笑:“胡娘子可得好好养胎呢。” 她吓得腿软,倒在裴砚怀里。 17. 裴老夫人执掌中馈后,府里就乱了。 老夫人持家的手段简直厉害,愣是把三班轮值改成两班,下人们的月例吃食也大大克扣。 西院粗使丫鬟累跑了三拨,管事嬷嬷们都被逼疯了几个。 听说胡氏多吃了几盏燕窝,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骂胡氏是贱寡妇,恬不知耻地爬了床,怀的也指不定是谁的野种,吃那么多血燕不值当。 二人差点打起来,最后还是裴砚出面,把东院单独划出了,裴老夫人也就无权干涉胡氏每日吃多少燕窝。 裴砚偏着胡氏,不帮亲娘,这可把老太太气得不轻,连跟着底下的日子也不好过起来。 厨房一连几日都往内院送了清粥来,想是老太太把气撒在了我身上,暗里指责我没看好裴砚,让他跟一个寡妇搞在了一块。 怨恨我怀不上就算了,竟让一个寡妇捷足先登。 所幸我躲在内院,老太太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就是克扣些吃食罢了,她这人泼辣,骂人不是一般的难听。 而裴砚许是被这些杂事搞得心力交瘁了,开始频繁地来内院闲坐。 他有时带天香阁的蜜糕来,有时是城西老字号的炙羊肉,全是我爱吃的零嘴。 他总自说自话,絮叨朝堂趣闻,市井八卦,仿佛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无话不说。 我冷眼不语,那些吃食我和翠梨倒是笑纳。 他总是哀求我同他说些话,就像从前一样, 我一开口就是要他滚回东院,去寻胡氏唠叨, 他沉默不语了,只是静静地瞧着我吃东西。 18. 时间一晃就入了秋,鸿雁南飞,父亲也快要回来了,信上说大致就在这几日。 “夫人,老爷又来了。”翠梨话音未落,裴砚已提着酒坛跨进门槛。 他献宝似的揭开泥封:“我命人快马从楚州送来的楚醅,你尝尝?” 我盯着酒坛上熟悉的缠枝纹,这分明是府里的酒坛子,怎么会是从楚州来的? 我忽地笑了:“裴大人纳了个好妾,又会医术又会酿酒还会给你生孩子。” 裴砚愣住,脸色一白:“等孩子出生,我会立刻送她回楚州。” 他眼下泛着青黑,“昭娘,我们还能——” “好酒不等人。”我截住他的话头,轻轻抿了一口,这酒甜润柔和,是坛好酒。 只是酒刚入口,小腹便痛如刀绞。 “昭娘!”他托着我的身子踉跄地跌坐在地,嘶吼着:“快传王大夫来内院!快——” “老爷!”东院婆子突然撞进门哭喊,“胡姨娘血崩了!” 我紧紧拽着裴砚的衣角呜咽,“好疼,救救…我。” 他面上闪过挣扎,开口却极其平静:“先让王大夫到东院去,昭娘应是吃坏了肚子,不打紧的。” 他霍然起身,我拽住的衣角从指间滑脱,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任由我蜷在地上痛苦挣扎。 我猛地闷出一口黑血,感觉就快要痛死过去。 翠梨连滚带爬,将我背起,“夫人,你再撑一撑,翠梨带您去找大夫!” 19. 翠梨一路将我背到东院,胡氏难产,全城的大夫都被裴砚请到了东院。 翠梨跪在地上将头磕得砰砰作响,求看门的丫鬟进去通报:“来个大夫瞧瞧吧,救救夫人,夫人…夫人吐血了。” 我多想让翠梨停下,可人疼到极处,竟连哭喊都发不出来。 胡氏的丫鬟倚着门框讥笑:“里头保的是老爷的亲骨肉,谁管那不下蛋的?况且老爷说了,任何人都不准打扰姨娘生产!” 院内忽然响起婴儿啼哭,裴砚的笑声伴着胡氏虚弱的娇笑飘了出来,下人们声声道贺,喜气又热闹。 翠梨额头已满是血污,她仍跪着磕头哀求能有个大夫来救救我。 可我已然要撑不住了,不知不觉便闭上了眼。 恍惚间,我听见战马嘶吼,我好像看见了父亲,他手持刀刃,身披金甲,还是我记忆中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翠梨突然爆发出凄厉的哭喊:“老将军!快救救小姐!小姐要疼死了!” 我落入熟悉的怀抱,听见父亲声嘶力竭地呼喊:“昭昭睁眼看看爹,爹带你回家...” 我费力地张了张嘴,“爹带我回...”喉间突然涌出血,我没了声息,昏了过去。 最后只看到父亲那苍老了许多的脸。 20. 我是在父亲怀里醒来的,身体没了疼痛,只是感到虚弱。 “昭昭别怕,我已让随行的军医替你解了毒,我们现在就回家,爹爹给你做你爱吃的叫花鸭。” 父亲柔声安慰,就像儿时哄我一般,我笑着点了点头。 “岳父三思!”裴砚却突然拦住父亲,恳求着:“昭娘是我的妻,还请岳父不要带走昭娘。” “你还记得昭昭是你的妻?那你为何亲手给她递上毒酒? 刚刚她命悬一线时,你又在哪?” 裴砚面对父亲的质问不知该做何辩解,只含糊地说是自己疏忽了,并不知道那酒里有毒,他会严惩胡氏,以后不会再让我有差错。 父亲抬脚就将他踹出三丈远:“你若真有几分愧疚,便写下和离书,永远不要出现在昭昭面前。” 裴砚却不肯,命府兵上前拦下父亲。 “本将今日倒要看看,谁敢拦我带女儿回家!”父亲声如洪钟,惊得府兵们让开了一条道。 父亲抱着我上了马车,裴砚却扑到车轮前,十指死死扒住车辕:“昭娘是我错了,我不知道那酒里有毒,孩子已落地,我马上就命人送走胡氏。” 我撑着身子探出头让他不必解释,我去意已决。 丫鬟突然抱着襁褓挤进人群:“老爷,小公子哭闹个不停,老爷您看看啊。” 婴儿啼哭撕心裂肺。裴砚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夺过襁褓向我递来:“昭娘你瞧,这是我们的孩子。” “裴大人在胡说什么?这孩子可不是我的。”我冷道。 裴砚却突然一笑:“昭娘,我的就是你的呀。” 我淡淡瞥了他一眼说:“这孩子塌鼻阔嘴,可没有半分像你。” 裴砚浑身剧震,襁褓险些脱手。 怀中婴儿突然尿湿锦被,淡黄尿液顺着裴砚颤抖的手腕往下淌,一阵骚臭。 我合上车帘,“爹爹,咱们回家。” 21. 难得今日天气好了些,我才有心情出来吹吹风。 倚在莲花池边的朱栏上,看锦鲤争相啄食。 翠梨捧着药碗立在廊下,急得直跺脚:“小姐再不喝药,奴婢可要请许军医来了。” “许军医今日不是要跟父亲去城外军营吗?”我故意将鱼食撒得更远些,锦鲤甩着尾巴扑腾起水花。 身后忽地传来那人不悦的嗓音。 “小姐。”我回头撞进他微蹙的眉眼,正紧紧盯着我瞧。 我叹息一声:“这药苦得很。”话未说完便呛咳起来。 许言可不管药苦不苦,递了药碗送到我面前:“小姐请喝药。” 我故意无赖:“我要许大夫喂我喝。” 他有些慌乱,耳尖染上绯红,不肯喂我,可后来还是屈服了。 一勺又一勺,手抖得不行,看到他那模样,我忽然觉得很是畅快,就连药也不苦了。 “报——”小厮突然喘着粗气撞进庭院,“裴大人...裴御史跪在府门前...说不见着小姐绝不起来。” 瓷匙磕在碗沿发出脆响,我伸手覆上许言微凉的手背:“劳烦许大夫陪我走一遭了。” 朱漆大门缓缓开,我看见裴砚玄色官服满是褶皱。 他抬头时额前碎发扫过猩红眼尾,官帽歪斜露出鬓角几缕银丝——不过月余,他竟像是老了十岁。 “昭娘。”他膝行两步抓住我的裙角,“我查清了,那孩子...那孩子...” 他喉结滚了滚,终究没能吐出那个肮脏的真相。 22. 许言突然挡在我身前,素日温和的他竟带着怒气:“小姐余毒未清咳血月余,裴御史倒还有脸来讨饶!” 我怔怔望着他,不禁笑了笑。 裴砚的目光掠过许言护在我腕间的手,瞳孔猛地收缩:“昭娘,我们五年...” “裴砚。”我轻声打断,拂开许言下意识想要搀扶的手。 “是你违背了承诺,这都是你咎由自取,父亲已向圣上请旨允你我二人和离,你不要再强求了。” 看着他骤然惨白的脸,我竟生出几分快意。 “和胡氏厮混一处时,你难道真的拒绝不了吗?知她有了身孕时,你的喜悦难道是假的吗?” 裴砚跌坐在地,他无话可说,满脸悔恨。 “圣旨到——”老太监尖利的嗓音刺破凝滞的空气。 明黄卷轴展开时,裴砚踉跄着想要起身接旨,却因跪得太久重重跌在石阶上。 “裴砚治家不严,即日起贬为江州通判,无诏不得返京...” 宣旨声里,我望着裴砚瘫坐在地的模样,忽然想起那年春闱放榜,他带着素白梅簪求娶我时,是那样绯袍玉带,意气风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最后落下一语,便带着许言回了府。 后来父亲说,裴砚并没有到江州上任,而是辞了官不知去了哪里。 我倒也不在意,从此只当他是陌路人。 23. 庭前梧桐叶泛黄时,许言喂我喝了最后一碗药。 汤匙里的药汁他要吹三回才递到我唇边,比以往慢了不少,这药吃了小半个时辰,碗底才将将见空。 “小姐脉象已稳,往后只需静养。”他低头整理药箱,素来平稳的手竟将针囊系错了扣,“许某...明日便不来请脉了。” 我忽然按住他收拾的手,埋怨道:“我体内的毒早清了吧?怎么还给我开了半月的药?” 许言被这么一问,慌得打翻药箱,纷纷扬扬的药方里,有一张女子小像夹在其中。 我拾起来一瞧,怎么看都像是我。 “无意冒犯了小姐,许某实在惭愧。”许言躬身道歉,慌乱地逃了。 翠梨在一旁捂嘴偷笑,我暗骂许言是个憨货。 只是这憨货,竟也会说什么此身可碎,此心不可转。 他背脊笔挺如松,跪在父亲面前求娶我。 终于,他经过父亲的重重考验,与我顺利成婚。 一年后,我倚在妆台前,看许言笨拙地为我描眉,螺子黛画歪了三回,倒比那日求娶我还慌乱。 “姑爷快别描了!”翠梨笑着夺过眉笔,“小公子都要急得踢破肚皮了!” 许言慌得去捂我微隆起的小腹,掌心温暖透过锦缎传来,惹得胎动愈欢。 24. 五年后的春分,同许言回江北老家祭祖,途径楚州。 楚州长街上飘着新酒香气,四岁的阿弥扯着杏黄衫子,踮脚去够酒坊檐下的红灯笼。 “阿娘快看!我碰到这红灯笼了。”稚童懵懂可爱,引得酒坊里正在酿酒的男人猛然抬头。 许言忙将阿弥抱回身边,仔细擦去他掌心的泥:“当心摔着。” 他转头对我轻笑:“都说楚州酒香醉人,倒把阿弥馋成小酒虫了。” 我望着酒坊匾额上“砚照居”三字,忽觉这字迹眼熟得刺目。 正待细看,柜台后突然传来酒坛碎裂声。 身着青衫的男子慌忙蹲身收拾残片,散落鬓发遮住半张脸。 “当啷——” 一枚素簪落在青石板上滴溜溜打转,我愣住。 酒坊伙计突然掀帘而出,捧着坛酒:“贵客临门,赠坛新酿的楚醅。” 我看着那坛酒,有些恍惚。 许言接过了那坛酒:“我家夫人爱饮酒,替我谢过你家掌柜了。” “爹爹,那个酿酒伯伯为什么一直看我们?”阿弥突然问。 许言蹲下掐了掐阿弥的小脸:“大概是觉得阿弥生得可爱才多看了几眼。” 阿弥咯吱咯吱地笑了,羞涩地趴上许言的肩头。 许言牵着我向江边走去,青石板映着三人交叠的影子。 酒坊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混着新酒入坛的汩汩声,渐渐淹没在楚江晚潮里。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