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春风如知意(马奴侯府少)最新章节列表_全本春风如知意全文阅读

匿名 2025-09-25 03:05:51 14

我是相国千金,未婚夫是侯府世子。

我们门当户对。

但我刚刚得知,我不是真千金,我的婢女才是。

婚书名字一换,人人艳羡的天作之合,顿时成了个笑话。

彦清河直言:「你只是马奴之女,不配做侯府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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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跟绮罗商量好,许你当个妾,一同进门。」

我没保住婚约。

连书院,也将我除名。

但是,除了嫁人,我还有别的去处。

成亲那天,我就走。

1

我刚刚成了马奴之女,卑贱低微。

曾经许我白头到老的未婚夫,今日上门换亲。

彦清河亲手撕了我们的婚书。

然后提笔,写了一封新的婚书,郑重交到父亲手里,名字是我的婢女,「徐绮罗」。不对,她如今不是婢女,是相国真千金。

我闭上眼,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又钝又疼。

彦清河看着我,语气淡然,不带一丝感情:「知意,别这副表情。」

「我没有对不起你。相反,是你,你的生母,欺我在先。」

我抬起头。

看着他,喉咙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得严严实实,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从不知道,彦清河说话可以这般伤人。

他继续道:

「本来与我定亲的,是相国嫡女,而你只是奴婢跟马奴私通之女,并不配当这个侯府少夫人。」

我不说话,只是攥着袖子,指尖微微发抖。

咬着牙,努力忍着喉咙的哭咽。

「绮罗与你情同姐妹,她答应了我,可以纳你为妾。」

三言两语,他已经安排好下半辈子归宿。

「你们同一天进门便是。」

但,我只能从小门进去。

我面无表情,还是沉默。

彦清河似乎有些不耐,沉下来脸:「绮罗才是相国千金,这些年,你李代桃僵,她替你受了多少苦,你不是不知。你又白享受了多少荣华富贵,你也心知肚明。」

「她为正妻才是应当应分。」

「你能为妾,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我默然点头,表示我知道了。

低下头,眼眶刺痛,盈满了泪水,却被我硬生生忍着。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抹粉色襦裙从墙角闪过。

是绮罗。

我仓皇转身离开,不愿让人看见我的狼狈。

「彦哥哥,你来了吗!」

「彦哥哥,你看,这是我绣的嫁衣,好看吗?」

绮罗声音清凌凌的,带着掩不住的欢喜。

她要回了千金身份,再也不是卑躬屈膝的奴婢,还有一个如意郎君,怎叫人不欢喜。

从前她跟在我身边,总是偷偷去瞧彦清河,那点小儿女心思,我都懂,如今,得偿所愿,她每天脸上,都是化不开的甜蜜和欢欣。

并无人关心我这个马奴之女,高兴与否。

我越走越快,几乎是小跑着,然后摔进房间。

很痛。

眼泪啪嗒啪嗒落地。

我哭了一会,房门被敲响。

婢女低着头,小说声:「小……姑娘,大人和夫人说了,你有一个翡翠玉佩,还……请你归还。」

「……那是给绮罗小姐的。」

我哑了哑,沙声道:「稍等。」

我从妆台的小匣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枚玉佩,玉佩温润如玉,上面刻着「吉祥如意」四个字。

婢女接过玉佩,转身便走,全程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看我一眼。

是我十岁生日时,爹娘特意寻来的,那时,他们满眼都是希冀,愿我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可是现在,我不是爹娘的女儿了。

东西,自然也不是我的了。

2

我是一个月前才知道,我只是个假千金。

一个月前,府里来了一个已返乡多年的妇人,是绮罗的母亲。还带来了一个隐藏多年的秘密。

她说,我才是她的女儿。

当年她被马奴奸淫,怀胎生产,不忍心女儿一辈子做奴婢,于是在与相国夫人生产的同日,铤而走险,悄悄换了两个女婴。

真正的相国千金,应该是我的婢女,绮罗。

如今她命不久矣,心中有愧,特来请罪。

但更多的,她想我回去尽孝,照顾病重的她。

她伸手抓住我的裙角,苦苦哀求:「闺女啊……我才是你娘啊,娘十月怀胎生你下来的啊……娘想你啊……」

那一刻,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一个想法:荒谬。

但偏偏有证可循。

爹娘去找了当年接生的产婆,产婆记得,她接生的相国千金的后腰上有个胎记。

而我……没有。

那胎记,在绮罗身上。

我茫然地看向四周,都是一双双陌生审视我的眼睛。

然后我看见,爹娘涕泪纵横,将绮罗揽进怀里,心疼极了:「我的乖女儿啊……这些你,受苦了啊!」

绮罗的眼里也有泪。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妇。

脸色苍白。

她……才是我的亲生母亲吗?

我不愿相信,还想问个明白,但父亲已经怒不可遏,命人将她活生生打死。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沿着河边走,狼狈异常。

我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停下来时,已经到了永安侯府。

彦清河是永安侯世子,我的未婚夫。

我们在灯会廊桥相识。

灯谜摊前,我想要最大的那盏花灯,他寸步不让,猜每一句灯谜都比我快那么一点。

最后,他赢走了凤凰花灯。

我要走时,他却把花灯递给了我:「你不是想要吗?」

彦清河眉目深邃,嘴边含着笑,半张脸笼在月光下,清俊逼人。

有些相遇,是命中注定。

后来,他来府上提亲,我们定下白首之约。

侯府嫡子,相国千金,我们应该是最门当户对的一对。

可是。

昨天我还是金尊玉贵的相国千金,如今,就只是一个奸生女。

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办。

心乱如麻之下,我想到了彦清河。

门扉咿呀一声打开。

彦清河站在我面前,眼里瞬间闪过一抹鄙薄和厌恶。

像一根针,狠狠扎进心窝。

痛彻心扉。

他嫌弃我。

我张了张嘴,想说话,但他先打断了我:「你的事,我都听说了。」

声音不咸不淡。

门扉只开了一条缝,我站在门外,风很冷。他说:「容我想想,你先回去。」

木门重重关上,我被拒之门外。

我愣愣地盯着那扇门,透心的凉。

他说的想想,就是新娘换人,绮罗当妻,我当妾。

既不算悔婚,也不会辱没侯府。

两全其美。

却没有人问过我,想不想当这个妾。

3

云麓书院门前,我被拦了下来:「请回吧,书院已将你除名。」

我呆愣了片刻,怔怔地问:「什么?」

开门的是当值的一个女学子。

她站在台阶上,笼着宽袖,高高在上地看着我,眼里有些讽刺的意味。

她懒得回答,只是转身回去。

不一会儿,抱出一堆东西出来,都是我在书院的文房四宝,诗书画集。然后一言不发,丢在我脚边,散落一地。

一幅行书在地上展开,被昨夜未蒸的一摊水浸湿,水墨晕开,一片模糊。

这幅画,之前还挂在学堂的墙上。

是书院女席里,写得最好的。

我弯下腰,颤着手指,将行书捡起。

这个瞬间,好像又有什么东西要从眼里涌出。

彦清河曾说过,他以后要袭爵,出入官场。为了配得上他,我读史写诗,德容妇功,一样都不敢落下。

我一直都很努力,不负父亲从小教导,也想彦清河争脸。

在书院学业有成,是入朝当女官的唯一途径,若我以后能当个女官,可以为侯府锦上添花。我一直想,以后当个好妻子,好儿媳。

如今,都成了奢望。

「为什么?」

那人嗤笑一声,满目轻蔑:「云麓书院不是人人都可进,里面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官宦世家子弟。」

「你?」她看我一眼,「就不要自取其辱了。」

圣人云,有教无类,出生成了我的原罪。

过往的努力、褒扬,全变得一文不值。

连学院都容不下我。

我卑微到尘埃里,低头求人:“我只想再见老师一次,不是求情,不会为难姑娘,只是谢老师栽培之恩。”

门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了我进去。

我在后苑待了小半个时辰。

出来时,正值散学。

我是奸生子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众人频频侧目看我,闪过各种复杂的目光,交头接耳,却没人敢上来搭话。

我只是低着头,抱着书卷,快步往前走。

彦清河在台阶下等着。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身上,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有自知之明,他不是在等我。

绮罗散学出门,彦清河越过我,快步走向她,脸上带着温馨的笑意。

最近阴雨绵绵,他是担心佳人绣鞋落灰。

父亲为弥补绮罗,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献给她,认亲的第二天,就为她要了一个书院的名额。

她可以像其他高门千金一般,出入书院,跟最好的大儒谈诗对弈。

绮罗站在我面前,眉眼弯弯,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静了一息,向她行了一个礼。

她很满意。

跟在绮罗身边的,跟着几个女同窗。

「绮罗,她还住在你家吗?」

「你也真是好心,竟然还留着她。要是我啊,知道自己如此不堪的出身,早自我了断了。」

奚落的话一声比一声高。

「她怎么还有脸来书院?」

我认得这几人。

她们学问平平,平日里看不惯我文章好,没少讽刺我爱出风头,只是碍于父亲身份,不敢把话说得明白。

如今是终于找到机会了,言语间毫不遮掩。

绮罗笑着抽出帕子,学着那些矫揉造作的世家小姐一般,掩着红唇,笑意盈盈:

「你们别这样说,我与知意一起长大。即便她身份低贱,家里也不差她一口饭吃。」

她顿了顿,带着几分怜悯:「此时她已很伤心,各位姐姐别说了。」

她替我辩解,但更伤人心。

而彦清河始终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我像戏子一般,被嬉笑取乐。

上马车前,绮罗回头看我,大方道:「知意,快下雨了,一起坐马车回去吧。」

我轻声拒绝:「不了。」

我只是低着头,抱紧了胸前的东西。

老师给了我一封推荐信。

金陵的庆王王妃开办女学,是全大晟除了云麓书院以外,最好的书院。

有了推荐信,我就能进书院。

以前,我想的是相国府,想的是彦清河,成为他们需要的那样子。

如今,他们不要我了,那么我想试试,为自己活一下。

4

我已移居到客院。

徐相国不想落了个苛待养女的名声,特开恩,让我在相府待到出嫁。

但一个贱命没资格有下人,我院子冷冷清清。

这样很好。

没人知道我要做什么。

从箱匣里拿出私房钱,放荷包里装好,第二天去找了户部员外郎的小姐。

灵犀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身份后不嫌弃我的朋友。

我不想给她带来麻烦,所以约在了后巷。

后巷杂草丛生。

我到时,一只老鼠从丛蹿出。

我慌了一瞬,再一只老鼠蹿出时,我抬腿,一脚踩住。

以后就剩我一个人了,去金陵路途遥远,没什么好金贵的,就当提前适应吧。

不多时,小门悄悄打开,灵犀四下张望,才出了门。

她交给我一份新的路引和照身贴。

将我准备的银子推了回来。

她叉腰,佯作生气,眼睛通红:「我们是朋友,这只是举手之劳,不能要你钱。」

说着,她吸了吸鼻子。

「金陵那么远,你一定要保重。」

她还硬是塞给我几张银票。

我攥紧荷包,嘴里酸涩,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俯身一拜。

……

回到相府,经过水榭时,一声朗诵声传来。

我循声望了过去。

彦清河和绮罗在凉亭里。

绮罗展着一面绢扇,轻声念着上面的诗句,小脸羞红,字字缠绵动人。

绢扇情诗。

这一幕好生熟悉,彦清河以前也送过给我。

我站在暗处,苦涩一笑。

原来同样的戏码,换了别人,也可以这般轻松地深情款款。

此刻,我才知,这些日子白流了多少眼泪。

忽然,彦清河抬眼,远远地看了过来,嘴角的笑意僵住一瞬,眨眼间又恢复正常,好像没见到我一般。

……

我在客苑的石桌旁发呆。

手里无意思地婆娑着荷包,思绪飘得很远。

忽然,一片阴影投下。

我惊了一下,下意识将荷包捂住。

彦清河站在我身后,目光落在桌上,目光锐利,问:「这是什么?」

我面不改色:「没什么。」

手指突然一空。

他未经我同意,已将我荷包抽了过去。

荷包打开,露出一叠并不整齐的纸张。他拿出最上面的那张,又问:「你哪来那么多钱?」

我淡声道:「灵犀给的。」

「祝我新婚。」

彦清河弯了弯唇。

他低头,还想再翻。

那是我的贴身荷包,我们尚未成婚,他这举止,不是失礼,而是羞辱。

我站起来,夺过荷包,第一次在他面前发怒:「我现在,连自己一点东西都不能有了吗?」

彦清河脸色微沉。

半晌,改口问:「嫁衣绣好了吗?」

我攥着荷包,手指骨捏得发白。

彦清河,我不可能再为你绣嫁衣了。

我不想见他,只想他离我远远的。

再一次说谎:「早绣好了。」

……

彦清河看着低着头的徐知意,心里有些堵,闷得发慌。

疏远,冷淡。

知意从没对他这样过。

他知道她心里难过。

他不想这样的。

但是,真正的相国千金是绮罗,知意身份摆在那,尊卑有别。他不能冷落真正的相国千金,去讨好一个马奴的奸生女。

只要想到这,他就不受控制地,说出话并不好听。

最后,彦清河沉默片刻,冷淡开口:「我走了。」

徐知意没有抬头,只是矮下身,跟府里的奴婢一样,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5

婚礼前两月的初五,是下聘的吉日。

前院很热闹,丫鬟仆人们放下手里的活,跑去前面看热闹。

我在房里静坐,不动如山。

书案上堆的都是这些日子我收集的江南地方志。

出发金陵前,我要好好看完。

这时,一个丫鬟走了过来,低着头,轻声说:「未来姑爷送了许多聘礼来,请姑娘去清点。」

一份长长的礼单递上。

我合上礼单,跟了出去。

院子里,箱匣一字排开,里面的东西堆得满满当当。

白鹤,琴瑟和鸣。

同心结,夫妻同心。

和合二仙,举案齐眉。

连玉如意上,雕的都是我喜欢的并蒂双莲的图案。

我伸出手,将那玉如意拿起。

下面压着一张红纸,我还没来得及细看,管家脸色走了过来,脸色一变:「知意姑娘,这都是给绮罗小姐的聘礼。」

我愣了一下,手指僵在半空。

这才看清,下面的红纸,写的是绮罗的名字。

刚才叫我来的丫鬟已经不见了。

周遭看热闹的下人表情各异。

我立在原地。

看着管家一件件聘礼地点了过去,都是绮罗的。最后,一锭银元宝,计在了我的名字上。

一锭银圆,卖断了十几年养育恩情。

心脏传来刺痛。

我苦笑了一下。

头一回知道,除了难堪,还有尴尬,也能让人无地自容。

晚上,丫鬟敲响了我的门,相国夫人要叫我去前厅问话。

夫人坐在主位,面色沉沉。

绮罗依偎在她肩上,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原因是她满腹欣喜地去看自己的聘礼,发现好几件都碎了,而今天,唯一一个打开礼箱还碰过的人,就是我。

我垂下眼,平静反驳:「不是我。」

「管家看到的,我只是摸了一下。」

「碎不了的。」

绮罗从母亲怀里抬头,她养了多日,已是一副娇贵的模样,红着眼:「知意,你别误会,我没有怀疑你,只是……」

「只是今日就你一个人碰过……母亲不放心,所以……」

我再次强调:「我有没有弄坏,管家不是全程看着吗?当场还有许多下人,一一问过就是。」

「怎么只问我一个?」

我有些咄咄逼人。

相国夫人的脸色已经很难看。

最后,她挥手让我退下。

我不知她信不信我,但看我的眼神都是失望。

大概是不信的。

最后,她挥了挥手,示意我退下。

然而,这事还没完。

本是家事,却不知怎么传了出去,满城皆知。

都说,我被绮罗抢了千金之位,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一个未过门的妾室,弄坏了永安侯府聘礼,无疑是没把侯府放在眼里。

没多久,侯夫人将我叫去府上。

见她之前,彦清河先把我带到一边。

无人处,脸色阴沉,斥我:「徐知意,你怎么做那么蠢的事!」

我昂起细脖,倔强回望。

我没错,不必自轻自贱。

「你以前什么都有,还跟她计较那些聘礼做什么?」

他气急败坏,俊秀的脸上写满不耐:「我纳你为妾,已让侯府脸面丢尽,如今你又传出善妒恶名,你要让我无地自容?」

我只是冷冷地说:「我没逼你娶我。」

一直都是他自作主张。

他不就是觉得,我一个马奴之女,能嫁给他侯府世子当妾室,已经是这辈子能攀到最高的高枝么?

他便是这样认为,我非嫁他不可。

彦清河愣了下,语气更冷:「够了!」

拂袖转身:「还有两个月成亲,你安分点。」

「不然,我也保不了你。」

我目不斜视,越过他,去往内院。

侯府夫人是要训诫我,她深谙内宅人心魍魉,怕我这个妾室进门后不分尊卑,欺压正室,所以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我一声不吭,也不反驳。

只一味点头,像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最后,她说得没意思了,嘲弄一句:「不愧是马奴生的,嘴巴哑了吗?」

我面无表情,懒得解释,从善如流。

「老夫人说的是,小女受教。」

我无所谓他们说什么了。

两个月后,我就走。

6

成亲最后一个月,很太平,眨眼就过了。

迎亲那天,锣鼓喧天。

永安侯府世子和相国千金的大婚,寻常不多见,满街百姓都争先去看。

绮罗一身大红嫁衣,头戴凤冠,眼睛扑闪扑闪的,脸上满是新嫁娘的娇羞。

夫人亲手为她盖上盖头,两人含泪送别。

门前,八抬大轿,彦清河满面春风。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妆台前,听着外头喜乐齐鸣,响彻长街。

我侧耳听着,听到鼓乐声渐行渐远,这表示,宴清河已经将他的新娘子接走了。

我屋里只有一个婆子帮我梳发,外头停着一顶小轿,准备从侯府后门抬我进去。

我一个妾,是没资格让新郎迎亲的。

婆子动作粗鲁,嘴里念叨着:“姑娘真是好福气,能嫁入侯府为妾,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

我让她出去,我自己梳妆换衣。

她本来就不乐意伺候我,我这么一说,她便毫不犹豫,放下梳子退了出去。

我对着铜镜,满满疏发,然后,将衣服一件件穿上。

嫁衣下,穿的是素衣便服。

走前,我想拜别养父母。

婆子去请示回来,大声说:「相国大人和夫人说了,他们不是你身生父母,受不起一跪,姑娘不必拜别。」

「以后别给他们丢脸就是。」

我已经走在回廊上,脚下一顿,定在原地。

我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好像有东西在胸腔里一点点破碎,无声无息,却扎得我鲜血淋漓。

「我知道了。」

我转了方向,自己盖上盖头,钻进小轿。

绮罗的大婚仪仗很大,经过渭河廊桥时,乌泱泱一群人堵在桥上,走得很慢。

我的小轿,远远地,停在河边。

「萱娘子,我想更衣。」

婆子皱了皱眉,见我一副腹痛难忍的模样,便点了点头。

「你小心些,那边是河。」

「更衣完了,就一会自己上轿。」

婆子不再多看我一眼,摇着扇,跟轿夫一起坐到树下纳凉。

河边是一处比人还高的芒草。

我早先已在这里做好准备,探好路。

我快步钻入芒草。

嫁衣、红盖头、绣鞋,一一脱下,然后丢入河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桥上,没人注意到我。

半刻钟后,我已拧着包袱,像寻常民妇一样,走在路上,混在人群里。

喜轿往北,是绮罗的荣华富贵。

我往南,是未卜前路。

从此,世上再无徐知意。

7

迎亲回程路上,彦清河特意问了随从:「知意的喜轿出门没有?」

小厮笑答:「出发了,跟在后面呢。」

彦清河笑了笑。

终于娶到知音了。

以前他就想看知意穿嫁衣的样子,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他想了想。

有些愧疚。

这些日子他冷落她了。

如今进了侯府大门,就是他的人,到时再哄哄就是。

他和知意,来日方长。

去侯府统共只有四里,但仪仗隆重,堵在廊桥,走得有些慢。

彦清河忍不住频频回头,目光越过绮罗的喜轿,看向人群的最后面。

人太多,他看不清。

他又问小厮:「知意的轿子呢?」

小厮恭敬回答:「老夫人吩咐,妾室的喜轿要在少夫人进门后两时辰后才能进。现在,应该是停在路边等着了。」

「好。」

彦清河点点头,不禁催马儿走得再快些。

府里高朋满座。

彦清河将喜新娘迎入府后,拜堂,问神,还有宾客迎来送往。

直到入洞房前,才稍微有些喘息的时间,人也有些醉,脚步轻浮。

此时,他注意到,府里下人有些慌乱,几人交头接耳后,又匆匆离去。

隐隐约约,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心里猛地一跳,酒意醒了大半。

是知意吗?

「是夫君吗?」

隔着门板,绮罗清叫住了他:「是夫君来了吗?」

喜婆匆匆赶来,笑着提醒:「世子,春宵一刻值千金,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彦清河勉强点头,却在喝交杯酒时,手一抖,酒杯哐当一声摔在桌上,砸醉了茶盏,碎成几片。

就是这么一声,彦清河的心脏狠狠一跳。

绮罗忙说了一句岁岁平安。

然后,给他重新斟了一杯酒。

彦清河没有接,而是猛然起身,转身就往外走。

绮罗揪住他袖子,泪眼婆娑:「夫君……」

她知道他想去哪里。

但新婚夜,他这一步出去,明日,她徐绮罗的名字,就是京城笑柄。

彦清河笑得很牵强:「我只是去醒醒酒。」

他甩开绮罗的手,脚步虚浮地往西厢走去。

那本来是安置妾室的院子。

房里,如今,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彦清河脸色一白,抓住一个小厮,厉声问:「人呢?」

「知意呢!」

小厮跪下,瑟瑟发抖,眼神躲闪:「小的,小的……不知……有什么事,世子爷,明天再说吧。」

彦清河已经预感不好。

他连问了几个人,答案都是一样:“明日再说”。

都瞒着他。

最后,是心腹赶来,并且带来了一只湿漉漉的红绣鞋。

「知意姑娘在半路下了轿。」

「我们在河里,找到这个。」

彦清河眼前一黑,几乎站不稳。

「世子!」

有人在叫他。

「夫君!」

绮罗追了出来,看见彦清河疯了一样,奔出门去,在门槛处,重重摔了一跤。

然后狼狈爬起,消失在黑夜里。

红灯笼高挂,明晃晃地映出他眼角的一点泪光。

彦清河跑了好久,跌跌撞撞,跑到了廊桥下。

夜凉如水,渭河漆黑一片。

他惊飞了一群野鸭,扑棱棱掠过,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四周空蒙。

他的心,也空了。

又疼得厉害。

「知意……」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他给知意做了选择,他以为,是最好。

殊不知,她也能做选择。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选了自己想走的路。

8

两个月后,我赶在秋收前,到了金陵。

鞋子都走破了,整个人都狼狈不堪。

我敲响了崇文书院的大门。

接过推荐信,管事漫不经心地扫了几眼,随即合上,摇了摇头,递还给我:「走吧,这里不收你。」

管事说,写信的褚先生,是朝中吏部尚书的胞弟,兵部多次削减金陵军费,是庆王政敌。

「崇文书院怎么敢收你?」

他又看了我的照身贴,眉头拧得更紧:「马奴之女,能读什么书,还敢称才女?」

我咬着牙。

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我并不知道褚先生和庆王之间,有弯弯绕绕的朝堂龃龉。

我眼眶一热,心酸得想掉泪,两个月的辛苦和委屈差一点就在这一刻爆发。

可我生生忍住。

这里四顾茫茫,身后没有父母亲朋,禹禹独行的路上,只有自己。

什么都要自己争取。

徐知意。

你已经争到金陵了,还怕什么。

我咬着牙,抬起头,硬气道:「师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

「崇文学院建立之初,不就是为了打破学分贵贱,贱民不得入学,不得科举,不得入仕的陋习吗?」

「若先生觉得小女学问差,尽管来考。」

我一口气说完,管事看着我,目瞪口呆。

我深吸了一口气,正欲转身离去。

管事突然脸色一变,朝我身后行了个礼。

是庆王妃。

庆王妃已年逾四十,穿着农妇的粗布麻裙,但那身华贵气度不减,不怒自威,眼神又冷又锐利。

我规矩行礼后退到一边,低下头,忐忑不安。

也许,她并非传言那般,不顾世俗,率性坚勇。

书院,也只是普通书院。

「说得好。」

庆王妃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赞许。

她看向管事,严厉道:「我竟不知书院什么时候多了这些规矩。」

「崇文书院乃教化之地,只要有心向学,什么人来不得?」

管事脸色煞白,连连请罪。

庆王妃接过推荐信,一目三行,心情很好:「那老匹夫,倒是给我推荐了个人才。」

她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抬起头:「眠云,小女叫顾眠云。」

眠云机尚在,未忍负初心。

9

六年时间。

我从书院学生,到学院女夫子。

如今,已是庆王府幕僚,文书女官。

圣上年老,身体江河日下,一纸圣旨,将各地亲王召回京伴驾。

我随王妃回京。

再见宴清河和徐绮罗,是在诗会上。

京城诗风盛行,人人会作诗,姑娘公子们一首拿得出手的诗,能给娘家或夫家争气。

京城每半一旬,总会有些诗会。

王妃刚回京,便跃跃欲试,办了一场诗会。

诗会上。

王妃高居首位。

我在旁边,眉目不惊。

我相貌有些变化,诗会上,不少人认出我来,窃窃私语,但不敢高声询问。

因为人人都知道,我是庆王妃的左膀右臂,金陵才女。

我视若无睹,低着头,帮王妃抄录各人斗诗的诗句。

期间,一道炽热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我抬起眼,远远地看见彦清河正看着我。

他神色复杂。

闪过迟疑和惊喜,最后,竟带着些近乡情怯的犹豫。

嘴唇动了动,几欲张口说话,却又闭上了嘴。

绮罗坐在他旁边,欲言又止。

我收回目光。

几轮下来,各有佳作。

唯独绮罗,文墨极差,应付得生硬勉强,飞花令时,只能抛给彦清河。

彦清河脸色阴沉,给她圆了回去,堪堪挽回侯府颜面。

诗会结束,众人渐渐散去。

京城永远不缺闲言碎语。

「谁不知道庆王府人才济济,永安侯府少夫人是怎么觉得人家是脓包,居然敢出席请王妃的诗会,真是自取其辱。」

「胸无点墨,还不如以前的马奴之女呢。」

有人警觉提醒:「嘘,别乱说。人家现在是庆王府的红人,金陵城出名的才女,所作诗词,千金难买。」

彦清河脸色沉沉,远远地将绮罗甩在身后。

绮罗一脸委屈,亦步亦趋地追上:「夫君,等等我……」

娇俏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快乐。

明明不大的年纪,脸上却挂着淡淡的苦意,像蒙着一沉灰。

彦清河嫌弃她,没有才学,丢尽他的脸。

一如当年。

嫌弃我,马奴之女,也丢尽他的脸。

10

「知意。」

「真是你。」

庆王妃办诗会不是为了附庸风雅。

一次诗会,我已经将如今京城各家学问人品摸了个半透,结识了不少才俊。

接下来,我会很忙。

登上马车前,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

是彦清河。

早上雾气很重,他停在离我三步之遥的地方,清俊依旧,只是瘦削了些。

我遣开侍女。

有些话,是要说清楚的。

我站在马车下,怀里抱着画卷,神色淡淡:「不知世子,有何见教?」

彦清河定定地看着我,声音有些颤抖:「我以为你死了。」

说这话时,他眼里好像有些泪光。

我是回京才知道,他们都误会了什么。

我解释:「我没有想要死,我只是想走。」

为他轻生,不值得。

彦清河沉默了半晌,动了动手指,心腹恭敬上前,给他递上了一些东西。

他像对待什么珍品似的,一一在我面前展开。

绢扇、长笛,玉佩。

都被他保存得很好。

我记得,那年灯会相遇,匆匆一别,走时,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后来,在诗会相遇。

他遥遥看我一眼,提笔在倦扇上题诗一首,技惊四座。

他从杏花微雨里过来,将绢扇送给了我。

那时,他舒眉朗目,看着我,点点笑意:「我可知道你是谁了。」

那玉佩,是他去江南平乱,分离半年,回来第一时间送给我的。

长笛,是他躬身向工匠学习,亲手所刻。

但这些东西,我走的时候,都留在了喜轿里。

我不要了的。

彦清河双手捧着,眼里都是希冀。

他硬是要把东西塞给我,期望我能收下,原谅他。

我低眉,声音很轻:「我不要了。」

彦清河眉目微微下沉,眼里闪过一抹轻而易察的伤心,他哑道:「我下过聘,你本来是的人……」

我轻笑出声:「聘礼,那一锭银子么?」

彦清河脸色一僵,一个难堪又可笑的表情凝在脸上。

从前,他说我的聘礼要最灿烂的琉璃,开得最艳的花,十里红铺,八抬大轿,让我做最幸福的新娘。

但这些,都许给了另一个人。

我早看透了,自始至终,他想娶的,只是相府千金。

无论这个人是谁。

我从袖中翻出一锭银子:「还给你了。」

他哑声问:「为什么?」

他说,现在我是庆王府幕僚,身份不一样了,他可以向父母求情,许我一个平妻之位。

我们,还可以回到从前。

他说得急,伸手想抓我的手。

我后退一步,他大手落了个空。

时过境迁,如今我看他,心如古井,无论是心疼,不甘还是别的。

什么情绪都没有。

我神色平静,道:「不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像绮罗一样,困在高院里,揣测夫君喜欢我,还是她,抑或别的什么人。」

「不用担心你哪天又嫌弃我是马奴之女。」

「然后被人羞辱,我的孩子也是马奴之后。」

彦清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底根根血丝。

他踉跄了一下,几乎站不住。

除了他,我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值得我去追寻。

我继续说:「世子,我现在是庆王府顾眠云,以前的徐知意,已经死了。」

宴清河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眼睫微颤。

「是我不好……」

失去了你。

天色渐暗,细雨飘下,水珠挂在碎发上,滴滴莹亮。

侍女撑着油纸伞走过来,低声提醒:「姑娘,时候不早,赵公子等着呢。」

我点点头。

抬脚登上马车。

催着马夫:「走吧。」

「等等!」

彦清河叫住了我。

我没有下车,而是撩起车帘,垂眉看他。

他肩头已湿了一片,神情肃穆:「我知你不会回头,但是,知意,我也不想你有事。」

他叫我不要涉入党争,离开庆王府。

庆王多年远离朝廷,争不过太子。

我波澜不惊:「如果是这样,更不必说了。」

我在谷底仰望悬崖的时候,是庆王妃拉了我一把。

车帘放下,无论是彦清河的忠告,还是雨声,都被隔绝在外。

11

我的身世在京城本就不是秘密,但有人借题发挥,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甚至以此挑拨庆王和相国府关系。

这日,我抱着书卷,从檐下走过,听到下人躲懒时的闲言碎语。

「顾姑娘以前是相国府的千金,后来才知道是假的。」

「这事,也不知真假。」

「昨天相国大人来,好像就是为了这事。」

我停下脚步,通体发寒,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哪怕我已跟过去释怀,却总有人不想放过我。

侍女皱眉:「姑娘?」

我将书卷给了侍女,交代她拿去书房放好,然后转身去了王妃房里。

王妃好像早料到我会来,并不诧异。

我双膝跪下,俯身长拜。

「你这是在做什么?」

「奴婢有负王妃提拔,是我骗了王妃,特来请罪。」

我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是人言可畏。京中暗潮汹涌,若有人以此攻讦庆王府,我难辞其咎。

说到底,都是因为我出身。

如附骨之疽。

我额头贴地,不敢看她。

「怯了?」

我抬起头,王妃在书案后端坐,眼光冷冽。

眼里闪着的是野心。

王爷王妃都是做大事的人,身边能人异士,用人唯才。唯一不能有的,就是怯。

我眨眨眼,挺直了腰,心里那股不安渐渐压了下去。

她问:「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答:「我叫……顾眠云。」

12

这场风波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庆王亲自出面,怒斥了谣言我身世的人。

亲王一字千金,他说我是顾眠云,就是顾眠云。无人再敢拿这个事嚼舌根,因为这无疑是在挑衅庆王。

而被斥的人当中,就有徐相国和永安侯。

谣言,就是从他们府里出来的。

庆王跟这两家本就是政敌,如此,更是水火不容。

彦清河来找过我几次。

侍女跟我说,他在门口等了许久,只想见我一面,当面道歉。

我坐在窗边,窗下静水河深,手中古籍静静翻过一页。

我头也不抬:「不必了。」

但彦清河不依不饶,一连三日都等在门口。

都没能见到我。

我站在阁楼,昨夜又下了一场雨,水雾弥漫,像隔着一层纱,看什么都朦胧不清。

雨中,绮罗打着伞来门口找过他。

两人牵牵扯扯,我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最后只看到绮罗被伤透了心,掩面而去。

「姑娘,要见世子吗?」

书册又翻一页。

我还是那句:「不见。」

我很忙,没空去想那些爱恨情仇。

我的人生,有比那些更重要的东西。

年底,王妃在京城开办学堂,她请得动退隐的大儒,告老还乡的大将文臣。这些人,有些曾也是贱民出身。

书院的柱石上有一首诗:「莫以出身论英雄,千古豪杰尽望尘。」

那些因出身被拒于书院外的学子,都有了一个去处。

我在书院任女座夫子,还要处理王府文书,忙得不可开交。

同年,太子被废,民声极高的庆王被册封太子。

直到第二年立春,皇上驾崩,全国缟素。

之后,庆王登基,天下易主。

13

一朝天子一朝臣。

庆王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朝臣的大洗牌,身为新皇政敌的相府和永安侯府赫赫在列。

顾相国告老,荣归故里,实际与罢官无异。

而永安侯被削爵位,全家远贬安南,那是极远的南疆边陲。

他们出发端州前,我动身去永安侯府,敲响了大门。

下人开了门。

彦清河站在门后,眼下青黑,神色憔悴,是一副山河日渐的颓废。

见到我,双眼一亮:「你来了。」

「我找绮罗。」

他神色一僵,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却还是侧身让我进了门。

绮罗正在收拾行囊,不知所措。

她拿起一次瓷瓶,侍女小心提醒她,路途遥远,新装要轻便。

她茫然点头,又放下,然后茫然看着四周。

「绮罗。」

我轻轻唤她。

她缓缓转头,怔怔地看着我。

多少年了,我们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绮罗屏退了众人,未语先泪流。

她哭着跟我说对不起,有些心里话,现在不说,以后便没机会了。

「知意,我很后悔。」

「我以前做的那些事,我只是怕……」

「娘从小就把我丢在侯府,没有人爱我,我做了一辈子奴婢,我受够了。我喜欢世子,我只是怕你把他抢走……」

「我也想像你一样,这样,世子的心,就永远在我这里了……」

她哽咽得厉害,说得断断续续。

其实我都知道。

她嫁入侯府,日子过得并不舒坦。

刚开始时,跟彦清河确实有过一段相敬如宾的日子,她学着我的穿衣打扮,举手投足,学着我早晨时读书背诗,学我的闺秀风范。

但她做了十几年奴婢,即便样样学我,也都是画虎成犬。

她诗画平平,跟彦清河没有共同话题,也融不进京城贵圈。

渐渐地,彦清河对她也就淡了。

她在侯府,只是一个维系侯府和相府关系的工具,符号。

我静静听着。

给她递上一块方巾。

她哭得更凶了。

她说,如果当年她们没有换回来就好了,她不知道自己身世,可以安安分分做一辈子奴婢,不会好高骛远。

绮罗泣不成声:「小姐,是我错了。」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曾经也恨她的。

恨她,为什么我们情同姐妹,一朝身份调转,她像变了个人似的,咄咄逼人。

她伤过我的心。

但是,也被彦清河伤了心。

我们半斤八两。

这些都是她心里话,憋在心里许久,没有人可以诉说。

我听了许久,等她哭够后,我也该走了。

走之前,我回头说:「绮罗,你不用学别人,你就是你。只有自己的东西,别人才抢不走。」

我出了门,绮罗追了出来。

泪眼婆娑,嘴唇颤了许久:「知意,那年我以为你死了……我真的好后悔,好难过……」

「你还活着,真好……」

我看着她,笑了笑:「嗯,我原谅你了。」

14

安南闭塞,教化落后。

文墨再好,在安南也无人问津。

在那里,绮罗不用端她的大小姐做派,她会种桑养蚕,纺纱织布。

意外地,她适应得很好。

永安候一家,书生百无一用,生活上反而都要仰仗她。

她很忙,忙得没时间去计较夫君到底爱谁更多,也不用去琢磨谁谁谁的心思,更不用去拜访讨好哪个高门宅邸。

她在那里,好像找到了自己的路。

我在京城,已经进入内阁,当了朝中的朝廷的文书女官,新皇和皇后的左膀右臂。

后来,我收到过绮罗的信。

送信的驿马,从夏至走到隆冬,走了几个月才送到我手里。

她给我讲。

安南有水果,香甜软糯,金灿澄黄,可惜不耐保存,我吃不上。

那里鱼类很多,她发明了各种吃法。

还有四季如春,花开常在,京城看不到这样的美景。

在哪里,也没有人计较她的过去。

我把信放好。

挺好的。

我们一南一北,各有人生。

或许过几年,皇上想起他们,我们还能再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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