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节我成了亡姐的替身她成了我的墓碑(沈言林夏林晚)_我成了亡姐的替身她成了我的墓碑沈言林夏林晚最新章节

匿名 2025-09-25 03:16:21 3

暴雨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疯了似的左右摇摆,却怎么也刮不净那倾泻而下的水幕。车灯像两柄虚弱的光剑,勉强刺破前方浓稠的黑暗和雨水。我坐在副驾,手指死死抠着安全带边缘,骨节泛白。姐姐林晚紧握方向盘,侧脸在仪表盘幽微的光线下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直线。

「姐…对不起…」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被车窗外震耳欲聋的雨声和雷声吞掉大半。眼泪混着雨水,又咸又涩地流进嘴角。几分钟前,我们还在那间狭小的出租屋里爆发了最激烈的争吵。为了什么?现在想来可笑又可悲,无非是我又一次任性妄为,透支了她辛苦攒下、准备用来和沈言付新房首付的钱,去填一个所谓“朋友”的坑。我说了最伤人的话,指责她眼里只有沈言,指责她虚伪。

「闭嘴!」林晚的声音像淬了冰,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绝望的严厉,「林夏,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能不把所有人的生活都拖进泥潭里?!」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刀子捅进我心里最脆弱的地方。羞愤、委屈、还有被最亲的人彻底否定的剧痛瞬间炸开。我脑子嗡的一声,什么理智都烧没了。在车子因为红灯缓缓停下的瞬间,我猛地解开安全带,一把推开车门,不管不顾地冲进了瓢泼大雨里。

「林夏!你给我回来!」林晚惊恐的尖叫撕裂雨幕,追在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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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我像个疯子一样在空旷的十字路口狂奔,只想离她、离那些让我窒息的话远一点,再远一点。刺眼的车灯毫无征兆地从右侧路口横扫过来,伴随着引擎凶兽般的咆哮,速度快得根本不像是在这样恶劣天气里该有的速度!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我僵在原地,瞳孔里只剩下那两道急速放大的、死亡般惨白的光柱。巨大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就在那钢铁巨兽即将吞噬我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我背上!

是林晚!

她用尽全身力气把我向前猛地推开。我踉跄着扑倒在湿滑冰冷的路面上,手肘膝盖传来火辣辣的剧痛。与此同时,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在身后炸开——砰!

我惊恐地回头。时间仿佛凝固了。姐姐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落叶,被那辆黑色的轿车狠狠撞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残酷的弧线,然后重重地摔在几米开外积水的路面上,一动不动。雨水迅速在她身下洇开一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暗红。

那辆肇事的车猛地刹住,轮胎在湿滑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叫。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昂贵西装、脚步明显虚浮不稳的男人踉跄着下来,浓烈的酒气隔着老远就飘了过来。他脸上没有多少撞了人的惊恐,反而带着一种被冒犯的、不耐烦的戾气。他先是厌恶地看了一眼远处生死不知的林晚,然后那双浑浊、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像毒蛇一样,冰冷地锁定了摔在地上、浑身泥水、吓得魂飞魄散的——我。

「妈的,晦气!」他啐了一口,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眼神里闪烁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算计。

我吓得往后缩,手脚并用地想爬开,但身体抖得根本不听使唤。他几步就跨到我面前,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喷在我脸上。他粗暴地抓住我的胳膊,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把我往那辆撞得车头凹陷的驾驶座方向拖去!

「不…不要!放开我!不是我开的车!」我尖叫着,徒劳地挣扎,指甲在他昂贵的西装袖子上抓挠。

「闭嘴!小贱人!」他恶狠狠地低吼,力气大得惊人,一把将我塞进了驾驶座。冰冷的真皮座椅贴着湿透的衣服,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他俯身,那张被酒精和恶意扭曲的脸凑到我眼前,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听着,是你!是你林夏!喝醉了酒,抢了方向盘,害死了你姐姐!明白吗?敢乱说一个字,老子让你全家陪葬!」他阴狠的目光扫过远处林晚毫无生气的身体,那威胁不言而喻。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将我淹没。我瘫在驾驶座上,牙齿咯咯作响,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迅速清理掉副驾上姐姐留下的痕迹,然后抹掉自己碰过方向盘和车门的指纹。做完这一切,他最后阴鸷地瞪了我一眼,转身踉跄着跑向路边停着的另一辆车,迅速发动,引擎轰鸣着消失在雨幕深处。

世界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还有我擂鼓般的心跳。冰冷的雨水顺着破碎的车窗灌进来,打在我脸上,混合着眼泪。我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几米外躺在血泊里的姐姐。雨水冲刷着她苍白的脸,长长的睫毛紧闭着,像两片脆弱的蝶翼。那不断蔓延的红色,刺得我眼睛生疼。

「姐…」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巨大的负罪感和灭顶的悲伤终于冲垮了堤坝,我蜷缩在冰冷的驾驶座上,失声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闪烁的警灯穿透雨幕。紧接着,是急促的刹车声,车门开关声,杂乱的脚步声。

「这里!快!有伤者!」

「驾驶座上还有一个!好像也受伤了!」

混乱中,一个身影不顾一切地推开围拢的警察和医护人员,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扑向了躺在血泊中的林晚。

是沈言。

他跪在冰冷的雨水中,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触碰林晚毫无生气的身体。他脸上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空洞的、无法置信的绝望。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肩膀在剧烈地抖动。

「晚晚…」他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破碎的音节,带着濒死般的痛楚。

一个警察走到驾驶座旁,试图查看我的情况。刺眼的手电光晃过我的脸。就在那一瞬间,沈言像是被什么牵引着,猛地抬起了头。他的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和冰冷的雨丝,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铺天盖地的、失去挚爱的剧痛,那痛楚几乎要将他撕裂。有深不见底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悲伤,沉甸甸地压过来。但在这片绝望的废墟之上,在那双通红的眼底最深处,却骤然掠过一丝极其锐利、极其冰冷的…审视?还有一丝我无法理解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我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被他牢牢锁住。他看到了我脸上未干的泪痕,看到了我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恐和绝望,也看到了…我完好无损地坐在“肇事”的驾驶座上,而他的林晚,却躺在血泊里。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周围的嘈杂——警笛声、雨声、警察的呼喊、医护人员的指令——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整个世界只剩下沈言那双死死盯着我的、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燃烧、坍塌,又在灰烬中迅速建立起某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坚固的东西。

他看着我,仿佛穿透了我狼狈的皮囊,看到了我灵魂深处那个害死他挚爱的、名为“林夏”的罪魁祸首。那目光里的恨意和审视,让我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冻僵了。

下一秒,他眼中的风暴骤然平息,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开了视线,重新低下头,用颤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林晚脸上被雨水黏住的湿发。那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与他刚才看我的眼神,判若两人。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沈言的眼神告诉我,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刺鼻,像无数根细针扎进鼻腔深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中沉浮,每一次试图挣扎着上浮,都被沉重的、黏稠的疲惫感狠狠拖拽回去。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只有一种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钝痛,还有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

「水…」我艰难地翕动嘴唇,发出的声音却嘶哑微弱得如同蚊蚋。

「她好像醒了?」一个模糊的女声传来,带着职业性的冷静。

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灼得眼球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视野里一片模糊的光晕,只能勉强分辨出头顶惨白的天花板和晃动的无影灯轮廓。

「别动。」那个女声靠近了些,带着无菌口罩,只露出一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你伤得很重,需要静养。」

我转动唯一能动的眼珠,试图看清周围。这里不是医院常见的病房。墙壁是冰冷的金属灰色,没有任何窗户,只有头顶几盏惨白的灯提供着光源。空气里除了消毒水,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化学药剂的味道,冰冷而陌生。几个穿着深蓝色无菌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人影在周围无声地移动着,动作利落却透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感。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仪器偶尔发出的单调滴答声,更添几分压抑。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顺着脊椎悄然爬升。这是哪里?姐姐呢?沈言呢?

「我姐…林晚…她怎么样?」我用尽力气,声音破碎不堪。

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公事公办地回答:「请配合治疗,不要说话,保存体力。」她避开了我的问题,那刻意的回避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我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就在这时,房间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滑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是沈言。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脸色是失血般的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仿佛几天几夜未曾合眼。他径直走到我的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疲惫,像两口枯竭的深井,看不到一丝光亮。他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意,仿佛刚从地狱归来。

「沈…沈言哥…」我像抓住救命稻草,挣扎着想抬手,却牵动了不知哪里的伤口,剧痛让我倒抽一口冷气,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姐…姐姐她…」

「死了。」沈言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冰冷得像手术台上的不锈钢器械,两个字,砸得我魂飞魄散。

「不…不可能…」我剧烈地颤抖起来,巨大的悲痛和恐惧瞬间将我淹没,「是那个人…那个醉驾的混蛋…是他撞了姐姐…是他把我塞进车里的…」我语无伦次,急切地想要辩解,想要抓住那唯一的真相。

沈言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锐利,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刀子,狠狠剜在我脸上。他猛地俯下身,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的床沿,那张苍白而英俊的脸逼近我,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林夏,」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重锤砸在我心上,「你听清楚。现场所有的痕迹,目击者的证词,包括你身上的酒精残留检测报告,都指向一个事实——是你!林夏!醉酒后抢夺方向盘,导致了这场惨烈的车祸,害死了你的亲姐姐,林晚!」

「不!不是的!他在撒谎!是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我惊恐地尖叫起来,拼命摇头。

「闭嘴!」沈言厉声打断我,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噬人,「那个‘穿西装的男人’?证据呢?谁看见了?警察只看到了你!坐在驾驶座上,浑身酒气,昏迷不醒!而林晚,」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她躺在冰冷的雨里,身体都凉透了!」

他猛地直起身,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极力压制着翻腾的怒火和悲痛。他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林晚死了。而你,林夏,作为这场惨剧的‘肇事者’,等待你的将是漫长的牢狱之灾,身败名裂,一辈子背负着害死亲姐的罪名,在唾骂和悔恨中腐烂!」

他的话像最恶毒的诅咒,将我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我浑身冰冷,连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巨大的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完了,一切都完了。没有人会相信我。姐姐死了,而我,成了害死她的凶手…

就在我万念俱灰,几乎要被这灭顶的绝望压垮时,沈言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依旧,却多了一丝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但是,林夏,你还有另一个选择。」

我茫然地抬起泪眼,看向他。

沈言从西装内袋里,缓缓拿出一个薄薄的透明文件夹,里面似乎夹着几张纸。他将其举到我眼前,隔着透明的塑料膜,我能清晰地看到最上面那张纸的标题——死亡证明。

姓名:林夏。

下面盖着猩红刺眼的公章。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上面…是我的名字!我的死亡证明?!

「林晚死了,林夏,也必须‘死’。」沈言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低语,冰冷而清晰,「只有林夏‘死’了,这场悲剧才能画上句号。那个醉驾的混蛋,他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只手遮天。他们需要林夏这个‘凶手’来顶罪,来平息舆论。林夏‘死’了,案子就结了,他们不会再追查,真正的凶手才能逍遥法外。」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讽刺、冰冷的弧度,「很讽刺,是不是?但这就是现实。」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攫住我惊恐的眼睛:「而你,林夏,你‘死’了。活下来的,只能是林晚。」

我彻底懵了,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让我几乎无法思考:「你…你在说什么?我…我怎么可能是姐姐…」

「很快就是了。」沈言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他微微侧身,对着旁边一个穿着无菌服、像是主刀医生模样的人点了点头。

那个医生走上前一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他点开屏幕,转向我。屏幕上并排显示着两张照片。左边,是我,林夏,车祸前那张带着点婴儿肥、眼神倔强甚至有些叛逆的脸。右边,是姐姐林晚,温婉沉静,眉眼间带着书卷气的柔和。

医生用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勾勒,同时用一种毫无感情的、专业化的语调解释:「林夏小姐,我们将通过一系列精密的手术,对你的面部骨骼结构进行微调,主要集中在颧骨、下颌角和鼻基底。软组织方面,会重塑你的唇形,调整眉弓高度和眼睑形态,并移植部分自体脂肪填充特定的面部凹陷区域,使其轮廓线最大限度地接近林晚小姐的生理特征。同时,配合激光和磨削技术,消除你面部原有的几处微小疤痕和色素沉淀点。最终,辅以特定的皮肤纹理重塑和毛发移植技术,确保在静态和动态表情下,达到高度仿真的效果。」

随着他的话语,屏幕上我的照片在他的操作下,五官轮廓开始发生微妙而精确的变化,颧骨似乎被削平了一些,下颌角的线条变得柔和,鼻梁似乎更挺直了一点,嘴唇的弧度被调整得更加温婉…一点一点,那张属于林夏的脸,正在被冰冷的技术手段,强行抹去,覆盖上属于林晚的轮廓!

我看着屏幕上那张逐渐变得陌生、却又带着诡异熟悉感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和恐惧!这比直接杀了我还要可怕!他们要彻底抹杀我的存在,把我变成姐姐的…复制品?替身?

「不…我不要…」我惊恐地摇头,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我不要变成别人!我是林夏!我是林夏啊!」我嘶喊着,试图挣扎,但身体被无形的束缚固定在床上,动弹不得。

「由不得你!」沈言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林夏已经死了!这是你唯一活下去的机会!也是…」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痛到极致的沙哑,「完成林晚最后心愿的唯一方式。」

他再次俯身,这一次,他的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冰冷的命令,有深沉的痛楚,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和我一起,好好生活下去,白头偕老。林夏,你欠她的!用你余下的生命,用‘林晚’的身份,替她活!替她完成这个心愿!这是你唯一赎罪的方式!」

赎罪…替姐姐活…完成她的心愿…

巨大的罪恶感和沈言眼中那不容抗拒的意志,像两座沉重的大山,轰然压垮了我所有的反抗。我停止了挣扎,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是啊,是我害死了姐姐。如果不是我的任性,如果不是我冲下车…姐姐不会死。我欠她一条命。现在,沈言给了我一个机会,一个用余生去偿还、去赎罪的机会…尽管这机会,是如此的可怖,如此的令人绝望。

我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鬓角。身体因为恐惧和绝望而微微颤抖着,但内心深处,那灭顶的负罪感,最终压倒了所有对自我消失的恐惧。

「…好。」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死寂。

沈言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放松了一丝。他直起身,对着旁边的医生点了点头。

「准备手术。」医生冰冷的声音下达了指令。

头顶那几盏惨白的无影灯骤然亮到了极致,刺目的光芒吞噬了一切。我感觉到冰凉的消毒液涂抹在脸上,带着刺鼻的气味。麻醉面罩被轻轻扣了下来,一股带着甜腻气息的气体涌入鼻腔。

「深呼吸。」一个遥远的声音传来。

意识开始迅速模糊、下沉。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最后看到的,是沈言站在手术台边,逆着刺眼的光,那张苍白的脸笼罩在浓重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中,似乎闪烁着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像是痛苦,像是决绝,又像是…一种更深沉的、我无法理解的疯狂?

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了我。

意识像沉在冰冷海底的碎片,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慢地、艰难地打捞上来。沉重的眼皮仿佛被胶水黏住,每一次试图睁开,都牵扯着整个头部的神经,传来一阵阵闷钝的、持续不断的疼痛。

「唔…」一声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逸出。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是沈言。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带着一种刻意放柔的语调,却掩盖不住底下深藏的疲惫。

我努力地、一点一点掀开沉重的眼帘。光线依旧刺眼,但不再是手术室那种惨白,而是病房里相对柔和的日光灯。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沈言放大的脸。他离得很近,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脸色依旧苍白,眼下的青黑更重了,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浓浓的倦意。但当他看到我睁眼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浮木。

「晚晚,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得厉害吗?」他伸出手,温热干燥的掌心极其自然地覆上我的额头,动作轻柔地拨开我额前汗湿的碎发。那声“晚晚”,叫得无比自然,无比熟稔,仿佛已经叫了千百遍。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强烈的、想要呕吐的冲动涌上喉咙。晚晚…他在叫我姐姐的名字!而我…我下意识地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想确认那场可怕的手术是否真的发生了,但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

「别乱动。」沈言轻轻按住我的肩膀,他的眼神专注地凝视着我的脸,那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浓烈到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切和心疼,仿佛在凝视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医生说你脑震荡很严重,需要绝对静养。万幸…万幸只是皮外伤和脑震荡,没有伤到要害。」他低声说着,像是在安慰我,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皮外伤?脑震荡?我脑子里一片混乱。车祸…姐姐…手术…这些记忆碎片疯狂地搅动,带来更剧烈的头痛。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冒烟:「水…」

「好,马上。」沈言立刻起身,动作麻利地倒了小半杯温水,又细心地插了一根吸管,小心翼翼地递到我唇边。

我含着吸管,小口地啜饮着温润的水流,干涸的喉咙得到滋润,但心头的恐慌和混乱却丝毫未减。借着喝水的动作,我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单人病房,布置得很温馨,床头柜上甚至还插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但我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对面墙壁上镶嵌的一面穿衣镜上。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

一张极其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脸。

温婉的眉眼,挺秀的鼻梁,略显苍白却线条柔和的嘴唇…那分明是姐姐林晚的脸!只是这张脸上此刻毫无血色,额头和脸颊贴着几块纱布,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茫然,破坏了那份沉静的气质。

那是我?!

巨大的冲击让我猛地呛咳起来,水从吸管里倒流出来。

「慢点喝,别急。」沈言连忙拿开杯子,轻轻拍着我的背,动作温柔体贴,无可挑剔。他拿起旁边柔软的毛巾,极其自然地替我擦拭嘴角的水渍,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那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爱意?

这虚假的温柔,这顶着姐姐面孔的恐怖现实,像无数根细密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神经。我猛地别开脸,避开了他的触碰和那令人窒息的目光,身体因为恐惧和抗拒而微微发抖。

「怎么了?晚晚?哪里不舒服?」沈言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镜子…」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那…是我?」

沈言顺着我的目光看向镜子,又转回头看着我,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深沉的、理所当然的温柔:「当然是你,我的晚晚。」他伸出手,似乎想再次触碰我的脸颊,但在看到我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惧时,动作顿住了。

他沉默了几秒,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病房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脸上那种刻意营造的温柔褪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审视。他走回床边,没有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林夏,」他准确地叫出了那个几乎要被我自己遗忘的名字,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我混乱的意识,「手术很成功。从你被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起,林夏就已经死了。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有林晚,我的妻子。」

他俯下身,那双深邃的眼睛紧紧锁住我,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警告,有命令,还有一丝…深藏的、不易察觉的痛苦?

「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林晚。你深爱你的丈夫沈言,你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车祸,你受了伤,但你会好起来。」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烙印,一字一句刻进我的脑海,「忘掉林夏。忘掉车祸的‘真相’。忘掉所有不该属于‘林晚’的记忆。」

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白色小药瓶,拧开瓶盖,倒出一粒小小的、淡蓝色的药片。那药片在灯光下泛着一种诡异的光泽。

「把这个吃了。」他将药片递到我唇边,语气不容拒绝,「它能帮你…稳定情绪,缓解头痛,最重要的是,它能帮你‘忘记’那些让你痛苦的、不该存在的‘杂念’。」他刻意加重了“忘记”和“杂念”这两个词。

我看着那粒淡蓝色的药片,像看着一颗致命的毒药。它能让我忘记?忘记我是谁?忘记姐姐是怎么死的?忘记这令人作呕的替身身份?还是…它只是让我变得麻木,变成一个更听话的傀儡?

「这是什么药?」我声音颤抖地问,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

沈言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但很快被更深的冰冷覆盖:「能让你‘好起来’的药。」他捏着药片的手指往前送了送,几乎碰到了我的嘴唇,「吃下去。林晚需要它。如果你想活下去,想‘赎罪’,就别问那么多。」

赎罪…这两个字像沉重的枷锁,再次套上了我的脖子。我看着沈言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看着他眼底深处那片冰冷的、不容抗拒的意志,还有那隐藏在意志之下、几乎被淹没的、属于他自己的痛苦漩涡。

我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张开了嘴。

那粒小小的、淡蓝色的药片被塞了进来,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微苦的化学气味。沈言立刻将水杯递到我唇边。我机械地吞咽,水流带着那颗药片,滑过喉咙,坠入无底的深渊。

一股奇异的、带着凉意的麻木感,似乎真的开始从胃里缓慢地弥漫开来,像冰冷的潮水,试图淹没那些翻腾不休的痛苦记忆和尖锐的自我认知。

沈言看着我咽下药片,紧绷的嘴角似乎放松了一丝。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握住了我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他的手很大,很暖,却让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睡吧,晚晚。」他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刻意放柔的语调,带着催眠般的安抚,「我在这里陪着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药效似乎在发挥作用,沉重的困倦感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波地涌上来,拉扯着我的意识下沉。在彻底陷入昏睡之前,我最后模糊地想着:我是谁?林晚?还是…那个被锁在躯壳深处、正在被药物一点点杀死的…林夏?

三年。

窗外的梧桐树绿了又黄,黄了又落,光秃秃的枝桠再次抽出嫩芽,循环往复,无声地标记着时间的流逝。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张温婉沉静的脸。三年了,这张属于姐姐林晚的脸,我已经看得无比熟悉。镜中人眉眼柔和,皮肤白皙,只是眼神深处,总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连我自己也说不清的茫然和空洞。

「晚晚,早餐好了。」沈言的声音从餐厅传来,温和,体贴,带着清晨特有的清爽。

「来了。」我应了一声,声音也早已模仿得与姐姐生前一般无二,轻柔,带着一点南方口音的软糯。我站起身,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米白色的羊绒开衫——这是姐姐生前最喜欢的款式和颜色。走到餐厅,沈言已经将煎得金黄的太阳蛋和温热的牛奶摆在了桌上。他穿着熨帖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正低头专注地切着盘子里的吐司。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给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幅精心绘制的静物画。体贴的丈夫,温婉的妻子,窗明几净的家,弥漫着咖啡和面包香气的清晨。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沈言抬起头,对我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快吃吧,凉了对胃不好。」他走过来,极其自然地俯身,在我额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我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回以一个同样温婉的微笑:「嗯。」低下头,拿起刀叉,切割着盘子里的食物。味同嚼蜡。

这完美的表象之下,是日复一日、令人窒息的身份扮演。我是林晚。我必须爱沈言,必须记得“我们”所有的“甜蜜过往”,必须对“我们”共同的朋友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熟稔,必须维持着姐姐生前那种沉静、知性、略带疏离的气质。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都经过精心的设计和反复的练习。沈言是我的导演,也是我最严苛的观众。他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我,用那双看似温柔、实则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捕捉着我任何一丝可能暴露“林夏”本性的破绽。

而维系着这脆弱平衡的,是那瓶没有标签的白色药瓶。它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或者更准确地说,像一个冷酷的狱卒,被沈言牢牢掌控着。每天清晨,雷打不动,他会倒出一粒淡蓝色的药片,放在我的手心,然后递上一杯温水,眼神温和却不容置疑地看着我咽下。

「乖,吃了头就不那么晕了。」他总是这样说,语气像在哄一个生病的孩子。

这药片确实有效。它像一层冰冷的薄雾,笼罩着我的大脑,让那些属于林夏的、尖锐的、带着棱角的记忆和情绪变得模糊、迟钝。那些关于车祸的恐怖片段,关于身份被强行置换的惊惶和恶心,关于姐姐惨死画面的锥心之痛…都被这层薄雾隔绝在外,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它让我能够维持“林晚”的平静,能够在这虚假的婚姻里扮演下去。

但代价是,我的大脑变得越来越混沌。我常常会忘记一些小事,比如刚刚把钥匙放在哪里,比如约好要打的电话。有时在书房看书,会突然对着某一页发呆很久,却想不起前一页讲了什么。更可怕的是,偶尔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那一瞬间的陌生感和随之而来的巨大恐慌,几乎要将我撕裂。我是谁?这个念头像幽灵一样,时不时地冒出来,啃噬着我的神经。

「晚晚?」沈言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怔忡。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我身边,关切地看着我,「怎么又发呆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探了探我的额头。

我猛地回过神,压下心头的惊悸,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可能有点走神了。」我端起牛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

沈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能穿透我的伪装,看到我心底深处那片被药物强行压制的惊涛骇浪。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手,语气依旧温和:「今天天气不错,下午要不要去花房坐坐?你最喜欢的郁金香开了几株。」

「好啊。」我顺从地点头。花房是姐姐生前最喜欢待的地方,里面种满了她精心打理的花草。如今,照料它们也成了“林晚”的日常功课之一。

下午,阳光透过玻璃花房的顶棚洒下来,暖洋洋的。我拿着喷壶,心不在焉地给一盆开得正盛的粉色郁金香喷着水。水珠在花瓣上滚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沈言坐在不远处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一份财经杂志,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审视。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极其刺耳的门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花房的宁静。

我和沈言同时一怔。这个时间,很少有人会来拜访。沈言微微蹙眉,放下杂志,起身:「我去看看。」

他刚走出花房,门铃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耐烦的急促。我放下喷壶,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不安。我走到花房门口,隔着玻璃,隐约能看到玄关处的情形。

沈言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两个男人。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穿着质地精良的深灰色风衣,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压迫感。他身后跟着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像是助手或保镖的角色,同样面无表情。

「沈先生?」中年男人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硬。

「是我。请问你们是?」沈言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紧绷。

中年男人没有回答,只是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证件夹,在沈言面前利落地打开。

「市局刑侦支队,赵志刚。」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锐利地扫过沈言的脸,然后,越过沈言的肩膀,精准地、毫不掩饰地落在了站在花房门口的我身上!

那目光冰冷、审视、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刑侦支队?他们来干什么?难道…难道当年的事情…暴露了?

沈言的身体似乎也僵硬了一下,但他很快侧身,挡住了赵志刚看向我的视线,语气依旧保持着镇定,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赵警官?请问有什么事吗?」

赵志刚收回落在我身上的目光,重新看向沈言,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关于三年前,环城西路那起造成林晚女士死亡、林夏女士重伤的交通肇事逃逸案,我们有一些新的情况,需要向沈先生,以及您的夫人林晚女士,重新了解一下。」

他的话语清晰无比地传进我的耳朵里。

三年前…环城西路…林晚死亡…林夏重伤…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被药物麻痹的心上!那些被强行压制、被刻意遗忘的恐怖画面——刺眼的车灯、沉闷的撞击声、姐姐飞出去的身影、血泊、还有那个西装男人塞我进驾驶座时狰狞的脸——如同挣脱了牢笼的凶兽,猛地冲破了那层淡蓝色药片构筑的冰冷薄雾,疯狂地撕扯着我的神经!

「啊——!」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冲出!我眼前猛地一黑,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进太阳穴!手中的喷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清水汩汩流出,浸湿了昂贵的地毯。

我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因为剧痛和巨大的恐惧而蜷缩起来,不受控制地颤抖。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疯狂冲撞、爆炸!我是谁?林晚?林夏?那个躺在血泊里的人是谁?坐在驾驶座上的人又是谁?

「晚晚!」沈言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他猛地转身冲向我。

「林晚女士!」赵志刚和他的助手也立刻上前一步,眼神锐利地锁定了我痛苦扭曲的脸。

沈言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我,将我紧紧搂在怀里,用身体隔开赵志刚探究的目光。他一只手用力地按住我剧烈颤抖的肩膀,另一只手迅速地从裤袋里摸出那个熟悉的白色药瓶!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狠厉?

「别怕!晚晚!别怕!是头痛又犯了!药!快把药吃了!」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急促,带着安抚,却更像是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他飞快地倒出两粒淡蓝色的药片,不由分说地塞进我因为痛苦而微微张开的嘴里,然后拿起旁边小几上我喝剩的半杯水,强硬地灌进我口中!

「唔…」我被呛得咳嗽起来,但药片混着水流,被强行咽了下去。

那熟悉的、带着凉意的麻木感再次迅速蔓延开来,像冰冷的潮水,汹涌地扑向脑海中那些疯狂肆虐的记忆碎片和尖锐的自我认知,试图将它们再次镇压、封存。

在意识被冰冷的药效彻底拖入黑暗之前,我最后看到的,是沈言紧紧抱着我、充满“担忧”的脸,以及他身后,赵志刚警官那双锐利如鹰隼、充满了审视和深重疑虑的眼睛。那眼神,仿佛已经穿透了沈言精心构筑的谎言堡垒,看到了这完美表象之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一角。

冰冷的麻木感如同潮水,短暂地淹没了那撕心裂肺的头痛和混乱的记忆风暴。我瘫软在沈言怀里,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那两粒超量的淡蓝色药片像两块沉重的冰,沉甸甸地坠在胃里,散发着寒意,强行压制着灵魂深处那个名为“林夏”的厉鬼。

「抱歉,赵警官,」沈言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恰到好处的歉意,他搂着我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我是他脆弱易碎的珍宝,「我太太自从三年前那场车祸后,就留下了严重的创伤后遗症和神经性头痛。刚才可能是…听到‘车祸’、‘林夏’这些字眼,刺激太大了。」他巧妙地避开了“肇事”这个词。

赵志刚站在几步之外,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苍白、冷汗涔涔的脸上扫视着,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疑虑。他没有立刻回应沈言的解释,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客厅里。

「林晚女士的情况,我们有所了解。」过了几秒,赵志刚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不过,沈先生,我们这次来,是因为案件有了新的进展,一些当年被忽略的细节,需要重新厘清。」他的目光转向沈言,变得格外锐利,「尤其是关于事故现场的一些…矛盾点。」

沈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搂着我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但他脸上的表情控制得极好,只有眉头微微蹙起,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凝重:「矛盾点?赵警官,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当年的调查结论不是已经很清晰了吗?醉驾司机逃逸,我太太重伤,她妹妹林夏…不幸当场身亡。」他说出“林夏”这个名字时,语气带着一丝沉痛的惋惜。

「清晰?」赵志刚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沈先生,法医最新的二次复检报告显示,死者林夏…也就是您的小姨子,她头部的致命伤,其受力角度和力度,与单纯被高速行驶车辆撞击的典型特征…存在显著差异。」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沈言的眼睛,「更符合…被人从侧面大力推搡,后脑撞击坚硬物体(比如路缘石)造成的损伤。」

轰——!

赵志刚的话,像一颗炸弹在我混沌的脑海中炸开!林夏…后脑撞击路缘石?被人推搡?

那些被药物强行压制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再次剧烈地翻腾起来!冰冷的雨水…刺眼的车灯…姐姐扑过来推开我的巨大力量…我摔倒在地时,手肘和膝盖撞击路面的剧痛…还有…还有那个西装男人把我塞进驾驶座后,似乎…似乎又走向了躺在不远处的姐姐?他做了什么?!

混乱的画面疯狂闪烁,头痛再次隐隐作祟。我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一丝清醒,不能倒下!不能在这时候被药效拖入黑暗!

沈言的脸色在赵志刚说出“推搡”二字的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丝苍白迅速掠过。但他很快稳住了,声音带着被冒犯的冷硬:「赵警官,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是在暗示,林夏的死…另有隐情?甚至…是谋杀?」他搂着我的手臂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我们只是在调查所有可能性。」赵志刚的语气依旧平稳,却步步紧逼,「另外,当年现场提取到的一些微量物证,包括一枚不属于死者林夏、也不属于您夫人林晚的袖扣,以及驾驶座车门内侧一处极其模糊、但经过技术增强处理后的半枚指纹…经过数据库比对,有了新的发现。」

他身后的年轻助手适时地递上一个透明的物证袋。赵志刚将其举起,隔着塑料膜,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一枚造型别致、镶嵌着碎钻的铂金袖扣,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旁边还有一张放大的指纹对比图。

「这枚袖扣,属于宏远集团董事长的独子,周琛。」赵志刚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沈言和我脸上缓缓扫过,「而那半枚指纹,也与他高度吻合。巧合的是,周琛在案发当晚,就在环城西路附近的‘皇朝’会所参加私人派对,有大量饮酒记录,并且在凌晨时分独自驾车离开,时间、地点,都与案发高度吻合。」

周琛!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记忆深处最黑暗的角落!那张被酒精和恶意扭曲的、穿着昂贵西装的脸!那个把我塞进驾驶座、威胁我的男人!是他!真的是他!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攫住了我!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起来。我想尖叫,想指认他!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沈言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紧紧禁锢着我,传递着无声的警告和压制。

「周琛?」沈言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震惊和疑惑,他皱紧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宏远集团的公子?但这…这怎么可能?他那样身份的人…」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普通人对权贵子弟涉案的难以置信。

「身份并不能成为法外之地的通行证。」赵志刚冷冷地打断他,目光转向我,那锐利的审视感几乎要将我穿透,「林晚女士,您是事故现场唯一的幸存者。虽然您当时重伤昏迷,但人的大脑有时会以特殊的方式存储信息。尤其是在受到巨大刺激的情况下…某些关键的片段,可能会在特定的情境下被唤醒。」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关于那个雨夜,关于您妹妹林夏…她最后…有没有对您说过什么?或者,您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人?特别的事?」

他的目光像探针,直刺我灵魂深处。我感觉到沈言搂着我的手臂瞬间收紧了,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他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畔,带着一种无声的、极其强烈的警告。

「我…」我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干涩。脑海中,那个雨夜的画面疯狂闪回:姐姐推开我时决绝的眼神…周琛那张狰狞的脸…他把我塞进驾驶座时冰冷的威胁…还有…还有他走向姐姐时,手里似乎…似乎抓着什么东西?一块石头?!

「啊!头…头好痛!」就在那些恐怖的画面即将冲破喉咙的瞬间,一阵比之前更加剧烈的、如同斧凿般的头痛猛地袭来!我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再次死死抱住头,发出压抑的呻吟。这一次,不仅仅是记忆的冲击,更有一种强烈的、来自身体内部的排斥感——那两粒超量的药片,正在和我激烈复苏的记忆进行着惨烈的拉锯战!

「晚晚!」沈言立刻表现出极度的紧张和心疼,他焦急地对赵志刚说,「赵警官!您也看到了!我太太现在的状态非常糟糕!她不能再受刺激了!关于案件,有任何问题,请直接联系我的律师!现在,我必须立刻送我太太回房间休息!」

他不由分说地半扶半抱着我,就要往楼上走,态度强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

「沈先生!」赵志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逃避解决不了问题!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林晚女士,」他的目光再次锁定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深沉的压迫感,「您妹妹林夏的死,恐怕没那么简单!您…真的甘心让她死得不明不白吗?!」

「林夏」!「死得不明不白」!

这两个词,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那被药物和恐惧强行压制的属于林夏的愤怒、不甘和滔天的负罪感,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在这一刻,在赵志刚这声直指灵魂的诘问下,轰然爆发!

「啊——!」我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挣脱了沈言的怀抱!巨大的力量让猝不及防的沈言都踉跄了一下!

我转过身,双眼赤红,布满血丝,死死地瞪着赵志刚,又猛地转向沈言,眼神里充满了混乱、痛苦、愤怒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疯狂!那些被禁锢的记忆碎片,那些被扭曲的真相,那些日日夜夜的恐惧和扮演,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我抬起颤抖的手指,先是指着赵志刚,声音嘶哑尖锐,带着哭腔和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是他!那个周琛!是他撞了姐姐!是他把我塞进车里!是他!他想嫁祸给我!」然后,我的手指猛地转向脸色剧变的沈言,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还有你!沈言!是你!是你抹掉了痕迹!是你把我变成这样!是你让我吃了三年的药!你想让我忘掉!你想让我永远当林晚!你想让我永远忘记是我害死了姐姐!你想让我忘记林夏已经死了!你想让我忘记——」

我的嘶吼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我指向沈言、喊出「是你让我吃了三年的药」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猛地从大脑深处炸开!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穿了所有的神经!眼前的一切——赵志刚震惊的脸,沈言瞬间惨白如纸、眼中闪过巨大恐慌的脸,还有这间华丽却令人窒息的客厅——都开始剧烈地旋转、扭曲、破碎!

「呃…」我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痛苦的闷哼。紧接着,一股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我的鼻腔里汹涌而出!

鲜红的血,一滴,两滴…迅速连成线,滴落在我米白色的羊绒开衫上,洇开刺目惊心的红梅。

世界在我眼前彻底陷入一片猩红的黑暗。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在意识彻底消失的最后一秒,我似乎听到了沈言惊恐到变调的呼喊:「晚晚!」还有赵志刚急促的命令声:「叫救护车!快!」

冰冷,无边的冰冷。

意识在粘稠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意中沉浮。身体仿佛被冻在万载玄冰之中,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僵硬和麻木。只有鼻腔深处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提醒着我昏迷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我…流鼻血了?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还是…那该死的药?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两座山,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视野模糊不清,只有一片晃动的、惨白的光晕。消毒水的味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醒来都要浓烈,几乎令人窒息。耳边是仪器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还有…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颅内压异常升高…鼻腔出血是征兆…必须立刻做全面检查…特别是脑部…」一个陌生的、严肃的男声,应该是医生。

「…她刚才情绪非常激动…提到了…周琛…还有药…」这个声音…是赵志刚!他还没走?

「…赵警官,病人现在情况很不稳定,需要绝对安静!任何刺激都可能造成严重后果!检查结果出来之前,请您…」医生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脚步声渐渐远去,交谈声也低不可闻。

我努力聚焦视线,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我躺在一间单人监护病房里,比上次醒来时的“病房”更加冰冷、更加器械化。头顶是刺眼的无影灯,手臂上插着输液管,鼻子里似乎也塞着东西,呼吸有些困难。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绿色的线条不安地跳动着。

沈言就坐在床边。他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微微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色,手背上青筋虬结,微微颤抖着。他整个人像一张绷紧到极致的弓,笼罩在一片浓重得化不开的阴郁和…恐惧之中。

他在害怕。这个认知像冰锥一样刺进我心里。他在害怕什么?害怕我醒来?害怕我说出更多?害怕赵志刚的调查?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赵志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进来,只是隔着门上的玻璃窗,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病房内的情况。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我脸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有职业性的冷静,但似乎…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不易察觉的…了然?甚至…一丝极淡的…同情?

他对我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神里传递出一种无声的、沉重的信息:他知道了。他至少知道了一部分。然后,他无声地退开了。

门被轻轻关上。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沈言,还有仪器单调的滴答声。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沈言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但赵志刚已经离开了。他转回头,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我睁开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精彩到了极点。震惊、慌乱、如释重负、以及更深沉的恐惧和某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在他苍白的脸上迅速变幻。他几乎是弹跳起来,扑到床边。

「晚晚!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急切地询问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伸出手想碰触我的额头,却又在半空中僵住,仿佛怕再次刺激到我。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张曾经让我无比信任、无比依赖,如今却只感到彻骨寒冷和恐惧的脸。鼻腔里塞着的东西让我的呼吸带着沉重的杂音,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那股残留的铁锈味。

「药…」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那蓝色的药…到底是什么?」我的目光死死锁住他的眼睛,不再有丝毫的伪装,只有冰冷的质问和深不见底的绝望。

沈言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眼神剧烈地闪烁,避开了我的直视,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声音。那是一种被彻底戳穿伪装的狼狈和恐慌。

「回答我!」我用尽力气,声音拔高,牵动着脆弱的神经,又是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让我眼前发黑,但我强忍着,死死盯着他,「那药…是不是根本不是为了治头痛?是不是…是不是为了让我忘记?忘记我是谁?忘记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的质问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扎向他。沈言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低着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是!」他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布满了血丝,里面翻涌着痛苦、绝望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疯狂,「是!那药就是为了让你忘记!让你忘记你是林夏!让你忘记是你害死了林晚!」

他终于承认了!这血淋淋的真相,被他亲口撕开,赤裸裸地摊在我面前!

巨大的冲击让我浑身冰冷,如坠冰窟。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他承认,那种感觉…比死亡还要冰冷绝望。

「为什么…」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鼻腔里再次渗出的温热液体,「你明明知道…知道是周琛…是他撞了姐姐…是他嫁祸给我…你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要帮他掩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嘶喊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报警?!」沈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无力,「林夏!你以为我不想把那个畜生千刀万剐吗?!我比任何人都想让他下地狱!」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指关节瞬间破皮流血。

「可他是周琛!是宏远集团的太子爷!他爹周天豪是什么人?!黑白两道通吃,心狠手辣!当年那点所谓的‘证据’,在他周家庞大的势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们有一万种方法让证据消失,让证人闭嘴!甚至…」他逼近一步,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甚至能让你‘意外’死在调查的路上!或者,让你在监狱里‘畏罪自杀’!」

「那我呢?」我绝望地看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你就把我变成姐姐?让我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吃着那些毒药?这就是你保护我的方式?!」

「不然呢?!」沈言低吼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挣扎,「让你去坐牢?让你顶着害死亲姐的罪名被千夫所指?让你被周家的人悄无声息地弄死?!」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声音哽咽,「林晚…她临死前…最后看着我的眼神…她说不出来话…但我懂!她在求我…求我保护你!保护她唯一的妹妹!我答应她了!我他妈答应她了!」

他猛地抬起头,泪水终于从这个一直强撑着的男人眼中滚落,混合着指关节的血迹,显得无比狼狈和悲怆:「林夏!你以为我这三年好过吗?!每天对着你这张和林晚一模一样的脸!每天提醒自己你是林夏!是我亲手把你变成了她的影子!是我每天喂你吃那些该死的药!看着你一点点变得迟钝、变得茫然!我比你更恨!我恨周琛!我恨我自己!我恨这该死的命运!」

他踉跄着走到床边,颓然坐下,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病房里只剩下他痛苦的呜咽声和我沉重的呼吸声。冰冷的真相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们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过了许久,沈言的呜咽声渐渐平息。他放下手,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变得异常空洞和疲惫,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看着我,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

「赵志刚…他盯上我们了。周家那边…恐怕也收到风声了。」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林夏,我们…没有退路了。」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病房的窗边,背对着我,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那么孤寂,那么沉重。

「还记得…林晚出事前,我们最后一次去南山看日出吗?」他突然开口,声音飘忽,带着遥远的回忆,「她说…那里的日出,是她见过最美的…能洗掉世上所有的脏东西…」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失在寂静里。他依旧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我!南山?日出?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沈言…」我艰难地开口,想问他。

就在这时,他猛地转过身!脸上所有的痛苦、挣扎、绝望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平静。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像两口吞噬一切的寒潭。

他一步一步,缓缓地向我走来。脚步声在寂静的病房里,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巨大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我看着他,看着他冰冷平静的脸,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他缓缓伸向我的、那只沾着血迹的手…

他要做什么?!

沈言的手并没有落在我身上。

他停在了床边,那只沾着血迹的手,越过了我,伸向了床头柜。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感。柜子上放着一个果篮,里面有几把医院配给病人削水果的塑料小刀,还有…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深棕色的皮质小包,像是男士的洗漱包。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全身。他要拿什么?

他的手,没有碰那些塑料刀,而是径直抓住了那个深棕色的皮质小包。拉链被拉开的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手指。

然后,他从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在昏暗的床头灯下,泛着冷硬的、令人心悸的金属幽光。

是一把手枪。

一把小巧、精致,却散发着致命气息的黑色手枪。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他怎么会有枪?!他想干什么?!

沈言握住了枪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寒。他缓缓地转过身,面向我。脸上依旧是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此刻却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近乎疯狂的情绪——有深沉的绝望,有孤注一掷的决绝,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解脱般的释然?

「你…你要干什么?!」我惊恐地往后缩,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牵动着脆弱的神经,头痛欲裂,鼻腔再次涌出温热的液体。

沈言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魂飞魄散的动作——他抬起握着枪的手,但枪口,并没有指向我,也没有指向门口,而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调转方向,将冰冷的枪柄,递向了我!

「拿着。」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温柔?

我彻底懵了!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让我大脑一片空白!他…他把枪给我?他想让我做什么?!

「沈言!你疯了!」我失声尖叫,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拼命往后缩,仿佛他递过来的不是枪,而是一条致命的毒蛇,「你把它拿走!拿走!」

「拿着!」沈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狠厉和急切!他猛地向前一步,强硬地将冰冷的枪柄塞进我因为恐惧而颤抖、冰凉的手里!他的手掌滚烫,紧紧包裹住我握着枪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不容我挣脱!

「听着!林夏!」他俯下身,脸几乎贴到我的脸上,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周家的人…不会放过我们!赵志刚…他查到了周琛,但他扳不倒周家!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他们会像碾死蚂蚁一样碾死我们!尤其是你!林夏!你是唯一的活口!唯一的‘证据’!」

他急促的呼吸喷在我脸上,灼热而绝望:「我们没有时间了!没有退路了!与其落在他们手里生不如死…不如…」

他猛地顿住,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剧烈的痛苦,但随即被更深的疯狂取代。他握着我的手,连同那把冰冷的手枪,缓缓抬起,移动…最终,那黑洞洞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枪口,竟然…稳稳地抵在了他自己的心脏位置!

「…不如,由你来了结这一切。」他看着我,嘴角竟然勾起一抹极其惨淡、却又带着奇异解脱感的笑容,「杀了我,林夏。」

轰——!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我脑海里炸开!所有的思维瞬间被炸得粉碎!我惊恐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杀了他?他让我…杀了他?!

「不!你疯了!沈言!你放开我!」我拼命挣扎,想要甩开他的手,想要扔掉那把如同烙铁般灼烫的枪!但他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地禁锢着我,枪口纹丝不动地抵在他心口!

「只有这样!」沈言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眼神灼灼,燃烧着最后的火焰,「你杀了我!然后…你就有了‘正当防卫’的理由!你是受害者!是‘林晚’!是被我这个‘精神崩溃’、‘意图行凶’的丈夫胁迫的可怜妻子!赵志刚会保护你!周家…至少明面上,不敢再动一个被警方严密保护的‘幸存者’!」

他急促地说着他的计划,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和疯狂:「活下去!林夏!用‘林晚’的身份活下去!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深沉的痛楚,「我对林晚…最后的承诺…保护你…」

「不!我不要!」我崩溃地哭喊,泪水汹涌而出,「我不要这样!我不要你死!我们一起逃!逃得远远的!求求你…沈言…」我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几乎要将我撕裂。他是魔鬼,是把我推入地狱的帮凶,可这三年…他也是唯一一个,在这无间地狱里,用他扭曲的方式,试图为我撑起一片虚假天空的人…我恨他,可这一刻,看着他眼中的决绝和那抹解脱般的释然,我竟然感到了灭顶的悲伤!

「逃不掉的…」沈言惨然一笑,眼神里是看透一切的绝望,「周家的势力…遍布各地…我们插翅难飞…」他握着我的手,更加用力,枪口更深地陷入他胸前的衣料,「动手吧,林夏。这是…赎罪…也是解脱…对你…对我…」

赎罪…解脱…

这两个词像魔咒,在我混乱的脑海中回荡。为我害死姐姐赎罪?为沈言这三年的痛苦和罪孽解脱?

就在我心神剧震、意志濒临崩溃的瞬间!

砰——!

病房厚重的门,被人从外面用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木屑飞溅!

「警察!不许动!」赵志刚雷霆般的怒吼声炸响!他如同猎豹般冲了进来,手中的枪口瞬间抬起,精准地指向沈言!他身后,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察也鱼贯而入,枪口森然!

几乎在同一时刻!

病房那扇巨大的、拉着厚重窗帘的玻璃窗,也轰然爆裂!无数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激射而入!一个矫健的、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面罩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破碎的窗口荡了进来!他手中端着一把装了消音器的微型冲锋枪,枪口在闯入的瞬间,就毫不犹豫地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噗噗噗噗——!

沉闷而密集的枪声瞬间撕裂了病房的死寂!子弹如同毒蛇,疯狂地射向病床的方向!目标明确——是我!

「小心!」赵志刚目眦欲裂,怒吼着朝那个破窗而入的杀手开枪!

砰!砰!赵志刚的枪声震耳欲聋。

但杀手的动作更快!子弹已经如同死亡风暴般席卷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

就在那致命的子弹风暴即将吞噬我的瞬间,一个身影如同最坚固的盾牌,猛地扑到了我的身上!是沈言!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我死死地护在身下!他的后背,完全暴露在杀手的枪口之下!

噗!噗!噗!

沉闷的子弹入肉声,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脏上!

「呃——!」沈言的身体猛地剧震!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温热的、带着浓重腥甜味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后背的衣衫,也染红了我胸前的病号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被他死死地压在身下,透过他肩膀的缝隙,我看到了那个破窗而入的杀手,被赵志刚和警察们密集的火力逼得连连后退,撞在墙上,身上爆开几朵血花,最终颓然倒地。

我也看到了赵志刚他们惊怒交加、迅速冲过来控制现场的脸。

但我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被身上这个用生命护住我的男人占据了。

他沉重的身体压着我,温热的血不断涌出,迅速带走他的体温和生命力。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那张沾着血污、苍白如纸的脸,近在咫尺。他看着我,赤红的眼睛里,没有了疯狂,没有了绝望,没有了痛苦,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纯粹的…释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的温柔?

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涌出的鲜血堵住了他的喉咙,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沾满鲜血的手,极其轻微地、颤抖着,拂过我的脸颊。指尖冰冷,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然后,他看着我,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微笑。

一个用尽生命最后力气、染着鲜血的、解脱般的微笑。

接着,他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倏然熄灭。他沉重的头颅,无力地垂落下来,冰冷地抵在我的颈窝。

他身体的重量,他生命的消逝,他温热血液的流淌…这一切,都无比真实、无比沉重地压在我的身上,压在我的灵魂上。

「沈…言…?」我颤抖着,嘶哑地呼唤他的名字。

没有回应。

只有一片死寂。

世界在我眼前彻底失去了颜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猩红。

冰冷。

无边的冰冷,像沉在万米深的海底,被永恒的黑暗和死寂包裹。意识在虚无中飘荡,没有痛苦,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我”的存在。只有一片混沌的、沉重的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点微弱的光,极其艰难地,刺破了这浓稠的黑暗。

那光很柔和,带着淡淡的暖意。

意识如同沉船被打捞,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浮出水面。沉重的眼皮仿佛被冰封了千年,每一次试图掀开,都牵扯着整个灵魂的疲惫。

光…好刺眼…

我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只有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动了!眼珠动了!」一个带着惊喜和难以置信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很遥远,又似乎很近。

「快!通知主任!脑电波活跃度持续上升!有苏醒迹象!」另一个更冷静些的男声急促地吩咐道。

杂乱的脚步声,仪器按键的滴答声,还有…一种极其微弱、但持续不断的、有规律的嗡鸣声?像是某种…生命维持设备?

我再次凝聚起全身的力气,对抗着那沉重的枷锁。一点,再一点…沉重的眼皮,终于被掀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

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灼得眼球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视野里一片模糊的光晕,只能勉强分辨出头顶是弧形的、光滑的金属顶棚,散发着柔和的白光,不像医院的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其洁净的、混合着淡淡消毒水和…臭氧?的味道,冰冷而陌生。

「醒了!真的醒了!」那个惊喜的女声再次响起,带着激动。

模糊的视野渐渐聚焦。一张戴着无菌口罩和帽子的女性脸庞出现在上方,只露出一双充满惊喜和探究的眼睛。她身后,似乎还有几个穿着类似无菌服的身影在忙碌。

「您感觉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女护士的声音放得很轻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干涩得如同沙漠,火烧火燎,只能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

「水…」我艰难地蠕动嘴唇。

「好!马上!」女护士立刻转身,动作麻利地拿来一个带吸管的小杯,小心地递到我唇边。

温润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我贪婪地小口啜吸着,意识也随之清晰了一点点。这里是哪里?医院?为什么感觉如此不同?如此…冰冷而高科技?

我的目光缓缓移动,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空间。这是一个不大的舱室,墙壁是光滑的银灰色金属,没有任何窗户。我躺在一个类似医疗舱的设备里,身上连接着许多细细的管线,连接到旁边闪烁着各种复杂数据和波形的仪器上。整个环境充满了未来科技感,冰冷、洁净、高效,却毫无生气。

「我…这是…哪里?」我嘶哑地问,声音依旧微弱。

「这里是‘生命方舟’生物科技中心,高级生命维持区。」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医生走了过来,他胸前挂着的工作牌上写着“主任医师:陈明远”。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神却锐利而专业地观察着我。「您已经在这里沉睡了很久,林夏女士。欢迎回来。」

林夏…女士?

这个称呼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记忆!林夏?他叫我林夏?我不是…我不是林晚吗?姐姐…沈言…车祸…替身…追杀…沈言的血…

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脑海!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我痛苦地皱紧眉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别激动!林夏女士!」陈主任立刻安抚道,语气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您刚刚苏醒,身体机能还很虚弱,情绪不宜过于激动。您经历了非常严重的创伤和长期的休眠,记忆可能会出现混乱和断层,这是正常现象,需要时间慢慢恢复。」

他示意护士给我注射了一针镇静剂。冰凉的液体流入血管,那剧烈的头痛和翻腾的记忆风暴被稍稍压制下去。

「我…睡了多久?」我虚弱地问,心中充满了巨大的不安和困惑。沈言呢?赵警官呢?那个杀手呢?还有…姐姐?

「三年零四个月。」陈主任给出了一个精确得令人心悸的数字。

三年零四个月…和我作为“林晚”活着的时间…几乎重合!这怎么可能?!

「那…沈言呢?」我艰难地问出这个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陈主任脸上的温和笑容微微收敛,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轻轻叹了口气:「沈言先生…他…在您苏醒之前,已经…去世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遗憾和沉重。

去世了…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这个确认,心脏还是像被狠狠剜了一刀!那个用生命护住我、最后带着解脱微笑死在我怀里的男人…他真的…不在了。巨大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将我淹没。泪水无声地滑落。

「那…我姐姐…林晚呢?」我颤抖着问出这个最深的恐惧。姐姐…她不是…早就…

陈主任沉默了几秒钟。他的沉默,让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姐姐她…

「林晚女士的情况…比较特殊。」陈主任终于开口,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科学工作者特有的严谨,却也透着一丝不可思议的惊叹,「根据沈言先生当年签署的协议和提供的资料,林晚女士在车祸中遭受了极其严重的、不可逆的脑干损伤,被判定为临床脑死亡。但沈言先生…他拒绝放弃。他动用了所有的资源和财力,甚至…」陈主任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甚至参与了一些前沿的、尚未公开的生命维持技术研究项目,将林晚女士的身体置于我们中心最高级别的‘生命静滞舱’内,以最低的生理代谢状态维持着…理论上,这只能延缓细胞彻底衰亡的时间,无法逆转脑死亡。」

他推了推眼镜,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震撼:「然而,就在大约…七十二小时前,我们监测到林晚女士的舱体出现了极其异常的能量波动和前所未有的脑电波活动!她的生命体征…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开始复苏!这…这完全违背了现有的医学认知!简直是一个…奇迹!」

姐姐…复苏?奇迹?

我彻底惊呆了!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悲伤!姐姐…她还活着?在脑死亡三年多之后…复苏了?!

「她…她现在怎么样?」我急切地问,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生命体征已经趋于平稳,虽然极其虚弱,但…确实苏醒了。」陈主任的语气依旧带着难以置信,「只是意识还处于混沌状态,需要时间恢复。我们刚刚将她转移到隔壁的观察监护室。」

「我要见她!」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虚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您现在还不能移动。」陈主任温和但坚定地按住我,「等您再恢复一些体力,我们会安排。现在,您需要休息,林夏女士。」

护士再次上前,调整了一下我身上的仪器和输液管。陈主任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带着其他人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我和那个女护士。

镇静剂的药效开始发挥作用,沉重的疲惫感再次袭来。但我强撑着,不肯睡去。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我:我还活着,是林夏。沈言死了。姐姐…林晚…竟然奇迹般地苏醒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言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他把我变成林晚,却秘密保存着姐姐的身体?他参与的那些“前沿研究”…难道…难道和我经历的那场诡异的换脑手术有关?还有姐姐的苏醒…为什么偏偏是在沈言死后?

无数个疑问在我脑海中盘旋,找不到答案。只有一点是清晰的:我还活着,以林夏的身份。而姐姐,也还活着。

护士见我精神萎靡,替我掖了掖被角,柔声道:「您再睡一会儿吧,林夏女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夏女士…这个称呼,此刻听在耳中,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又带着一种沉重的、回归的宿命感。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在陷入沉睡之前,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我要活下去。以林夏的身份活下去。为了沈言用生命换来的这条命,也为了…那个奇迹般苏醒的姐姐。

再次醒来时,身体似乎恢复了一丝力气。窗外(虽然看不到,但能感觉到)似乎已是白天,舱室内柔和的光线模拟着自然光。

护士见我醒来,脸上露出笑容:「感觉好些了吗,林夏女士?陈主任说,如果您精神尚可,可以试着坐起来一会儿,也可以…去看看您姐姐了。」

姐姐!

这两个字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我急切地点头:「我要去!现在就去!」

在护士的搀扶下,我极其缓慢地坐起身,又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适应了直立的状态。双腿虚软无力,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护士推来一辆轮椅,小心地扶我坐上去。

穿过一条同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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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接着写在护士的搀扶下,,,……穿过一条同样的继续写完整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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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备忘录(续)

在护士的搀扶下,我极其缓慢地坐起身,又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适应了直立的状态。双腿虚软无力,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护士推来一辆轮椅,小心地扶我坐上去。

穿过一条同样由光滑银灰色金属构成的、冰冷而洁净的走廊,空气里只有轮椅滚轮轻微的摩擦声和我们压抑的呼吸声。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厚重的金属门,门上只有冰冷的编号和细小的观察窗,像一个个沉默的囚笼。这里安静得可怕,弥漫着一种与世隔绝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护士在一扇标注着“a-07观察监护室”的门前停下。她拿出身份卡在感应区刷了一下,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向一侧滑开。

一股比外面更浓烈的、混合着消毒水和特殊药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房间不大,光线被刻意调得很柔和。正中央,放置着一个巨大的、充满未来科技感的透明舱体,像一口水晶棺椁。舱体连接着更多、更复杂的管线,闪烁着幽蓝和淡绿的光芒。舱内弥漫着淡淡的、如同雾气般的白色冷气。

我的目光,瞬间被牢牢钉在了舱体中央。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女人。

她身上覆盖着薄薄的白色无菌毯,只露出头部和肩膀。她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皮肤薄得仿佛能看到底下青色的血管。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呼吸极其微弱,几乎看不到胸口的起伏,只有旁边仪器屏幕上极其缓慢、但规律跳动的绿色线条,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那张脸…那张脸…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那是姐姐林晚的脸!

和我过去三年里,在镜子里看到的、属于“林晚”的那张脸,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温婉轮廓,一样的挺秀鼻梁,一样的柔和唇线…只是,这张脸更加苍白,更加脆弱,带着一种久经沉疴、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极度虚弱感。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瞬间将我淹没!我浑身冰冷,血液仿佛凝固,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这怎么可能?!我才是那个被整容成林晚的人!我才是那个顶着姐姐面孔的冒牌货!为什么…为什么这里会躺着另一个林晚?!一个…真正的林晚?!

「不…不可能…」我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体在轮椅上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她是谁?!」

护士似乎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扶住我的肩膀:「林夏女士,您冷静点!这就是您的姐姐,林晚女士啊!陈主任不是跟您说过了吗?她奇迹般地苏醒了!」

「不!不是!」我猛地抓住护士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混乱,「我才是林晚!我才是!她…她是假的!她是谁?!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巨大的恐慌和身份认知的彻底崩塌让我几乎陷入癫狂!难道那场换脑手术…难道沈言…还有更深的、更可怕的秘密?!

「林夏女士!您冷静!」护士被我抓得生疼,又不敢用力挣脱,只能焦急地安抚,「您看看这个!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她另一只手迅速地从旁边一个金属推车上拿起一个硬质的透明文件夹,几乎是塞到了我的眼前!

文件夹里,夹着几张纸。最上面,是一张打印着密密麻麻数据的表格,标题是《生命静滞舱体-林晚-生命体征监测报告》。下面,是一张…病历卡。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病历卡上。

姓名:林晚。性别:女。年龄:28岁。入院日期:三年前,那个噩梦般的雨夜之后不久。诊断:特重型颅脑损伤(脑干),临床脑死亡。家属签字:沈言。……

我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病历卡最下方,那个用黑色加粗字体打印的、标注着“本名”的栏目上。

那里,清晰地写着两个字:林夏。

林夏?!

我的名字?!

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中!我整个人僵在轮椅上,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所有的感知都在瞬间离我远去!只剩下那张病历卡,和上面那刺眼夺目的两个字——林夏!

林晚的病历卡上…本名…写着林夏?!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飓风卷起的狂沙,在我脑海中疯狂冲撞、旋转!沈言冰冷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林夏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能是林晚!」…他递来的淡蓝色药片…他伪造的我的死亡证明…他把我整容成姐姐的模样…他让我以林晚的身份活下去…

还有…赵志刚的质问:「林晚女士,您妹妹林夏的死,恐怕没那么简单!」…沈言绝望的低吼:「林夏!你必须活下去!用‘林晚’的身份活下去!」…他扑向我,用身体挡住子弹时,那染血的、解脱般的微笑…

最后…是陈主任的话:「林晚女士…奇迹般地苏醒了…」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在瞬间串联起所有碎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如同破开乌云的闪电,狠狠劈进了我的意识!

沈言…他当年做的,远不止把我变成林晚那么简单!

他抹去了林夏的存在,把我变成了林晚的替身,活在人前。

同时…他秘密保存了真正脑死亡的姐姐林晚的身体!并且…用我的名字——林夏——作为她的身份!他伪造了林夏的死亡,却把林晚的身体,以“林夏”的名义,藏在了这个与世隔绝的生命堡垒里!

他…他让“林晚”活着,也让“林夏”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

他保护了我,用最扭曲的方式让我“活着”,也…用最极端的方式,留住了姐姐最后一丝渺茫的、理论上的“生机”!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悲凉瞬间攫住了我!沈言…他到底背负了多少?他在这绝望的深渊里,到底构筑了一个怎样庞大而精密的、用谎言和牺牲堆砌的堡垒?!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呜咽般的呻吟,突然从那个透明的生命舱里传了出来!

这声音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混乱的思绪!我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地投向舱内!

只见舱内,那个苍白虚弱的女人,长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接着,又一下!她的眉头似乎也几不可察地蹙了蹙,仿佛在对抗着沉重的睡意,又仿佛被什么痛苦侵扰。

「姐…姐姐?」我下意识地、嘶哑地呼唤出声,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仿佛听到了我的呼唤,又或许只是巧合。她的眼睑,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极其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眼睛。

熟悉,是因为那眼型,那轮廓,和我过去三年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陌生,是因为那双眼睛此刻毫无神采,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里面盛满了茫然、混沌和一种刚从漫长黑暗中挣脱出来的、无法聚焦的迷惘。瞳孔在柔和的光线下微微收缩,却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认知,只有一片原始的、婴儿般的空白。

她就那样,透过透明的舱盖,茫然地、毫无焦点地“望”着上方弧形的金属顶棚。仿佛对这个世界,对自己,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巨大的悲伤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泪水毫无征兆地决堤而出!这不是我熟悉的姐姐!那个温柔坚韧、眼神里总是带着沉静光芒的林晚,已经不在了!眼前这个,只是一个被强行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只剩下脆弱躯壳和混沌意识的…空壳!

护士也注意到了舱内的动静,立刻紧张地凑到旁边的仪器屏幕前,手指飞快地操作着,记录着数据:「生命体征稳定…脑电波活动增强…意识水平评估…初步脱离深度昏迷,进入最低意识状态…」

最低意识状态…她醒了,却又没完全醒。她感知不到我,认不出我,甚至…可能连她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我坐在轮椅上,隔着冰冷的透明舱盖,看着里面那个茫然睁着眼睛、如同初生婴儿般脆弱的“姐姐”,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巨大的悲伤、无边的愧疚、还有对沈言那复杂到极致的痛恨与…难以言喻的悲悯,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裂。

「姐…」我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知道她听不见,也听不懂。但我必须说。为了我的任性,为了我的愚蠢,为了我害她失去的生命,也为了…这三年,我无耻地窃取了她的身份,她的爱人,她的人生…

就在这时,护士似乎完成了初步记录,她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宽慰,但眼神深处也有一丝沉重。她将那个硬质的透明文件夹再次递到我面前,这次,她翻到了最后一页。

「林夏女士,」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这是…在整理林晚女士…哦不,是整理‘林夏’女士的私人物品时发现的。是…沈言先生留下的。夹在她的…病历本里。」

我的目光落在文件夹的最后一页。

那不是病历,也不是报告。

那是一张纸。一张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似乎被反复摩挲过的…信纸。

纸上,是沈言的字迹。那字迹我无比熟悉,曾经在无数份需要“林晚”签名的文件上见过。只是此刻,这字迹失去了往日的沉稳有力,变得有些潦草、颤抖,甚至…带着一种力透纸背的绝望和疯狂。

信很短,只有寥寥几行:

「晚:对不起。我终究没能保护好你。但小夏…她还活着。我用我的方式,让她活着。我把她…变成了你。也把你…藏在了她的名字里。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是不是亵渎。我只知道,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同时‘留住’你们的方式。用我的罪,换你们一线生机。别恨我。也别…忘了我们。言绝笔」

绝笔…

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我的心脏!这封信…是他什么时候写的?是在决定实施那个疯狂计划的时候?还是在预感自己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

“我把她…变成了你。也把你…藏在了她的名字里。”

“用我的罪,换你们一线生机。”

原来…这就是他全部的计划!一个用谎言、用牺牲、用自我毁灭构筑的、绝望而扭曲的庇护所!他把自己变成了罪人,变成了魔鬼,只为了在周家那滔天的恶意和命运的残酷碾压下,为我和姐姐…各自抢下一线微弱的、不人不鬼的生机!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瞬间将我彻底吞没!我再也控制不住,趴在冰冷的轮椅扶手上,失声痛哭!哭声在寂静的监护室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伤、悔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对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的…复杂到极致的痛。

我哭我的姐姐,她失去了生命,失去了意识,只剩下这具被冰封的躯壳。我哭我自己,失去了身份,失去了自我,像个幽灵一样活了三年。我更哭沈言…他失去了挚爱,背负了罪孽,最终…用生命践行了他那绝望的承诺。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嘶哑,眼泪流干。我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我再次看向舱内。

姐姐依旧茫然地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上方,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

我又低头,看着手中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信纸。沈言那潦草绝望的字迹,如同烙印,刻在我的灵魂上。

护士默默地递过来一张纸巾,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我接过纸巾,却没有擦泪。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却也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

我转动轮椅,缓缓靠近那个巨大的生命舱。隔着冰冷的透明舱盖,我伸出手,颤抖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隔着那层坚硬的屏障,虚虚地拂过姐姐苍白冰凉的脸颊轮廓。

「姐…」我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平静,「你听到了吗?沈言他…走了。」

舱内的姐姐,毫无反应,眼神依旧空洞。

「他用他的命…换了我的命。」我继续说着,像是在对她倾诉,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判,「也…留住了你。」

「现在…只剩下我们了。」我的目光,缓缓移向那张放在膝上的、写着“本名:林夏”的病历卡,又看向舱内那个以“林夏”之名存在的姐姐。

一个荒诞而沉重的宿命,清晰地摆在眼前。

林晚(真)的身体,以“林夏”之名,在生死边缘徘徊。而我,林夏(假)的灵魂,顶着“林晚”的躯壳,在人间行走。

沈言用他的死亡,完成了最后的交接。他让我们…互换了名字,互换了存在的方式。

「从今以后…」我抬起头,目光穿过透明的舱盖,落在姐姐那茫然空洞的眼睛里,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说道:

「你是林夏。」「而我…是林晚。」

这不是选择,而是背负。背负着沈言用生命换来的罪与罚,背负着姐姐失去的人生,也背负着…我自己那早已被碾碎的过去。

我拿起那张写着“本名:林夏”的病历卡,将它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塑料边缘硌得掌心生疼。然后,我抬起头,看向旁边一直沉默守候的护士,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请帮我联系赵志刚警官。」「我是林晚。」「关于三年前环城西路那起车祸,关于周琛,关于…我丈夫沈言所做的一切…」「我,需要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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