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节外卖箱里没有爹(李默沈志远)_外卖箱里没有爹李默沈志远最新章节

匿名 2025-09-25 06:07:41 16

>暴雨夜送外卖,我被劳斯莱斯撞飞了。

>车主下车时还在打电话:“三亿项目明天签,这种小事别烦我。”

>他助理甩来七万八现金:“够你送五年外卖了。”

>我护着变形的外卖箱摇头:“箱里有我爸的救命钱。”

>后来沈氏集团董事长举着dna报告找我:“儿子,跟我回家继承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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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掏出养父遗照:“他说当年是您夫人把我扔在垃圾桶的。”

>“临终前他叮嘱:那家人要是认你,就烧个外卖箱告诉他们——”

>“李家娃的骨头,比钱重。”

---

第一节雨中惊魂

雨下疯了。

不是雨滴,是老天爷端着脸盆在往下泼。风裹着雨,抽得人脸生疼。李默的破电驴在积水的路面上艰难爬行,前轮碾过一处深坑,车身猛地一歪,差点把他甩出去。他死死攥住车把,塑料雨衣的兜帽被风掀开一角,冰冷的雨水立刻灌进脖子,激得他一个哆嗦。

“操!”他低声咒骂,抹了把糊住眼睛的雨水。视线勉强拨开厚重的水帘,前方路口绿灯只剩最后两秒闪烁的黄光。配送软件上那个代表“超时”的鲜红倒计时,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焦。他咬咬牙,拧紧电门,小电驴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朝着路口冲去。

车轮刚压上斑马线,刺目的白光如同巨兽的獠牙,撕裂雨幕,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一股庞大、冰冷、带着金属腥气的力量,狠狠撞在了小电驴的后轮上。世界猛地旋转、颠倒、碎裂。李默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轻飘飘地飞了出去,耳边只剩下自己骨头撞在坚硬路面时发出的闷响,以及某种塑料外壳彻底碎裂的可怕噪音。

“砰!”

他重重摔在几米外的积水里,泥水呛进口鼻,浑身每一寸骨头都像散了架,尖锐的疼痛从右腿和左肋处炸开,眼前阵阵发黑。混乱中,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像烙铁一样烫着神经——箱子!那个绑在电驴后座上的、被撞飞的外卖保温箱!

他顾不上剧痛,像濒死的鱼一样在浑浊的水洼里奋力扭动,伸长手臂,朝着那个在雨水中翻滚了几圈、已经严重变形凹瘪的蓝色保温箱爬去。冰冷的雨水冲刷着额角,有温热的液体混着雨水淌下来,模糊了视线。他够到了箱子,死死把它拖进怀里,沾满泥污的手指颤抖着,摸索着箱体侧面的拉链口袋。

硬硬的,还在。那个用几层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塞在夹层里的牛皮纸信封。他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弛了一丝,随即又被潮水般的疼痛淹没。

车门开启的声音在喧嚣的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锃亮的黑色手工皮鞋踩进浑浊的积水里,溅起小小的水花。一个穿着考究灰色大衣的男人走下车,他身形挺拔,面容冷峻,此刻正皱着眉,一手撑着助理适时递来的巨大黑伞,另一只手还举着手机贴在耳边。

“……对,合同细节就这么定。三亿的项目,明天必须签掉。这种小事,以后别在这种时候烦我。”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长期发号施令形成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透过雨幕清晰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他似乎根本没在意前方地上那个泥水里挣扎的人,目光扫过被撞得扭曲变形的电驴碎片,眉头锁得更紧,像在看一堆碍眼的垃圾。

跟在他身后的年轻助理,金丝眼镜片后的目光同样冷漠。他迅速上前几步,目光在李默身上扫了一圈,像是在评估一件损坏物品的价值。随即,助理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动作利落地甩在李默面前的积水里。“啪”的一声,信封被雨水迅速浸湿。

“七万八。”助理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报一串无关紧要的数字,“足够抵你五年外卖钱了。拿上,赶紧走人,别耽误沈总时间。”

李默的呼吸因为疼痛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下的钝痛。他抬起沾满泥水和血污的脸,雨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他看了一眼那个泡在水里的信封,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紧紧护着的、已经凹瘪变形的蓝色外卖箱。箱子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他的胸口。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像是堵了沙子,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不够。”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骨头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的喘息和刻骨的重量,“这箱子里…是我爸的救命钱。”他抱着箱子的手臂又收紧了些,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冰冷的箱子是他此刻唯一的浮木。

撑着黑伞的沈志远正要迈步的动作顿住了。他那双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落在了李默身上。目光像探照灯,先是扫过李默那张年轻却写满疲惫和倔强的脸,被泥水和血污覆盖着,唯有一双眼睛在雨水的冲刷下异常明亮。然后,他的视线凝固在李默死死护在胸前那个严重变形、印着某外卖平台logo的蓝色保温箱上。

那箱子侧面的标签,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但上面打印的几个小字,却像烧红的针,猛地刺进了沈志远的眼底——“准时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雨水冻住了。沈志远举着手机的手臂,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助理敏锐地察觉到了老板的异常,立刻低声对着手机说了句什么,电话被挂断了。四周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雨声,敲打着路面,敲打着车身,敲打着沉默。

沈志远的目光胶着在那个“准时宝”的标签上,仿佛被魇住了。片刻的死寂后,他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昂贵的皮鞋重重踏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也浑然不觉。他几乎是不顾姿态地微微俯身,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李默脸上,试图穿透那些泥污和狼狈,看清这张年轻面孔下隐藏的轮廓。

“你……”沈志远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份掌控一切的沉稳,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的沙哑,“你叫什么名字?”他问,目光却像扫描仪一样,贪婪地掠过李默的眉眼,鼻梁,嘴唇的弧度,仿佛在寻找某个失落的印记。

李默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审视弄得有些发懵,肋下的剧痛让他意识有些模糊。他下意识地报出了名字:“李默。”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不驯的棱角。

“李默……”沈志远喃喃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这两个字。他眉头紧锁,目光变得更深沉,带着某种惊疑不定的探询,死死盯着李默那双在雨水中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你……今年多大?”

“十九。”李默喘息着回答,抱着箱子的手因为疼痛和用力而微微发抖。

“十九……”沈志远的声音更低了些,眼神剧烈地波动着,里面翻滚着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近乎疯狂的希望?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似乎想碰触李默的脸颊,确认什么,但那只骨节分明、戴着昂贵腕表的手,却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最终只是烦躁地挥了一下,像是在驱赶某种令他心绪不宁的东西。

“沈总?”助理小心翼翼地出声提醒,显然对老板此刻的反常感到极度不安。

沈志远猛地回神,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但那锐利的目光依旧锁在李默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奇珍异宝般的专注和急切。“打120!立刻!送最好的医院!通知张院长,用最好的医生,最好的病房!”他的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李默的脸,“还有……把他那个箱子,给我小心带上!不准弄坏!”

助理被这急转直下的命令弄懵了,张了张嘴:“沈总,这赔偿……”

“照做!”沈志远猛地低吼,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失控。他不再看助理,目光重新聚焦在李默身上,眼神复杂得如同此刻阴沉暴烈的天空,低声补充了一句,更像是在对自己说,“要快。”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撕裂雨幕,红蓝光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疯狂闪烁。李默躺在担架上,被抬进车厢时,手里依旧死死攥着那个变形的蓝色外卖箱。沈志远站在车外,雨水顺着黑伞边缘流淌成线,他凝望着车门关闭,脸色在闪烁的警灯下显得阴晴不定。助理站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

“查。”沈志远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淬过寒冰,“我要他所有的资料。出生证明、户籍、他养父的一切……所有细节。立刻,马上!”

“是,沈总!”助理连忙应下,掏出手机开始拨号。

沈志远的目光追随着远去的救护车尾灯,最终消失在灰茫茫的雨雾尽头。他缓缓抬起刚才停在半空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仿佛在感受某种残留的、虚幻的触感。雨水打湿了他昂贵的灰色大衣肩头,留下深色的水渍。

第二节骨肉之谜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单人病房的灯光惨白,安静得只剩下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细微声响。李默靠在摇起的病床上,右腿打着石膏,左肋缠着厚厚的绷带,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闷痛。他脸上被玻璃碎片划出的伤口已经处理过,贴上了纱布,更显得那张年轻的脸庞异常苍白憔悴。

他手里拿着一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屏幕上显示着好几条未接来电的提示,都是同一个号码——市人民医院肿瘤科护士站。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得发疼,终于还是颤抖着手指,拨了回去。

电话几乎是立刻被接起。

“喂?是李建国家属吗?”护士的声音带着公式化的急促,“怎么才接电话?病人情况不太好,刚才心率突然掉得很厉害,抢救了一次,现在暂时稳住了,但……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准备。另外,催一下费用,账上欠了不少了,特效药今天必须得续上……”

护士后面的话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嗡嗡作响,模糊不清。李默只觉得耳朵里一阵尖锐的耳鸣,眼前发白,护士的声音被无限拉长、扭曲,最终只剩下“心理准备”和“费用”两个词,像冰冷的铁锤,一下下砸在他的心上。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住,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握着手机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放在床边那个沾着泥污、严重变形的蓝色保温箱。箱体侧面的拉链口袋鼓鼓囊囊,里面塞着那个至关重要的牛皮纸信封。

那里面是他爸李建国最后的希望,也是他拼了命也要护住的东西。可现在……他连走到缴费处的力气都没有。一股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爬上来,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推开。沈志远的助理走了进来,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金丝眼镜和冷淡表情。他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看起来就很贵的平板电脑。

“李先生,”助理的声音毫无波澜,将平板电脑递到李默面前,“沈总吩咐,您父亲李建国先生在市人民医院肿瘤科的所有治疗费用,沈氏集团已经全额垫付。这是电子缴费凭证和后续特护病房的安排,请您过目。”

李默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屏幕。清晰的缴费记录,长长的零,还有“沈氏集团”的落款,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一股邪火猛地从心底窜起,瞬间烧光了那点虚弱的绝望。

“拿走!”李默的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带着强烈的抗拒和愤怒。他猛地挥手,动作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额头渗出冷汗,但眼神却像受伤的狼崽子一样凶狠地瞪着助理,“我不需要!我爸的钱……我自己会想办法!用不着你们假惺惺!”

助理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是平静地收回平板,推了推眼镜:“沈总只是表达他的歉意和关心。另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默打着石膏的腿和缠满绷带的肋骨,“沈总希望您能安心养伤。关于赔偿和后续……”

“我说了不需要!”李默粗暴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牵扯着肋下的伤处,疼痛让他的声音都有些变调,“让他离我和我爸远点!钱?呵……”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眼神里充满了被冒犯的倔强,“我李默的骨头,没你们想的那么贱!”

助理沉默地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您好好休息。”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重新陷入死寂。李默靠在床头,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湿了额角的纱布。他低头看着怀里那个破旧的外卖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箱体,仿佛能从上面汲取一点力量。刚才那股愤怒支撑起来的强硬,在助理离开后迅速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心焦。他爸还在鬼门关挣扎,他却只能躺在这里……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又是一条来自医院的短信提醒,内容冰冷而直白。李默闭上眼睛,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像石头。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不是助理,而是沈志远本人。

他换了身深色的休闲装,少了些商务场合的凌厉,但眉宇间那份久居上位的威严和此刻的沉郁却更加明显。他手里没拿任何文件,只是径直走到李默床前,目光沉沉地落在李默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

李默立刻警惕起来,全身的肌肉都下意识地绷紧了,眼神戒备地看着他。

“感觉怎么样?”沈志远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

“死不了。”李默硬邦邦地顶回去。

沈志远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他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落在李默紧攥着外卖箱的手指上。那双手很粗糙,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洗不掉的污渍,是长期劳作留下的痕迹。

“你爸……李建国,”沈志远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他对你很好?”

“他是我爸!”李默立刻回答,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强调,眼神锐利地迎向沈志远的目光,“唯一的爸!没有他,我十九年前就冻死在垃圾堆里了!”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积压了太久的悲愤和某种宣示般的决绝。

沈志远的瞳孔猛地一缩!那双总是深潭般平静无波的眼睛里,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他高大的身躯极其轻微地晃了一下,仿佛被“垃圾堆”这三个字狠狠击中。他放在身侧的手,手指神经质地蜷缩了一下。

病房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压在胸口。沈志远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骇人的苍白。他死死地盯着李默,那目光锐利得像是要把李默的皮肉都剥开,看清里面的骨骼血脉。

李默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但依旧梗着脖子,毫不退缩地回视着,像一头炸毛的幼兽。

良久,沈志远才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压抑的颤抖。他没有追问“垃圾堆”的事,也没有解释,只是用一种异常干涩、仿佛砂石摩擦般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问:

“他……李建国,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任何……关于你身世的东西?”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钩子,紧紧锁住李默的眼睛,不容他有丝毫闪躲。

李默的心猛地一沉。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抱着外卖箱的手臂,那个硬硬的牛皮纸信封隔着冰冷的箱壁硌着他的胸口。养父临终前死死攥着他的手、那双浑浊眼睛里迸发出的最后光芒、那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吐出的含糊话语,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没有”。但看着沈志远那双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带着疯狂渴求的眼睛,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和倔强突然攫住了他。

“……有。”李默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凌坠地,异常清晰。他看着沈志远眼中瞬间爆发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光芒,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我爸说了,要是那家人……真找来了……”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清晰地扎进沈志远的耳朵里,“就让我烧个外卖箱告诉他们——”

他停顿了一下,直视着沈志远骤然紧缩的瞳孔,一字一顿,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吐出养父的遗言:

“李家娃的骨头,比钱重。”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铅灰色的云层,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就劈在病房楼顶,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病房里惨白的灯光在这天地之威下也似乎跟着猛地一暗。

沈志远高大的身躯如同被那道无形的雷霆劈中,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去,变得如同大理石雕像般惨白僵硬。那双总是深不可测、掌控一切的眼睛,此刻瞳孔涣散,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击穿的茫然。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昂贵的皮鞋跟踩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不……不可能……”他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沉稳威严。他猛地摇头,像要甩掉什么可怕的幻象,目光再次死死锁住李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求证,“他胡说!你……你证明给我看!你有什么证据?!”

李默看着他瞬间崩塌的样子,心头那点报复般的快意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悲凉覆盖。他沉默了几秒,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归于一片冰冷的平静。他不再看沈志远那张失魂落魄的脸,而是费力地侧过身,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一点点掀开自己后背的病号服。

动作很慢,牵扯着伤口,他疼得额角渗出冷汗,牙关紧咬。

一片苍白的皮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就在他右侧肩胛骨下方,靠近脊柱的位置,赫然烙印着一个暗红色的胎记!形状奇特,如同一枚小小的、不规则的火焰,又像是一滴凝固的、形状古怪的血泪。那印记的边缘并不清晰,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无法复制的天然感。

沈志远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那个胎记上!他的呼吸骤然停止,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猛地伸手扶住了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睛瞪得极大,里面所有的震惊、怀疑、愤怒都在刹那间被一种更深沉、更汹涌的痛苦彻底淹没。

他认得那个胎记!无比熟悉!它同样烙印在他自己左侧肋下同样的位置!那是沈家血脉里几乎隔代才会出现的、极其罕见的印记!是他曾经抱着襁褓里那个孱弱的婴儿,在温暖的灯光下,和妻子一起好奇地抚摸、讨论过的生命印记!

十九年!整整十九年!他以为早已夭折在襁褓中的骨肉,带着这个无法磨灭的印记,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以如此惨烈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带着一个“垃圾堆”的冰冷控诉,带着一个垂死养父“骨头比钱重”的悲壮遗言!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终于从沈志远紧咬的牙关里挤了出来。他扶在墙上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巨大的痛苦和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彻底吞噬。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无声地滑坐下去,蜷缩在墙角那片惨白的灯光阴影里。昂贵的衣料蹭上灰尘也浑然不觉。

病房里只剩下窗外呼啸的风雨声,和墙角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男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

第三节骨气重如山

三天后,市人民医院肿瘤科重症监护室外。

长长的走廊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和一种沉重的死寂。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无所遁形,也照在李默苍白的脸上。他坐在冰冷的金属排椅上,右腿的石膏和左肋的绷带让他坐姿僵硬。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个变形、沾着泥污的蓝色外卖箱,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和武器。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刻意的沉重感。沈志远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仅仅三天,他仿佛苍老了十岁。昂贵的西装依旧笔挺,但穿在他身上却显得空荡,挺直的脊背也微微佝偻了下去,眼底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脸色是一种病态的灰败。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一步步走到李默面前,停下。目光复杂地掠过李默抱着的箱子,最终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疲惫的、近乎哀求的沉重。

“李默,”沈志远的声音异常沙哑,像是声带被砂轮磨过,“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我查清了当年的事。是……是我夫人,她当时……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又听信了江湖骗子说那孩子先天不足活不长,会拖垮沈家气运……”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悔恨,“她瞒着我,把孩子……丢在了城西的旧货场垃圾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李默心上,也扎在沈志远自己心上。他举起手中那个沉重的文件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

“这是dna报告。”文件袋的封口被粗暴地撕开过,露出里面印着复杂数据和图谱的纸张一角,“还有沈氏集团百分之二十股份的无条件赠与协议,以及……”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份我的遗嘱公证副本。上面写明,待你正式继承后,沈氏集团所有资产,由你全权支配。”

他把文件袋递向李默,眼神里混杂着痛苦、渴望、赎罪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跟我回家吧,儿子。沈家的一切,本来就该是你的。”

“家?”李默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平静。这个字眼从他嘴里吐出,带着一种彻骨的讽刺和疏离。

他没有去接那个价值连城的文件袋,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他的目光越过沈志远疲惫而急切的脸,落在了重症监护室紧闭的、厚重的门上。那扇门隔绝了生死,也隔绝了他与里面那个用一生温暖和辛劳养育了他的男人。

他慢慢地、极其费力地扶着排椅的扶手站了起来。右腿的石膏和肋骨的伤痛让他动作迟缓而僵硬,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站得很直,背脊挺得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那个变形、肮脏、沾满了泥点和雨渍的蓝色外卖箱。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箱壁,上面“准时宝”的标签早已在雨水的冲刷和撞击下模糊不清。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沈志远彻底僵住的动作。

他抱着那个破旧的箱子,用尽全身力气,将它狠狠地、决绝地摔在了冰冷光滑的地砖上!

“哐当——!”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炸开,如同惊雷!变形的箱体彻底裂开,里面残留的一次性餐盒碎片、保温泡沫屑、还有那封至关重要的、被几层塑料袋包裹的牛皮纸信封,全都散落出来,狼狈地摊开在光洁的地面上。

沈志远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默没有看地上的狼藉,也没有看沈志远瞬间惨白的脸。他缓缓地、艰难地弯下腰,仿佛每一个动作都在对抗着无形的枷锁。他的手,伸进了自己病号服的口袋里。

再直起身时,他的手里多了一个东西。

一个廉价的、边缘有些磨损的塑料相框。相框里,嵌着一张微微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蓝色工装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脸庞黝黑,刻满了风霜的痕迹,但笑容却无比灿烂、温暖,像秋日里最干净的阳光。他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一两岁、同样笑得露出几颗小乳牙的男孩。男人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护着男孩的后背。男孩的小手,则紧紧抓着他工装胸前的口袋,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港湾。

李默把相框举了起来,照片正面,清晰地对着沈志远。

“他叫李建国。”李默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每一个字都砸在沈志远的心上,也砸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重的回响,“他说,要是那家人真找来认我……”

李默的目光,第一次如此平静、如此直接地撞进沈志远那双充满了惊愕、痛苦和不解的眼睛深处。那目光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沉淀到了骨子里的、磐石般的坚定和告别的决绝。

“……就让我把这个摔了。”他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地上那个彻底报废、四散零落的外卖箱残骸。

沈志远的目光下意识地随着他的示意,落在那堆冰冷的、毫无价值的垃圾上。散落的信封里,几张医院催款单被摔了出来,白纸黑字,刺眼地躺在碎片中间。

李默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如同深秋结冰的湖面,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沈志远耳边,也回荡在长长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医院走廊:

“李家娃的骨头,比钱重。”

说完,李默不再看沈志远一眼。他紧紧攥着那个装着养父照片的廉价塑料相框,仿佛那是他仅有的、也是最珍贵的全部世界。他拖着那条打着沉重石膏的腿,一瘸一拐,却异常坚定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那扇隔绝着生死、也守护着他最后温暖的重症监护室大门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缓慢,沉重,一下,又一下。

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沈志远的心脏上。他僵立在原地,如同被冰封的雕塑。昂贵的西装裹着他瞬间被抽空的身体,显得异常宽大而空洞。手里那份价值亿万的、承载着他所有忏悔和期望的文件袋,此刻重若千钧,又轻如鸿毛,从他颤抖无力的指间滑脱。

“啪嗒。”

文件袋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沉闷而空洞的轻响。里面那些印着复杂数据图谱的纸张、那些代表滔天财富的协议副本,如同被遗弃的枯叶,散落出来,和旁边那个破碎肮脏的外卖箱残骸、几张刺眼的医院催款单,可笑地混在了一起。

沈志远没有弯腰去捡。

他只是僵直地站着,眼睁睁地看着李默的背影,那个年轻、瘦削、带着满身伤痛却挺得笔直的背影,一步一步,艰难而决绝地远离他。那背影最终消失在icu那扇象征着生与死界限的厚重门后。

门轻轻合拢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一声最终的叹息。

沈志远的目光,终于从那扇紧闭的门上移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落回到自己脚边。价值连城的文件,和一文不名的垃圾箱碎片,被命运之手粗暴地搅和在一起,躺在这冰冷、苍白、弥漫着消毒水和死亡气息的医院地板上。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哽咽。这个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的男人,此刻佝偻着背,像一株被狂风彻底摧折的老树。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蹲了下去,昂贵的西裤膝盖处蹭上了地面的灰尘也浑然不觉。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尖拂过地上那些冰冷的、变形的蓝色塑料碎片。那上面还残留着泥点,残留着碰撞的刮痕,残留着一个外卖骑手在风雨中挣扎求生的印记。

“骨……头……”他嘴唇翕动,吐出两个模糊不清的音节,仿佛在咀嚼着某种无法承受的苦涩。一滴浑浊的泪水,终于挣脱了眼眶的束缚,沉重地砸落下来,啪嗒一声,落在那些肮脏的碎片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迅速被冰冷的塑料吸收,消失不见。

走廊尽头巨大的玻璃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厚重的乌云裂开一道缝隙,一缕惨淡的夕阳余晖挣扎着投射进来,斜斜地打在沈志远蹲踞的、孤绝的身影上,也打在地上那片价值与垃圾交织的狼藉之上。

光影交错,泾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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