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姝命.青鸾劫全文阅读(双姝命宫斗)最新章节_双姝命.青鸾劫全文阅读

匿名 2025-09-25 03:16:45 14

我是付青鸾,相府长女,我还有一个孪生姐妹付红妍,我们姐妹自出生就备受瞩目,因为那个预言“付家双姝一个母仪天下,一个祸国殃民”。至于谁是母仪天下,谁是红颜祸水,预言却没有明示,于是这也成为坊间最大的“悬案”。

虽然我与红妍为孪生姐妹,但性格却极为不同,我稳重内敛,妹妹红妍却恣意妄为性格外放。因此从懂事起我谨记父亲教诲,时刻约束妹妹红妍的任性妄为。

就这样我姐妹二人渐渐长大,也出落得貌美若仙,某一日我姐妹二人忽然接到了参加了太子选妃的圣命,我知道皇帝是为了太子坐稳东宫之位所以必须在我们姐妹二人中选出一人作为太子妃。父亲接过圣旨后,我从他那深沉的眼神里读到了许多复杂的情绪,心中便隐约生出一丝恐惧和彷徨,而身边的红妍的唇角却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果然,太子选妃日,红妍故意打翻茶盏弄脏我衣裙,我反被指认为祸国妖女。

很快,一道流放的圣旨降下,我就这样被迫远离父母亲人,临别时母亲泣不成声几乎昏厥,父亲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却不得不让我离开,红妍在选妃后便被送入宫中学习礼仪,但还是让她的侍女悄悄送来我最爱的蜜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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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多年,我阴差阳错成为敌国谋士,助新君攻破故国都城。城破那夜,红妍凤冠霞帔立于宫墙:“姐姐,预言错了。”

我的妹妹红妍,她笑着跃下城墙,留给我染血的皇后金册。

我颤抖着手翻开金册,最后一页是她年幼的字迹:“姐姐别怕,祸国名我来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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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胤永隆十七年,腊月,雪虐风饕。

相府祠堂,沉檀的冷香凝滞在森严的梁柱之间,像一层无形的枷锁,压得人喘不过气。十岁的付青鸾跪在冰冷的蒲团上,双腿早已因跪得太久而失去知觉,身旁双生妹妹付红妍也因为疲惫困倦细微的颤抖小小身体,透过紧挨的衣袖传来一丝活气。烛火在穿堂风里疯狂摇曳,有几盏烛火忽明忽暗几欲熄灭,烛火微光将列祖列宗的牌位映照得如同幢幢鬼影,忽明忽暗让人心生恐惧,似乎黑暗中藏着鬼魅下一刻就将杀将出来吞噬女孩的灵魂。

祠堂厚重的门扉并未关严,一些被刻意压低的争执声挤了进来,如同毒蛇吐信,钻进我那冻得发麻的耳朵里。

“……相爷,此乃天机示警,绝非虚言!‘双姝并蒂,一承天眷主中宫,一堕魔障倾社稷’……此谶语已悄然在坊间流传,星象亦显凶兆,指向贵府双女!关乎国运,不得不慎啊!”那声音嘶哑紧绷,带着一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的惊惶。

付青鸾拖着麻木疲惫的身体悄悄挪到门边,透过门缝望去,门外的是那个总穿着灰扑扑袍子的钦天监老官。我还记得他枯瘦的手腕上,有一块赫人的深褐色、形如盘蛇的胎记。他的身边是背对着他的当朝相爷付崇山,我的父亲。

只听得父亲的声音紧随其后,像一块投入寒潭的巨石,沉闷而压抑,砸碎了祠堂里死水般的寂静:“住口!妖言惑众!我付家世代忠良,两个黄口稚女,如何担得起这等泼天祸福!”那声音里裹挟着惊怒,却又分明透着一丝被毒蛇窥见心事的狼狈与虚弱。

“忠良?”灰袍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瓦片刮过冰面,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相爷!正因您位高权重,这双生女命格相冲,才更显凶险!此乃动摇国本之兆!陛下……”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像是茶盏被狠狠掼碎在坚硬的地砖上,瞬间截断了那令人窒息的谶语。碎瓷的尖啸仿佛能刺穿耳膜。

付青鸾全身猛地一颤,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付青鸾下意识地、近乎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捂住了身旁红妍的耳朵。妹妹那双和她一模一样的、此刻却盛满了懵懂惊惧的杏眼,茫然地抬起,望向姐姐。祠堂深处浓得化不开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红妍尚显稚嫩的脸颊上,那双总是灵动狡黠的眸子,此刻像蒙了尘的琉璃珠子,映着与她同样惨白惊恐付青鸾的脸。

“别听!”付青鸾极力压低声音,稚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像一根绷紧到极限、随时会断裂的丝线,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从齿缝里挤出来,“妍儿,别看,别听!都是胡说……胡说八道!”付青鸾用力把妹妹小小的、温软的身体往自己怀里带,仿佛要用自己单薄的背脊,为她挡住门外那汹涌而来的、名为“预言”的滔天洪水与无尽恶意。

红妍小小的身子在付青鸾怀里瑟缩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幼鸟。然而,片刻的僵硬后,青鸾却感觉到妹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捂住耳朵的手背。红妍没有挣扎,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我绷紧的手臂,投向门缝外那片昏黄与黑暗交织的混沌。她没有看那些面目模糊的祖宗牌位,反而盯着格子窗棂上凝结的厚厚霜花。她伸出小小的、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极慢地触碰了一下那冰凌凝结的尖锐边缘。

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和轻微的痛感。红妍的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极其细微、带着点孩子气的、近乎挑衅的弧度,快得如同幻觉,瞬间便消失在窗棂透进来的惨淡光影里。她的眼神,在那一刹那,掠过一丝与年龄全然不符的幽深暗芒。

而青鸾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妹妹,小小的身躯因用力而微微发抖,仿佛怀中抱着的是整个摇摇欲坠的世界。祠堂外,风声呜咽,卷着碎雪,扑打着紧闭的窗棂,像无数窥探的手指在抓挠。至此青鸾与红妍那无邪天真的心也悄然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十年光阴,如相府后院那株虬结的老梅,在无数个压抑的寒冬里,沉默地刻下一圈又一圈冰冷的年轮。当年祠堂里那场惊心动魄的“预言”风波,被父亲付崇山用雷霆手段强行压了下去。灰袍的钦天监老官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清晨“暴病身亡”,府中所有亲历此事的仆役被无声无息地替换、发卖,仿佛那夜的争执与谶语,只是一场被风吹散的噩梦。

然而,噩梦的种子一旦落下,便在暗处悄然生根发芽,扭曲地缠绕着这对双生姐妹的成长轨迹。

十年光阴里,付青鸾,相府长女,便成了那则恐怖预言最忠实的囚徒与守卫者。父亲的告诫如同烙印,深深刻在我的骨血里:“青鸾,你是姐姐!护住付家清誉,护住红妍!万不可让她行差踏错,坐实那‘祸国’之名!”她谨记着,执行着,近乎苛刻。她束起自己所有的跳脱与好奇,将自己活成一本行走的《女诫》与《国策》,端庄、持重、循规蹈矩,一举一动都力求成为京中闺秀的典范。她时刻留意着红妍,像一个最警觉的狱卒,看管着父亲口中那随时可能引爆的“祸端”。

而付红妍,那双曾在霜花上触碰出挑衅弧度的杏眼,随着年岁渐长,愈发流光溢彩,却也愈发深不见底。她像一株在阴影里汲取养分的奇异藤蔓,外表是灼灼盛放的娇艳花朵,内里却盘结着不为人知的韧劲与锋芒。她厌恶作为长姐的我无处不在的“规劝”,厌恶那如影随形的审视目光。她贪恋甜腻的蜜饯,厌恶苦涩的汤药;她喜欢市井俚曲的鲜活,厌倦闺阁琴音的刻板;她会在无人处对着铜镜,模仿话本里那些“祸国妖妃”的媚眼如丝,然后对着镜中那个与自己一般无二、却又截然不同的影像,露出一种混合着自嘲与叛逆的复杂笑容。

命运的齿轮,终于在她们及笄后的第一个春天,裹挟着不容抗拒的皇家威仪,轰然转动。

太子选妃的旨意,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相府掀起滔天巨浪。付家双姝,名动京城,才貌双绝,双姝的名字也如同命运般在候选之列。相府中上下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兴奋与山雨欲来的紧张。父亲每每望向青鸾的目光,也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殷切;而投向红妍时,则带着无法掩饰的忧虑与审视。而这一切也让我觉得心上压着千斤巨石,午夜梦回总让青鸾在梦魇中惊醒。

选妃那日,春光正好,御花园里百花争艳,莺声燕语。入选的贵女们身着最华美的衣裙,如同精心培育的名贵花卉,在皇家园林中争奇斗艳,空气里浮动着脂粉的甜香与无声的硝烟。太子赵珩,身着杏黄色常服,坐在亭中主位,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储君特有的矜贵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他的目光在众女身上逡巡,带着审视与衡量,也带着一丝不屑的轻笑。

付青鸾端坐在席末,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尊完美的玉雕。青鸾强迫自己忽略周围投来的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和少女之间的窃窃私语以及那被刻意压低的啧啧声,与此同时她也努力不去看坐在斜前方、一身茜素红宫装、明艳得几乎灼伤人的红妍。青鸾眼观鼻,鼻观心,只求稳妥,只求不出丝毫差错。父亲沉重的嘱托和那则阴魂不散的预言,像两座无形的大山,沉沉地压在青鸾那单薄的肩头。

宫女们鱼贯而入,奉上香茗。青鸾长睫如羽只是垂眸,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接递到面前的那盏青瓷茶盅,一丝带着茗香的温热触到我的鼻尖,她静静看着那柔嫩的芽尖在水中沉浮,指尖刚触到温热的杯壁——

就在这一刹那!

斜刺里,一只戴着赤金镶红宝石镯子的手,仿佛不经意地拂过。那镯子璀璨夺目,带着一种刻意张扬的华丽。镯缘极其精准地、轻轻地撞在了我端着的茶盅底部。

“哎呀!”一声娇呼响起,不高,却足以穿透亭中的丝竹之声。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

此时青鸾只觉得手上一震,一股温热的、带着清香的液体猛地泼洒出来。深碧色的茶汤,如同一条带着熔岩的溪流,瞬间浸透了青鸾为自己精心挑选的、象征高洁的月白色软烟罗宫装!从胸口到下摆,迅速晕开一大片刺目的、狼狈不堪的深褐色污迹!

此时亭内刹那死寂。

所有的目光,如同无数冰冷的针,瞬间聚焦在青鸾的身上。那些目光里有错愕,有鄙夷,有幸灾乐祸,还有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太子赵珩的目光也扫了过来,原本的倦怠被一丝惊讶和……难以言喻的深沉所取代。他的视线掠过青鸾胸前那片醒目的污迹,又缓缓抬起,落在她瞬间褪尽血色的脸上,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意外受损的器物。

众目睽睽之下,青鸾僵在原地,指尖冰凉。青鸾能清晰地感觉到滚烫的茶水透过衣料渗透皮肤带来的灼痛,但更痛的是那四面八方刺来的目光和故意压低的讥笑,和太子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失望?青鸾猛地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付红妍。

红妍就站在姐姐斜前方一步之遥,此刻正微微侧着身,一手掩着因“惊讶”而微张的樱唇,那双与青鸾一模一样的杏眼里,清晰地映着青鸾此刻的狼狈。然而,在那双眼睛深处,青鸾捕捉到了一丝快得几乎无法捕捉的情绪——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没有惊慌,没有愧疚,只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

“姐姐!”红妍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担忧,快步上前,似乎想要用手帕去擦拭那污迹,动作却显得笨拙而慌乱,反而让那片污渍在我胸前更加触目惊心。“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这可是御前失仪啊!”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关切”,却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青鸾最致命的要害——“御前失仪”!

青鸾的脑中此刻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她看着红妍近在咫尺的脸,那张与她血脉相连、朝夕相处的面容,此刻却陌生得如同鬼魅。是她!是她故意撞的!为什么?为什么是她?那个预言……“祸国”……难道真是她?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至亲之人从背后捅刀的剧痛瞬间攫住了青鸾,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混乱中,一个尖细而威严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瞬间冻结了所有窃窃私语:“大胆!御前失仪,惊扰太子殿下!来人,将此女带下去!”发话的是侍立在太子身侧、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内侍总管。

两名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宫廷侍卫应声上前,一左一右,铁钳般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架住了我。

“不!不是我!是她……”青鸾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手指颤抖地指向付红妍。

“住口!”内侍总管厉声呵斥,声音尖利得刺耳,“还敢攀诬他人?拖下去!交由宗正寺严查其‘冲撞储君’之罪!”

侍卫的手劲极大,捏得女孩臂骨生疼,青鸾所有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蚍蜉撼树。她被粗暴地拖离席位,拖离那个象征着荣耀与未来的中心。经过红妍身边时,青鸾死死地盯住她。

红妍微微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她似乎不敢与姐姐对视,只是用那方丝帕,无意识地、一遍遍地绞着自己纤细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然而,就在青鸾被拖过她身侧、两人距离最近的那一瞬,红妍的眼睫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眼角的余光,极其短暂地扫过姐姐的脸。那目光极其复杂,痛苦、挣扎、某种孤注一掷的疯狂……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悲伤与诀别,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瞬间湮灭。

青鸾的心猛地一沉,那眼神像冰锥,刺穿了她所有的愤怒与不解,留下一个冰冷而巨大的谜团。为什么?妍儿,你到底在做什么?

没有人给我答案。青鸾像一件被丢弃的垃圾,被拖出了御花园,拖离了那个繁花似锦、却已将她打入地狱的春日。

“冲撞储君,心怀怨望,更兼……坊间早有‘祸国’谶语流传,其行可疑!着褫夺贵女身份,流放北疆寒石城,永世不得归京!”

宗正寺冰冷阴暗的堂上,主审官员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钝刀,一字一句,宣判了青鸾的结局。没有实质的证据,只有“御前失仪”的表面罪名,以及那则被重新翻出、此刻成为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的恐怖预言——“祸国妖女”!

沉重的木枷锁住了脖颈和双手,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手腕的皮肉。青鸾被粗暴地推搡着,押上了前往北疆的囚车。初春的寒风,裹挟着塞外沙尘的粗砺气息,刀子般刮过她单薄的衣衫和裸露在外的皮肤。囚车吱呀作响,驶过京城繁华的朱雀大街。两旁是黑压压的人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看!那就是付家大小姐,‘祸国妖女’!”

“啧啧,长得倒是仙女似的,心肠怎么如此歹毒?”

“听说在太子面前故意打翻茶盏,想攀附不成反生怨毒……”

“活该!流放都是轻的!”

污言秽语如同冰雹,劈头盖脸地砸来。付青鸾挺直了脊背,将所有的屈辱和痛楚死死压在胸腔深处。她不再看那些麻木或兴奋的脸,目光穿过囚车简陋的木栏,投向巍峨宫城的方向。红妍……此刻,她应该正沐浴在选妃成功的荣光里吧?用亲姐姐的坠落,铺就她通往凤座的锦绣之路?巨大的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好,好一个“祸国妖女”!妍儿,这“名”,姐姐今日便替你担了!但这份“情”,姐姐会百倍、千倍地还给你!

囚车辘辘,碾过官道的尘土,离京城越来越远。繁华褪尽,满目荒凉。北疆的风,一日冷过一日。

翌日黄昏,囚队在一处破败驿站歇脚。青鸾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上单薄的囚衣早已被寒风浸透,寒风像极细的针扎着她的皮肤,女孩的牙齿控制不住的格格打颤,连意识都有些模糊。连日赶路的疲惫、巨大的精神打击和刺骨的寒冷,几乎耗尽了青鸾的生机。

一个瘦小的身影,穿着驿站杂役的粗布衣裳,帽檐压得极低,趁着看守换岗的间隙,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蹭到青鸾身边。

“大……大小姐……”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是红妍的贴身侍女,那个叫小蝶的丫头。

听到熟悉的声音,青鸾猛地睁开眼,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冰冷和恨意。她认出小蝶,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野兽的低吼,挣扎着想躲开。这个叛徒!红妍的爪牙!

“大小姐别动!别出声!”小蝶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动作却极快。她迅速将一个用旧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塞进了青鸾冰冷僵硬、被绳索磨破的手里。那油布包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还有一股……极其熟悉的、甜腻的蜜饯香气。

“是……是二小姐……”小蝶的声音哽咽着,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切,“她让奴婢一定送到!她说……她说……”小蝶飞快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看守,语速更快,声音更低微,几乎成了气音,“……‘姐姐,活下去!这债,我来还!’”

说完,小蝶像受惊的兔子,立刻缩回阴影里,迅速消失在驿站昏暗的角落,仿佛从未出现过。

青鸾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手里那个小小的、带着体温和蜜饯甜香的油布包,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的灵魂都在颤抖。活下去?这债,她来还?什么意思?妍儿……你到底在做什么?是在惺惺作态?还是……另有隐情?那日御花园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与诀别……难道不是错觉?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被命运玩弄于股掌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青鸾,冲淡了那滔天的恨意,只剩下冰冷刺骨的茫然。她死死攥紧了那个油布包,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看着小蝶消失的方向,又望向京城的方向,青鸾的目光冰冷似乎能穿过驿站破败的土墙,投向那深不可测的、由权力与阴谋构筑的黑暗夜空,顷刻间大滴大滴的热泪从青鸾的眼中落下,落在她手中那方小小的油布包上。

北疆寒石城,名副其实。朔风如刀,割裂肌肤;冻土坚硬,埋葬生机。流放者的命运,如同被随意丢弃在荒原上的砾石,在严酷的自然和更严酷的管束下,无声无息地消磨。

而青鸾没有被磨灭。寒石城的风雪和苦役,磨去了她身上相府千金最后的娇嫩,却淬炼出钢铁般的意志。那个油布包里的蜜饯,早已被她珍而重之地吃完,只留下那方洗得发白的旧油布。夜深人静时青鸾时常摩挲着那块布,蜜饯的甜香早已散尽,只剩下粗糙的触感和北疆尘土的气息。小蝶那句“这债,我来还”和红妍最后那复杂的眼神,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她的心。

红妍成了太子妃。京城的消息,如同迟到的候鸟,偶尔会随着商队或押送新囚的官兵,飘到这苦寒之地。青鸾听到红妍如何以惊人的美貌和手腕,迅速在深宫立足;听到她如何与太子“鹣鲽情深”,风光无限;又听到她如何“恃宠生娇”,与朝中老臣屡起冲突,甚至隐隐传出“牝鸡司晨”的恶名……“祸国”的阴影,似乎正随着她地位的水涨船高而日益浓重。

在寒石城冰冷的冻土上,青鸾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也学着思考。她帮识字的牢头抄写文书,换取一点点微薄的食物和难得的书籍——那些被淘汰下来的、残缺不全的兵书、地理志、甚至一些粗浅的机关图谱。冰冷的囚室成了女孩的书房,昏暗的油灯下,她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知识,分析着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的故国朝堂局势。青鸾像一个最冷静的棋手,在脑海中复盘着当年御花园的那一幕,复盘着父亲付崇山在预言风波后的种种异常反应,复盘着红妍看似任性妄为背后可能的逻辑。

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女孩心底悄然滋生,然后如野草般疯长:如果……如果妍儿所做的一切,并非为了自己?如果那所谓的“祸国”行径,本身就是一种……反抗?反抗那既定的预言?反抗父亲强加的命运?甚至……反抗那个她不得不依附的太子和皇室?

这个念头让青鸾浑身战栗,却又隐隐透出一丝光亮。

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哪怕是在地狱的深渊里。

大胤永隆二十五年秋,一场罕见的暴风雪袭击了北疆。戍边军队损失惨重,补给线几近断绝。更糟糕的是,北面毗邻的狄戎部落,其雄主赫连灼看准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亲率铁骑,如狂飙般南下叩关。寒石城首当其冲,城防空虚,人心惶惶。

混乱中,青鸾凭借多年积累的观察和对当地地形、气候的深入了解,以及从那些残破兵书中悟出的粗浅道理,竟在几个小头目犹豫不决时,冷静地指出了城防几处致命的薄弱点,并提出了一个利用暴风雪和地形进行小规模反制、拖延时间的险计。

这份超出流放犯身份的见识和胆魄,引起了守城一名低级军官的注意。他将信将疑地采用了部分建议,竟真的暂时阻滞了狄戎前锋的疯狂攻势,为等待援军争取到了宝贵时间。消息层层上报,最终传到了正在附近督战、因补给困难而焦头烂额的赫连灼耳中。

“一个胤朝流放的女囚?”赫连灼坐在铺着兽皮的王座上,手指敲击着冰冷的扶手。他年约三十许,身形魁伟如北地的山峦,面容轮廓深刻,如同刀劈斧凿,一双鹰隼般的眸子,锐利得能穿透人心。此刻,这双眼中闪烁着浓厚的兴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带她来见我。”

当青鸾被带到赫连灼面前时身上还带着苦役的痕迹,囚衣破旧,面色因寒冷和营养不良而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眼神沉静,像寒石城外冻土下深埋的黑色燧石,冰冷而坚硬。

赫连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孩,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她单薄的外表,直视内里的灵魂。“你识得兵法?懂这北地的风雪和狄戎的马蹄?”

青鸾不卑不亢的抬起头,迎上那双能令草原勇士也胆寒的眼睛没有丝毫畏惧,声音因寒冷而微哑,却异常清晰:“困于此地八年,每日所见,无非风雪、冻土、戍卒、囚徒。看得多了,想得多了,便也懂了些皮毛。兵法有云,‘知彼知己’,仅此而已。”

青鸾的冷静和这份在绝境中磨砺出的洞察力,让赫连灼眼中掠过一丝激赏。“皮毛?”他低沉地笑了,笑声在王帐中回荡,“好一个皮毛!说说看,本王如今困在这风雪里,进退维谷,你这皮毛,可能为本王指条明路?若指不出……”他眼神骤然一冷,杀气弥漫,“你这皮毛,便只能喂了本王的猎鹰!”

帐内温度骤降。狄戎将领们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目光如狼,锁定了场中女孩单薄的身影。

青鸾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但她知道此时不能害怕,于是她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唯一一个跳出地狱的可能……向那模糊的复仇目标靠近的机会。青鸾深吸了一口带着皮革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气,目光扫过悬挂在王帐中的、绘制粗陋的北疆舆图。

“大王铁骑,天下无双,然天时不利,补给维艰,强攻坚城,徒耗锐气。”我的声音平稳,条理清晰,“胤朝北疆防线,看似铁板一块,实则不然。寒石城以西三百里,黑风峡。此地地势险要,驻军不多,守将张泰,性贪而躁,与邻近守将素有嫌隙。更关键者,”青鸾抬手指向舆图上一条几乎被忽略的、代表季节性河流的细线,“此‘干河’,每逢初冬大雪稍融,地下暗流涌动,河道虽无水,其下沙土却松软如沸汤,人马重载,极易陷没。此乃胤军秘而不宣之天然屏障,故黑风峡守备,外紧内松,倚仗天险。”

青鸾顿了顿,迎着赫连灼越来越亮的锐利目光,继续道:“大王可遣一精锐轻骑,绕行险径,突袭黑风峡后翼粮仓。守将张泰,必惊慌失措,倾巢而出救援。此时,大王主力不必强攻寒石,只需佯动牵制其援军。待张泰离营,其营寨空虚,内部又因将官不和而调度混乱。大王另一支奇兵,便可从‘干河’看似绝路之处,踏着那沸腾的流沙,直插其腹心!夺下黑风峡,便如利刃刺入胤朝北疆肋下,寒石城孤立无援,后方粮道被断,不攻自破!届时,整个北疆门户,将为大王敞开!”

帐内一片死寂。狄戎将领们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他们面前的女囚不仅对地形了如指掌,竟连胤朝边将的性格弱点、军队内部的矛盾都洞若观火!更可怕的是,她竟知道那条连许多胤朝中级军官都不甚了了的“干河”流沙之秘!

赫连灼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帐内投下浓重的阴影。他大步走到青鸾面前,鹰隼般的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带着一种发现稀世珍宝的狂喜和审视:“‘干河’流沙?此等秘辛,你如何得知?”

青鸾毫不回避的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眼中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烧着复仇火焰的决绝:“因为,将我付家打入地狱的那位‘太子’,其母族,当年便是负责督建北疆部分防御工事的!一些‘无关紧要’的疏漏,一些‘无伤大雅’的隐秘,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换取功劳的踏脚石,是构陷异己的筹码!这些,都曾作为付家‘通敌’的‘罪证’,写在将我父亲下狱、将我流放的卷宗上!我,付青鸾,付家嫡长女,便是这些‘罪证’的亲历者!也是……最大的受害者!”

女孩的话语,如同淬了冰的匕首,字字泣血,带着滔天的恨意,也揭示了她洞悉这一切的根源——那场构陷,那些被罗织的“通敌”罪名卷宗里,恰恰详细记载了北疆防线的诸多隐秘和“疏漏”!当年构陷者用来毁灭付家的“刀”,此刻,被她握在了手中,成为了投向敌人心脏的利刃!

赫连灼眼中最后一丝疑虑被狂喜取代。他猛地爆发出洪钟般的大笑,震得王帐嗡嗡作响:“好!好一个付青鸾!好一把藏在胤朝自己刀鞘里的利刃!天助我也!”他大手一挥,指向青鸾,声音如同惊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自今日起,你便是我赫连灼的军师!本王倒要看看,你这把来自胤朝内部的复仇之刃,能为本王,劈开多大的疆土!”

青鸾微微垂下眼帘,敛去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破釜沉舟的决绝,有向命运挥刀的疯狂,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那个远在京城深宫、背负着“祸国”之名的妹妹的……隐隐的担忧。

青鸾知道,自己成功了。她可以从地狱爬出,握住了魔鬼递来的刀柄。复仇的棋局,正式落子。目标,胤朝的心脏,那座埋葬了她所有过往的巍峨京城。还有……那深宫中,凤座之上的付红妍。妍儿,无论你是因何走到那一步,姐姐……回来了!

时光如北疆奔涌的勒川河水,裹挟着烽烟与权谋,滚滚向前。五年弹指一挥。

赫连灼的铁骑,在青鸾这把“复仇之刃”的指引下,势如破竹。多年相府生活,耳熏目染之下她深谙胤朝政治格局的痼疾、军事部署的漏洞、官员将领的秉性。每一次精准的战略布局,都像手术刀般切入胤朝看似庞大却已腐朽的肌体。青鸾利用胤朝内部根深蒂固的党争,巧妙地离间分化;她洞悉各城守将的弱点,或威逼利诱使其不战而降,或设下致命陷阱引其入彀;青鸾更利用自己对胤朝后勤补给体系的了解,屡屡切断其命脉,让庞大的胤军陷入缺粮少械的困境。

赫连灼对青鸾愈发倚重,从最初的军师,到后来的首席谋主,地位尊崇,言听计从。狄戎的贵族们最初对她这个胤朝女囚充满鄙夷和戒备,但在一次次辉煌的胜利面前,也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尊称她一声“青先生”。就这样,青鸾成了赫连灼王帐中最神秘、也最锋利的存在。多年来身世预言让青鸾历经磨难,难道身为女人就不能左右自己命运?于是她总是身着狄戎男子的深色劲装,青鸾知道女子美貌与柔情与她而言毫无用处,于是她以幕离遮面,沉默寡言,冰冷如寒石城的风,唯有在指点江山、剖析敌情时,那双露在幕离外的眼睛,才闪烁着冰雪般的冷静与洞穿一切的光芒。

不知不觉中青鸾将自己彻底包裹在“复仇者”和“谋士”的坚硬外壳之下,绝口不提过往。只有夜深人静,独对孤灯时,她还是会拿出那块早已磨得发白、边角破损的旧油布,久久凝视。蜜饯的甜香早已消散在塞外的风沙里,只剩下冰冷的触感,和小蝶那句如同诅咒般萦绕不去的低语:“这债,我来还。”妍儿……这五年,你在那座金丝牢笼里,又是如何“还债”的?胤朝江河日下,民怨沸腾,“祸国妖后”之名响彻天下……这,就是你还债的方式吗?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巨大的困惑和一种宿命般的无力感,时常在青鸾心底翻涌。

永隆三十年,冬。

狄戎铁骑如同黑色的死亡潮水,在青鸾精准的谋划下,终于冲垮了胤朝摇摇欲坠的最后防线。兵锋所指,直抵胤朝心脏——京城!

兵临城下。昔日繁华的帝都,此刻笼罩在末日的恐慌之中。高大的城墙上,戍卒面如土色,旌旗在凛冽的寒风中无力地耷拉着。城内隐约传来百姓绝望的哭嚎和兵荒马乱的嘈杂。赫连灼的大军,如同沉默的黑色群山,将京城围得水泄不通。王帐设在一处高坡,俯瞰着这座即将陷落的雄城。

“青先生,”赫连灼的声音带着志得意满的豪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胤都已在囊中!破城只在旦夕!本王欲效古制,‘献俘阙下’,以彰武功!尤其是……那位名动天下的‘祸国妖后’付红妍!本王倒要看看,是怎样的绝色,能倾覆一个偌大的王朝!她,必须活着,跪在本王的马前!”

赫连灼刻意加重了“祸国妖后”四个字,隔着幕离青鸾隐约看到他的目光锐利地投向静立在一旁、幕离遮面的自己。

女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隔着幕离垂下的轻纱,青鸾的目光投向远处那座巍峨而绝望的皇城。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献俘阙下?跪于马前?让妍儿承受这样的奇耻大辱?不!绝不可以!那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翻腾上来:妍儿所做的一切,或许……或许并非世人所想!那块旧油布冰冷的触感似乎还留在指尖。

按捺住强烈起伏的心绪,青鸾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带着谋士特有的冷静分析:“大王雄图,自当如此。然破城在即,困兽犹斗。胤帝赵珩,性情懦弱,然其身边死士与部分愚忠宫卫,必作困兽之斗。付红妍……”我顿了顿,这个名字从舌尖吐出,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艰涩,“……身处深宫,目标显著。若强攻之时,混乱之中,恐有‘玉碎’之险,或被乱兵所趁。届时,大王所求之‘献俘’,恐成泡影,反损军威。”

赫连灼浓眉微蹙,显然在权衡。他知道青鸾所言不无道理。他盯着幕离后模糊的脸:“依先生之见?”

“围三阙一。”此时青鸾的声音清晰果决没有半分犹豫,“暂缓强攻东、西、南三门压力,尤其放松对北面宫城后苑玄武门的围困,示敌以‘生路’。胤帝懦弱,付红妍……亦非刚烈死士,求生乃人之本能。待其慌乱出逃,自玄武门‘溃围’而出时,大王只需在北郊预设精兵,张网以待。如此,既可避免强攻宫城之伤亡,又能确保‘猎物’完整擒获,献于大王马前,岂不更显大王运筹帷幄之神威?”

赫连灼眼中精光爆射,抚掌大笑:“妙!先生此计,深谙人心!便依先生所言!传令下去,围三阙一,网开北门!本王要在北郊猎场,亲迎胤帝与妖后!”他笑声洪亮,充满了志在必得的霸气。

闻言青鸾微微躬身领命,幕离轻纱下,无人看见她紧抿的唇线和心底深处的暗潮翻涌的、几乎快变成难以压抑的惊涛骇浪。青鸾利用了自己对胤帝性格和红妍处境的判断,为赫连灼编织了一个看似完美的“擒王”之策。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说出“围三阙一”、指向玄武门的那一刻,心中撕裂般的痛楚。青鸾为赫连灼指了一条生擒红妍的路,却也……亲手堵死了妹妹可能的其他生路。妍儿,若你真想逃,玄武门……是唯一的出口。姐姐能做的,只有赌!赌一个面对面质问你的机会!赌当年那个塞给她蜜饯、说着“这债我来还”的妹妹,是否真的……另有隐情!

夜色如墨,沉重地涂抹在胤朝京城的天穹之上,压得人喘不过气。子时刚过,死寂的皇城深处,骤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火光冲天而起,如同地狱的熔岩喷发,瞬间撕裂了沉沉的夜幕。赫连灼的大军,按照计划,同时对东、西、南三门发动了雷霆万钧的猛攻!战鼓如雷,号角凄厉,箭矢如同飞蝗般遮蔽了天空,燃烧的火油罐砸在城楼和民居上,爆开一团团妖异的死亡之花。

巨大的爆炸声撼动着大地,那是狄军工兵在付青鸾指点下,利用对京城地下旧排水渠网的了解,秘密埋设的火药被点燃!坚固的城墙在火光与巨响中剧烈颤抖,砖石崩裂,烟尘弥漫,守军的惨嚎声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轰鸣里。

混乱!彻底的混乱!如同滚沸的油锅!

就在这山崩海啸般的攻势吸引着全城守军和残存者所有注意力的时刻,皇城北面,玄武门那沉重的、象征最后生路的宫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中,被数名浑身浴血的忠心侍卫,艰难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支仓惶的队伍,如同惊弓之鸟,从门缝中挤了出来。人数不多,约二三十人,簇拥着几辆没有任何皇家标识的简陋青篷马车。队伍的核心,是几个穿着内侍和宫女服饰、却难掩贵气的人影。他们趁着震天的喊杀声和弥漫的烟尘,一头扎进了玄武门外那片相对僻静、此刻却更显阴森诡谲的皇家禁苑林地!

“快!快走!穿过林子,北郊有接应!”一个嘶哑的、属于胤帝赵珩的声音在队伍中响起,充满了惊惶和绝望的催促。

然而,就在队伍刚刚深入禁苑林地不过百步,四周看似寂静的黑暗里,骤然亮起无数火把!熊熊燃烧的火光如同毒蛇的眼睛,瞬间将这片小小的区域照得亮如白昼!马蹄声如闷雷般响起,伴随着狄戎武士特有的、低沉而充满威慑力的呼喝!

“围起来!一个也不许放走!”狄戎将领的吼声如同惊雷炸响。

事先埋伏的精锐骑兵如同鬼魅般从树林中、土丘后涌出,冰冷的弯刀在火把下反射着死亡的光芒,瞬间将这支小小的逃亡队伍团团围住,铁桶一般!胤帝赵珩那身匆忙套上的明黄色龙袍,在火光下如同一个巨大的、嘲讽的靶子,瞬间暴露了他的身份。

“护驾!护驾!”赵珩惊恐的尖叫划破夜空,但声音很快被淹没在狄戎武士的咆哮和兵刃撞击声中。残存的侍卫如同扑火的飞蛾,瞬间被淹没在黑色的铁骑洪流里,溅起微不足道的血花。

混乱中,一辆青篷马车的帘子被猛地掀开!

此时付青鸾策马立于包围圈外一处略高的土坡上,幕离早已摘下,为的是视线能穿透混乱的人影和跳跃的火光,死死锁定了那辆马车!

一个身影,从掀开的帘子里,缓缓地、异常平静地走了下来。

是付红妍!

然而,眼前的红妍,几乎让青鸾瞬间窒息,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身上穿的,根本不是仓惶出逃的便服,而是……皇后最隆重的祎衣!深青色的翟鸟纹礼服,繁复庄重,在跳动的火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头上戴的,是沉重的九龙四凤冠,金丝缠绕,珠玉垂旒,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芒。凤冠霞帔,盛装华服,在这末日逃亡的混乱血腥场景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诡异,又如此……触目惊心的悲壮!

火光映照着她的脸。那张脸,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却褪尽了少女时的娇憨与任性,只剩下一种被权力与岁月反复淬炼后的、冰冷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她的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深不见底,所有的情绪都被抽干了,只剩下一种万念俱灰的沉寂,仿佛灵魂早已飘离了这具盛装的躯壳。

她的目光,穿透了混乱厮杀的战场,穿透了重重人影,精准地、死死地锁定了土坡上那个同样穿着狄戎服饰、却有着与她一模一样容颜的身影——付青鸾。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付红妍涂着鲜红口脂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牵动,拉扯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得意,没有怨恨,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极致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悲伤和解脱。

她看着付青鸾,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她的方向,无声地、清晰地吐出几个字。隔着混乱的战场和喧嚣的厮杀声,青鸾听不到声音,却能清晰地辨认出那唇形:

“姐姐,预言错了。”

话音未落!

在所有人——包括近在咫尺的狄戎骑兵都未曾反应过来的瞬间,付红妍猛地转身!那身沉重的皇后祎衣非但没有成为她的束缚,反而被她决绝的动作带起一片深青色的残影!她像一只扑向烈火的青色凤凰,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朝着身旁不远处那道冰冷陡峭的宫墙,义无反顾地奔了上去!

“妍儿——!!!”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从付青鸾的喉咙深处炸裂开来!那声音充满了撕心裂肺的剧痛和无法置信的绝望,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疯了一般策马就要往那宫墙下冲!

“拦住她!”赫连灼惊怒的吼声响起。几名亲卫立刻死死拦住了青鸾的马头。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胆俱裂的撞击声传来。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付红妍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落叶从宫墙最高处沿着冰冷坚硬的宫墙,软软地跌落下来。身体接触地面的瞬间,刺目的、粘稠的鲜血迸溅出来,如同怒放的红莲,瞬间在她额角、鬓边、乃至那身象征着母仪天下的深青色祎衣上,晕染开大片大片惊心动魄的猩红。那顶沉重华丽的九龙四凤冠,歪斜地掉落在地,沾满了尘土和血污,金珠玉翠在火光下闪烁着诡异而凄凉的光芒。

她倒下的地方,距离试图抓住她衣角却扑了个空的胤帝赵珩,只有一步之遥。赵珩瘫软在地,面无人色,裤裆处湿了一大片,散发着难闻的臊臭。他望着那滩迅速扩大的鲜血和红妍静止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烂泥,只剩下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

整个战场,陷入了诡异的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伤者压抑的呻吟。

付青鸾被亲卫死死拦住,目眦欲裂,身体因巨大的冲击和悲痛而剧烈颤抖,如同狂风中的枯叶。她死死盯着那倒在血泊中的身影,视线被泪水彻底模糊。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从混乱的人群中扑了出来,扑倒在付红妍的尸身旁。是相府中服侍双姝的老乳母,那个当年在流放路上给她塞蜜饯的小蝶的姑母!老妇人发髻散乱,满脸泪痕和血污,她不顾一切地抱起红妍染血的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娘娘!我的娘娘啊——!”苍老的手,颤抖着,摸索着,似乎想从红妍身上找到什么。

突然,老乳母的动作顿住了。她浑浊的泪眼猛地抬起,像两道淬毒的利箭,穿透混乱的人群,死死钉在了被狄戎亲卫簇拥着的付青鸾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绝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控诉!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老乳母猛地低下头,用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从付红妍紧贴胸口的、被鲜血浸透的衣襟内侧,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扁平的、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方正之物。锦缎已被鲜血浸透大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

老乳母如同捧着世间最污秽的诅咒,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染血的锦包,狠狠地朝着付青鸾的方向掷了过来!

“付青鸾——!”老乳母的声音凄厉如鬼泣,带着泣血的控诉,“睁开你的眼看看!看看娘娘用命护着的是什么!罔你自小聪明伶俐却被仇恨懵了心,你竟如此糊涂——!!”

染血的锦包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目的抛物线,“啪嗒”一声,掉落在付青鸾马前的尘埃里,滚了几滚,停住了。

包裹的锦缎在撞击下微微散开,露出了里面东西的一角——金灿灿的,边缘雕刻着繁复的凤纹,镶嵌着细碎的宝石。

是一本金册!

皇后金册!

象征着胤朝皇后无上尊荣与权力的金册!

此刻,它却沾满了它主人的鲜血和尘土,像一个巨大的讽刺,滚落在付青鸾的脚下。

赫连灼和一众狄戎将领的目光,瞬间被这染血的皇家重器所吸引,充满了贪婪和好奇。赫连灼挥了挥手,一名亲卫立刻下马,捡起了那本沉重的金册,恭敬地递到他手中。

赫连灼带着胜利者的审视,随手翻开了那金册。里面是工整的官方文书,记录着册封付红妍为皇后的诏书和宝印。他草草翻过前面象征权力的华丽辞藻,目光落在了最后一页——那通常是皇后亲笔签署凤印或书写谢恩表的地方。

然而,当赫连灼的目光落在金册最后一页时,他脸上的志得意满瞬间凝固了!鹰隼般的锐利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他猛地抬头,如同见鬼一般,死死地看向马背上摇摇欲坠、泪流满面的付青鸾,又低头看看那金册,再看看远处倒在血泊中的付红妍,眼神剧烈地变幻着,充满了震惊和一种被命运戏耍的荒谬感。

“拿给她看!”赫连灼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将手中的金册猛地递向付青鸾的亲卫。

亲卫不明所以,恭敬地将那本沾着粘稠鲜血、尚带着余温的金册,递到了付青鸾颤抖的手中。

付青鸾如同提线木偶,机械地接过了那沉重的金册。冰冷的金属棱角和尚未干涸的、温热的、属于妹妹的鲜血,透过指尖传来,让她如遭雷击。

她的视线模糊,巨大的悲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她颤抖着,翻开了那本用妹妹生命守护的金册。前面华丽的辞藻和印章在她泪眼中一片模糊。她只是凭着本能,用染着红妍鲜血的手指,艰难地、一页一页地翻动着。

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

金册内页光滑的底衬上,没有凤印,没有谢恩表。

只有一行字。

一行青鸾极其熟悉的笔迹。那墨色早已陈旧发黄此刻已和着妹妹的鲜血,显然写于很多很多年前。

那字迹一笔一划字字珠玑,让付青鸾刻骨铭心!

青鸾的思绪忽然穿梭到许久许久以前……那是妹妹红妍刚刚学会写字不久,最喜欢缠着她一起练字时的笔迹!笨拙,用力,每一笔似乎都带着劲道,完全不像女儿家字体的清秀却带着一股执拗的认真。

那一行小小的、褪色的墨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瞬间烙穿了付青鸾所有的盔甲、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理智!将她整个灵魂都灼烧成一片空白!

“姐姐别怕,祸国名我来担。”

落款处,是一个同样歪歪扭扭、墨团般的印记——那是小时候,她们一起玩耍时,红妍用印泥按下的、代表她自己的小小指印,旁边还画了一个极其简陋的笑脸。

“轰——!”

付青鸾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画面,所有的疑惑,如同被一道撕裂苍穹的闪电瞬间照亮!

祠堂外偷听时,父亲付崇山那压抑着恐惧的怒吼,灰袍人手腕上盘蛇般的胎记……预言,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针对位高权重付家的政治阴谋!是那把悬在付家头顶、随时会落下的利剑!

御花园里,那“失手”打翻的茶盏,红妍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痛苦与诀别……那不是陷害!那是她在用最惨烈的方式,主动地、决绝地,将“祸国”的污名揽到自己身上!用姐姐的“流放”,换姐姐的“安全”和“清白”!她亲手将姐姐推离了京城这个巨大的、名为“预言”的绞肉机!

流放路上,小蝶塞来的蜜饯,那句“这债,我来还”……不是惺惺作态!是她背负着巨大的秘密和计划,在用另一种方式告诉姐姐:活下去,看着我,我会用我的方式,完成这场“还债”!她选择了一条比流放更痛苦、更黑暗的路——主动拥抱“祸国”之名,深入权力的心脏,从内部去……打败!

她“恃宠生娇”,她“牝鸡司晨”,她激化矛盾,她加速胤朝的腐朽……一切的一切,不是为了权势,不是为了苟活!她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和名誉做燃料,点燃了毁灭这个腐朽王朝、毁灭那个制造了“预言”悲剧的源头的烈火!她要用胤朝的崩塌,来彻底粉碎那则困住了她们姐妹一生的可怕谶语!

而最后,这身赴死的凤冠霞帔,这染血的皇后金册,还有金册里这行跨越了十几年时光的、稚嫩却重逾千斤的承诺……是她用生命完成的最后谢幕!是她对姐姐,也是对整个荒谬命运,最决绝、最悲壮的反抗和证明!

“姐姐,预言错了。”

她做到了。

她用最极端的方式,证明了预言的可笑。她成为了皇后,却亲手将这个王朝推向了灭亡。她背负了“祸国”的千古骂名,却用这骂名和生命,为姐姐劈开了一条生路,也砸碎了那则诅咒的枷锁!

“啊——!!!”

一声野兽濒死般的、混合着极致痛苦、悔恨、明悟和崩溃的嚎叫,猛地从付青鸾胸腔里炸裂出来!她死死攥着那本沾满妹妹鲜血的金册,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心头的血,汹涌而出!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直接从马背上栽倒下来!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瞬,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雪夜,小小的红妍舔着窗棂上的冰凌,嘴角弯起的那抹孩子气的、带着点叛逆的弧度。原来,从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在反抗了。反抗那冰冷的窗棂,反抗那无形的枷锁,反抗那既定的、令人窒息的命运。

……

一个月后。

北疆通往大漠深处的官道上,黄沙漫卷。

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驮着一个风尘仆仆、形容枯槁的身影,踽踽独行。付青鸾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头上裹着挡风沙的旧布巾,脸上刻满了风霜与深入骨髓的疲惫。她的怀里,紧紧贴着一个用层层旧油布包裹的、小小的硬物——那本染血的皇后金册。

身后,是彻底沦入狄戎铁蹄之下的故国山河。赫连灼践祚登基,建立了新的王朝。他曾极力挽留这位助他夺得天下的无双谋士,许以高官厚禄。然而,付青鸾只是沉默地摇头,将那身象征权柄的狄戎服饰和所有赏赐,尽数留在王帐之中,只带走了这本金册和几块干粮。

前方,是望不到尽头的黄沙瀚海,天高地迥,一片苍茫。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天涯之大,何处是家?心已成灰,何处安放?

路过一个简陋的、在风沙中飘摇的茶棚。粗粝的茶汤苦涩难咽,几个行商模样的旅人围坐在一起,唾沫横飞地谈论着刚刚过去的那场惊天巨变。

“……听说了吗?那位新登基的赫连大王,在清点胤朝皇宫秘档时,可查出大料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哦?快说说!是不是那‘祸国妖后’付红妍的秘辛?”旁人立刻来了兴趣。

“可不就是她!”络腮胡灌了口劣酒,抹抹嘴,“宫里那些老宦官招供,说太子赵珩啊,根本就不是先帝爷的种!”

“什么?!”众人惊呼。

“千真万确!”络腮胡瞪大眼睛,“说是当年先帝病重,太子生母,也就是后来的太后,为了固宠,和一个手腕上有蛇形胎记的钦天监官员私通,生下了赵珩!那钦天监的,就是当年炮制出‘双姝祸福’预言、害得付相家破人亡的主谋之一!后来事情快捂不住了,太后和那奸夫一合计,干脆把付家推出去当替死鬼,用‘通敌’和‘应验预言’的罪名灭了付家满门!那付红妍后来当上太子妃,不知怎么查到了这些,才疯了一样地‘祸国’!她是憋着劲儿,要拉着整个赵氏皇族和那些害她家的人一起下地狱啊!”

“嘶……”茶棚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的老天爷!原来如此!这……这付家二小姐,竟是个忍辱负重的狠角色?”

“可不是嘛!听说她最后跳宫墙前,还死死护着那本金册,里面好像藏着什么要命的东西,硬是没让狄戎人搜去……啧啧,这女人,太邪性了……”

议论声嗡嗡作响,如同无数细小的针,扎在付青鸾早已麻木的心上。她端着粗陶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她布满风尘的手背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原来如此。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轰然归位。

灰袍人手腕上的蛇形胎记……父亲付崇山被构陷“通敌”的滔天罪名……红妍那看似疯狂的“祸国”行径……她主动背负污名、深入虎穴,不仅仅是为了粉碎预言,更是为了用最惨烈的方式,为付家、为被冤死的父亲、为被流放的姐姐……复仇!她将自己化作了射向仇敌心脏的毒箭!

而自己……自己做了什么?

自己亲手将复仇的刀,递给了狄戎人!自己成了覆灭故国、间接……逼死妹妹的帮凶!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付青鸾猛地偏过头,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喷在了茶棚肮脏的泥地上,如同点点刺目的红梅。

茶棚里的人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突然吐血的落魄旅人。

付青鸾却恍若未觉。她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那动作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狠厉。她丢下几枚铜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牵过那匹老马,头也不回地再次踏入漫天风沙之中。

背后的议论声渐渐被风沙吞没。

“……也是个可怜人,看那样子……”

“这世道,谁不可怜?走吧走吧……”

黄沙扑面,迷离了双眼。付青鸾紧紧抱着怀中那本用油布包裹的金册,仿佛抱着妹妹最后残留的温度。她望着眼前无尽延伸、仿佛要吞噬一切的荒原,空洞的眼底,终于燃起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

妍儿,你说得对。

预言错了。

我们都错了。

姐姐带你走。离开这吃人的庙堂,离开这流血的权柄,离开这无休止的算计与倾轧。去天之涯,海之角,去只有风和沙的地方。姐姐欠你的,用这余下的风,用这漫漫的黄沙,一点一点……慢慢还。

瘦马西风,那道孤独的身影,一步一步,倔强地融入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苍茫画卷里,直至成为天地间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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