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秧子主母她假死后,权倾天下了阿芜萧珩沈清霜推荐完本_已完结病秧子主母她假死后,权倾天下了(阿芜萧珩沈清霜)
第一章寒夜罚跪,玉佩染血 腊月的夜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卷着雪粒子,狠狠刮过定远侯府森严的祠堂。 沈清霜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单薄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又冻得硬邦邦贴在身上。祠堂里唯一取暖的炭盆不知何时熄了,只剩下一堆死灰,和她一样,透着股行将就木的寒气。 膝盖早已失去知觉,刺骨的寒意却顺着脊椎一路往上爬,啃噬着五脏六腑。喉头一阵腥甜翻涌,她死死咬住下唇,想将那口血咽回去,却终究是徒劳。 “噗——” 殷红的血点溅落在身前冰冷的砖石上,迅速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像寒冬里骤然绽开的、不祥的梅花。 意识模糊前,她最后看到的,是祠堂门口那道裹着华贵狐裘的身影——她的好表妹,柳如烟。柳如烟正扶着侯府老夫人,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一丝得意的、淬毒的快意,在她眼角飞快掠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而老夫人,她名义上的祖母,此刻正用一种看秽物的、冰冷又厌弃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扫过她咳血的身躯。 “晦气东西。”老夫人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沈清霜混沌的意识里,“连跪都跪不安生,冲撞了祖宗,侯府的运道都要被你败光!” 黑暗彻底吞噬了她。 ……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粗暴的拉扯将她从混沌中拽醒。 “醒了就别装死!侯爷回来了!”粗使婆子尖利的声音刮着耳膜。 沈清霜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刺骨的寒意和浑身的剧痛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还躺在祠堂冰冷的地上,连挪动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杀伐冷意,踏碎了祠堂的死寂。 一身玄色劲装、肩披墨色大氅的萧珩大步走了进来。烛光勾勒出他冷峻如刀削斧凿的侧脸,剑眉深锁,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柳如烟担忧的脸上,柔和了一瞬,随即才像扫过什么碍眼的尘埃般,落在地上蜷缩着的沈清霜身上。 那目光,比腊月的寒风更刺骨。 “怎么回事?”萧珩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问的却是柳如烟。 柳如烟立刻红了眼圈,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和惶恐:“表哥…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劝祖母把那尊开过光的玉佛请出来为您祈福…谁知表嫂她…她失手打碎了…祖母气急才…才罚表嫂跪着思过…”她怯生生地瞥了沈清霜一眼,仿佛害怕极了,“表嫂身子弱,我…我劝不住…” 萧珩的视线再次钉在沈清霜苍白如纸、唇边还残留着血痕的脸上,眼神里的厌弃和不耐烦几乎凝成实质。 “沈氏,”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你这副病恹恹、风吹就倒的样子,除了惹是生非,给侯府招来晦气,还能做什么?” 他向前一步,玄色的靴子停在沈清霜眼前,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 “主母之位?”萧珩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淬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你也配?”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清霜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那点微末的刺痛来抵御这灭顶的羞辱和冰冷。身体里残存的热气,似乎也随着他这句“你也配”,彻底散尽了。 老夫人适时地咳嗽一声,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漠威严:“珩儿,话重了。清霜…终归是明媒正娶进来的,她的八字是大师批过,最旺我们侯府,尤其旺你。这主母的名分,动不得。”她浑浊的老眼扫过沈清霜,像是在看一件必须存在的、却已蒙尘的摆设,“只是,身子骨也该上心些。整日病歪歪的,如何为侯府开枝散叶?早日生下嫡子,才是你的本分和福气,别整日惹得珩儿厌弃。” “旺夫?”萧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冷地重复了一遍,看着沈清霜的眼神更加嫌恶,“我只看到满身晦气!”他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污了眼睛,转身对老夫人道:“祖母息怒,为这种人气坏身子不值当。”随即对柳如烟温声道:“如烟,夜深了,扶祖母回去歇着。这里阴冷,别沾了病气。” 柳如烟乖巧地应下,扶着老夫人离开前,还回头“担忧”地看了沈清霜一眼,那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嘲弄。 祠堂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沈清霜和那个奉命看守她的粗使婆子。 婆子见主子们都走了,啐了一口,裹紧自己的棉袄缩到角落里打盹去了,嘴里嘟囔着:“真是晦气…大半夜的…” 沈清霜躺在冰冷的地上,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在昏沉与剧痛中浮浮沉沉。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温热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夫人…夫人您醒醒…” 是她唯一的陪嫁丫鬟,小桃。 小桃不知怎么偷偷溜了进来,正用尽力气想把她扶起来一点,往她嘴里塞了一颗带着苦味的药丸。 “夫人…您含着…吊命的参丸…”小桃的眼泪砸在沈清霜脸上,滚烫的,“您可千万撑住啊…奴婢…奴婢刚才…刚才…” 小桃的声音突然压得极低,带着极致的恐惧,凑到沈清霜耳边,用气声说道:“奴婢去给您偷炭…听见…听见柳姨娘跟周嬷嬷在假山后说话…说…说您每日喝的药里…都加了‘软筋散’和‘蚀心草’…一点点…一点点磨死您…等您‘病逝’了…位置就是她的了…还说…还说老夫人也默许了…只要别太快…坏了侯府名声就行…”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沈清霜混沌的脑海里炸开! 药…每日喝的药…难怪她身子越来越差,咳血越来越频繁…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股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剧痛。她猛地睁开眼,死死攥住了小桃的手。 小桃被她眼中迸发出的、濒死野兽般的寒光吓得一哆嗦。 沈清霜的目光,缓缓移向自己一直紧握着的左手。冰冷僵硬的手指,正死死攥着一枚玉佩。 那是她和萧珩成婚那日,他随手丢给她的。玉佩质地普通,边缘甚至有些粗糙,上面只刻了一个冷硬的“珩”字。 这是她三年卑微婚姻里,唯一得到过的,来自他的东西。也曾被她视若珍宝,在无数个冰冷绝望的夜里,摩挲着上面那个“珩”字,汲取一点点可悲的、自欺欺人的暖意。 此刻,玉佩冰冷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上面还沾染着她咳出的、已经半凝固的暗红血迹。一半温润,一半刺目的猩红。 祠堂外,寒风呼啸,卷着雪片,扑打着紧闭的门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哭泣。 沈清霜看着那枚染血的玉佩,眼神一点点沉寂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死水般的荒芜。所有的痛楚、屈辱、恨意,都被这无边的死寂吞噬、冰封。 只有那紧握着玉佩的、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她心底深处,那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的业火。 (第一章完) 第二章克扣暗算,初露锋芒 那枚染血的玉佩,像一块烙铁,紧紧贴在心口,将沈清霜最后一丝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彻底焚毁。祠堂的寒意浸透了骨髓,小桃偷听到的密谋,更是在她心口泼了一盆掺着冰碴的毒液。 她没死。但心,已经死透了。 被粗使婆子像拖破麻袋一样丢回那处偏僻破败、比祠堂好不了多少的“主母院落”时,天边已经泛起了惨淡的青灰色。院子里积着厚厚的雪,无人清扫,枯死的藤蔓爬满了斑驳的墙皮,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像极了此刻的她。 “砰!”院门被婆子从外面狠狠摔上,落了锁。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隔绝了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小桃哭肿了眼,用尽力气将沈清霜半扶半抱地弄到那张冰冷坚硬的木板床上。薄得像纸的被子根本挡不住寒气,沈清霜蜷缩着,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腑针扎似的疼,喉头那股挥之不去的腥甜味愈发浓重。 “夫人…您等着,奴婢去…去要点炭火和药来…”小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胡乱地用自己单薄的棉袄裹住沈清霜冰冷的脚,转身就往外跑。 沈清霜想拉住她,想告诉她没用的,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意识在冰冷的黑暗边缘沉浮。 不知过了多久,小桃回来了。脚步声踉跄,带着压抑的抽泣。 她怀里空空如也,只有脸上多了一个清晰的、红肿的巴掌印。 “夫人…”小桃扑到床边,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管事的说…说府里炭火紧着侯爷和老夫人、柳姨娘用…咱们院里的份例…早…早被柳姨娘做主划过去了…说…说夫人身子弱,用不着炭火,免得燥热上火…” “药…药也没给…”小桃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管药房的周嬷嬷…就是昨晚跟柳姨娘说话的那个…她说…说夫人昨日惹了侯爷和老夫人生气,没资格用药…还…还骂奴婢是贱蹄子,想偷药…” 沈清霜闭了闭眼。意料之中。柳如烟和老夫人,这是要活活冻死她,磨死她。那慢性的毒药,不过是双管齐下的催命符。 小桃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夫人…怎么办啊…您这身子…没有炭火没有药…可怎么熬…” 沈清霜艰难地喘息着,目光落在窗外。院子里,除了厚厚的雪,墙角似乎还顽强地立着几株枯败的野草。她眼神空洞,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小桃…去…去把那几株枯草…连根挖来…还有…雪…干净的雪…” 小桃愣住了,不明所以,但看着夫人眼中那一点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光,她咬咬牙,转身冲进雪地里。 很快,几株冻得硬邦邦的、不知名的枯草根茎,还有一小捧还算干净的积雪,被小桃小心翼翼地捧了进来。 沈清霜强撑着坐起一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接过那几株枯草,手指冻得发僵,却异常仔细地捻开根须上的泥土和冰碴,又凑近闻了闻那微弱的气味。然后,她示意小桃将干净的雪放在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 “火折子…”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小桃慌忙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角落里一盏豆大的油灯。那点微弱的火苗,成了这冰冷地狱里唯一的暖色。 沈清霜用尽力气,将枯草根茎一点点撕碎,投入碗中的积雪里。冰凉的雪水慢慢融化,浸湿了草根。她将碗放在油灯上,微弱的热力让雪水渐渐化开,冒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热气。 一股极其苦涩、还带着点土腥气的味道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夫人…这…”小桃看着那碗浑浊、颜色可疑的“药汤”,满眼担忧。 “扶我…”沈清霜没有解释。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那里放着她每日被送来的、那碗散发着淡淡药香的“补药”。此刻,那药碗早已冰凉,凝着一层薄薄的油脂。 小桃扶着沈清霜,让她勉强够到那药碗。沈清霜没有喝,只是伸出冻得青紫的手指,蘸了一点碗底残余的药汁,放在舌尖极其仔细地尝了尝。 一股极其微弱、几乎被药味完美掩盖的、带着一丝甜腻腥气的味道,在她舌尖炸开!和她记忆中某种毒物的描述,分毫不差! 蚀心草!还有软筋散! 果然! 一股冰冷的恨意瞬间冲散了身体的虚弱。她猛地收回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不是怕,是怒!是恨! 她看向小桃熬好的那碗浑浊苦涩的“药汤”,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她示意小桃将药汤倒出一小半,然后指着药碗里那点残渣,声音冷得像冰:“把…这个…刮下来…混进那汤里…搅匀…” 小桃虽然不明所以,但对夫人的信任压倒了一切。她依言照做,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将药碗底那点残留的、颜色稍深的药膏刮下来,混入那碗苦涩的汤水里,搅动均匀。 “把这碗汤…想办法…送给周嬷嬷…”沈清霜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就说…是孝敬她老人家的…冬日暖身…” 小桃的眼睛瞬间瞪大!她明白了!夫人这是…在反击!用柳如烟她们下的毒,反敬给她们的心腹! “夫人!这…这会不会…”小桃又惊又怕。 “她不会死…”沈清霜咳嗽两声,唇边又溢出一丝血痕,眼神却异常清明,“这点量…只会让她…跑几天茅房…长点记性…” 她要让周嬷嬷知道,她沈清霜,不是任人揉捏的泥菩萨!这无声的警告,是她在这绝境中,用命博来的第一次反击! 小桃看着夫人眼中那抹决绝的光,一咬牙,端起那碗加了“料”的汤水,用破布包好,揣进怀里,转身溜出了院子。 沈清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身体里一阵阵涌上的虚脱和寒意,但胸腔里那口被恨意点燃的气,却支撑着她没有倒下。她端起剩下那半碗纯粹的、苦涩的草根汤,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冰冷的、带着土腥气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但片刻之后,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意,竟真的从胃里缓缓升起,驱散了一丝那几乎要将她冻僵的寒意。 她的医术,是幼时随着一个游方郎中的外祖父学的。虽不精,但辨毒识药、一些乡野土方,她懂。这不知名的枯草根,性苦微温,正好能中和一点她体内的寒毒和那“补药”的阴损!虽不能解毒,却能让她暂时吊住这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小桃气喘吁吁地溜了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大仇得报的兴奋和后怕:“夫人!成了!奴婢…奴婢说是厨房熬的驱寒姜汤,看周嬷嬷辛苦…那老虔婆还骂骂咧咧嫌粗糙,但…但还是喝了!” 沈清霜微微闭眼,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只是开始。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妇人尖利的叫骂声,似乎正朝着这边而来,目标明确! “沈清霜!你这贱人!你给我滚出来!”尖利刻薄的声音穿透破败的窗棂,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一丝…气急败坏? 小桃脸色瞬间煞白:“是…是柳姨娘身边那个最嚣张的李嬷嬷!” 沈清霜猛地睁开眼,眸底寒光一闪。 柳如烟,这么快就坐不住了?这次,又想用什么手段? (第二章完) 第三章典当遗物,家法加身 李嬷嬷那尖利刻薄的叫骂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冷院死寂的空气里。伴随着“砰”一声巨响,本就摇摇欲坠的院门被粗暴踹开,寒风裹着雪沫子猛地灌了进来。 一个穿着体面、却满脸横肉的老妇带着几个粗壮的仆妇闯了进来,正是柳如烟身边最得力的恶犬——李嬷嬷。她三角眼一扫,精准地落在蜷缩在破床上、脸色惨白的沈清霜身上,脸上立刻堆起毫不掩饰的恶毒和得意。 “哟!我们尊贵的侯夫人,还没咽气呢?”李嬷嬷捏着嗓子,声音又尖又利,刺得人耳膜生疼,“躲在这耗子洞里装死,就能赖掉你干的好事?” 小桃又惊又怒,张开瘦弱的双臂挡在床前,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李嬷嬷!你…你想干什么!夫人病着,受不得惊扰!” “滚开!小贱蹄子!”李嬷嬷一巴掌狠狠扇在小桃脸上,力道之大,直接将小桃打翻在地,嘴角瞬间渗出血丝。她嫌恶地甩甩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三角眼死死盯着沈清霜,“惊扰?哼!她偷盗府中财物的时候,怎么不怕惊扰了老夫人和侯爷?!” “偷盗?!”小桃捂着脸,难以置信地尖叫,“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李嬷嬷冷笑一声,从袖中猛地掏出一个物件,高高举起。 那是一支通体莹润、样式古朴的白玉簪!在昏暗的油灯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与这破败冷院格格不入。 沈清霜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她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昨日,她为了打点狱卒照顾弟弟沈钰,忍痛让小桃偷偷典当出去的!怎么会…怎么会落到李嬷嬷手里?! “看清楚了!”李嬷嬷的声音充满了胜利的恶意,对着身后跟来的仆妇和下人们大声宣扬,“这可是老夫人当年赏给先夫人的物件!是府库里上了册子的好东西!昨日,咱们这位‘清高’的侯夫人,竟然让她的丫头,偷偷摸摸拿到城西‘聚宝斋’去当了!人赃并获!” 她猛地指向地上被打懵的小桃:“这贱婢就是人证!聚宝斋的伙计就是物证!沈清霜,你好大的胆子!身为侯府主母,竟敢监守自盗,偷盗府库财物!简直丢尽了侯府的脸面!” 污蔑!赤裸裸的污蔑! 这簪子,分明是她沈家的东西!是她母亲的嫁妆!何时成了侯府的府库之物?! 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沈清霜死死咬住牙关,才没当场喷出来。她挣扎着想坐直身体,想辩解,想斥责这无耻的构陷,可虚弱的身体和翻涌的气血让她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带走!”李嬷嬷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厉声喝道,“老夫人和侯爷还在前厅等着审问这偷儿呢!别让她脏了这地方!” 几个粗壮的仆妇如狼似虎地扑上来,粗暴地将沈清霜从冰冷的床上拖拽下来,像拖一条死狗。单薄的中衣根本抵御不了地面的寒气,她重重摔在地上,额头磕到冰冷的砖石,眼前阵阵发黑。 “夫人!夫人!”小桃哭喊着想扑过来,却被其他仆妇死死按住。 沈清霜被一路拖行,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她裸露的皮肤上。沿途的下人们纷纷避让,投来或鄙夷、或幸灾乐祸、或麻木的目光。那些目光,比寒风更刺骨。 前厅里,暖炉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上等银丝炭的暖香和熏炉里飘出的淡淡檀香。老夫人端坐在主位的紫檀木椅上,捻着佛珠,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柳如烟则侍立在她身侧,穿着一身簇新的鹅黄锦缎袄裙,衬得小脸愈发楚楚可怜,此刻正用帕子按着眼角,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萧珩,就站在老夫人另一侧。他刚从校场回来,一身玄色劲装尚未换下,带着凛冽的寒气。他面无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冷冷地看着被拖进来、狼狈不堪摔在地上的沈清霜,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让他极度厌恶的污点。 “祖母,侯爷…”李嬷嬷立刻上前,将那支白玉簪双手奉上,添油加醋地将“偷盗”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还指着小桃,“这小蹄子就是帮凶!人证物证俱在!” 老夫人接过那玉簪,浑浊的老眼扫过簪身,又冷冷地钉在沈清霜身上,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沈氏!你还有何话说?!我侯府待你不薄,你竟做出这等下作之事!真是…真是丢尽了我萧家的脸面!”她气得将佛珠重重拍在桌上。 柳如烟适时地抽泣一声,声音柔弱却清晰无比:“表嫂…你…你若是短了用度,尽管开口便是…何必…何必要去偷呢…这…这让珩哥哥和老夫人…如何自处啊…”她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沈清霜趴伏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刺骨的寒意和身体的剧痛让她控制不住地颤抖。她艰难地抬起头,凌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唇色惨白如纸。她的目光,越过了虚伪哭泣的柳如烟,越过了满脸怒容的老夫人,最终,落在了那个她名义上的丈夫身上。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冷,那样的漠然,甚至带着一丝…终于抓到她把柄的厌弃和解脱?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所有的辩解,在触及他那双冰冷的眼眸时,都变得苍白无力。他不会信她的。他从来就没有信过她。 喉头的腥甜再也压抑不住,她猛地侧头,又是一口暗红的血呕在了冰冷的地砖上,像一朵绝望绽放的花。 “夫…夫人!”被按在地上的小桃发出凄厉的哭喊。 “装!又装这副可怜相!”老夫人气得发抖,“人赃并获,你还想用这病秧子模样来博同情?珩儿,你看看!这就是你娶回来的好主母!” 萧珩的目光终于从那摊刺目的血迹上移开,重新落回沈清霜脸上。那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厌烦和鄙夷。他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句,清晰地斩断了沈清霜最后一点微弱的希冀: “打。” 沈清霜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萧珩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冰冷的目光扫过负责执法的粗壮仆妇: “让她长长记性。侯府的规矩,不是摆设。” “是!侯爷!”仆妇们立刻应声,其中一个狞笑着从旁边取过一根手臂粗的、浸过水的藤杖! “不——侯爷!不是的!夫人没有偷!那簪子是夫人的嫁妆啊!是…”小桃撕心裂肺地哭喊辩解,却被旁边的仆妇狠狠捂住了嘴,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 藤杖带着风声,毫不留情地狠狠抽打在沈清霜单薄的背上! “啪——!” 皮开肉绽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那剧烈的痛楚让她眼前一黑,几乎瞬间晕厥过去。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痛哼。 “一!”仆妇冰冷地报数。 藤杖再次高高举起。 “啪——!” 又是一记!这一次,抽在了她的腿弯。骨头像是要裂开,她支撑不住,整个人彻底瘫软在地,像一滩烂泥。 “二!” 冰冷的汗水混合着血水,瞬间浸透了薄薄的中衣。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绝望中沉浮。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只有老夫人捻动佛珠的细微声响,柳如烟假惺惺的抽泣,还有…萧珩那冰冷无情的目光,像烙印一样刻在她逐渐涣散的瞳孔里。 打!让她长长记性! 原来,在他眼里,她连解释的资格都没有。她的清白,她的性命,甚至比不上柳如烟一滴虚伪的眼泪,比不上侯府那虚无缥缈的“规矩”! 心口那块紧贴着的、染血的玉佩,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最后一点残存的、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可悲的念想,在这一杖又一杖的屈辱和剧痛中,彻底被碾碎,化为齑粉! 萧珩…你好…你真好…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沈清霜死死抠着冰冷的地砖,指尖断裂渗血,也浑然不觉。只有那冰冷的恨意,如同燎原的毒火,在她心口疯狂燃烧,将最后一丝属于“沈清霜”的软弱和期待,焚烧殆尽。 (第三章完) 第四章噩耗传来,心死成灰 黑暗,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 沈清霜感觉自己沉在不见底的寒潭里,背上和腿弯撕裂般的剧痛像水鬼的手,不断将她往更深处拖拽。每一次微弱的挣扎,都换来更剧烈的痛楚和窒息感。意识在混沌的泥沼中沉浮,只有萧珩那冰冷如刀的“打”字,还有藤杖破风的呼啸声,如同跗骨之蛆,一遍遍在脑海中回响,凌迟着她残存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了沉重的黑暗。随之而来的,是身体无处不在的、尖锐到麻木的疼痛,还有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冷院那熟悉又破败的屋顶,蛛网在角落无声蔓延。她正趴在自己那张冰冷坚硬的木板床上,背上和腿上覆盖着粗糙的麻布,浓重的草药味混杂着血腥气,熏得人头晕。 “夫人…夫人您醒了?呜呜呜…”小桃哭得眼睛肿得像桃子,正守在她床边,见她睁眼,惊喜交加,连忙用破勺子舀了点温水,小心翼翼地凑到她干裂的唇边。 温水滋润了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活气。沈清霜想动一动,身体却像被巨石碾过,稍微牵扯就是一阵钻心的疼,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夫人别动!伤…伤得太重了…”小桃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那些天杀的…下手太狠了…您背上…腿上…都烂了…”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又滚落下来。 沈清霜闭上眼,不去看小桃的眼泪。身体的痛楚再深,也比不上心口那片被彻底碾碎的荒芜。萧珩下令时那冰冷无情的眼神,已经将她灵魂里最后一点温度都冻结了。 “阿钰…”她嘶哑地开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弟弟沈钰,是她在这冰冷地狱里,唯一还活着的牵挂。她典当母亲的遗物,忍受家法酷刑,就是为了保住狱中弟弟的性命!只要阿钰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她就能咬牙撑下去! 小桃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瞬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恐和悲痛,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沈清霜的心脏!她猛地睁开眼,死死盯住小桃:“阿钰…怎么了?!说!” 小桃被她眼中骤然迸发的厉色吓得一哆嗦,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倒在床边:“夫人…夫人…少爷他…他…” “他怎么了?!”沈清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死的尖利。 “狱里…狱里传来消息…说…说少爷他…他熬不住刑…昨儿夜里…夜里…已经…已经‘病故’了!”小桃哭得撕心裂肺,“尸体…尸体都被…被草席一卷…丢…丢到城外乱葬岗去了!夫人!少爷没了!呜呜呜…” 轰——!!! 仿佛一道九天惊雷,裹挟着万钧之力,狠狠劈在沈清霜的天灵盖上! 所有的疼痛、所有的冰冷、所有的屈辱,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整个世界在她眼前骤然崩塌、旋转、粉碎!只剩下小桃那绝望的哭喊,像魔咒般在她耳边反复回荡—— “少爷没了…病故了…乱葬岗…” 没了…阿钰没了… 那个从小跟在她身后、甜甜叫她“姐姐”的阿钰;那个在父亲蒙冤去世后,用瘦弱肩膀努力想保护她的阿钰;那个在狱中受尽折磨,还托人带话让她不要担心的阿钰… 没了! 被她寄予最后希望、苦苦哀求的丈夫,冷漠拒绝、斥为“奸细”! 被她典当母亲遗物、忍受酷刑想要打点照顾的弟弟! 没了!像野狗一样,被一卷草席丢在了乱葬岗! “噗——!” 一股滚烫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再也无法抑制,猛地从沈清霜口中狂喷而出!不是之前的暗红血点,而是大片大片的、触目惊心的鲜红!瞬间染红了身下脏污的麻布和冰冷的床板! “夫人——!!!”小桃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扑上来想按住她,却沾了满手的猩红温热。 沈清霜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像离水的鱼,每一次痉挛都带出更多的鲜血。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的声音都离她远去。只有心口那片被彻底挖空的剧痛,清晰得让她灵魂都在战栗。 阿钰…姐姐没用…姐姐护不住你…姐姐…这就来陪你…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沉沦,身体的热量正在飞速流逝,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而冰冷地笼罩下来。 就在她即将彻底沉入永恒的黑暗时,一阵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门缝钻了进来,清晰地钻进她濒死的耳膜—— “…表嫂这身子…咳成这样…怕是真的…熬不过今晚了吧?”是柳如烟那娇柔造作、此刻却带着难以掩饰兴奋的声音。她似乎就站在冷院那扇破败的门外。 接着,是那个沈清霜刻骨铭心、刚刚将她打入地狱的、冰冷低沉的男声,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漠然,清晰地传来: “她若去了,也是解脱。”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清霜残存的意识里! “这些年,委屈你了。” 委屈…柳如烟委屈?!那她沈清霜呢?!她沈家呢?!她惨死的弟弟呢?!算是什么?! “待她…我定娶你过门,给你应得的一切。” 轰——!!! 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被这冰冷绝情的话语彻底点燃、炸碎!不是悲痛,不是绝望,而是一种足以焚天灭地的、冰冷的、纯粹的恨意! 解脱?!委屈?!娶你过门?! 萧珩!柳如烟!侯府! 你们害我家破人亡!害我弟弟惨死狱中!将我践踏至尘埃!如今,竟盼着我死,好给你们这对狗男女腾地方?! 休想! 凭什么我要死?!凭什么我要带着这滔天的冤屈和血仇,悄无声息地烂在这冰冷的角落里?!让你们踩着我的尸骨,坐享荣华,恩爱白头?!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如同地狱业火,从心口那片被恨意填满的废墟中轰然爆发!硬生生将沈清霜从濒死的边缘拽了回来!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盛满痛苦、绝望、卑微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淬了寒冰的、深不见底的恨!如同万年玄冰包裹着焚世的烈焰! “夫…夫人?!”小桃被她眼中骤然迸发的、骇人的光芒吓得忘记了哭泣。 沈清霜没有看她。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支撑起自己伤痕累累、还在渗血的身体。动作牵扯到背上的伤口,剧痛让她额头瞬间布满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但她眼中那冰冷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她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就死! 她要活着!她要比任何人都活得久!活得更好!她要亲眼看着这些人,一个、一个,付出比死更惨痛百倍的代价! “小…桃…”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平静和决绝,“去…告诉…刘…刘婆婆…让她…来…见我…现在…” 刘婆婆,是她母亲当年的陪嫁嬷嬷,也是这侯府里,唯一还念着一点旧情、且有些门路的老仆。她一直默默关注着沈清霜,偶尔会偷偷塞点吃的过来。这是沈清霜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值得冒险一试的人! 小桃被沈清霜眼中那骇人的决心震慑,不敢多问,用力抹了把眼泪,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冷院再次恢复了死寂。 沈清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但她的意识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亢奋。 她颤抖着抬起手,摸索着贴在心口的位置。隔着薄薄的、染血的衣料,那枚染血的玉佩冰冷坚硬的棱角,清晰地硌着她的皮肉。 这一次,她摩挲着玉佩上那个冰冷的“珩”字,指尖传来的不再是卑微的祈求,而是刻骨的仇恨和冰冷的算计。 萧珩…你想我死?想解脱?想给你的“卿卿”腾位置? 好…好得很… 沈清霜沾满血污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如同地狱修罗般的弧度。 那…我便如你所愿! 用我的“死”,为你们…敲响地狱的丧钟! (第四章完) 第五章假死脱身,弃尸乱葬 冷院的破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带进一股更刺骨的寒气。一个身形佝偻、穿着灰扑扑旧袄的老妇人,像一道影子般无声地闪了进来,又迅速将门掩好。是刘婆婆。 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忧虑和惊惧,看到床上气息奄奄、却眼神亮得惊人的沈清霜时,浑浊的老眼瞬间涌上泪水:“小姐…您…您这是何苦…”她依旧习惯用沈清霜未嫁时的称呼。 “刘嬷…没时间了…”沈清霜的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帮我…最后一次…我要…‘死’!” 刘婆婆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沈清霜不再解释,用尽力气,从贴身的、染血的里衣暗袋里,颤抖地摸出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纸包。这是她最后的底牌——外祖父留下的《游方札记》中记载的秘药,名为“黄泉引”。此药服下,能令人脉息全无、四肢冰冷、口鼻溢血,状若暴毙,药效可维持十二个时辰。但风险极大,若服用者意志稍弱,或身体底子太差,便可能假死成真,魂归黄泉! 她将纸包塞进刘婆婆枯瘦的手中,眼神如同燃烧的寒星:“今夜…子时…混入…汤药…喂我服下…然后…按计划…” 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关键词:“乱葬岗…无名女尸…火灾…” 刘婆婆看着手中那小小的纸包,又看看沈清霜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恨意,老泪纵横,却用力点了点头。她懂。这是小姐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的复仇之路! “老奴…拼了这条命…也帮小姐办成!”刘婆婆将纸包仔细藏入怀中,抹了把泪,又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子时将至。 寒风在冷院外呼啸,如同百鬼夜哭。 小桃按照刘婆婆的暗中指示,端来了一碗冒着微弱热气的“药”。这药,依旧是那带着慢性毒药的“补药”底子,只是今夜,里面多了一点东西。 沈清霜看着那碗漆黑的药汁,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疯狂的平静。她挣扎着坐起,不顾小桃的阻拦,接过药碗。 药汁入口,苦涩得令人作呕,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幽冥的阴冷气息。药力发作得极快!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瞬间从五脏六腑炸开!她眼前一黑,身体猛地痉挛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大片大片的、色泽暗沉近黑的血液不受控制地从口鼻中狂涌而出! “夫人!!”小桃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想扶她。 沈清霜死死抓住小桃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嘶声道:“喊…喊人…说我…不行了…” 话音未落,她身体猛地一僵,抓住小桃的手骤然脱力,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双眼圆睁,瞳孔却已涣散无光!口鼻间涌出的黑血,迅速在冰冷的床板上洇开一大片,触目惊心!胸口,再无一丝起伏! “夫——人——!!!”小桃发出凄厉到撕裂夜空的哭嚎,连滚爬爬地冲向门口,疯狂拍打着门板,“来人啊!快来人啊!夫人…夫人她…她吐血…没气儿了!!!” 小桃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侯府后院的死寂。 最先被惊动的是隔壁耳房打盹的粗使婆子,骂骂咧咧地开门:“嚎什么丧!大半夜的…”话没说完,借着灯笼光看到小桃满脸血泪、状若疯魔的样子,再探头往屋里一瞧——那床上大片刺目的黑血和沈清霜直挺挺、毫无生气的“尸身”,顿时吓得她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尖叫着跑了出去:“死…死人啦!冷院那位…没啦!” 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开。 很快,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管家带着几个举着火把、提着灯笼的护院冲了过来,后面还跟着被惊动、披着外衣的李嬷嬷和周嬷嬷。 火光将破败的冷院照得亮如白昼,也清晰地映照出屋内那骇人的景象。 “真…真死了?”管家壮着胆子凑近床边,伸手在沈清霜鼻下探了探,又摸了摸她冰冷僵硬、毫无脉搏的手腕,脸色瞬间煞白,触电般缩回手,声音都变了调,“没…没气了!凉的!硬了!” 李嬷嬷和周嬷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狂喜!成了!这碍眼的病秧子终于死了! “晦气!真是晦气透顶!”李嬷嬷捏着鼻子,嫌恶地看着床上大片的黑血和沈清霜青白僵硬的“尸体”,“快去禀告老夫人和侯爷!别脏了贵人的眼!” “等等!”周嬷嬷到底老辣一些,她狐疑地盯着沈清霜“尸体”口鼻处那色泽暗沉近黑的血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凑近了些,想看得更清楚。 就在这时! “走水啦!走水啦!库房那边走水啦!!!”院外远处,突然传来更加凄厉惊恐的呼喊! 管家和护院们脸色大变!库房重地!那里可堆着侯府不少值钱的东西和账册! “快!快去救火!”管家再也顾不上冷院这摊“晦气”,带着护院拔腿就往外冲!李嬷嬷和周嬷嬷也吓了一跳,库房失火可是大事!两人也顾不上细究沈清霜的死状,慌忙跟着人群往外跑,生怕去晚了担责任。 冷院里,瞬间只剩下瘫软在地、哭得几乎昏厥的小桃,还有床上那具冰冷的“尸体”。 混乱,正是最好的掩护! 几乎就在人声远去的瞬间,一道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后窗翻了进来,正是刘婆婆!她动作快得不像老人,迅速扑到床边,从怀里掏出几根细长的银针,看也不看,闪电般刺入沈清霜头顶和心口的几处隐秘大穴!同时,将一颗散发着辛辣刺鼻气味的黑色药丸塞进沈清霜紧闭的口中,用力一抬她的下颌! “咳咳…呕…”原本已经“死透”的沈清霜,身体猛地一阵剧烈抽搐,口中涌出更多暗色的淤血和粘液,喉咙里发出艰难的气流声!涣散的瞳孔艰难地重新聚焦,虽然依旧灰败,却有了微弱的光! “小姐!撑住!”刘婆婆语速飞快,一边拔针,一边和小桃合力,飞快地将沈清霜身上染血的中衣剥下,换上一套同样破旧、却相对干净的粗布衣裳。 与此同时,后窗又被推开,一个同样穿着灰衣、身形与沈清霜有几分相似的瘦小身影翻了进来。她怀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用破草席卷着的长条物事。 刘婆婆和小桃迅速将换好衣服、依旧虚弱得无法动弹的沈清霜扶起,用一块厚布裹住她的头脸。那灰衣人则迅速将草席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具同样瘦骨嶙峋、早已死去多时、面目模糊的女尸!刘婆婆和小桃忍着恐惧和恶心,飞快地将沈清霜换下的染血中衣套在这女尸身上,又胡乱地将床上那些暗黑的血污抹在女尸口鼻和胸前! 移花接木,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快走!”刘婆婆低喝一声。那灰衣人背起虚弱昏迷的沈清霜,如同狸猫般敏捷地从后窗翻出,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刘婆婆则和小桃合力,将那具伪装好的女尸拖到床上,摆成沈清霜之前“暴毙”的姿势,又往地上和女尸身上泼了些水,伪装成挣扎或打翻水盆的痕迹。做完这一切,刘婆婆深深看了一眼这承载了小姐无尽屈辱的冷院,对小桃低声道:“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哭!大声哭!” 小桃用力点头,扑在床边,对着那具假尸,再次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库房那边的火势似乎被控制住了,喧闹声渐歇。管家和李嬷嬷、周嬷嬷等人带着一身烟灰气,骂骂咧咧地回来了。 “晦气!库房烧了小半间,幸好救得快!”管家抹着汗,烦躁地再次走进冷院。火光下,床上那“女尸”口鼻处的黑血和青紫的脸色更加骇人。周嬷嬷虽然心里还有一丝疑影,但看着这“死状”,再联想到沈清霜之前就病入膏肓、咳血不止,又被家法重责,似乎暴毙也说得通?加上库房失火这乱子,她也不想再多生事端。 “行了行了!别嚎了!”李嬷嬷不耐烦地打断小桃的哭嚎,嫌恶地挥着手,“赶紧的!用席子卷了!趁着天没亮透,抬出府去!丢远点!别污了侯府的地界儿!” 立刻有两个粗使婆子拿着早就准备好的、散发着霉味的破草席进来,手脚麻利地将床上的“女尸”一卷,草草捆了几道绳子,像抬什么垃圾一样,抬了出去。 经过前院时,正好遇到刚从老夫人处出来、脸色沉凝的萧珩。他似乎也被库房失火惊动了。 “侯爷…”管家连忙躬身。 萧珩的目光,落在了那两个婆子抬着的、草席卷着的长条物事上,还有席子一端露出的、几缕沾着暗红血污的枯发。他的脚步顿住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陌生的感觉,猝不及防地攫住了他的心脏。不是解脱,不是厌烦,而是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刺痛和空茫。 昨夜那句“她若去了,也是解脱”言犹在耳,可当这“解脱”真的以如此卑微凄惨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碰触那草席,指尖却在即将触及那冰冷潮湿的草梗时,猛地顿住。 “侯爷,脏…”周嬷嬷在一旁低声道。 萧珩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缓缓收回。他移开目光,看向库房方向还在冒烟的地方,声音听不出情绪:“抬走吧。处理干净。” “是。”管家应声,示意婆子赶紧抬走。 草席被抬着,晃晃悠悠地经过萧珩身边。就在交错而过的那一瞬,一枚小小的、沾着暗红血迹的物件,从草席的缝隙中滑落,“叮”一声轻响,掉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正是那枚刻着“珩”字的、被摩挲得光滑的玉佩。 玉佩落地的地方,恰好有一小片昨夜留下的、未化的积雪。暗红的血迹在洁白的雪地上,晕开一小朵刺目妖异的红花。 萧珩的目光,死死钉在了那枚染血的玉佩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一股强烈的不安和莫名的恐慌,毫无预兆地席卷了他!他甚至想弯腰去捡… “侯爷!老夫人请您过去说话!”一个丫鬟匆匆跑来禀报。 萧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再看了一眼那枚躺在雪地血泊中的玉佩,又看了看已被抬出月洞门的草席,最终,只是烦躁地挥了挥手:“知道了。”随即转身,大步朝着老夫人院落的方向走去,将那枚玉佩和心底那丝异样的悸动,一同遗弃在身后冰冷的雪地里。 草席卷着的“尸体”,被两个婆子毫不留情地丢上了府后门一辆运送泔水的破旧板车。车轮吱呀呀转动,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辰,朝着城外臭气熏天的乱葬岗而去。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枯叶和雪沫,打着旋儿。 当板车终于停在乱葬岗边缘,两个婆子像丢垃圾一样,将那卷草席用力抛入尸骸遍地的荒沟时,谁也没有注意到—— 草席散开的一角,露出的那张青白僵硬的“女尸”脸上,几块用来伪装尸斑的、特制的青紫色颜料,正在寒风和晨露中,悄然融化剥落…露出底下完全不同的、属于另一张脸的、早已腐烂的皮肤… (第五章完) 第六章乱葬逢生,贵人临渊 冰冷。恶臭。死亡的气息无处不在。 沈清霜感觉自己被无尽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意包裹,身体像是沉在腐烂的泥沼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吸进令人作呕的尸臭和土腥气。背上和腿弯的伤口早已麻木,但五脏六腑被“黄泉引”侵蚀的剧痛,还有强行唤醒后透支生命力的虚弱,让她如同置身炼狱,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反复拉扯。 她知道自己被丢弃在了乱葬岗。身下是凹凸不平、混杂着碎骨和腐肉的冻土,寒风像无数把钝刀子,刮过她裸露在破布外的皮肤。 要死了吗?真的要死在这个污秽绝望的地方了? 不!她不甘心!萧珩!柳如烟!侯府!他们还在高床暖枕,还在等着用她的“死”来庆祝!她怎么能死?!她还没看着他们下地狱! 一股强烈的、由恨意催生的求生欲,如同即将熄灭的火堆里爆出的最后一点火星,硬生生撑着她残破的躯体。她用尽全身力气,试图蠕动身体,哪怕只是离开这片最污秽的尸堆…手指在冰冷黏腻的冻土上抓挠,却只留下几道浅浅的、无力的血痕。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涣散,沉入永恒的黑暗时——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踩雪声,由远及近。 不是野狗刨食的窸窣,也不是寒风吹动枯枝的呜咽,而是…人!是靴子踏在积雪和冻土上发出的、刻意收敛却依旧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沈清霜的心脏猛地一缩!是侯府的人去而复返?还是乱葬岗附近游荡的流民或盗尸贼?无论哪一种,对此刻毫无反抗之力的她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用尽最后的意志力,强迫自己停止一切微小的动作,甚至连呼吸都压抑到极致,身体僵硬得如同真正的尸体,只有眼睫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脚步声在她附近停下了。 她能感觉到,几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在她身上来回扫视。那目光,带着审视、警惕,还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价值的漠然。 “主子,这里。”一个低沉恭敬的男声响起,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接着,是另一个脚步声靠近。这脚步声更轻,更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踏下的不是雪地,而是人的心弦。 一双沾着些许雪泥、却依旧能看出材质极其昂贵的墨色锦靴,停在了沈清霜的视线边缘。靴子的主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沈清霜屏住呼吸,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她能感觉到那道来自上方的目光,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她伪装的死亡,直刺灵魂深处!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沈清霜快要支撑不住这巨大的心理压力时,那双锦靴的主人,缓缓蹲了下来。 一张脸,猝不及防地闯入了沈清霜因恐惧而微微涣散的瞳孔。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却也极其冷峻的脸。五官深邃如刀刻,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出冷硬的弧度。他的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冷白,在乱葬岗晦暗的光线下,更显得如同玉石雕琢,没有一丝暖意。最慑人的是他的眼睛,狭长深邃,瞳仁是罕见的、近乎纯黑的墨色,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俯视着她。 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祇,在俯视一只在泥泞中挣扎的蝼蚁。 沈清霜的心跳几乎停止!她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也映不出任何倒影!那目光带来的压力,甚至比萧珩的厌弃更让她感到恐惧和窒息! “黄泉引?”一个低沉、清冷、如同冰玉相击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极淡的、却足以让沈清霜魂飞魄散的确定。 他竟然知道“黄泉引”?! 沈清霜最后的伪装彻底崩溃!巨大的恐惧和被识破的绝望让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更多的黑血混杂着胃液从嘴角涌出! 完了!彻底完了! 然而,预想中的扼杀或擒拿并未到来。 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只是在她因痉挛而露出的、紧攥着破布衣角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那手上,指甲断裂,满是污泥和冻疮,却依旧死死抠着布料,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不肯放弃的狠劲。 “呵。”一声极轻的、辨不出情绪的嗤笑,从男人薄凉的唇间逸出。 紧接着,一件带着清冽雪松气息、质地厚重柔软的大氅,兜头盖在了沈清霜冰冷颤抖的身体上,隔绝了刺骨的寒风和令人作呕的尸臭。突如其来的温暖让濒临崩溃的意识得到了一丝喘息。 “带回去。”男人站起身,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无波,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俯身和审视从未发生。他转身,墨色的衣摆划过冰冷的空气,没有再看地上的人一眼。 “是,主子。”之前那个低沉恭敬的男声应道。随即,一双有力的手臂将裹在大氅里的沈清霜小心地抱起。 沈清霜最后的意识,只残留着那清冽的雪松气息,和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灵魂的墨色眼眸。 …… 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温暖。 一种久违的、如同浸泡在温水中般的暖意,从四肢百骸缓缓渗透进来,驱散了骨髓深处的冰冷和僵硬。身下是柔软干燥的被褥,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清苦的药香,不再是乱葬岗那令人作呕的腐臭。 沈清霜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入眼是素雅的青纱帐顶,房间不大,陈设简洁却处处透着不凡。身下的床铺柔软舒适,身上的被子轻薄却异常暖和。她身上那套染血的破布衣裳早已不见,换上了一套干净的、柔软的素色细棉寝衣,伤口处似乎被仔细处理过,敷着清凉的药膏,虽然依旧疼痛,却不再有那种撕裂溃烂的灼烧感。 这是…哪里? 获救的茫然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淹没了她。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虚弱得不听使唤,一阵头晕目眩。 “醒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沈清霜猛地侧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那个在乱葬岗如同神祇般降临、又如同深渊般令人恐惧的男人,此刻正坐在离床不远的一张紫檀木圈椅上。他换了一身墨色常服,更显得身形挺拔修长,气质矜贵而疏离。他手里拿着一卷书,并未看她,仿佛刚才那两个字只是随口一问。 清晨微熹的光线透过窗棂,落在他冷玉般的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却也衬得那双低垂的墨眸更加深不可测。 恐惧再次攫住了沈清霜。她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为何救她,更不知道他想要什么!这种完全脱离掌控、命悬他人之手的感觉,甚至比在侯府时更加令人窒息! “你是谁?”沈清霜的声音嘶哑干涩得厉害,如同破锣,带着无法掩饰的警惕和虚弱,“为什么…救我?” 男人终于从书卷上抬起眼。那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谢凛。”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重量,砸在寂静的房间里。 谢凛?!当朝摄政王?!那个权倾朝野、连皇帝都要避让三分、传说中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九王爷?! 沈清霜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她怎么会…落到这位的手里?! “至于为什么救你…”谢凛放下书卷,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扶手,发出规律的、令人心颤的轻响。他的目光落在沈清霜依旧苍白的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能在侯府那种地方,搞到并成功用出‘黄泉引’,还能在乱葬岗的尸堆里,硬撑着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微微倾身,墨玉般的眸子锁住她,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的秘密都剖开,“沈清霜,你这条命,有点意思。” 他知道了她的身份!他什么都知道了! 一股寒意从沈清霜的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在这样的人物面前,她所有的伪装和秘密都如同透明的薄纸!她的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 巨大的危机感让她残存的理智瞬间绷紧!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恐惧无用,哀求更无用!她必须展现出价值!唯一的生路! “王爷…”她艰难地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努力维持着镇定,“民妇…这条命,是王爷捡回来的。王爷想知道什么?或者…需要民妇做什么?”她刻意用了“民妇”这个卑微的自称,也点明了自己已非侯府主母的身份,同时将姿态放到最低,试探他的意图。 谢凛看着她眼中强装的镇定下掩藏的惊涛骇浪,以及那在绝境中依旧不肯熄灭的求生火焰,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波动。他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疏离感。 “本王对你的过去没兴趣。”他的声音依旧清冷,“‘黄泉引’的方子,早已失传。你从何处得来?” 果然是为了这个!沈清霜心中稍定,这或许是她唯一的筹码。 “是…是民妇已故外祖父的遗物,一本残破的《游方札记》中记载的。”她不敢隐瞒,也无力编造完美的谎言,“民妇…略通药理,为求脱身,才…兵行险着。” “略通药理?”谢凛的指尖再次敲击了一下扶手,目光扫过她身上包扎好的伤口,“能在那种情况下,用枯草根吊住性命,精准识破慢性毒药,还能反制一二…沈清霜,你的‘略通’,倒让本王有些意外。” 他什么都查到了!连她用枯草根吊命、反制周嬷嬷的事情都一清二楚!沈清霜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本王身边,缺个懂毒理、能处理些‘疑难杂症’的人。”谢凛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这条命,是本王捡的。现在,它属于本王了。” 他顿了顿,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沈清霜骤然紧绷的脸上,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阿芜。” 沈清霜猛地一震,不解地看向他。 “劫后余生,如荒芜野草。”谢凛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沈清霜上方投下一片阴影,声音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从今往后,你便是‘阿芜’。” “养好你的伤。证明你的价值。”他转身走向门口,墨色的衣袂划过冰冷的空气,留下最后一句冰冷的话语,在温暖的房间里回荡,也重重砸在沈清霜的心上: “否则,乱葬岗,随时可以再回去。” 房门轻轻关上,隔绝了那道令人窒息的身影。 房间里只剩下沈清霜一个人,裹着温暖的被子,身体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阿芜… 劫后余生,如荒芜野草。 她看着自己依旧苍白颤抖的手,慢慢握紧。 野草…又如何? 只要根不死,只要有一线生机,便是野火焚烧,春风一至,也能…蔓生遍野! (第六章完) 第七章素手初芒,暗流隐现 “阿芜。”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烙印,随着日升月落,渐渐取代了“沈清霜”带来的所有屈辱与血泪,融入了这方小小别院的气息里。 谢凛将她安置在王府西侧一处极其僻静的独立小院,名唤“听竹轩”。院如其名,几丛翠竹掩映,环境清幽雅致,隔绝了王府前院的喧嚣与权谋。除了每日定时送药送饭、沉默寡言的哑仆,以及那位在乱葬岗抱起她的、名唤“墨影”的冷峻护卫偶尔出现传递指令外,这里仿佛遗世独立。 阿芜知道,这是谢凛给予的“牢笼”,也是“庇护”。她需要做的,就是尽快养好这身伤,证明自己值得他付出的那件大氅和这方静室。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亦是复仇的基石。这个道理,阿芜比任何人都懂。 她摒弃了所有杂念,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专注于一件事——恢复。 每日送来的汤药,她不再被动接受。她会仔细嗅闻、品尝,辨别其中的药材与分量。谢凛并未苛待她,用的皆是上好的温补药材,药性温和却效力绵长。阿芜结合自身对药理的了解,在确保药效的前提下,偶尔会向哑仆比划着,微调其中一两味辅药的剂量,使其更契合她虚不受补的体质和背腿伤处的恢复需求。 墨影将她的举动如实禀报。谢凛只回了一个字:“允。” 这份默许的信任(或者说,是对她能力的观察),让阿芜心中稍定,行动也更大胆了些。 除了服药,她开始尝试活动。最初,只是艰难地在床榻上活动手指、脚踝。待伤口结痂,疼痛稍缓,她便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动,哪怕每一步都牵扯着背上的新肉,疼得冷汗涔涔。她咬着牙,一遍遍练习。竹影在窗棂上移动,见证着她从颤颤巍巍到步履渐稳的蜕变。 身体的恢复带来气色的变化。原本青白如鬼的面色渐渐褪去死气,透出一点虚弱的红润。凹陷的脸颊虽未丰盈,但那双曾盛满绝望死寂的眼眸,却一日比一日清亮、锐利,如同被寒泉洗濯过的黑曜石。 谢凛送来的不仅仅是衣食药物。某一日,墨影无声地放下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便退了出去。 阿芜打开匣子,呼吸瞬间一窒! 里面整齐码放着一卷卷用上好宣纸誊抄的典籍!《神农本草经注疏》、《千金翼方辑要》、《毒经残卷补遗》…甚至还有几本她只在传说中听闻过的、前朝宫廷御医的秘藏手札!每一卷都墨香犹存,显然是新近誊写,却价值连城! 这是无声的期许,也是沉重的砝码。 阿芜如获至宝。她不再满足于仅仅恢复身体。每日除了必要的活动复健,其余所有时间,她都扑在了这些典籍之上。油灯常常燃至深夜,映着她专注而沉静的侧影。 她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深奥的知识,结合外祖父札记中的野路子经验和自己在侯府挣扎求生时被迫钻研的毒理,相互印证,融会贯通。那些晦涩的药性配伍、奇诡的毒物相生相克、精妙的经络针砭之术,在她眼前徐徐展开一个全新的世界。 她不再是那个只为吊命而识百草的沈清霜。她开始理解草木金石背后的天地至理,窥见人体气血运行的玄奥轨迹。每一次顿悟,都让她眼中那簇名为“阿芜”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沉静而炽热。 机会,悄然降临。 某一日,墨影再次出现,神色比往日更凝重几分:“主子有令,随我来。” 阿芜心中一动,迅速收拾好手边一卷刚读了一半的《金创瘰疬论》,跟了上去。她没有多问,只是步履沉稳地跟在墨影身后,第一次走出了听竹轩的范围。 穿过几道戒备森严的回廊,来到王府西北角一处更隐蔽的院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铁锈般的、令人不安的腥甜味。 房间里,一个穿着王府护卫服饰的年轻男子躺在榻上,面色灰败,嘴唇乌紫,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却仍有暗红的血水不断渗出。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急促,身体不时剧烈地抽搐一下,发出痛苦的呻吟。床边围着两个府医,皆是满头大汗,神情焦灼,不断低声商议着,却束手无策。 “怎么回事?”墨影沉声问。 其中一个年长的府医擦着汗,声音发颤:“回统领,是…是毒!伤口处理时还好好的,可今晨突然恶化!高烧不退,伤口流出的血…带黑气!我们用了清毒散、拔毒膏…全无效果!这毒…霸道诡谲,见所未见啊!”他指着护卫胸口渗出的、颜色明显暗沉发乌的血水。 墨影眉头紧锁,看向阿芜,眼神锐利:“能看?” 阿芜没有立刻回答。她缓步上前,无视府医们惊疑不定的目光。她没有贸然触碰伤口,只是凑近仔细嗅闻空气中那股奇异的腥甜,观察护卫的脸色、唇色、抽搐的频率和伤处渗血的色泽。 片刻,她清冷开口,声音已不复初时的嘶哑,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不是伤口处理不当感染。是兵器上淬了毒。此毒阴寒,遇血则活,随血行散于经络,初时隐匿,待气血翻涌时爆发,腐蚀肌理,阻滞心脉。清毒散药性温平,拔毒膏只拔表毒,自然无效。” 她的话条理清晰,直指核心,让两个府医都愣住了。 “如何解?”墨影追问,目光紧锁阿芜。 阿芜转身,走到房内简陋的书案前,铺开一张纸,提笔蘸墨,手腕稳定,不见丝毫犹豫。笔走龙蛇,顷刻间写下一张药方。 “速备:新鲜地锦草二两捣汁,生大黄五钱,芒硝三钱,冰片一分,另备金针一套,烈酒、火烛。”她的语速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墨影扫了一眼药方,对旁边一个侍立的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立刻领命飞奔而去。 东西很快备齐。 房间内气氛凝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阿芜身上。 她先用烈酒净手,点燃火烛燎过金针。然后,她示意府医剪开护卫伤口处被污血浸透的绷带。当那狰狞翻卷、边缘发黑、正汩汩渗出乌黑血水的伤口暴露出来时,连墨影都皱紧了眉头。 阿芜面不改色。她取过捣好的地锦草汁,那汁液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带着生机的碧绿色。她用干净棉布蘸取汁液,小心翼翼地、一遍遍擦拭清洗伤口周围发黑的肌肤和渗出的污血。碧绿的汁液与乌黑的血水交融,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一股更浓烈的腥甜气味弥漫开来。 清洗后,伤口边缘的黑气似乎淡了一些。阿芜立刻拿起金针,出手如电!几根细长的金针精准地刺入护卫胸口、手臂几处要穴!她的手法快、稳、准,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与府医们惯用的谨慎缓慢截然不同! 金针入体,护卫抽搐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乌紫的嘴唇张开,竟呕出一小口粘稠的黑血! “按住他!”阿芜低喝。 墨影立刻上前,铁钳般的大手按住了护卫的肩膀。 阿芜取过生大黄和芒硝粉,混合均匀,撒在刚刚清洗过的伤口上。药粉接触到翻卷的血肉,护卫痛得浑身剧颤,却被墨影死死按住。紧接着,阿芜将那一分冰片粉末,极其小心地点在伤口最中心、黑气最浓郁之处。 冰片清凉的气息似乎瞬间压制了伤口的灼痛和躁动。护卫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缓了一些。 最后,阿芜再次拿起蘸满地锦草汁的棉布,覆盖在敷了药的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她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微微发白。这看似简单的处理,每一步都需精准控制力道和时机,极其耗费心神。 “半个时辰后,换一次药汁棉布。金针暂留。药方三碗水煎成一碗,待他稍稳后灌服。”阿芜对那两位早已看呆的府医吩咐道,语气平静。 奇迹发生了。 不到半个时辰,护卫胸口渗出的血水,颜色明显转红!脸上的灰败死气也褪去不少,虽然依旧虚弱,但呼吸平稳,不再抽搐,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神…神了!”年长的府医看着伤口的变化,激动得声音发颤,看向阿芜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敬畏。 墨影紧绷的神色也缓和下来,看着阿芜的眼神,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实质性的认可。 “阿芜姑娘,大恩…”他抱拳,郑重道。 “职责所在。”阿芜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只是微微喘息着,用布巾擦拭着额角的汗。她救人的目的很明确——证明价值,换取生存。恩情?在这位九王爷的地界,这个词太过奢侈。 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王府内部悄然荡开涟漪。那位被谢凛带回、身份成谜、住在听竹轩的“阿芜姑娘”,竟有如此神鬼莫测的解毒手段!连府医都束手无策的奇毒,竟被她几味寻常草药、几根金针化解于无形! “素手”之名,不胫而走。虽只在王府极小的范围内流传,却已足够引人侧目。 阿芜对此恍若未闻。她依旧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复健,便是埋首于浩瀚的医典之中。那次救治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在谢凛这样的存在面前,她的价值必须不断提升,才能维持这份脆弱的庇护。 她的身体在精心调养和自身努力下,恢复得很快。原本瘦骨嶙峋的身形丰润了些许,虽依旧纤细,却不再弱不禁风。长期的病弱苍白褪去,肌肤透出玉质的莹润光泽。当她专注地坐在窗下研读医书时,沉静的侧影在竹影摇曳中,竟透出一种洗尽铅华、清冷卓然的气质。 谢凛没有再出现。但阿芜知道,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必然在某个地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一日,阿芜正在轩内临窗抄录一卷《奇经八脉考》,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专注的眉眼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墨影无声地走了进来,将一个小巧的、散发着淡淡清苦药味的锦盒放在她案头。 “主子命人寻的‘玉髓芝’,刚送来。”墨影言简意赅。玉髓芝,温养心脉、固本培元的珍品,正是阿芜身体恢复后期所需的一味关键主药,她只在典籍中提过一句。 阿芜笔尖一顿,抬眸看向锦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放下笔,起身微微一福:“谢王爷费心。” 墨影点头,正欲离开,脚步却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抬手,似乎想按一下自己左侧肋下的位置,动作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随即又放下。 阿芜的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瞬间的异样。她看向墨影冷峻依旧的脸,却在他转身时,眼尖地瞥见他墨色劲装的左侧肋下后方,靠近腰背的位置,有一小块颜色略深的痕迹!那痕迹极其细微,像是被什么极细小的锐物擦过,在深色衣料上几乎看不出来,但阿芜对毒物的敏感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那颜色…不是血,也不是普通的污渍。而是一种极其诡异的、仿佛融入了衣料纤维的…暗蓝色! 这颜色…她在外祖父札记中一幅描绘域外奇毒的插图上见过!那毒,名唤—— “碧落”! (第七章完) 第八章碧落黄泉,情愫暗生 “碧落”二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阿芜的脑海! 外祖父札记中关于此毒的记载瞬间浮现——性极阴诡,如跗骨之蛆,循血入髓,初时隐匿,只现细微蓝痕于伤处附近肌肤或衣料。待其爆发,则寒毒蚀骨,五内如焚,心脉渐冻,神仙难救!更可怕的是,此毒非中原之物,源于南疆密林深处的诡谲蛊毒之术,解法早已失传,札记中也只语焉不详地提过一句“龙血竭或可一试”,却未详述用法! 墨影肋下那抹暗蓝…难道他中了“碧落”?还是…这毒与他守护的人有关?! 一股寒意顺着阿芜的脊椎瞬间窜遍全身!她猛地抬头,墨影的身影却已消失在听竹轩的门口,只留下一室寂静和那个装着“玉髓芝”的锦盒。 接下来的几日,王府的气氛明显不同寻常。空气中仿佛绷紧了一根无形的弦。墨影再未出现,连送药的哑仆都显得更加沉默,步履匆匆。王府西北角那片区域,守卫比之前森严了数倍,隐隐透出一股令人不安的低气压。 阿芜的心沉了下去。她几乎可以肯定,“碧落”的目标,绝非墨影。能让整个王府如临大敌的…只有一个人! 谢凛! 她强迫自己冷静,再次翻开外祖父的札记和那些关于南疆蛊毒的残卷,试图从中找到更多关于“碧落”的蛛丝马迹。然而,记载寥寥,唯有“龙血竭”三个字,如同黑暗中唯一闪烁的微光。 龙血竭,传闻中生于南疆绝壁、形似龙鳞、色如凝固鲜血的奇异树脂,有“血中圣药”之称,能破瘀生新,化解百毒。但此物极其罕见,便是宫廷御药房也未必能有存货!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和徒劳的翻查中流逝。阿芜坐立难安。谢凛若死,她这依附于他的“阿芜”,将立刻失去所有庇护,甚至可能被当作知情人灭口!于情(生存)于理(价值),她都必须做些什么! 第三日深夜,万籁俱寂。 听竹轩的门被无声而急促地推开。墨影再次出现,脸色是从未有过的灰败和焦灼,眼底布满血丝。他看向阿芜,声音嘶哑紧绷,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 “主子…毒发了!阿芜姑娘…求你!” 最后两个字,重若千钧!这是这个冷硬如铁的护卫统领,第一次用“求”字! 阿芜的心猛地一沉,瞬间起身:“带路!” 这一次,她被带到了王府最深处、守卫最为森严的“临渊阁”。 甫一踏入内室,一股混杂着血腥、奇寒与诡异甜香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房间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源自生命流逝的阴冷死气。 谢凛躺在宽大的紫檀木榻上。曾经冷玉般的面容此刻一片骇人的青灰,薄唇乌紫干裂,眉心紧锁,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在厚厚的锦被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他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痛苦的痉挛。床边侍立着几位须发皆白、显然是宫中顶尖的御医,皆是面如死灰,摇头叹息,束手无策。 更让阿芜瞳孔骤缩的是,谢凛裸露在锦被外的一只手腕上,数道如同活物般扭曲蔓延的、妖异的暗蓝色脉络,正沿着他的手臂血管向上攀爬!那蓝色深得发黑,散发出丝丝寒气,所过之处,皮肤下的血肉仿佛都在萎缩冻结! “碧落”已深入骨髓,开始显形噬心! “王爷何时中的毒?何处受伤?”阿芜快步上前,声音冷静得可怕,直接问向墨影。 “三日前…宫宴归来途中…左肩…暗箭…”墨影语速极快,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和自责,“箭镞带毒…伤口极小…当时只觉微麻…未在意…昨夜…突然寒战高热…继而…便是如此!” 阿芜心中了然。伤口微小,毒入隐匿,三日后爆发,正是“碧落”的特征!她不再多言,伸手探向谢凛冰冷刺骨的手腕。指尖触及的皮肤,如同千年寒冰!脉象更是紊乱微弱,时如游丝,时如奔马,寒气直透心脉! 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凶险百倍! “备药!”阿芜猛地收回手,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仿佛燃尽了所有犹豫和恐惧。她快步走到书案前,铺纸研墨,手腕稳如磐石,笔走龙蛇。 “第一张方:生附子三钱(先煎两个时辰),干姜五钱,吴茱萸三钱,桂枝尖五钱,细辛一钱!三碗水急火煎成一碗!要快!” “第二张方:新鲜地龙(蚯蚓)一斤捣烂取汁!紫背浮萍半斤捣烂!生大黄粉三两!芒硝粉三两!冰片粉五钱!混匀备用!” “第三:准备浴桶!注入滚烫热水!要极烫!” “第四:寻‘龙血竭’!不拘多少!立刻!” 她的指令一道接一道,清晰、急促、不容置疑!尤其最后“龙血竭”三字,如同惊雷! “龙血竭?!”一位老御医失声惊呼,“此物…此物早已绝迹!宫中…” “王府秘库有!”墨影眼中骤然爆发出希望的光芒,厉声打断御医,对门外吼道,“取!把库中所有龙血竭全部取来!快!” 王府的机器瞬间以最高效率运转起来。滚烫的热水注入巨大的浴桶,蒸汽弥漫。药炉烈火熊熊,散发着辛辣刺鼻气味的药汁在锅中翻滚。地龙、浮萍被迅速捣烂,混合着刺鼻的大黄芒硝冰片粉末,形成一盆颜色诡异的糊状物。 当一块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暗红如凝固血块、散发着奇异树脂香气的“龙血竭”被小心翼翼捧来时,阿芜眼中光芒大盛! “磨粉!一半内服,一半备用!”她下令。 时间紧迫!阿芜走到榻边,看着谢凛青灰痛苦的面容,深吸一口气。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眼神专注得如同最虔诚的匠人。 “扶王爷坐起!褪去上衣!” 墨影和另一名护卫立刻上前,小心地将昏迷的谢凛扶坐起来,褪下他上半身的衣物。当那精壮却布满旧伤痕的胸膛和左肩后一个不起眼的、已经发黑发紫的小小箭孔暴露在空气中时,那沿着肩臂蔓延的暗蓝毒纹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阿芜摒除一切杂念。素手翻飞,金针化作一道道肉眼难辨的金芒,精准无比地刺入谢凛心口、膻中、肩井、曲池等十几处重穴!每一针落下,都带着她凝聚到极致的精神力,或捻或提,或轻或重,试图强行封堵寒毒流向心脉的通路,激发他体内残存的阳气抵御! 谢凛的身体在金针刺入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闷哼,嘴角溢出一缕乌黑的血丝。 “药来!”阿芜头也不回。 滚烫的、散发着浓烈辛辣气味的药汁被端来。阿芜接过,捏开谢凛紧咬的牙关,毫不犹豫地将那碗滚烫的药汁一点点灌了进去!药汁入喉,谢凛的身体猛地一挺,如同离水的鱼,剧烈地挣扎起来,皮肤下仿佛有无数冰针在攒刺! “按住!”阿芜声音冰冷。 墨影等人死死按住谢凛。辛辣的药力如同烈火,与他体内的极寒剧毒猛烈冲撞!谢凛的身体时而滚烫如火炭,时而冰冷如寒玉,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乌紫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入浴!”阿芜再次下令。 众人合力,将依旧在痛苦挣扎的谢凛放入那盛满滚烫热水的巨大浴桶中! “噗通!”水花四溅。 阿芜没有丝毫犹豫,端起那盆混合了地龙汁、浮萍、大黄芒硝冰片的、颜色诡异刺鼻的糊状物,走到浴桶边。她挽起袖子,露出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臂,将那冰凉黏腻的糊状物,一捧一捧,仔细地、均匀地涂抹在谢凛裸露在水面之上的胸膛、肩颈、手臂,尤其是那些暗蓝色的毒纹之上! “滋啦…”冷热相接,发出轻微的声响。谢凛的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嘶吼!乌黑的血水不断从他口中、肩后的伤口涌出,将浴桶里的热水迅速染黑! 这景象,如同地狱酷刑!连见惯生死的墨影都看得脸色发白。 阿芜却面不改色。她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眼神却亮得惊人,紧紧盯着谢凛的反应和水中血色的变化。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流逝。浴桶中的水换了三遍,每一次都漆黑如墨,散发着腥臭。谢凛的挣扎渐渐微弱,嘶吼变成了痛苦的喘息,但那遍布肌肤的、妖异的暗蓝色毒纹,却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退! 当第四桶滚烫的热水注入时,谢凛手臂上那最狰狞的一道暗蓝纹路,终于彻底消失!他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开,急促痛苦的喘息也变得平缓悠长,虽然依旧昏迷,但脸上那骇人的青灰色已褪去大半,唇色也恢复了一丝微弱的血色。 “成了…”一位御医喃喃道,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阿芜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强烈的疲惫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了她。她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脚下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阿芜姑娘!”墨影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阿芜靠在墨影手臂上,急促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她的鬓发和后背。她看着浴桶中气息平稳下来的谢凛,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她推开墨影的手,强撑着走到案前,拿起那块剩余的龙血竭粉末。 “用温水化开…小心喂服…”她将粉末递给墨影,声音虚弱却清晰,“此物…固本培元…护住心脉…余毒…需慢慢拔除…” 话未说完,一阵天旋地转的黑暗猛地袭来!连日来的殚精竭虑、高度紧张、心神巨耗,加上方才救治时倾尽全力的透支,终于让她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阿芜姑娘!”墨影惊呼。 预想中摔倒的冰冷并未传来。 一只冰冷却异常有力的大手,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从浴桶中伸出,紧紧攥住了阿芜纤细的手腕! 那手,指节分明,带着水汽和未褪尽的寒意,却蕴含着不容挣脱的力量! 阿芜惊愕地抬眼望去—— 浴桶中,谢凛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如渊的墨眸,此刻褪去了往日的冰冷与疏离,带着一丝初醒的迷茫,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深不见底的复杂光芒,正一瞬不瞬地、牢牢地锁在她苍白疲惫、汗水涔涔的脸上! 他醒了! 在阿芜力竭倒下的瞬间,从昏迷中醒来,抓住了她! 手腕处传来的冰冷触感和不容置疑的力道,让阿芜本就虚弱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四目相对,浴桶蒸腾的水汽氤氲在两人之间,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而凝滞。 “王…王爷…”阿芜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谢凛没有松手。他的目光从阿芜脸上缓缓下移,扫过她湿透的鬓角、苍白的唇色、还在微微颤抖的身体,最后落在他自己紧握着她手腕的大手上。那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却蕴含着将他从黄泉边缘拉回的力量。 他薄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攥着阿芜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些,仿佛抓住的是唯一的浮木。 “药…”他声音嘶哑破碎,目光却依旧牢牢锁着阿芜,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 墨影立刻端来化好的龙血竭药汁。阿芜定了定神,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和手腕传来的异样触感,就着谢凛依旧紧握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药碗,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到他唇边。 谢凛顺从地张开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阿芜。那深不见底的墨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悄然涌动的暗流,正在无声地裂开、融化。 一碗药喂完,谢凛的体力似乎也耗尽了,缓缓闭上眼,握着阿芜手腕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只是力道稍缓。 阿芜僵立在浴桶边,手腕处传来的冰冷触感和那微弱却固执的力道,让她动弹不得。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她只能任由他握着,身体微微摇晃,几乎要靠在他紧握的手上才能站稳。 “墨影…”谢凛闭着眼,声音微弱却清晰,“送她…回去休息…”顿了顿,他似乎在积攒力气,片刻后,又极低地、清晰地补充了一句: “守好…听竹轩。任何人…不得惊扰她。” 墨影深深看了一眼被主子紧握着手腕、虚弱不堪的阿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重的敬意,沉声应道:“是!属下遵命!” 阿芜被墨影小心地搀扶着,几乎是半扶半抱地离开了这间弥漫着药味与生死气息的内室。临出门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浴桶中,谢凛依旧闭目,脸色苍白,但眉宇间那抹死气已然消散。他的一只手无力地垂在桶外,手腕上,那曾经狰狞的暗蓝毒纹,只留下几道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青色痕迹。而另一只手,依旧保持着紧握的姿势,悬在半空,仿佛还残留着她手腕的温度。 回到听竹轩,阿芜几乎是沾床即睡。这一睡,便是整整一天一夜。 当她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下一片温暖的金色。 身体依旧疲惫,精神却好了许多。她刚坐起身,哑仆便无声地送来了温热的清粥小菜和一碗散发着浓郁药香的补汤。 阿芜默默用着饭食。昨日那惊心动魄的一切,如同幻梦,唯有手腕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触感。 用完饭,哑仆收拾碗碟退下。阿芜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心中思绪翻涌。谢凛…他怎么样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阿芜转身。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墨影。他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套崭新的、质地柔软、颜色素雅的衣裙。 “阿芜姑娘。”墨影将托盘放在桌上,声音比以往多了几分温度,“主子已醒,余毒渐清,暂无大碍。这是主子吩咐送来的。” 阿芜的目光落在衣裙上,微微一怔。 “主子还说…”墨影顿了顿,看着阿芜,一字一句清晰地传达,“昨夜…辛苦你了。” 阿芜心中微动,垂下眼帘:“分内之事。” 墨影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正要退下。 “墨统领。”阿芜忽然开口叫住他。 墨影停步。 阿芜走到桌边,拿起纸笔,快速写下一张方子:“王爷余毒虽清,但‘碧落’阴诡,恐伤及根本。此方温养心脉,固本培元,需连服七日。另外…”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写道,“王爷左肩旧伤,箭毒虽解,但创口深入肌理,易留寒痹之症。待王爷稍愈,若…若允准,我可施针助其恢复。” 墨影接过药方,看着上面娟秀却力透纸背的字迹,眼中敬意更深。他将药方仔细收好,抱拳道:“属下代主子谢过姑娘!定当转达!” 墨影离开后,房间再次安静下来。 阿芜看着桌上那套崭新的衣裙,指尖轻轻拂过柔软的料子。辛苦你了…谢凛…是在道谢吗? 她走到铜镜前。镜中的女子,眉宇间褪尽了侯府时的怯懦与死寂,洗去了昨夜的疲惫与苍白,虽依旧清瘦,却眸光清亮,透着一股浴火重生般的坚韧与沉静。 阿芜。素手阿芜。 她拿起那套素雅的衣裙,指尖微微用力。 这条路,她似乎…走得更稳了些。 (第八章完) 第九章宫阙惊鸿,侯爷认妻 时光如潺潺流水,自那场惊心动魄的“碧落”之战后,悄然滑过数月。 听竹轩的翠竹愈发青翠挺拔。阿芜(沈清霜)如同被精心养护的名花,在谢凛提供的这片静谧土壤中,彻底褪去了昔日的枯槁与孱弱。 镜中的女子,身姿纤秾合度,一袭水青色云锦宫装,衬得肌肤欺霜赛雪。鸦青色的长发挽成精致的流云髻,斜簪一支点翠衔珠步摇,流苏轻曳,光华内敛。那双曾盛满绝望死寂的眼眸,如今清澈如寒潭秋水,沉静时深不见底,顾盼间光华流转,带着一种历经淬炼后的从容与疏离。曾经的病弱苍白,已被一种清冷卓然、近乎凛冽的气质所取代,仿佛雪巅初绽的青莲,遗世独立。 “素手神医”之名,早已不再局限于王府的高墙之内。她以“阿芜”之名,在谢凛的默许甚至有意推动下,救治了几位朝中重臣的家眷,所治之症,或奇诡,或凶险,皆被她妙手回春。其用药之精准,手法之玄妙,见识之广博,令京城杏林为之震动!如今,“素手”二字,在京城权贵圈中,已是救命仙箓般的尊称。 今夜,皇宫琼林苑,灯火璀璨,笙歌鼎沸。为贺太后凤体康健,宫中特设盛宴,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及家眷尽皆受邀。 阿芜本无意参与这等喧闹场合,但谢凛只淡淡一句:“你当得起。”便为她定下了行程。她知道,这是谢凛在为她铺路,将“素手阿芜”彻底推向人前,让她拥有足以俯视过去的资本和屏障。 此刻,她安静地坐在谢凛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谢凛一身玄底金纹亲王常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自成一方令人不敢逼视的天地。而阿芜的存在,如同一泓清泉注入这方寒潭,非但没有被其光芒掩盖,反而奇异地形成一种冷冽与沉静交织的独特气场,引得无数目光或明或暗地流连探究。 其中一道目光,尤为灼热、震惊,甚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萧珩坐在勋贵席中,隔着数重人影,目光死死钉在谢凛身侧那道清丽绝伦的身影上!手中的金樽早已倾斜,酒液濡湿了华贵的锦袍也浑然不觉。 霜儿?!是霜儿?! 那张脸…纵然气质天差地别,纵然比记忆中丰润清丽了何止百倍!但那双眼睛…那眉眼轮廓…他绝不会认错!是沈清霜!是他“已死”的正妻沈清霜!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她还活着!她竟然还活着!而且…她竟然在摄政王谢凛身边!看那位置…绝非寻常婢妾! 无数念头在萧珩脑中疯狂炸开!愧疚?悔恨?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清冷疏离气质刺痛的不甘? 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坐在他身侧的柳如烟,敏锐地察觉到了萧珩的失态。她顺着萧珩痴迷震惊的目光望去,当看清谢凛身旁那个清冷绝色、气质卓然的女子时,一股强烈的嫉妒和不安瞬间攫住了她!那女子…竟隐隐给她一种熟悉又极度危险的感觉!尤其当对方偶尔流转过来的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她时,柳如烟的心底竟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珩哥哥?”柳如烟压下心惊,强笑着扯了扯萧珩的衣袖,声音娇柔,“你在看什么?酒都洒了…” 萧珩猛地回神,对上柳如烟故作关切的眼神,再看向谢凛身边那清冷如仙的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对比产生的巨大落差感猛地涌上心头!他粗暴地抽回衣袖,语气不耐:“无事!” 柳如烟被他的态度刺得脸色一白,委屈地垂下头,眼底却闪过一丝怨毒。 宴会进行到酣处,丝竹悦耳,舞姿曼妙。柳如烟为了压下心中的不安,也为了重新吸引萧珩的注意,频频举杯。几杯御酒下肚,她白皙的脸颊飞起红霞,眼波流转,更显娇媚。她端起一杯酒,袅袅婷婷地起身,想走到萧珩身边为他斟酒,再撒个娇。 就在她刚绕过桌案,莲步轻移之时—— “呃!”柳如烟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冰锥刺入心脏的剧痛毫无预兆地爆发开来!她猛地捂住心口,脸色瞬间由酡红转为骇人的惨白!手中的金杯“哐当”一声砸落在地,酒液四溅! “啊——!”她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直挺挺地向后栽倒!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口角不受控制地溢出白沫,双眼翻白,那模样骇人至极! “如烟!”萧珩大惊失色,猛地起身扑过去,一把抱住柳如烟瘫软抽搐的身体,“如烟!你怎么了?!太医!快传太医!!” 整个琼林苑瞬间死寂!歌舞骤停!所有人的目光都惊骇地聚焦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上! 太后和皇帝也惊得站起。内侍尖着嗓子高喊:“太医!快!太医何在?!” 两名值守的太医连滚爬爬地冲了过来,手忙脚乱地为柳如烟诊脉施针。然而,柳如烟的脉象紊乱如麻,抽搐越来越剧烈,口鼻间甚至开始溢出淡淡的血沫,眼看就要不行了!太医们满头大汗,面无人色,连连摇头:“这…这脉象凶险诡谲…似心疾又似邪风…臣…臣等束手啊!” “废物!一群废物!”萧珩抱着气息奄奄、不断抽搐的柳如烟,目眦欲裂,绝望地怒吼!看着心爱之人(他自以为)在怀中濒死,巨大的恐慌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平静,却如同玉磬般清晰地穿透了混乱嘈杂的声音响起: “此乃‘鸠心血竭’之症,非寻常心疾。再拖半刻,心脉崩裂,神仙难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循声望去! 只见摄政王谢凛身侧,那位一直沉静如水的青衣女子缓缓站起了身。她神色平静无波,仿佛眼前这生死一幕只是寻常风景。 “素手神医!是素手神医!”席间不知哪位官员的家眷失声惊呼出来! “对对!素手神医!她定有办法!” “神医!求您救救柳小姐!” 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数目光瞬间充满了希冀,聚焦在阿芜身上。 萧珩猛地抬头,看向那站起的清冷身影!此刻,救柳如烟的强烈渴望压倒了一切!他眼中爆发出狂喜和哀求的光芒,几乎是嘶喊着:“对!神医!素手神医!求你!快救救她!无论什么代价!求你!” 阿芜却并未立刻上前。她的目光,平静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嘲讽,掠过萧珩那张写满焦急和哀求的脸,最后落在他怀中抽搐呕血的柳如烟身上。 谢凛端起酒杯,慢条斯理地啜饮了一口,并未看场中混乱,只淡淡说了句:“去吧。” 得了他的首肯,阿芜才迈步,朝着场中混乱的中心走去。她的步伐不疾不徐,裙裾微漾,如同踏月而来的仙子,所过之处,人群不由自主地分开一条道路。 她走到近前,无视了萧珩那灼热得几乎要将她融化的、混杂着狂喜、哀求、还有一丝莫名复杂情绪的目光。她微微俯身,伸出两根莹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搭在了柳如烟剧烈起伏的脖颈脉搏处。 这个距离,萧珩能清晰地看到她低垂的、浓密如蝶翼的睫毛,挺秀的鼻梁,还有那近在咫尺、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侧脸轮廓。一股浓烈的、刻入骨髓的熟悉感伴随着巨大的荒谬感,再次狠狠冲击着他的心脏!是她!绝对是她!沈清霜! “霜…”他喉头滚动,那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荡、失魂落魄之际,阿芜已经收回了手。她并未看萧珩一眼,仿佛他只是空气。她直起身,对着旁边焦急等待的太医和内侍,清晰吩咐道:“取我金针。” 立刻有内侍飞奔着去取阿芜带来的药箱。 金针很快奉上。阿芜净手,取针,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韵律感。她捻起一根细长的金针,看准柳如烟心口膻中穴的位置,正要落下—— “霜儿——!!!” 一声撕心裂肺、饱含着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难以置信和深沉痛悔的嘶吼,猛地从萧珩口中爆发出来!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滔天巨浪,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狠狠抓住了阿芜即将落针的手腕! “霜儿!是你!真的是你!你还活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没死!”萧珩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眼中瞬间涌上狂喜的泪水,死死攥着阿芜的手腕,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骨血,“跟我回家!霜儿!我们回家!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再也不会了!” 整个琼林苑,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定远侯…在喊谁?霜儿?他死去的夫人沈清霜?他…他竟然抓着素手神医的手腕,喊她“霜儿”?还说…跟她回家?! 无数道震惊、错愕、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场中僵持的两人! 阿芜的手腕被萧珩攥得生疼。她缓缓抬起眼,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眸子,此刻终于清晰地、完整地映入了萧珩狂喜而混乱的瞳孔中。 没有激动,没有欣喜,没有久别重逢的泪水。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漠然和…淡淡的嘲弄。 她看着萧珩,看着他眼中那自以为深情的狂喜和痛悔,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却冷得刺骨锥心。 然后,在萧珩狂喜的目光和全场死寂的注视下,她手腕猛地一挣! 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决绝力量,硬生生将萧珩紧握的手指挣开! “这位大人,”阿芜的声音清泠泠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琼林苑每一个角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彻骨的疏离与警告,“请自重。” 她垂眸,轻轻拂了拂被萧珩攥出红痕的手腕,仿佛拂去什么不洁的尘埃。动作优雅,却充满了极致的轻蔑。 “妾身名唤,”她抬起眼,眸光平静无波地扫过萧珩瞬间僵住、血色尽褪的脸,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阿芜。” “阿芜”二字落下,如同惊雷炸响在萧珩耳边!将他所有的狂喜、激动、希冀瞬间炸得粉碎!只剩下无边的错愕、难堪和…冰冷刺骨的绝望!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山岳般,无声无息地挡在了阿芜身前,将她纤弱却挺直的身影完全护在身后。 谢凛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玄色的亲王常服在璀璨宫灯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他并未看失魂落魄、如同被抽掉脊梁般的萧珩,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带着睥睨众生的威压,冷冷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萧珩苍白如纸的脸上。 整个琼林苑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落针可闻!连太后和皇帝都屏住了呼吸! 谢凛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幽寒风吹过,清晰地、带着不容置疑的森然冷意,响彻在死寂的宫殿中: “定远侯——” “惊扰本王的贵客,” “你,想怎么死?” (第九章完) 第十章雨中枯守,血色真相 谢凛那句“想怎么死?”如同九幽寒冰凝结的利刃,悬在琼林苑死寂的空气里,也悬在了萧珩的脖颈之上! 彻骨的寒意瞬间浇灭了萧珩心头所有翻腾的狂喜和激动,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难堪!他脸色惨白如金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也浑然不觉。在谢凛那深不见底、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墨眸注视下,他感觉自己渺小如蝼蚁,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无法升起! “王…王爷…”萧珩喉咙干涩发紧,声音嘶哑破碎,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下官…下官方才失仪…惊扰了神医…罪该万死!求王爷…恕罪!”他深深地躬下身,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地砖,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什么定远侯的尊严,什么失而复得的狂喜,在绝对的力量和生死威胁面前,都成了笑话! 整个琼林苑落针可闻,只有柳如烟在阿芜脚边发出的、越来越微弱的痛苦呻吟。 阿芜站在谢凛身后,被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她甚至没有再看匍匐在地的萧珩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她的目光重新落回痛苦抽搐的柳如烟身上,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认妻闹剧从未发生。 “金针。”她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内侍如梦初醒,连忙将金针奉上。 阿芜再次俯身,素手翻飞,快如闪电!几根金针精准刺入柳如烟心口、人中、内关等几处要穴!手法之快、认穴之准,让旁边几位太医看得目瞪口呆! 随着金针入体,柳如烟剧烈的抽搐奇迹般地减缓,翻白的眼珠也缓缓转动,虽然依旧虚弱痛苦,但口鼻溢出的血沫却止住了!阿芜又取出一颗散发着辛辣清凉气息的黑色药丸,捏开柳如烟的嘴塞了进去。 片刻之后,柳如烟的呼吸竟真的平稳下来,虽然脸色依旧惨白,但性命显然无碍了! “抬下去静养,按此方煎药,三碗水熬成一碗,一日三次。”阿芜将一张写好的药方递给太医,语气平淡得像在交代一件寻常小事。 “谢神医!谢神医救命之恩!”萧珩见状,连忙再次叩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柳如烟的担忧。 阿芜却仿佛没听见。她净了手,看也未看地上的萧珩和昏迷的柳如烟,对着谢凛的背影微微一福:“王爷,此处事了,妾身有些乏了。” 谢凛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掠过地上卑微的萧珩,如同扫过一粒尘埃,最终落在阿芜略显疲惫却依旧清冷的脸上。他周身那骇人的威压瞬间收敛,微微颔首:“嗯,回吧。” 墨影无声上前,护卫在侧。阿芜跟在谢凛身后,在无数道或敬畏、或探究、或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如同来时一般,从容不迫地离开了这片混乱的琼林苑。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给萧珩一个眼神。 宴席最终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 定远侯府,书房。 夜已深沉,烛火摇曳,映照着萧珩那张憔悴不堪、布满血丝的脸。琼林苑的羞辱和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经。然而,比这更让他辗转反侧、心如油煎的,是阿芜那张清冷绝尘、却又与沈清霜一模一样的脸!是她那冰冷的眼神,是她那毫不犹豫的否认! “霜儿…阿芜…”萧珩痛苦地捂住头,一遍遍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命运戏弄的愤怒席卷着他。她为什么不认他?!是因为恨他吗?恨他当初的冷漠?恨他任由她被柳如烟和老夫人欺凌?恨他…间接害死了沈钰? 沈钰! 这个名字如同闪电劈开迷雾!弟弟沈钰的死,是他心中最深的愧疚之一,也是霜儿心中最痛的一道伤疤!难道…难道霜儿假死脱身,隐姓埋名,是为了…复仇?!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却又带着一种扭曲的、接近真相的疯狂! “来人!”萧珩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狠厉,“去!给本侯查!三年前,沈钰在狱中,到底是怎么死的!经手的所有狱卒、牢头,哪怕是扫地的杂役,一个都不准漏掉!给本侯撬开他们的嘴!还有…冷院那个叫小桃的丫头!找到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要知道真相!关于沈钰的!关于霜儿“死”后的一切!他要弄清楚,他到底错过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才让那个曾经满眼是他的女子,变得如此冰冷决绝! 接下来的日子,萧珩如同疯魔了一般。 他不再去柳如烟房中探望(柳如烟虽被救回,但元气大伤,卧病在床)。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追查旧事上,动用了侯府所有能动用的力量,甚至不惜重金,撒向京城最阴暗的角落。 同时,他像一个最卑微的信徒,开始了他绝望的“赎罪”之路。 素手神医阿芜的名声如日中天。她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开了一家名为“回春堂”的医馆,虽不常坐诊,但每日求医问药、甚至只为求见一面的权贵依然络绎不绝,门槛几乎被踏破。 萧珩便成了这“回春堂”外最固执的一道“风景”。 他不敢进去,怕再次惹怒谢凛,也怕看到阿芜那冰冷的眼神。他只能每日早早地守在医馆斜对面的茶楼二层,目光死死盯着医馆的大门。当阿芜偶尔在墨影护卫下出现时,他便如同被注入了生气,眼神灼热地追随着她的身影,贪婪地描绘着她的轮廓,哪怕只是一个远远的背影。 他搜罗了无数珍宝。有南海的龙眼大珍珠,有西域进贡的鸽血红宝石,有前朝大师的绝品字画,甚至还有一株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千年雪参…每一件都价值连城,是他曾经吝于给予沈清霜分毫的奢靡。 他让心腹捧着这些珍宝,厚着脸皮送到“回春堂”,只求能呈到阿芜姑娘面前。 然而,每一次,那些珍宝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有时,甚至是被墨影面无表情地直接丢在侯府门口,引来路人侧目。 萧珩的心,随着每一次被退回的珍宝,便沉下去一分。但他不肯放弃。他换着花样送,送更稀罕的,送她曾经在侯府时可能喜欢过的小玩意儿(他凭模糊记忆猜测的),甚至开始笨拙地写忏悔信,字字泣血,句句含泪,诉说着自己的悔恨与思念。 信,如同石沉大海。 这一日,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酝酿着一场暴雨。 萧珩依旧固执地守在那间茶楼。他收到消息,阿芜今日会去城南为一位告老的老阁老复诊。 果然,未时刚过,那辆低调却处处透着不凡的青帷马车在墨影和几名护卫的簇拥下,缓缓驶出了回春堂。 萧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再也按捺不住,抓起桌上一个用紫檀木盒装着的、他耗费巨大心力寻来的“冰魄暖玉镯”(据说是女子佩戴可滋养容颜、安神定魂的稀世奇珍),不顾一切地冲下茶楼,朝着马车追去! “霜儿!阿芜姑娘!等等!”他高声呼喊,声音在沉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凄惶。 马车并未停下。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瞬间连成一片瓢泼大雨!街道上的行人惊呼着四散奔逃。 萧珩却不管不顾,冒着倾盆大雨,发足狂奔!雨水瞬间将他浇得透湿,华贵的锦袍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他举着那个紫檀木盒,如同举着最后的希望,拼命追赶着前方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的马车。 “阿芜姑娘!求你!看我一眼!就一眼!”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马车终于在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 萧珩心中一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踉跄着冲到马车旁,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疯狂流淌。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戴着玄色扳指的手掀开。露出的,却是墨影那张冷硬如铁、毫无表情的脸。 “侯爷,”墨影的声音比雨水更冷,“请自重,莫要再纠缠惊扰姑娘。” “我…我只想把这个…给她…”萧珩颤抖着将湿透的紫檀木盒高高捧起,雨水打在盒子上噼啪作响。 墨影看也未看那盒子,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萧珩狼狈绝望的脸:“姑娘说了,侯爷的东西,她嫌脏。” 嫌…脏? 这两个字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萧珩的心上!将他最后一点尊严和希冀都焚烧殆尽! 他捧着盒子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马车内传来阿芜清泠泠的声音,透过雨幕,清晰地传入萧珩耳中,不带一丝波澜: “泼水。” “是!”墨影应声。 马车旁一名护卫立刻上前,端起早已准备好的一盆冷水(或许是用来冲刷车轮泥泞的),对着浑身湿透、失魂落魄的萧珩,毫不留情地兜头泼下! “哗啦——!” 冰冷刺骨的冷水混合着雨水,将萧珩从头浇到脚!他整个人如同被冻僵的木偶,瞬间僵在原地!手中的紫檀木盒“啪嗒”一声掉落在泥水里,盒盖摔开,那枚据说价值连城的“冰魄暖玉镯”滚落出来,沾满了肮脏的泥浆。 马车帘子落下,青帷马车在墨影的护卫下,毫不留恋地驶入茫茫雨幕,很快消失不见。 只留下萧珩一个人,如同落汤鸡般,失魂落魄地站在瓢泼大雨和满街行人异样的目光中。冰冷的雨水和那盆冷水,将他所有的体面、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幻想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缓缓地、僵硬地弯下腰,颤抖着从泥水里捡起那枚沾满污泥的玉镯。冰凉的触感透过污泥传来,却远不及他心底那一片荒芜寒冷的万分之一。 他踉跄着回到侯府,如同行尸走肉。书房内,摇曳的烛光映着他惨白绝望的脸。 “侯爷…”心腹侍卫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脸色凝重,手中捧着一卷沾着些许血迹、看起来颇为陈旧的卷宗,“查…查到了些东西…关于…沈钰少爷的…” 萧珩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说!” 侍卫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颤抖:“属下…属下找到当年狱中一个告老还乡的牢头,用了些…手段…他招了!沈钰少爷…根本不是什么‘病故’!是…是柳家!是柳如烟的兄长柳承宗!他买通了狱卒和当时的刑部一个吏员…给少爷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在狱中…日日用沾了盐水的鞭子抽打…不给饭吃…寒冬腊月…泼冷水…活活…活活折磨死的!最后…最后尸体被草席一卷…丢去了乱葬岗…连…连埋都没埋!” 轰——!!! 侍卫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萧珩的耳膜上!砸在他的心脏上! 柳家!柳如烟!柳承宗! 活活折磨死?!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弟弟沈钰在阴暗潮湿的牢狱中,被鞭子抽打得皮开肉绽,在寒冬里冻得瑟瑟发抖,最后痛苦绝望死去的画面!而他…他当时在做什么?他在侯府享受着富贵,听着柳如烟的温言软语,甚至…甚至对霜儿哀求救弟弟的举动嗤之以鼻,斥为“奸细同党”! “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萧珩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剧烈一晃,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星星点点,溅满了书桌上那枚刚从泥水里捡起、还没来得及擦拭的“冰魄暖玉镯”! 那温润的玉色,瞬间被刺目的猩红覆盖! “侯爷!”侍卫惊恐上前。 萧珩却猛地推开他!他死死盯着那枚染血的玉镯,又猛地看向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夜,仿佛看到了阿芜那双冰冷刺骨、充满恨意的眼眸! “啊——!!!”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痛苦绝望的嘶吼,猛地从萧珩胸腔中爆发出来!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猛地抓起桌上的一切——砚台、笔架、卷宗——疯狂地砸向墙壁! “为什么?!为什么——!!!” 悔恨!如同岩浆般灼烧灵魂的悔恨!痛苦!如同万箭穿心般的痛苦!真相!这血淋淋的、残酷的真相!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将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脏彻底搅碎! 他错了!他错得离谱!他眼盲心瞎!他宠信毒妇!他害死了霜儿的弟弟!他亲手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推入了地狱! 难怪她不认他!难怪她看他如看蝼蚁!难怪她嫌他脏! 他萧珩,才是这世上最肮脏、最该死的人! (第十章完) 第十一章剜目自毁,恶妇伏诛 (正文开始) 暴雨过后的清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腥气。定远侯府的书房一片狼藉,碎裂的砚台、折断的毛笔、散落的卷宗,还有地上那滩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疯狂的崩溃。 萧珩枯坐在太师椅上,双眼布满血丝,面容憔悴得如同苍老了十岁。他手中紧攥着那份记载着沈钰惨死的卷宗,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桌上,那枚沾满泥浆和血迹的“冰魄暖玉镯”静静地躺着,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一夜未眠,他的眼神却不再混乱疯狂,而是沉淀成一种令人心惊的、近乎死寂的平静。 “柳承宗…”他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现在何处?” 侍立在侧的心腹侍卫浑身一凛,低声道:“回侯爷,柳少爷…不,柳承宗现任兵部武库司主事,昨日刚领了差事,去京郊大营清点军械,三日后才回。” 萧珩嘴角缓缓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很好。备马,本侯要亲自去…‘迎接’他。” 侍卫心头一颤,不敢多问,连忙应声退下。 萧珩的目光移向窗外。那里,一株海棠开得正艳,花瓣上还挂着昨夜的雨滴,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沈清霜刚嫁入侯府时,曾站在那株海棠下,对他浅浅一笑的模样。 那时的她,眼中还有光。 “霜儿…”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我欠你的…我会一样一样还…” 他缓缓起身,从书架暗格中取出一把通体乌黑、刃口泛着寒光的短刀,刀身靠近柄处,刻着一个古朴的“萧”字——这是萧家祖传的贴身兵刃,曾随他征战沙场,饮血无数。 “铮——”短刀出鞘,寒光映在他布满血丝却异常平静的眼中。 “先从…柳家开始。” …… 京郊十里,荒林古道。 柳承宗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几个随从,正悠哉悠哉地哼着小曲往回走。这趟差事油水丰厚,他心情极好,盘算着回去后如何向妹妹柳如烟炫耀。 忽然,前方林间小道上,一道熟悉的身影静静伫立,挡住了去路。 “哟!这不是我妹夫吗?”柳承宗眯起眼,看清是萧珩后,脸上堆起谄媚的笑,“侯爷怎么亲自来迎我?可是如烟想我了?” 萧珩没有回答。他一身素色布衣,没有着侯爵常服,甚至没有佩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得可怕。 柳承宗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他勒住马,警惕地环顾四周,发现随从们不知何时已被几名侯府护卫控制住,堵着嘴按在了地上! “萧…萧珩!你这是什么意思?!”柳承宗声音发颤,强作镇定地喝道,“我可是朝廷命官!你…你敢动我?!” 萧珩缓缓抬头,嘴角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柳承宗,三年前,刑部大牢,沈钰…还记得吗?” 柳承宗脸色瞬间惨白!他猛地一夹马腹,调转马头就要逃跑! “嗖——!” 一道乌光闪过!柳承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马背上重重摔了下来!他的右腿膝盖处,赫然插着那把乌黑的萧家短刀,鲜血瞬间浸透了裤管! “啊!我的腿!我的腿!”柳承宗抱着腿在地上打滚,哀嚎声响彻林间。 萧珩缓步上前,每一步都如同死神的鼓点,重重敲在柳承宗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他蹲下身,一把攥住柳承宗的发髻,强迫他抬起头来。 “沈钰死前,你让人抽了他多少鞭?”萧珩的声音轻柔得可怕,“一百?两百?” “不…不是我!是…是如烟的主意!”柳承宗疼得涕泪横流,惊恐地推卸责任,“她说…说沈家姐弟碍事…只要沈钰死了…沈清霜就会…就会自己垮掉…侯府主母的位置就是她的…我只是…只是听她的啊!” 萧珩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幽深可怖。他缓缓拔出插在柳承宗膝盖上的短刀,鲜血喷溅在他素色的衣袍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花。 “原来…如此。”他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那如烟有没有告诉你…沈钰临死前…喊的是什么?” 柳承宗疯狂摇头,裤裆已经湿了一片:“饶…饶命!侯爷饶命!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喊的是…‘姐姐,别哭’。”萧珩的眼神恍惚了一瞬,仿佛穿透了柳承宗,看到了那个在狱中饱受折磨却仍惦记着姐姐的少年,“而你们…连全尸都没给他留。” 话音未落,乌黑的短刀已经抵上了柳承宗的咽喉! “不——!!!” 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林间重归寂静,只有浓重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 …… 当日下午,一具血肉模糊、四肢尽断的尸体被丢在了柳府大门口。尸体脖颈处,插着一把乌黑的短刀,刀柄上的“萧”字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柳府瞬间大乱!柳父当场晕厥,柳母尖叫着扑向儿子的尸体,却被那惨状吓得再次瘫软在地!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京城! 定远侯萧珩,亲手虐杀了自己的大舅子柳承宗!手段之残忍,令人胆寒! 更令人震惊的是,萧珩竟然主动前往刑部投案,对自己所做供认不讳!一时间,朝野震动,弹劾萧珩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向御前! 然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这些弹劾奏折,全部如同石沉大海,皇帝迟迟未下处置!有传言说,是摄政王谢凛压下了此事… …… 萧珩被暂时收押在刑部大牢,等待最终裁决。令人意外的是,他并未被关在普通牢房,而是被单独安置在一间相对干净的囚室中,甚至还有笔墨纸砚供应。 他安静地坐在囚室角落,面容平静,仿佛外界的轩然大波与他无关。只是时不时地,他会抬起手,轻轻抚摸自己的眼睛,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近乎解脱的期待。 “吱呀——”牢门被推开,一名狱卒恭敬地引着一位身着素色衣裙、面覆轻纱的女子走了进来。 “阿芜姑娘,就是这里了。您…您请自便。”狱卒说完,迅速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萧珩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来人!即使隔着轻纱,他也一眼认出了那个刻入骨髓的身影! “霜…阿芜姑娘!”他声音颤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到栅栏前,却又在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猛地停住,像是怕自己的肮脏玷污了她,“你…你怎么来了?是…是谢凛让你来的吗?” 阿芜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眼中却迸发出惊人亮光的男人。轻纱下的面容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双清冷的眸子,依旧平静无波。 “柳承宗的尸体,是你做的?”她开门见山,声音如同冰泉。 萧珩浑身一颤,随即毫不犹豫地点头:“是!他该死!他们柳家…都该死!”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又迅速化为卑微的祈求,“霜儿…阿芜姑娘…我…我替你报仇了…你…你能原谅我吗?” 阿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淡淡地问:“为什么自首?” 萧珩苦笑一声,声音沙哑:“因为…我该死。”他缓缓抬起手,再次抚摸自己的眼睛,眼神恍惚,“这些年…我眼盲心瞎…错把鱼目当珍珠…错把真心当草芥…这双眼睛…留着何用?” 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阿芜姑娘…等我出狱…等我赎完所有的罪…我会亲手剜了这双有眼无珠的眼睛!给你…给沈钰…一个交代!” 阿芜的瞳孔微微一缩,显然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沉默了片刻,突然轻声道:“萧珩,你知道沈钰死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萧珩浑身剧震!他当然记得!就在几个时辰前,他刚用这句话送柳承宗下了地狱! “他喊的是…‘姐姐,别哭’…”萧珩声音哽咽,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他到死…都在心疼你…” 阿芜轻轻摇头,面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不。那是我骗柳承宗的。”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阿钰真正的最后一句话是…‘姐姐,替我报仇’。” 这句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萧珩心上!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所以…”阿芜缓缓转身,裙裾在潮湿的牢房地面上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柳承宗的死,不是你替我报仇…而是我,借你的手,完成了阿钰的遗愿。” 她的话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萧珩最脆弱的地方!不是原谅!不是救赎!而是利用!赤裸裸的、冷酷无情的利用! 萧珩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无边的痛苦和绝望。 阿芜走到牢门口,背对着他,声音轻得如同叹息:“萧珩,你的眼睛…剜与不剜,与我何干?” 说完,她抬手轻叩牢门。狱卒立刻恭敬地打开门,护送她离开。 只留下萧珩一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缓缓滑坐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淌过憔悴的脸颊。 …… 三日后,皇帝下旨:定远侯萧珩,擅杀朝廷命官,本应重处。但查柳承宗确有贪腐枉法、残害忠良之后(沈钰)之实,故从轻发落。削去萧珩侯爵之位,降为定远伯,罚俸三年,闭门思过。 至于柳如烟,因兄长惨死、父母崩溃,加上之前“鸠心血竭”之症未愈,竟在听闻萧珩被轻判的当夜,彻底疯了!她披头散发地在侯府狂奔,尖叫着“沈清霜来索命了!”,最后失足跌入后院的荷花池,等仆人发现时,早已气绝身亡。 消息传来时,阿芜正在回春堂的后院晾晒药材。她听完墨影的汇报,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手中的药筛没有一丝停顿。 阳光透过树影,斑驳地洒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微风拂过,带来远处孩童嬉戏的笑声。 恍惚间,她仿佛听到了记忆中那个清朗的少年声音: “姐姐,我长大了保护你!” 一滴晶莹的泪,无声地滑过她如玉的脸颊,落入晒药的竹筛中,转瞬消失不见。 阿钰,姐姐…替你报仇了。 (第十一章完) 第十二章雪夜焚玉,新途将启 第一场冬雪悄然而至。 细碎的雪花如同揉碎的云絮,轻轻覆盖了京城的飞檐翘角。回春堂后院的药圃早已收获,只剩下几株耐寒的草药在雪中倔强地挺立着青翠。 阿芜裹着一件银狐毛滚边的雪青色斗篷,静静立在廊下,看着雪花无声飘落。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又消散,如同那些已经逝去、再也无法追回的人和事。 柳如烟死了,柳承宗伏诛,萧珩自毁前程沦为伯爵。这场延续了三年的血仇,终于以最惨烈的方式画上了句点。可奇怪的是,她心中并没有想象中那种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种空落落的、近乎疲惫的平静。 "姑娘,炭盆点好了。"哑仆轻轻走过来,比划着手势。 阿芜微微颔首,转身回到温暖的内室。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她的目光落在案几上一个精致的锦盒上——那是前日墨影送来的,说是王爷吩咐的,里面是一株极为罕见的"天山雪莲",据说能修补"碧落"之毒留下的心脉损伤。 她打开锦盒,雪莲晶莹剔透的花瓣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指尖轻轻抚过花瓣,一丝几不可察的柔软从眼底掠过。自从琼林苑那夜后,谢凛似乎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再未亲自来过回春堂,但各种珍贵药材、医书却源源不断地送来,无声地宣示着他的存在。 "叩叩——"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进。" 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寒气。墨影站在门外,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神色比往日更加肃穆:"姑娘,有人...在回春堂外跪了一夜。" 阿芜的手一顿,缓缓合上锦盒:"萧珩?" 墨影点头:"是。自昨日酉时至今,已近六个时辰。雪中...未动分毫。" 阿芜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她早该料到,那个固执到骨子里的男人,不会就此罢休。 "让他跪着吧。"她转身走向药柜,声音平静无波,"若冻死了,记得提醒我取回那枚玉佩。" 墨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地退了出去。 阿芜取出一包药材,开始细细研磨。石臼与药杵碰撞的声音规律而清脆,仿佛能碾碎所有纷乱的思绪。可不知为何,萧珩雪中长跪的画面却顽固地浮现在眼前——那个曾经高傲不可一世的定远侯,如今像个最卑微的赎罪者,跪在她回春堂外的雪地里,任凭寒风刺骨,雪花覆身。 真是...可笑至极。 "啪!"药杵重重砸在石臼里,几粒药籽蹦了出来。阿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天色渐暗,雪却越下越大。墨影再次来报,萧珩已经昏倒在雪地里,被随行的侯府老仆抬走了,但临走前,老仆将一个木匣交给了守门的小童。 "拿进来吧。"阿芜揉了揉太阳穴。 木匣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与之前那些盛满珍宝的锦盒截然不同。阿芜打开匣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染血的玉佩——正是当年萧珩随手丢给沈清霜、又被她遗落在侯府雪地里的那枚刻着"珩"字的玉佩。玉佩旁边,还有一封被雪水浸湿又干涸、字迹略显模糊的信笺。 阿芜拿起玉佩。三年过去,玉佩上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沉的褐色,但那个"珩"字依旧清晰可辨,只是边缘处多了一道细细的裂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刻意划过。 她展开信笺。萧珩的字迹狂乱而用力,几乎划破纸张: 「霜儿,这枚玉佩,是我欠你的第一个承诺,也是最后一个。你说我的眼睛剜与不剜与你无关,但于我,这是必须完成的赎罪。三日后午时,我会在侯府门前,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剜目谢罪。不必来看,这已与你无关。只愿来世,我能有一双清明的眼,早早认出你,珍重你。」 信纸从阿芜指间滑落,轻飘飘地落在案几上。她怔怔地看着那枚玉佩,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疯了。萧珩真是疯了。 她猛地站起身,在室内来回踱步。炭火太旺,热得她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窗外,雪落无声。 三日后。 天刚蒙蒙亮,阿芜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推开窗,雪已经停了,但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 "姑娘,今日还去城南看诊吗?"哑仆端来热水,比划着问道。 阿芜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备车,去...侯府。" 哑仆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低头退下。 马车缓缓行驶在积雪的街道上,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阿芜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却无法控制脑海中浮现的各种画面——萧珩自剜双目的、血淋淋的画面。 她应该恨他的。恨他的冷漠,恨他的绝情,恨他间接害死了阿钰。可为什么...为什么想到他将永远失去光明,她的心会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般难受?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姑娘,前面...人太多了,马车过不去。"车夫为难地禀报。 阿芜掀开车帘。果然,距离侯府还有一段距离,街道就已经被围观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窃窃私语声如同蜂群般嗡嗡作响: "听说了吗?定远伯要当众剜目赎罪!" "为了那个死去的侯夫人?" "可不是!据说他疯了,杀了柳家公子还不够..." "嘘!小声点!那可是..." 阿芜放下车帘,深吸一口气:"就到这里吧。你们在此等候。" 她戴好斗篷的风帽,遮住大半张脸,悄然融入人群。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身形纤细的女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侯府门前那个临时搭建的木台上。 木台很简单,甚至有些粗糙,但上面那根绑着红布的木桩却格外刺目。萧珩一身素白囚衣(尽管他已被释放,却仍穿着象征罪人的衣服),安静地站在木台中央。他瘦了很多,脸色苍白如纸,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但神情却出奇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释然。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刃口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阿芜的心猛地一缩,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斗篷边缘。 "各位乡亲。"萧珩开口了,声音沙哑却清晰,"今日萧某在此,是为赎一桩罪。"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 "三年前,我眼盲心瞎,错把鱼目当珍珠,错把真心当草芥。"萧珩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辜负了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女子,害死了她唯一的弟弟,最终...逼得她’死’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阿芜站在人群中,感觉喉咙发紧。这是第一次,萧珩在公开场合承认自己的过错,承认沈清霜的冤屈。 "今日,我便剜了这双有眼无珠的招子,向那对姐弟谢罪。"萧珩举起匕首,锋利的刃口对准了自己的左眼,"无论她原不原谅,这都是我欠她的。" "且慢!" 一声清喝突然从人群中传来!所有人齐刷刷转头,只见一个戴着风帽的女子快步走向木台,步伐坚定而急促。 萧珩的手猛地顿住,匕首距离眼球只有寸许!他难以置信地望向声音来源,嘴唇微微颤抖:"是...是你吗?" 阿芜没有回答。她一步步走上木台,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站到了萧珩面前。风帽的阴影遮住了她的表情,只有那清冷的声音清晰地传出: "萧珩,你以为剜了眼睛,就能抵消阿钰的死?就能抹平那些伤害?" 萧珩的手缓缓垂下,匕首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不...我知道不能。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愚蠢。"阿芜冷冷地打断他,"你以为我会感激?会动容?会因此原谅你?" 萧珩苦笑摇头:"我说过...这已与你无关。" "那为何偏要选在众目睽睽之下?"阿芜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为何要弄得人尽皆知?萧珩,你终究...还是在为自己求一个心安。" 萧珩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许久,他才艰涩地开口:"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还能怎么做?" 阿芜沉默了片刻,突然伸手:"匕首给我。" 萧珩毫不犹豫地将匕首递了过去。 阿芜接过匕首,在手中掂了掂,突然转身走向那根绑着红布的木桩。她举起匕首,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狠狠划向红布! "刺啦——"红布应声裂成两半,飘落在地。 "你的赎罪,我收下了。"阿芜将匕首丢回给萧珩,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但你的眼睛,我不需要。" 萧珩呆立当场,仿佛听不懂她的话。 阿芜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台边,却在即将下台时顿住脚步,背对着萧珩,轻声道:"萧珩,活着吧。带着你的愧疚和清醒,好好活着。这才是...真正的惩罚。"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下木台,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消失在晨雾弥漫的街角。 萧珩站在原地,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缓缓蹲下身,像个孩子一样抱紧了自己的双臂,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 夜幕降临,回春堂后院。 阿芜坐在炭盆边,手中捧着那枚染血的玉佩,久久出神。炭火噼啪作响,映得她半边脸泛着暖色的光,另半边却隐在阴影中。 "我以为你会让他剜了眼睛。"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 阿芜猛地抬头,谢凛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一身墨色常服,肩头还带着未化的雪花。他的脸色比往日苍白,但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却比炭火还要灼人。 "王爷。"阿芜连忙起身行礼。 谢凛摆摆手,走到炭盆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动作比平时慢了些,似乎"碧落"之毒的后遗症还未完全消除。 "为什么阻止他?"谢凛直奔主题,目光落在阿芜手中的玉佩上。 阿芜沉默片刻,将玉佩轻轻放在炭盆边缘:"因为...死亡和自残,太容易了。活着承受愧疚,才是更残酷的惩罚。" 谢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你放下了。"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阿芜看着炭盆中跳动的火焰,轻声道:"不。我只是...不想再被过去束缚了。" 谢凛没有再说话。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打破沉默。 许久,谢凛突然开口:"三日后,我要南下巡视漕运。沿途会经过药都禹州,那里有座’万卷阁’,收藏了不少失传的医典毒经。" 阿芜抬起头,对上谢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心跳不知为何突然加快了几分。 "你可愿同行?"谢凛问得很随意,仿佛只是在讨论明天的天气。 炭火"啪"地爆出一个火星。阿芜看着谢凛被火光映照的侧脸,那向来冷硬的轮廓此刻竟显得柔和了几分。她忽然明白,这个男人是在给她一个选择——留下,或者开启新的旅程。 "好。"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却坚定。 谢凛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起身走向门口。在即将踏出门槛时,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那枚玉佩,该烧了。" 阿芜怔了怔,看向炭盆边那枚染血的玉佩。火光中,"珩"字上的裂痕格外刺目。 她拿起玉佩,最后看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它投入炭盆。火焰瞬间吞没了玉佩,发出细微的爆裂声。那个承载了太多痛苦记忆的"珩"字,在烈火中渐渐扭曲、模糊,最终化为灰烬。 阿芜长舒一口气,仿佛有什么沉重的枷锁也随之消散。她抬头看向门外——谢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雪夜中,只有一行脚印,清晰地通向远方。 新的旅程,即将开始。 (第十二章完) 权途之美人计中计小说(卢伟康白心颖李泽)独家全文畅享阅读乔知夏周砚白江晚吟小说百度云(我听见海棠花落)全章畅享阅读终章(书荒必看)(李泽白心颖卢伟康)的情感波折在新章节中展现官场之美人如刀李泽小说全文剧情细节。如果当时我说了爱小说txt免费版阅读完本(书荒必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