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文教坊司夜遇故人,他成了我的恩客最新章节列表_完结文教坊司夜遇故人,他成了我的恩客全文免费阅读(萧琰)

匿名 2025-09-25 08:11:55 20

第一章

我跪在教坊司潮湿的青砖上。指尖抠进掌心。

前日午时三刻,父亲和兄长们的头颅悬在朱雀街旗杆上。

母亲昨儿夜里用簪子划破手腕,血浸湿地席时我还在给小丫头们分胭脂,如今才知道,那些胭脂原是给我们敷脸接客用的。

“顾姑娘。”鎏金屏风后转出个穿织金襦裙的婆子,脂粉味呛得我喉间发腥,“头回接客,别扫了贵人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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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捏着我的下巴往脸上扑粉,指甲掐进我腮帮。铜镜里映出张白嫩的脸,眉毛细长如刀,倒像是要把从前的顾婷钰剜下来。

帘子掀开时,我正低头绞着帕子。玄色靴子碾过门槛。

“抬头。”

声音低得像浸在冰水里,我指尖发抖,帕子滑落在地。

萧琰。

他穿着簇新的将军铠甲,肩甲上的兽纹狰狞可怖。

从前他总穿洗得泛白的粗布短打,蹲在马厩边给我编草蚂蚱,指尖还沾着苜蓿草的青汁。

“还记得我么?”他伸手抬起我下巴,拇指摩挲过我唇角,“当年你说要嫁个读书郎,如今怎么在这儿?”

我喉咙发紧,想说父亲是被冤枉的,想说母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让我活下去。

可话到嘴边全成了哑声,只能看见他铠甲上的铜扣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极了那年冬夜他眼里的雪。

“怎么不说话?”他忽然捏住我后颈,力气大得要把我揉碎,“从前你总说我手糙,现在愿意让我碰了?”

我被按在榻上,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他的披风落在我脸上,遮住了帐顶的流苏。

记忆里那个会偷偷给我摘野枣的少年,此刻正用将军的力道扯开我的衣襟,指腹擦过我锁骨。

“疼么?”他忽然停下,指节蹭过我眼角。

我这才发现自己在哭,眼泪滴在他手背上,他却笑了,笑得胸腔震动,“顾婷钰,你也知道疼?”

帐子重重落下时,他的吻落在我唇上,带着我从未尝过的狠厉,像是要把这几年的光阴都嚼碎了咽下去。

我攥紧他的袖口,摸到布料下凸起的疤痕,那是十六岁那年,他为我挡马时留下的伤。

“萧琰……”我哑着嗓子唤他,他的手扣住我的腰,仿佛要将我嵌进他的骨血里。

我闭上眼,任由眼泪滑进鬓角,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像极了顾家被抄那天,院墙轰然倒地的声响。

夜更深了。烛火跳了跳,在他侧脸投下明暗交错的影。

我浑身酸疼,却不敢动弹。他的指尖漫不经心划过我脊背,忽然开口:“明日起,你归我直管。”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幽暗的眼。

他捏着我下巴,迫使我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勾起的弧度陌生得可怕:“怎么?不高兴?当年你父亲嫌我是马奴,现在可满意这门亲事?”

这话像把刀捅进我心口。我想辩解,想告诉他父亲从未嫌弃过他,想告诉他我偷藏了他送的草蚂蚱整整三年。

可所有话都梗在喉间,只能任他按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低笑:“哭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哭。”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梆子声惊起几只夜鸟。

萧琰翻身躺下,手臂压在我腰间,像是从前我们躲在马厩里看星星时,他环住我肩膀的姿势。

可此刻他的体温灼人,我浑身发寒,只能盯着帐顶的暗纹,数着自己剧烈的心跳。

第二章

第二日醒来时,身边已无人。我摸到枕边放着块碎银,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教坊司的婆子推门进来,看见银子时眼睛发亮,捏着帕子笑:“顾姑娘好福气,将军吩咐了,往后你只消候他一人。”

我攥紧碎银,指甲扎进掌心。

福气?

从前我以为嫁给他是福气,后来以为全家平安是福气,现在才知道,在这教坊司里,能活着已是最大的福气。

午后有人送来新衣裳,我盯着那团花纹,忽然抓起剪刀乱剪一气,直到布料碎成布条,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

“姑娘这是做什么?”小丫鬟吓得后退半步,“这可是将军送的料子……”

“出去。”我把剪刀摔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慌忙退下,门帘掀起又落下,漏进几缕天光。

我坐在镜前,慢慢梳开打结的头发,忽然看见鬓角多了根白发,不过二十岁,竟已有白发了。

黄昏时萧琰来了。他换了身常服,却依旧带着股肃杀之气。

我站在原地,看他走到案前翻看我剪碎的衣料,指尖抚过参差不齐的边缘。

“生气了?”他忽然轻笑,转身将我抵在墙上,“嫌银子少?还是嫌衣裳不够好?”

我别过脸不说话。

他却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看向他:“怎么?现在连话都不愿说了?当年你在马厩里对我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这话像把钝刀,在我心上慢慢割。

我想起那年春日,我偷跑出府去看马,他蹲在地上给小马驹梳毛,抬头看见我时,耳尖通红的样子。

那时他说,小姐笑起来像三月的桃花。

“萧琰,”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你到底想怎样?”

他挑眉,指腹摩挲过我唇瓣:“自然是要你。”

他忽然低头咬住我下唇,力气大得要将我吞噬。

我攥紧他的衣襟,指甲划过他后颈,换来他更深的吻。

直到我喘不过气,他才松开我,抵着我的额头轻笑:“怎么?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现在你是我的人,该学些规矩了。”

他抱起我走向内室,脚步沉稳有力。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看见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去。

他将我放在床上,指尖划过我腰间,忽然停住:“这儿……”

我浑身僵硬。那是去年冬日,我替母亲煎药时被炭火烧的疤。

他指尖轻轻抚过疤痕,忽然低头吻了上去,滚烫的唇落在伤处。

“疼么?”他抬头看我,眼里有我读不懂的情绪。

我摇头,喉咙发紧。他忽然笑了,笑得让人心慌,然后覆上来,将我所有的声音都吞进了夜色里。

第三日晨起,我在铜镜里看见自己颈间的红痕。

萧琰倚在床头,慢条斯理地系着腰带,目光扫过我脖子时,嘴角勾起一丝笑。

“今日随我出府。”他说,语气不容置疑。我想问去哪儿,却终究没开口。

换好衣裳时,他忽然伸手替我整理领口,指尖擦过我锁骨,轻声道:“别想逃,你逃不掉的。”

马车停在教坊司门口时,我攥紧了帕子。萧琰扶我上车,指尖在我腰间轻轻按了按,像是警告。

马车晃晃悠悠前行,我隔着帘子听见百姓的议论声,忽然想起从前坐父亲的马车出门,也是这样的颠簸,那时我总掀开帘子看街景,父亲会笑着说我像小疯子。

“在想什么?”萧琰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

我抬头,看见他正盯着我,目光幽深。

我摇头,他却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以后跟着我,不会再让你吃苦。”

这话让我鼻尖发酸。我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马车停下时,他先下车,然后伸手抱我下来。

我看见眼前是座气派的府邸,朱漆大门上的铜环擦得发亮,门楣上刻着“萧府”二字。

“进去吧。”他揽着我的腰,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跟着他穿过庭院,看见廊下挂着鸟笼,里面的金丝雀正扑棱着翅膀。

路过正厅时,我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的笑声,接着门帘掀开,一个穿粉色襦裙的少女跑出来,看见我们时猛地停下脚步。

“表哥,你回来了!”她眼睛发亮,却在看见我时骤然冷下来,“这是谁?”

萧琰的手在我腰间紧了紧:“这是婷钰,以后住在府里。”

少女脸色一变,指尖攥紧帕子:“表哥,你母亲前几日还说要给你说亲……”

“够了。”萧琰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不耐,“我的事不用你管。”

少女咬着唇退下,路过我时狠狠瞪了一眼。萧琰领着我继续往前走,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忽然意识到,这萧府,怕是比教坊司更难脱身的地方。

夜里,萧琰宿在我房里。他抱着我,下巴抵着我头顶,忽然轻声说:“阿钰,别走。”

我闭上眼,感受着他的体温。从前我总盼着他说这样的话,可现在听来,却只剩苦涩。

我想说我哪儿也去不了,想说我早已没了退路,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沉默。

他以为我睡着了,指尖轻轻梳理我的头发,低声道:“当年你父亲让人打断我双腿时,我就发誓,总有一天要让你们顾家后悔。”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我浑身僵硬,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原来不是误会,不是意外,是父亲让人打断了他的腿。

可为什么?我从未听父亲提过此事,那日他还夸萧琰喂马喂得好,说这孩子踏实肯干……

“可看见你在教坊司时,”他的声音更低,带着一丝沙哑,“我又后悔了。我想把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又想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

我攥紧他的衣襟,指甲几乎要戳进他皮肉。原来他接近我,是为了报仇。

原来那些温柔,那些亲密,都是算计。

我忽然想起他铠甲上的兽纹,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披着羊皮的狼,而我,是他早就盯上的猎物。

“阿钰,”他轻轻唤我,“睡吧,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我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滑进枕头。对我好?用仇恨织成的网将我困在身边,这就是他说的好?

我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她说,活下去,才有希望。可现在,我连希望都看不见了。

窗外传来更夫打三更的声音,梆子声里带着几分凄凉。

萧琰的呼吸渐渐平稳,我却睁着眼,盯着帐顶的暗影,直到天亮。

第三章

我在萧府的第三日,晨起时发现枕畔多了支鎏金步摇。

珠串垂在眼前晃了晃,我伸手触了触,凉意从指尖漫上来。

“表小姐今日要请贵客。”小丫鬟捧着新衣进来,声音怯生生的,“您需得早些梳妆。”

铜镜里映出我眼下的青黑。自打进府后,我便再没睡过一个整觉。

萧琰总在深夜抱着我辗转,指尖抚过我每一寸肌肤时,嘴里却念着“顾大人当年可曾想过今日”。

正簪步摇时,门忽然被推开。穿粉色襦裙的少女领着两个婆子闯进来,她扫过我头上的步摇,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这步摇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她伸手来摘,珠串勾住我发丝,“谁让你动的?”

我吃痛后退半步,婆子趁机按住我肩膀。

少女扯下步摇摔在地上,珠串四散滚落,有颗珊瑚珠滚到我脚边,映出我扭曲的脸。

“表小姐这是做什么?”萧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穿着朝服,腰间玉带泛着冷光,与记忆中那个蹲在马厩里的少年判若两人。

“表哥你看!”少女指着地上的步摇,眼眶通红,“她偷用我的东西!”

萧琰目光扫过我,又落在少女脸上:“这支步摇是我让人送去的。”

少女猛地抬头:“表哥!你怎能……”

“她是我房里的人。”萧琰打断她,语气平淡,“我的东西,她自然能用。”

少女咬着唇后退两步,忽然掩面跑出去。萧琰走到我身边,弯腰捡起那颗珊瑚珠,指尖擦过我手背:“疼么?”

我避开他的目光:“将军公务繁忙,不必操心这些小事。”

他忽然捏住我下巴,迫使我看向他:“在怪我?”他拇指摩挲过我唇瓣,“当初你父亲打断我双腿时,可曾想过我疼不疼?”

这话像把刀捅进心口。我想辩解,却想起昨夜听见的话,原来父亲真的让人打断过他的腿。

可为何我从未察觉?那时萧琰总说腿疼是受了寒,我还给他送过自己缝的护膝。

“无话可说?”萧琰轻笑,忽然抓起我手腕往外走,“带你去个地方。”

马车停在城郊乱葬岗时,我攥紧了衣袖。萧琰扶我下车,指节捏得我手腕生疼。

荒草没过脚踝,他领着我走到一座孤坟前,墓碑上刻着“萧氏之墓”四个字。

“这是我娘。”他声音沙哑,“她临死前还在说,对不起我,让我做马奴受人欺辱。”

我浑身发冷,忽然想起那年萧琰母亲病重,父亲曾让我送过银子。可眼前的坟茔如此破败,哪里像是受过恩惠的样子?

“顾大人说,银子会给到我娘手里。”

萧琰踢开坟前杂草,“可我娘直到咽气,都没见过那笔银子。后来我才知道,是你父亲的管家私吞了。”

我踉跄半步,险些摔倒。父亲向来清正,怎会纵容管家贪墨?可萧琰眼里的恨意如此真切,让我不得不信。

“你父亲说我手脚不干净。”他忽然抓住我手腕按在墓碑上,“所以让人打断我双腿,扔出府去。那时我爬了三天三夜,才爬到这座坟前。”

我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我不知道……父亲从未说过……”

“现在知道了?”他捏住我下巴,指腹擦过我眼泪,“知道你父亲是怎样的人了?”

我想挣脱,却被他按得更紧。荒草在风中沙沙作响,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

萧琰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带着怒意:“当初你说要嫁我时,我以为苦日子到头了。可你父亲的棍子落下来时,我才知道,我们之间隔着的,是你顾家的门槛。”

“不是的……”我哑着嗓子开口,“我真的想嫁你……我偷藏了你的草蚂蚱……”

他忽然愣住,眼里的恨意褪去几分:“什么?”

我低头,盯着他腰间的玉带:“你编的草蚂蚱,我放在妆奁里,一直带着。”

他呼吸一滞,忽然松开我,转身走到马车旁。

我站在坟前,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荒诞,我们曾是彼此的光,如今却站在仇恨的两岸,互相折磨。

回到萧府时,天已擦黑。萧琰一路沉默,直到进了房门,才忽然抓住我手腕按在墙上。

“为什么不早说?”他声音发颤,“为什么要等我……”

我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早说有用吗?你已经报仇了,我顾家已经家破人亡了。”

他猛地吻住我,像是要将所有的不甘和悔恨都咽下去。

我攥紧他的衣襟,指甲划过他后颈,尝到了嘴角的血腥味。他的手穿过我的发丝,将我按得更紧。

“阿钰,阿钰……”他低声唤我,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

我闭上眼,任由他的吻落在我脸上、颈间,忽然想起那年春日,他在马厩里给我编草蚂蚱时,也是这样轻声唤我。

帐子落下时,我听见自己心里的雪开始融化,可与此同时,又有什么东西永远冻在了那个冬天。

萧琰的指尖抚过我腰间的伤疤,忽然低头吻了上去,像是在吻一个易碎的梦。

这一夜,他格外温柔。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去了。

当他抱着我轻声说“对不起”时,我盯着帐顶的暗影,忽然明白,我们之间的裂痕,早已不是一句道歉能填补的。

晨起时,萧琰已经走了。枕边放着那支鎏金步摇,珠串在晨光中微微发亮。

我拿起步摇,忽然用力摔在地上,珠串四散飞溅,有颗珠子滚到床底,再也找不到了。

小丫鬟听见动静跑进来,看见地上的碎片,吓得脸色发白:“姑娘……这是将军送的……”

“扔了吧。”我转身看向窗外,看见廊下的金丝雀正在扑棱翅膀,“反正都是身外之物。”

丫鬟愣了愣,弯腰去捡碎片。我走到妆奁前,翻开最底层,取出那只早已褪色的草蚂蚱。

草叶间还夹着当年的苜蓿草,轻轻一捏,就碎成了粉末。

门外传来脚步声,我慌忙将草蚂蚱塞回妆奁。萧琰掀开门帘进来,看见地上的碎片时,脚步顿了顿。

“不喜欢?”他走过来,指尖掠过我发梢,“回头让人重新打一支。”

我摇头:“不必了。”

他盯着我,忽然伸手将我揽进怀里:“阿钰,给我些时间。”

我靠在他胸前,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

时间?我们还有时间么?顾家的血还没干,他母亲的坟还在荒草里,而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在马厩里对他笑的少女了。

“萧琰,”我轻声说,“你知道么?我母亲临死前,让我活下去。”

他身体一僵,抱我的力气更紧了:“你会活下去,我会护着你。”

我闭上眼,任由他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护着我?用什么护?用他的仇恨,还是用他残存的爱意?

窗外传来金丝雀的叫声,清脆而凄凉。我忽然想起,从前在顾府,我也养过一只金丝雀,后来放生了。

它飞走时,翅膀拍打的声音,和现在这只一模一样。

我在萧府的第七日,院角的梧桐开始落第一片叶。

萧琰晨起时往我腕间套了只银镯子,开口闭口都是“小心着凉”。

昨夜他抱着我时,指尖曾反复摩挲我肘间淡青色的血管,像在数算这些年错过的光阴。

“表小姐在花园设宴。”小丫鬟站在廊下,声音比往日更低,“将军吩咐了,您需得去露个面。”

穿过游廊时,我听见假山后传来嬉笑声。粉衣少女斜倚在石凳上,手里捏着粒葡萄,见我走近,故意将果皮弹到我裙角。

“哟,这不是姐姐么?”她挑眉笑,“听说表哥昨夜在你房里歇的?”

周围传来压抑的轻笑。我攥紧帕子,看着她腕间晃动的翡翠镯子,那是萧琰生母的遗物,前日我见他从木箱底翻出来,转手就送给了表妹。

“姐姐怎么不说话?”她起身逼近,裙摆扫过我脚面,“是不是表哥疼你疼得狠了,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周围的笑声更响了。

“够了。”萧琰的声音从月洞门传来。他穿着便服,手里握着串佛珠,正是我从前在寺庙里替他求的那串。

表妹脸色一变,瞬间红了眼眶:“表哥你听她骂我……”

“我只听见你在吵。”萧琰走到我身边,目光扫过我裙角的果皮,忽然伸手替我拂去,“好好的园子,吵得人心烦。”

表妹跺脚:“表哥!你从前最疼我……”

“从前是从前。”萧琰语气淡淡,“现在我有要护的人了。”

这话让我指尖发颤。护的人?他护过我么?护我眼睁睁看着家人头颅悬在旗杆上,护我在教坊司被人捏着下巴扑粉,还是护我在这萧府里被人明里暗里羞辱?

表妹哭着跑开,萧琰转身看向我,指尖轻轻抚过我眉梢:“别怕,有我在。”

我避开他的目光:“将军日理万机,不必在我这儿浪费心思。”

他忽然捏住我下巴,迫使我迎上他的目光:“还在怨我?”他拇指摩挲过我唇角,“等这件事了结,我带你去南方,好不好?”

南方。多么遥远的词。我想起从前他说过,南方有大片的苜蓿草田,风吹过时像绿色的海浪。可现在,他的眼睛里只有北方的雪,冷得能冻死人。

“什么事?”我轻声问,“将军要了结什么事?”

他身体一僵,松开手转身走向石桌:“先坐下吧,吃些东西。”

石桌上摆着几样点心,我扫过一眼,忽然看见碟子里的梅花酥,这是我从前最爱吃的,母亲常让厨房做了给我送过去。

“尝尝?”萧琰递来筷子,目光里有一丝忐忑。

我接过筷子,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那是握剑握出来的,再也不是当年给我编草蚂蚱的手了。

咬下第一口时,我尝到了浓重的杏仁味。胃里忽然翻涌,我猛地放下筷子,起身跑向月亮门。萧琰在身后喊我,声音里带着慌乱。

吐干净后,我靠在墙上喘气。萧琰跟过来,递给我一块帕子,指尖擦过我额头:“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了?”

我盯着他手里的帕子,猛地推开他,帕子掉在地上,被风卷进了草丛里。

“阿钰!”他抓住我手腕,“到底怎么了?”

我抬头看他,忽然笑了:“萧琰,你知道么?我父亲最爱吃梅花酥,每次吃都会说,这酥皮又香又脆。”

他脸色瞬间惨白,像是被人抽了一耳光。

我甩开他的手,转身走向回廊,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园子里回响:“可现在,我连他的坟都不知道在哪儿。”

夜里,萧琰没有来我房里。我坐在烛火前,翻开妆奁取出草蚂蚱,草叶已经碎得不成样子,轻轻一碰就簌簌往下掉。

窗外传来更夫打二更的声音,梆子声里带着几分萧索。我吹灭蜡烛,摸黑走到院子里,看见萧琰的书房还亮着灯。

靠近时,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是表妹的声音:“表哥为何对她那么好?她可是仇人之女!”

“够了!”萧琰的声音里带着不耐,“我说过,她的事你别管。”

“难道你忘了你母亲是怎么死的?”表妹拔高声音,“若不是顾家,她怎会……”

“滚!”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以后再提此事,就给我滚出萧府!”

我浑身发冷,退后半步撞在廊柱上。表妹哭着跑出来,看见我时猛地停下,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却终究没说话,捂着脸跑远了。

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萧琰站在门口,手里还滴着酒:“过来。”

我走进书房,闻到浓重的酒气。他坐在椅子上,抬头看我,目光里有血丝:“都听见了?”

我点头,盯着他脚边的碎瓷片:“所以,你接近我,不只是为自己报仇,还有你母亲?”

他笑了,笑得肩膀发颤:“对,都是为了报仇。我要让你顾家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要让你知道,被人踩在泥里是什么感觉。”

这话像冰锥扎进心口,可我竟觉得释然。

原来那些温柔都是假的,原来他从未爱过我,只是把我当作复仇的工具。

“那现在呢?”我轻声问,“报仇报够了么?”

他忽然起身抱住我,力气大得要把我揉碎:“没有,永远不够。可我又舍不得你死,怎么办?”

我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忽然觉得疲惫至极。

原来仇恨真的会让人发疯,眼前这个抱着我的男人,早已不是我认识的萧琰,而是被仇恨养大的怪物。

“放开我。”我推开他,“既然恨我,就杀了我,痛快点。”

他愣住,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我不会杀你,我要你活着,活着陪我……”

“陪你折磨彼此?”我打断他,“萧琰,你以为这样就能让你母亲活过来?就能让我父亲道歉?”

他猛地抓住我手腕,却在触到我皮肤时骤然松开,像是被烫到。

我转身走向门口,听见他在身后低声说:“阿钰,别走。”

我没有回头,推门走进夜色里。月亮被云层遮住,院子里一片昏暗。路过池塘时,我看见自己的倒影,模糊得像是一团墨渍。

回到房里,我摸出藏在枕下的剪刀。指尖抚过冰凉的刀刃,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曾用簪子划破手腕。

那时我觉得她傻,现在才明白,有些时候,死比活着更容易。

窗外传来脚步声,我慌忙将剪刀藏进袖口。

萧琰推门进来,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却难得有了几分醉意:“阿钰,我错了……别离开我……”

我看着他跌坐在床边,忽然想起那年他发烧,

也是这样红着眼睛喊我名字。我伸手替他解开腰带,触到他腰间凸起的疤痕,那是新伤,前几日他说在战场上被流箭擦过。

“疼么?”我听见自己问,像极了他从前问我时的语气。

他抓住我的手按在胸口:“这儿疼,这儿……”

我低头看着他,忽然俯身吻住他。他先是一愣,然后紧紧抱住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个吻里没有仇恨,没有算计,只有两个破碎的灵魂在互相取暖。

帐子落下时,我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顾婷钰,你真傻。

可我还是任由他的指尖划过我的脊背,任由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我爱你”,哪怕知道这爱是假的,是被仇恨扭曲的。

这一夜,我们都醉了。醉在回忆里,醉在幻想中,醉在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当晨光透过窗纸时,我看着身边熟睡的萧琰,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有些事,该做个了断了。

第四章

我在萧府的第十日,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

天未亮时我就收拾好了包袱,里面只有那只碎成几瓣的草蚂蚱和半块发霉的茯苓饼。

昨夜萧琰说朝廷要他明日出兵,睡前抱我时格外用力,像要把余生的力气都用完。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刚走到角门,就被表妹带着两个婆子拦住。她穿着簇新的织金裙,腕间翡翠镯子晃得我眼疼。

我攥紧包袱:“劳烦让路。”

“想逃?”她轻笑,伸手扯开我包袱,草蚂蚱和茯苓饼掉在地上,“偷了表哥的东西就想走?”

婆子抓住我胳膊,表妹弯腰捡起草蚂蚱:“这是什么破烂?表哥可从不玩这些小儿科的玩意。”

我想抢回来,却被婆子按在墙上。

表妹将草蚂蚱扔进泥水里,用绣鞋碾了碾:“原来你还念着从前?可表哥早忘了,他现在心里只有我。”

“放开她。”萧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穿着出征前的铠甲,肩甲上的兽纹狰狞可怖,与昨夜那个会替我盖被子的男人判若两人。

表妹立刻红了眼眶:“表哥你看,她要偷跑!还带着不明不白的东西……”

萧琰盯着泥水里的草蚂蚱,眼神忽然一滞。

我看见他喉结滚动,像是想起了什么,可开口时却满是冷硬:“偷跑?顾婷钰,你果然还是看不起我。”

我盯着他铠甲上的铜扣:“萧琰,我们之间早就完了,放我走吧。”

他忽然伸手掐住我脖子,力气大得让我呼吸困难:“完了?你以为说完就完了?我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你哪儿也别想去!”

表妹在旁边惊呼:“表哥别冲动!她不值得……”

“闭嘴!”萧琰猛地转身,铠甲擦过表妹手臂,“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表妹捂着手后退,眼里闪过一丝怨毒。我趁机推开萧琰,捡起包袱就往门口跑,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拽进怀里。

“想走?”他呼吸喷在我耳边,“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感受着他铠甲上的金属凉意。

曾经我以为他的怀抱是港湾,现在才知道,这是困住我的牢笼。

“萧琰,”我哑着嗓子说,“你到底要什么?”

他松开手,退后两步,眼里有挣扎:“我要你留在我身边,直到我……”

“直到你报仇报够了?”我打断他,“可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没有清白了,你还要什么?”

他猛地转身,铠甲撞在门框上发出巨响。

表妹趁机走到他身边,轻声说:“表哥,时辰不早了,该出兵了。”

萧琰回头看我,目光复杂:“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我看着他转身离开,铠甲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拐角。

表妹走到我身边,轻声说:“你以为他爱你?不过是把你当仇人发泄罢了,等他回来,我会让他知道,谁才是该留在他身边的人。”

我弯腰捡起泥水里的草蚂蚱,草叶已经烂成一团,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回到房里,我将草蚂蚱扔进炭盆,看着它慢慢烧成灰烬,心里忽然空了一块。

午后有人送来一碗参汤,说是将军吩咐的。

刚喝了两口,就觉得头晕目眩。我伸手扶住桌子,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表妹领着几个婆子走进来,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你在汤里下了药?”我想站起来,却浑身无力。

“不过是点安神药。”她蹲下来捏我的脸,“等表哥回来,我会告诉他,你想不开要寻死,可惜没成功。”

婆子们抬起我往床上走,我挣扎着踢翻了桌子,瓷碗碎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表妹皱眉:“给她堵上嘴,省得吵。”

一块破布塞进我嘴里,我看见表妹拿起剪刀,在我面前晃了晃:“放心,不会伤你性命,只是要留个记号,让表哥知道,你有多不安分。”

剪刀划破我衣袖时,我闭上了眼。疼痛感传来的瞬间,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马蹄声,接着是萧琰的怒吼:“你们在做什么?”

破布被扯掉,我看见萧琰浑身是汗,铠甲上还沾着泥土,显然是半路折返。

表妹慌忙放下剪刀:“表哥你怎么回来了?她要寻死,我在救她……”

“救她?”萧琰抓起她腕间的翡翠镯子,“这镯子我明明收在木箱里,你怎么戴着?”

表妹脸色一白:“我……我见表哥喜欢,就……”

“撒谎!”萧琰甩开她的手,转身看向我,目光落在我手臂的伤口上,忽然脱下披风裹住我,“阿钰,别怕,我带你走。”

我愣了愣:“去哪儿?”

他低头看我,眼里有我从未见过的坚定:“去南方,去苜蓿草田,再也不回来了。”

表妹尖叫着扑过来:“表哥你不能走!仇还没报完……”

“我的仇我自己报!”萧琰打断她,“从今天起,你不是我表妹,萧府也没你这个人!”

说完他抱起我就往外走,马蹄声惊起了树上的麻雀。

我靠在他胸前,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忽然想问他是不是真的要带我走,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沉默。

马车在城郊停下时,天已经黑了。萧琰扶我下车,指腹擦过我额头:“再忍忍,天亮就能出城了。”

我看着他眼里的血丝,忽然想起那年他为我摘野枣,从树上摔下来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可现在,我们身后是萧府,是京城,是数不清的恩怨情仇。

“萧琰,”我轻声说,“你后悔过么?”

他愣住,伸手替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后悔什么?”

“后悔报仇,后悔伤害我。”

他沉默许久,忽然低头吻了吻我额头:“后悔过,从看见你在教坊司的那天起,就后悔了。”

夜里,我被一阵嘈杂声惊醒。萧琰握着剑站在门口,脸色凝重:“是官兵,他们追来了。”

我攥紧他的衣袖:“怎么办?”

他转身看向我,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你先走,我断后。”

我摇头:“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他忽然笑了,笑得让人心酸:“傻丫头,你以为俩人能走得掉?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活下去。”

官兵破门而入时,萧琰将我推进密道,最后看我的眼神里,有不舍,有愧疚,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

密道的门关上时,我听见他的怒吼声,还有刀剑相交的声音。

第五章

我在密道里爬了不知多久,指尖被碎石划得血肉模糊。

出口在城郊破庙的香炉下,推开石板时,月光漏进来,照见供桌上的残烛。

萧琰的披风还裹在我身上,带着他身上的铁锈味。

庙外传来马蹄声,我慌忙躲到神像后。

透过门缝,看见几队官兵举着火把掠过,领头的副将我见过,曾在萧府宴会上给萧琰斟过酒。

“将军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副将的声音里带着狠厉,“仔细搜!”

我屏住呼吸,攥紧披风下摆。

官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摸到腰间的剪刀。

“这儿有密道!”火把的光突然照进来,我握紧剪刀往后退,撞上神像冰冷的基座。

副将带人冲进来,火把照亮我脸上的泪痕,他愣了愣,随即拱手:“顾姑娘,请跟卑职回府。”

回府?萧府早已不是我的府。我摇头,剪刀尖抵住咽喉:“让开。”

副将皱眉:“若您不肯回去……”他忽然抽出腰间佩刀,“卑职只能得罪了。”

刀刃划破我衣袖的瞬间,庙门再次被撞开。

萧琰浑身是血,手里的剑只剩半截,铠甲上的兽纹染着暗红。

“放开她!”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碎玻璃,剑刃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副将转身见是他,慌忙收刀:“将军!您怎么……”

“滚。”萧琰只说了一个字,却让副将浑身发抖。官兵们鱼贯而出,庙门“吱呀”一声闭上,月光在他脸上投下破碎的影。

我放下剪刀,看见他左胸的铠甲被刺穿,血正顺着甲缝往下滴。

我开口让他坐下,伸手去解他的铠甲带,指尖触到温热的血,才惊觉他的体温正在流失。

“别碰……”他按住我的手,却没力气推开,“他们……在追我……”

我摇头,继续解他的铠甲。内衬已经被血浸透,粘在伤口上,我咬着唇撕开布料,看见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翻着皮肉,像条狰狞的蛇。

“疼么?”我听见自己问,声音抖得厉害。他想笑,却扯动伤口,血又流出来:“不疼,比当年断腿时好多了。”

当年断腿。我闭上眼睛,原来仇恨真的会让人疯魔,可此刻看着他血肉模糊的样子,我竟只想着如何止血,如何让他活下去。

“阿钰……”他忽然抓住我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对不起……我不该……”

“别说了。”我打断他,从披风上撕下布条,“先止血。”

他却摇头,眼神渐渐涣散:“阿钰,我错了……我以为仇恨能让我忘了你……可每次看见你……心就疼得厉害……”

我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感受着他越来越微弱的心跳。

“萧琰,”我贴着他耳边说,“我们去南方,去看苜蓿草田,好不好?”

他笑了,轻轻点头:“好,等我伤好了……就带你去……”

可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指尖慢慢松开。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嘴角还带着笑,像极了那年在马厩里,他抱着草蚂蚱睡着时的模样。

我坐在破庙里,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直到天亮。

官兵再次冲进来时,我握着他的剑,剑尖抵在自己心口。副将想上前,却被我瞪住:“让开,我要带他走。”

副将沉默许久,挥手让官兵退下。

我将萧琰抱上马车,替他理好染血的衣襟,发现他腰间还挂着那串我求的佛珠,珠子上刻着“平安”二字,已经被磨得发亮。

城郊的乱葬岗上,我挖了个坑,将萧琰放进去。他的铠甲太沉,我脱了很久,最后只留他穿着内衬,像当年那个干干净净的马奴。

“等我攒够银子,就给你刻块好墓碑。”我轻声说,将佛珠放在他手里,“上面要刻你的名字,还有……我的名字。”

埋好土后,我坐在坟前,看着远处的地平线。风卷来几粒沙子,迷了眼,我却没哭。

原来眼泪早在昨夜就流干了,剩下的,只有心口的一个大洞,风灌进去,凉得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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