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文女扮男装进书院:太子他非要娶我最新章节列表_完结文女扮男装进书院:太子他非要娶我全文免费阅读(程锦瑟傅明远)
程锦瑟这辈子干过三件疯事: 1.女扮男装考科举,跟太子称兄道弟; 2.为查父死真相手撕豪门,被当众扒衣验身; 3.在灵堂众目睽睽下——被当朝储君用龙袍裹成了蚕宝宝! ————〔书院初遇〕 程锦瑟站在铜镜前,皱着眉头打量镜中的自己。她将一头青丝高高束起,用一根朴素的木簪固定,额前故意留下几缕碎发,增添几分随性。 镜中人眉目如画,却因刻意画粗的眉毛和略微加深的肤色而多了几分英气。 "小姐,这样真的行吗?"丫鬟小桃忧心忡忡地站在一旁,手里还拿着一件藏青色的男子长衫。 "从今日起,要叫少爷。"程锦瑟纠正道,声音刻意压低了几分,"父亲病重,程家商行不能无人继承。既然叔父们虎视眈眈,那我只好以程谨的身份接管家业。" 她接过小桃手中的长衫,利落地穿上。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闺房里显得格外清晰。程锦瑟深吸一口气,将束胸布又紧了一分,直到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可是小姐...少爷,您还要去白鹿书院读书,那里全是男子,万一被发现..." "不会的。"程锦瑟打断小桃的话,眼神坚定,"母亲生前常说我举止大方,从不扭捏作态。越是坦荡,越不会引人怀疑。" 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一个俊秀的少年郎形象已然成型。 程锦瑟拿起桌上的折扇,啪地一声打开,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走吧,程家少爷该去书院报到了。" 白鹿书院坐落在城郊的半山腰上,青砖黛瓦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 程锦瑟——现在是程谨——站在书院门前,仰头望着那块先皇御笔亲题的匾额,手心微微沁出汗来。 "这位兄台也是来报到的?"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程锦瑟转身,看到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正含笑望着她。 男子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美,眉宇间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腰间悬着一块质地极佳的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正是。"程锦瑟拱手行礼,刻意压低了嗓音,"在下程谨,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傅明远。" 程锦瑟心头一跳。傅乃国姓,而明远...当朝太子名讳正是傅明远。 她悄悄打量对方,只见他虽衣着朴素,但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位传闻中不喜宫廷生活,偏爱隐姓埋名游历四方的太子殿下。 "原来是傅兄。"程锦瑟不动声色,假装不知对方身份,"幸会。" 傅明远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少年"。程谨身量在男子中略显娇小,但站姿挺拔如青松,眼神清澈坦荡,毫无寻常人初见时的拘谨或谄媚。 更奇怪的是,明明是个男子,眉目间却有种说不出的清丽,特别是那双眼睛,如秋水般澄澈... "程兄是第一次来白鹿书院?"傅明远问道,故意靠近了一步。 程锦瑟强自镇定,不退反进:"正是。听闻白鹿书院藏书丰富,师长博学,特来求学。"她故意将声音放得更加低沉,"傅兄呢?" "我啊,"傅明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听闻书院新来了一位特别的学生,特来看看。" 程锦瑟心头一紧,难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不,不可能。 她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展开折扇轻摇:"哦?不知是何等人物,竟能劳动傅兄大驾?" 两人正说着,书院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了出来:"新入学的弟子何在?" 程锦瑟和傅明远同时转身行礼。老者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在看到傅明远时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随我来吧。" 书院内古木参天,回廊曲折。老者带着他们穿过几进院落,沿途介绍着书院的规矩和布局。 程锦瑟一边认真聆听,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哪里是藏书楼,哪里是讲堂,哪里是寝舍...最重要的是,茅房在哪个方位。 "你们二人被安排在清风斋,"老者在一处僻静的小院前停下,"这里环境清幽,适合读书。斋内已有两位同窗,你们四人同住。" 四人同住?程锦瑟心头一颤,但面上不显:"多谢先生。" 老者点点头,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程锦瑟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清风斋的院门。 院内青石铺地,四间厢房围绕着一个不大的天井,天井中央种着一株老梅,虽未到开花时节,枝干却已显出遒劲之态。两个年轻男子正在梅树下对弈,听到动静同时抬头。 "新来的同窗?"其中一位面容憨厚的男子起身相迎,"在下李岩,这位是赵子谦。" 另一位叫赵子谦的男子生得眉清目秀,只是眼神略显轻浮。他上下打量着程锦瑟,忽然笑道:"这位小兄弟生得好生俊俏,像个姑娘似的。" 程锦瑟心头一跳,却故意挺直腰板,声音洪亮:"赵兄此言差矣。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以貌取人?在下程谨,虽不敢说才高八斗,但也读过几年诗书,绝非那等脂粉之辈。" 她这番话说得坦荡大方,反而让赵子谦有些尴尬。傅明远在一旁看得有趣,插话道:"程兄气度不凡,赵兄还是专心下棋吧,我看你这局又要输了。" 赵子谦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连忙回身去看棋局。李岩热情地带着两人去认各自的房间。 程锦瑟暗自松了口气,却注意到傅明远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 "程兄住这间如何?"傅明远指着天井东侧的一间厢房,"与我比邻而居。" 程锦瑟本想拒绝,但又怕显得刻意,只好点头:"甚好。" 安顿好行李后,书院敲响了集合的钟声。所有新生被召集到正堂,举行入学仪式。 程锦瑟站在人群中,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少年学子。她注意到傅明远站在前排,周围似乎空出了一小圈——显然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却又不敢声张。 仪式结束后,天色已晚。学生们三三两两返回各自的斋舍。 程锦瑟故意放慢脚步,落在最后。她需要时间去思考如何在全是男子的环境中隐藏自己的身份。 "程兄为何独行?"傅明远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月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 程锦瑟一惊,随即镇定下来:"只是在想些事情。傅兄不也是独行吗?" 傅明远轻笑一声:"我素来喜欢清静。不过..."他忽然凑近,在程锦瑟耳边低语,"程兄真的只是程谨吗?"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程锦瑟浑身一僵,心跳如鼓。难道他真的发现了什么? 她强自镇定,退后半步拉开距离:"傅兄此话何意?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程谨。" 傅明远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忽然大笑:"开个玩笑而已。程兄别介意。" 他转身向前走去,"对了,明日书院有晨浴,所有新生都要参加,程兄可别忘了。" 晨浴?程锦瑟如遭雷击,呆立原地。这该如何是好? 回到清风斋,程锦瑟借口身体不适,早早回了房间。她闩上门,坐在床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同住一个院子已经够危险了,还要与众多男子共浴?这简直是要她的命! 正当她苦思对策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谁?"程锦瑟警觉地问道。 "是我,傅明远。"门外传来那个已经让她心跳加速的声音,"见程兄晚膳未用,特地带了些点心过来。" 程锦瑟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门。傅明远站在月光下,手里托着一个食盒,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多谢傅兄好意。"程锦瑟接过食盒,却没有让开门口的意思。 傅明远似乎看出了她的戒备,却不点破:"程兄脸色确实不好,是否需要请大夫来看看?" "不必,休息一晚就好。"程锦瑟勉强笑了笑。 傅明远点点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忽然压低声音:"关于明日的晨浴...程兄似乎很困扰?" 程锦瑟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傅兄多虑了,我只是...只是不习惯与众人共浴。" "原来如此。"傅明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其实我有个办法可以帮你。白鹿书院后山有一处温泉,是院长专用,但我与院长有些交情,可以借来一用。若程兄不嫌弃,明日我可带你同去。" 程锦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合适吗?" "有何不可?"傅明远笑道,"就当是我这做师兄的照顾新入门的师弟。" 他的眼神太过锐利,程锦瑟几乎要以为他看穿了自己的秘密。但此刻,这似乎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那就多谢傅兄了。"程锦瑟低头道谢,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傅明远轻轻"嗯"了一声,转身离去前,忽然回头道:"程兄,在这书院里,若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程锦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夜深人静,程锦瑟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窗外月光如水,梅树的影子投在窗纸上,随风轻轻摇曳。她想起父亲病榻前的嘱托,想起那些虎视眈眈的叔父们,想起自己肩负的家族重任... "我必须坚持下去。"她轻声对自己说,"无论如何,不能被识破。" 与此同时,傅明远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望着同一轮明月,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位"程谨"公子,实在太过有趣了。 ————〔温泉共浴〕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书院的钟声就响了起来。 程锦瑟一夜浅眠,听到钟声立刻惊醒。她迅速穿戴整齐,束紧胸前的布带,又对着铜镜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男装打扮。 敲门声准时响起,傅明远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程兄,该出发了。" 程锦瑟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傅明远已经穿戴整齐,一身靛青色长衫衬得他越发挺拔。见到程锦瑟,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程兄今日气色好多了。" "多亏傅兄的关心和点心。"程锦瑟拱手道,刻意保持着男子间的礼节。 两人悄悄离开清风斋,避开前往公共浴堂的人群,向后山走去。清晨的山间薄雾弥漫,鸟鸣声声,空气中带着草木的清香。 程锦瑟跟在傅明远身后,踩着他踏出的小径,心中竟有种奇异的安心感。 "就是这里。"傅明远拨开一片灌木,露出一个被岩石半掩的山洞,"洞内有温泉,我已经和院长说好了,这个时辰归我们使用。" 程锦瑟迟疑地站在洞口:"傅兄先请,我在外等候便是。" 傅明远挑眉:"怎么,程兄害羞?"他故意靠近一步,"还是说...有什么不能让我看到的?" 程锦瑟心头一跳,强自镇定:"傅兄说笑了。只是...我身上有些旧伤疤,不愿示人。" "原来如此。"傅明远点点头,出人意料地没有追问,"那我先进去,程兄稍后再来。温泉很大,我们可以各在一端。" 说完,他便转身进了山洞。程锦瑟长舒一口气,在洞外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晨风拂过她的面颊,带来几分凉意。 她不禁思考傅明远的用意——他是真的只是好心,还是另有所图? 约莫一刻钟后,傅明远的声音从洞内传出:"程兄可以进来了。" 程锦瑟咬了咬唇,还是走进了山洞。洞内温暖湿润,雾气氤氲。温泉被天然的石壁隔成两部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她迅速褪去外袍,只穿着中衣进入温泉的一侧。 温热的水流瞬间包裹了她的身体,程锦瑟忍不住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多日来的紧张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些许缓解。 "程兄觉得如何?"傅明远的声音从石壁另一侧传来,带着水汽的回音。 "甚好,多谢傅兄安排。"程锦瑟谨慎地回答,同时警惕地注意着水声,确保对方不会突然过来。 "程兄家中是做什么营生的?"傅明远似乎闲谈般问道。 "做些丝绸茶叶的买卖。"程锦瑟早有准备,"家父希望我读书入仕,光耀门楣。" "哦?那程兄为何选择白鹿书院,而非京城的国子监?" 程锦瑟舀起一捧水,看着它从指间流下:"白鹿书院山长陆先生是当代大儒,我仰慕已久。况且..."她顿了顿,"京城太过喧嚣,不适合静心读书。" 石壁另一侧沉默了片刻,随后傅明远轻笑一声:"程兄倒是与我想法一致。" 两人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程锦瑟始终保持着警惕,但也不得不承认,傅明远谈吐不凡,见识广博,与他交谈竟有种难得的愉悦感。 浴毕,程锦瑟迅速穿好衣服,确认自己没有任何破绽后才走出山洞。傅明远已经在外等候,发梢还滴着水珠,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该回书院了,早课要开始了。"傅明远说道,目光在程锦瑟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转身带路。 ————〔白玉发簪〕 回到书院后,紧张的学习生活正式开始。程锦瑟全心投入学业,她本就聪慧,加上女扮男装后更加刻苦,很快就在同窗中脱颖而出。 而傅明远则似乎对她格外关注,常常找各种理由接近她,与她讨论学问,甚至邀她一同游山玩水。 一个月后的傍晚,程锦瑟独自在藏书楼查阅典籍。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正专注地抄录一段文字,忽然感到有人站在身后。 "《水经注》?程兄对地理也感兴趣?"傅明远的声音近在咫尺。 程锦瑟下意识合上书卷,转身时差点撞上傅明远的胸膛。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松木气息。 "只是随便看看。"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傅明远却不依不饶地靠近:"程兄近日总是躲着我,是我哪里得罪了你吗?" "傅兄多虑了。"程锦瑟强作镇定,"只是学业繁忙..." "是吗?"傅明远忽然伸手,拂过程锦瑟的耳垂,"那程兄为何耳根通红?" 这一触碰如同电流穿过全身,程锦瑟猛地后退,撞上了身后的书架。几本书哗啦啦地掉在地上,在安静的藏书楼里格外刺耳。 "我...我不习惯与人太过亲近。"她弯腰去捡书,借机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 傅明远也蹲下来帮她,两人的手指在捡拾同一本书时不期而遇。程锦瑟如触电般缩回手,抬头正对上傅明远深邃的眼眸。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对方眼中闪过的某种了然。 "程兄,"傅明远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柔和,"你可知道,为何我总爱接近你?" 程锦瑟心跳如鼓,不敢回答。 傅明远轻轻拿起她的手,在她掌心放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枚精致的白玉发簪,簪头雕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 "这..."程锦瑟困惑地看着他。 "第一次见到程兄时,就觉得这簪子与你很配。"傅明远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收下吧,就当是...我对你坦诚相待的证明。" 程锦瑟心头一震,难道他真的...?不,不可能。她小心地收起发簪,低声道谢,却不敢深想其中含义。 离开藏书楼时,夕阳已经西沉。傅明远坚持送她回清风斋,两人并肩走在书院的小径上,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程兄,"傅明远忽然停下脚步,"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有什么秘密,记住,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击中程锦瑟的心房。她抬头望向傅明远的眼睛,在那深邃的目光中,她似乎看到了答案——他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 但奇怪的是,这个认知并没有带来预想中的恐惧,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月光下,两人的影子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太过女气〕 程锦瑟站在清风斋的院子里,望着那株老梅发呆。自从傅明远送她白玉发簪那晚后,已经过去了三天。 三天里,她刻意避开与傅明远独处的机会,甚至连目光接触都尽量避免。 "程兄,发什么愣呢?"李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程锦瑟回过神来,迅速调整表情:"没什么,只是在想今日陆先生讲的《春秋》义理。" 李岩憨厚地笑了笑:"程兄真是勤勉。对了,赵兄说今晚要在斋内设小宴,庆祝他诗作被山长称赞,你可一定要来。" 程锦瑟暗自皱眉。赵子谦近日对她态度越发古怪,时而冷嘲热讽,时而又过分热情。这种宴会,能推则推。 "恐怕要让赵兄失望了,我今晚要去藏书楼抄录一些资料。" 李岩面露遗憾:"那太可惜了。傅兄也说有事不能来,你们俩最近怎么都这么忙?" 傅明远也不去?程锦瑟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失落,随即又松了口气。至少今晚不必面对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黄昏时分,程锦瑟如约来到藏书楼。楼内烛火通明,却出奇地安静,只有一位年迈的司书在门口打盹。 她选了最角落的一张桌子,摊开纸笔,开始抄录《水经注》中关于江南水系的记载。 程家的商行以丝绸茶叶为主,掌握水路运输至关重要。 父亲病重前曾告诉她,程家的竞争对手周氏商行正在拉拢各路漕帮,意图垄断江南水路。她必须尽快熟悉这些信息,才能在未来与周氏抗衡。 正当她全神贯注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程锦瑟浑身一僵——是傅明远。她下意识地低头,假装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这么巧,程兄也在。"傅明远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程锦瑟不得不抬头:"傅兄。"她的声音比预想的还要干涩。 傅明远今日穿了一件深蓝色长衫,衬得肤色如玉。他手中拿着一卷竹简,自然而然地在她对面坐下:"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请便。"程锦瑟重新低头抄写,却感觉每一个笔画都变得异常艰难。 烛光下,两人相对而坐,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程锦瑟能感觉到傅明远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如羽毛般轻拂而过,却让她心跳加速。 "程兄的字写得真好。"傅明远忽然开口。 程锦瑟的笔尖一顿,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傅兄过奖了。" "不,是真的好。"傅明远伸手轻轻按住她正在抄写的那页纸,"笔力遒劲,却又带着几分秀气,就像..."他顿了顿,"就像程兄本人一样。" 程锦瑟的手指微微颤抖,墨迹在纸上晕染开来。她急忙抽回手:"傅兄说笑了。" 傅明远却忽然倾身向前,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程锦瑟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气味,混合着墨香,莫名地令人安心又紧张。 "程兄,"傅明远的声音低沉,"你最近在躲着我。"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程锦瑟心头一跳,强作镇定:"傅兄多虑了。只是学业繁忙..." "是因为这个吗?"傅明远从袖中取出那枚白玉发簪,在烛光下,簪头的梅花栩栩如生,"我送你的礼物,为何不见你戴?" 程锦瑟喉咙发紧:"太贵重了,不舍得用。" "是吗?"傅明远轻轻将发簪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我以为程兄是怕戴上它,会显得...太过女气。" 这句话如同一记闷雷炸在程锦瑟耳边。她猛地抬头,正对上傅明远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盛满了了然和某种她不敢深究的情绪。 "我...不明白傅兄的意思。"她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傅明远忽然伸手,轻轻拂过她的耳垂。这个动作如此熟悉,让程锦瑟想起藏书楼那晚。 "程兄的耳朵很敏感,"他低声道,"每次我靠近,耳根就会泛红。这一点,倒像是..." "傅兄!"程锦瑟猛地站起,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请自重!"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藏书楼里显得格外响亮。门口打盹的司书被惊醒,茫然地环顾四周。傅明远却只是靠在椅背上,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抱歉,是我唐突了。"他的道歉听起来毫无诚意,"只是程兄的反应,总是这么...有趣。" 程锦瑟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剧烈的心跳:"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 她匆匆收拾纸笔,转身就要离开。傅明远的声音却从身后追来:"程兄,记住我说过的话。无论你有什么秘密,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程锦瑟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快步下了楼梯。 夜风拂过面颊,带走了些许燥热。程锦瑟走在回清风斋的小径上,脑海中不断回放刚才的情景。 傅明远到底知道多少?他那些若有所指的话语,是试探还是已经确认了她的身份? 如果被发现,不仅她会身败名裂,整个程家也会蒙羞。叔父们正等着抓她的把柄,好名正言顺地接管商行。想到这里,程锦瑟的脚步越发沉重。 清风斋内灯火通明,赵子谦的小宴似乎正酣。程锦瑟本想悄悄回房,却在院门口被赵子谦拦住了。 "哟,我们的大学子回来了!"赵子谦显然喝了不少,面色泛红,眼神飘忽,"怎么,藏书楼比我们的宴会更有趣?" 程锦瑟后退一步,避开他扑面而来的酒气:"赵兄喝多了,还是早点休息为好。" "我没喝多!"赵子谦突然提高音量,一把抓住程锦瑟的手腕,"程谨,你整天装模作样,看不起我们是吧?凭什么傅明远对你另眼相看?" 程锦瑟心头一凛,试图挣脱:"赵兄误会了,我与傅兄只是普通同窗。" "普通同窗?"赵子谦冷笑,"他送你发簪的事,整个书院都知道了!两个大男人,送什么发簪?除非..."他的目光在程锦瑟脸上逡巡,"除非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程锦瑟浑身发冷,强自镇定:"赵兄醉了,胡言乱语。" 李岩闻声赶来,连忙拉开赵子谦:"赵兄,别这样。程兄,你先回房吧,赵兄喝多了,别往心里去。" 程锦瑟点点头,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她靠在门板上,双腿发软。赵子谦的话像一把刀悬在她头顶——如果连他都起了疑心,其他人呢? 她摸索着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线填满了狭小的房间。书桌上,那本《水经注》的抄录只完成了一半。程锦瑟叹了口气,取出纸笔,决定继续完成今日的工作。 正当她全神贯注时,一阵轻微的敲窗声响起。程锦瑟警觉地抬头,只见窗纸上映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我。"傅明远的声音透过窗缝传来。 程锦瑟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窗。傅明远站在月光下,眉目如画,手中拿着一个小包裹。 "听说赵子谦找你麻烦了?"他直截了当地问。 程锦瑟惊讶于他消息的灵通:"没什么,他只是喝多了。" 傅明远冷哼一声:"赵家与周氏商行关系密切,而周氏一直想吞并程家商行。赵子谦找你麻烦,恐怕不是偶然。" 程锦瑟心头一震:"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得多,程锦瑟。"傅明远轻声说出她的真名。 这一声呼唤如同惊雷炸响。程锦瑟脸色煞白,后退几步,几乎要跌坐在地。傅明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小心!" "你...你早就知道了?"程锦瑟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傅明远点头,目光柔和:"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了。" "那为什么...为什么不揭穿我?"程锦瑟挣脱他的手,眼中满是戒备。 傅明远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包裹递给她:"这是一些伤药和安神的茶。赵子谦的事我会处理,你安心休息。"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程锦瑟呆立原地,手中的包裹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这一夜,程锦瑟辗转难眠。傅明远知道她的秘密,却选择保守。为什么?他有什么目的? 更令她不安的是,当他叫出她的真名时,她心中竟有一丝隐秘的欢喜。 ————〔胜过须眉〕 清晨,程锦瑟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推开房门,她惊讶地发现清风斋异常安静——赵子谦的房门紧闭,李岩也不见踪影。 "李兄一早就被山长叫去了。"傅明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至于赵子谦,他家里有急事,连夜回去了。" 程锦瑟转身,傅明远正倚在廊柱上,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他看起来神清气爽,仿佛昨晚的对话从未发生。 "是你做的?"程锦瑟压低声音问道。 傅明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快收拾一下,今日陆先生要讲《礼记》,去晚了可没好位置。" 接下来的日子出乎意料地平静。赵子谦果然没有再出现,据说是家中老父病重,需要他回去照料。 李岩变得异常忙碌,常常早出晚归,清风斋里大多数时间只剩下程锦瑟和傅明远两人。 傅明远的表现也颇为奇怪。他明明知道程锦瑟的真实性别,却依然以"程兄"相称,举止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过分亲近,也不刻意疏远。只有在无人时,他的眼神才会流露出几分特别的温度。 这天傍晚,程锦瑟独自在后山的小溪边洗衣。深秋的溪水已经有些刺骨,她的手指冻得通红。忽然,一件厚实的斗篷披在了她肩上。 "天气转凉,小心风寒。"傅明远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声音温柔。 程锦瑟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谢。傅明远在她身旁蹲下,拿起一件还未洗的衣衫,熟练地浸入水中。 "傅兄不必如此。"程锦瑟连忙阻止。 "怎么,嫌我洗得不干净?"傅明远挑眉,手上动作不停,"在军中时,这些都是自己动手。" "军中?"程锦瑟惊讶地看着他。 傅明远点头:"十八岁那年,我隐姓埋名在边关从军两年。"他拧干一件长衫,水珠滴落在溪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比起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我更喜欢军中的直来直往。" 程锦瑟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为什么帮我保守秘密?" 傅明远停下动作,转头看她。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因为我欣赏你的勇气。"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这世道对女子不公,你却敢站出来承担家族重任,这份胆识,胜过许多须眉。" 程锦瑟鼻子一酸,急忙低头掩饰自己泛红的眼眶。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在所有人眼中,她的行为是大逆不道,是离经叛道。只有傅明远,看到了她背后的无奈与坚持。 "谢谢。"她轻声说,这两个字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 傅明远笑了笑,继续帮她洗衣。两人并肩蹲在溪边,一时间只有水流声和捣衣声交织在一起。 "对了,"傅明远突然开口,"三日后书院有场射箭比赛,你要参加吗?" 程锦瑟一愣:"射箭?" "嗯。每年深秋的传统,各斋派出代表比试。"傅明远解释道,"我本想推辞,但山长特意点名要我参加。" 程锦瑟了然——作为太子,傅明远的箭术想必受过名师指点,山长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展示书院实力的机会。 "我应该不参加了。"她摇头,"箭术非我所长。" 傅明远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也好。不过比赛当日所有学生都要到场观赛,你...小心些。" 程锦瑟明白他的意思——人多眼杂,她的身份更容易暴露。 "我会注意的。" 洗衣归来,天色已暗。清风斋内,李岩罕见地在院子里踱步,见到两人回来,连忙迎上。 "傅兄,程兄,你们可算回来了!"他神色激动,"猜猜发生了什么?山长刚才告诉我,太子殿下不日将莅临书院视察!" 程锦瑟手中的木盆差点掉在地上。她偷瞄傅明远,后者面不改色:"哦?何时到来?" "具体日子还未定,但就在近期。"李岩兴奋地说,"听说殿下年轻有为,不喜宫廷生活,常微服私访。说不定...说不定他早就来过我们书院呢!" 傅明远轻咳一声:"李兄想多了。殿下日理万机,哪有闲情来这种地方。" 李岩挠挠头:"也是。不过这次殿下亲临,可是书院莫大的荣耀。山长说要准备一场辩论赛,选出书院最优秀的学子与殿下对谈。傅兄,程兄,你们一定要参加选拔!" 程锦瑟勉强笑了笑:"我恐怕..." "程兄文采斐然,不参加可惜了。"傅明远打断她,"不过距离选拔还有时日,我们慢慢准备不迟。" 李岩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关于太子传闻,程锦瑟心不在焉地听着,余光不时瞥向傅明远。这位"太子殿下"就站在眼前,李岩却浑然不觉,实在有些滑稽。 夜深人静,程锦瑟正准备就寝,一阵轻微的敲窗声响起。她叹了口气,已经习惯了傅明远这种神出鬼没的交流方式。 开窗后,傅明远递进来一个小瓷瓶:"安神的熏香,今晚点一些吧,你最近睡得不好。" 程锦瑟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掌,一阵微妙的触感从接触点蔓延开来。 "谢谢。"她低声道,"关于太子视察的事..." "我会处理。"傅明远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沉稳,"你只需如常生活即可。" 程锦瑟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射箭比赛那日,你会用真本事吗?" 傅明远笑了,月光下他的牙齿白得发亮:"你猜?"说完,他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程锦瑟关上窗,将瓷瓶放在枕边。淡淡的药香弥漫开来,她忽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傅明远已经成了她在这书院中唯一的依靠。这个认知既令人安心,又莫名地让人心慌。 ————〔射箭比赛〕 三日后,射箭比赛如期举行。书院的练武场上搭起了彩棚,各斋学生按次序入座。程锦瑟穿着厚重的冬衣,刻意选了最角落的位置。 比赛开始前,山长陆先生发表了简短的讲话。这位年过六旬的大儒精神矍铄,目光如炬。 程锦瑟注意到,他在提到"特别来宾"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傅明远一眼。 "今日我们很荣幸,有贵客莅临观赛。"陆先生朗声道,"请大家欢迎礼部侍郎周大人!" 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从侧门步入,面带矜持的微笑向众人致意。 程锦瑟浑身一僵——周侍郎正是周氏商行家主周世昌的胞弟,程家商业上的死对头。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希望不引人注目。然而事与愿违,周侍郎的目光扫视全场,在经过她所在的位置时,明显停顿了一下,眉头微皱。 难道他认出了什么?程锦瑟心跳加速,手心沁出冷汗。她偷瞄傅明远,后者正襟危坐,面色如常,但指尖在膝上轻轻敲击,显示出他并非表面那么平静。 比赛开始,各斋代表轮流上场。轮到傅明远时,全场鸦雀无声。他站在射位上,姿态挺拔如松,搭箭、拉弓、放弦,一气呵成。 "正中红心!"报靶人高声宣布。 掌声雷动。傅明远连续三箭皆中靶心,毫无悬念地拔得头筹。周侍郎亲自上前颁奖,两人交谈了几句,程锦瑟看到周侍郎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比赛结束后,学生们三三两两离开练武场。程锦瑟刚走出不远,就被一位陌生仆役拦住了。 "程公子,周大人有请。"仆役低声道。 程锦瑟心头一紧:"周大人找我何事?" "小人不知,只奉命相请。" 进退两难之际,傅明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兄,山长找我们有事,快些走吧。"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程锦瑟身后,面色严肃。仆役面露难色:"傅公子,周大人..." "周大人若有事,可去寻山长。"傅明远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拉着程锦瑟就走。 走出仆役听力范围后,程锦瑟低声道谢。傅明远摇摇头:"周侍郎来者不善。他兄长周世昌一直想吞并程家商行,如今在书院见到你,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认出我了?"程锦瑟声音发颤。 傅明远沉吟片刻:"不确定。但你与令尊年轻时颇为相似,他可能起了疑心。"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程锦瑟,"接下来你要格外小心,尽量不要单独行动。" 程锦瑟点头,心中却涌起一阵无力感。女扮男装本就艰难,如今又多了周侍郎这个威胁,她在书院的日子恐怕要更加如履薄冰了。 回到清风斋,李岩不在,两人得以畅所欲言。傅明远关紧院门,神情凝重:"周侍郎此行不简单。礼部主管科举,他一个侍郎突然造访书院,必有深意。" 程锦瑟坐在石凳上,秋日的阳光透过梅枝斑驳地洒在她身上:"会不会与太子视察有关?" 傅明远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聪明。我猜周家不知从何处得知太子将莅临书院的消息,想借机讨好。"他冷笑一声,"周世昌一直想让儿子尚公主,攀附皇亲。" 程锦瑟若有所思:"所以周侍郎是来打前站的?" "很可能。"傅明远点头,"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会..." 他的话被突然打开的院门打断。李岩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傅兄!程兄!大消息!太子殿下三日后就到!" 程锦瑟和傅明远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平静地问:"李兄从何处得知?" "山长刚才召集各斋长宣布的!"李岩兴奋地说,"听说殿下此次轻车简从,只带少数随从,要在书院小住几日呢!山长安排我们清风斋腾出一间房给殿下住!" 程锦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太子要住清风斋?那傅明远岂不是... "这...恐怕不妥吧?"她结结巴巴地说,"殿下何等尊贵,怎会与我们同住?" 李岩不以为然:"听说这位太子殿下不喜奢华,最爱与学子们打成一片。山长说清风斋环境清幽,最适合殿下居住。" 傅明远轻咳一声:"既然如此,我们好好准备便是。李兄,殿下住哪间房?" "就你那间,傅兄。"李岩歉然道,"山长说让你暂时搬到藏书楼的厢房住几日。" 傅明远点点头:"理应如此。" 李岩又说了些关于迎接太子的安排,便匆匆离去,说是要通知其他同窗。院门一关,程锦瑟立刻转向傅明远:"这...怎么办?" 傅明远却笑了,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这不正好?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消失’几天。"他压低声音,"三日后,’太子’会如期而至,你只需配合我演好这出戏。" 程锦瑟瞪大眼睛:"你要...冒充自己?" "聪明。"傅明远赞许地点头,"如此一来,既能应付朝廷的期待,又能继续隐藏我的行踪。至于周侍郎..."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会好好’招待’他的。" 程锦瑟不知该说什么好。眼前的男子时而温柔体贴,时而锋芒毕露,如同一本读不完的书,每一页都藏着新的惊喜。 "需要我做什么?"她最终问道。 傅明远伸手,轻轻拂去落在她肩头的一片梅叶,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颈侧:"做你自己就好,程锦瑟。" 这是他第二次叫她的真名。三个字从他唇间吐出,如同一个温柔的咒语,让她心头微颤。 秋风吹过,梅枝轻摇,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织,分不清彼此。 ————〔太子游戏〕 程锦瑟站在清风斋的院子里,望着工匠们进进出出,将傅明远的房间装饰一新。 三天来,整个书院都为太子即将莅临而忙碌不休。斋舍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道路两旁的杂草被拔得干干净净,连食堂的菜单都重新拟过。 "这屏风放这里合适吗?"李岩指挥着两个仆役将一扇精美的山水屏风搬进房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程锦瑟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院门。自从三天前傅明远说要"准备"太子的到来,她就再没见过他。 据李岩说,傅明远被山长安排去藏书楼整理典籍,为太子可能的查阅做准备。 "程兄,你脸色不太好。"李岩送走工匠,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太劳累了?" 程锦瑟勉强笑了笑:"没事,只是昨晚睡得不太好。" 这是实话。自从知道太子要来,她就夜不能寐。一方面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被揭穿,另一方面又好奇傅明远会如何同时扮演两个角色。 更让她心烦的是,她竟有些想念那个总在她需要时突然出现的身影。 "快去休息吧,太子申时才到,还有两个时辰呢。"李岩拍拍她的肩膀,"我去看看讲堂准备得如何了。" 李岩离开后,程锦瑟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长舒一口气。 她取出傅明远送她的白玉发簪,在手中轻轻转动。簪头的梅花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仿佛真能闻到淡淡幽香。 "你到底在计划什么..."她喃喃自语,指尖抚过冰凉的白玉。 一阵轻微的敲窗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程锦瑟警觉地抬头,看到窗纸上映出一个熟悉的人影。她的心跳突然加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前。 推开窗,傅明远的脸出现在眼前。他穿着普通的学子长衫,但眉宇间的气质却与平日不同,多了几分威严。 "傅...傅兄?"程锦瑟不确定地唤道。 傅明远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今晚子时,藏书楼后窗。"说完,不等她回应,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程锦瑟愣在原地,窗外的风吹动她的发丝,也吹不散她心头的困惑。 傅明远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那眼神中的沉稳与决断是她从未在"学子傅明远"身上见过的。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申时将至,书院全体师生穿戴整齐,列队在大门前等候太子驾临。 程锦瑟站在人群中,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傅明远的身影。 远处传来马蹄声和车轮碾过路面的声响。一队人马缓缓驶来,为首的是一辆朴素的马车,没有过多装饰,只有车厢一角悬挂着一块刻有龙纹的金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太子殿下到!"侍卫高声宣布。 所有人齐齐跪拜。程锦瑟低着头,只能看到一双黑色靴子从马车上踏下,然后是绣着暗纹的衣摆。 "诸位请起。"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程锦瑟浑身一震——这声音太像傅明远了,却又有些不同,更加沉稳,更加...疏离。她随着众人起身,终于看清了"太子"的模样。 站在书院大门前的男子约莫二十三四岁,身着靛青色锦袍,腰系玉带,面容俊美如雕刻。他眉眼间与傅明远有七分相似,但气质更为冷峻,举手投足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程锦瑟眨了眨眼,一时间分不清这究竟是傅明远假扮的,还是真正的太子。如果是假扮的,那未免太过逼真;如果是真的,那她认识的"傅明远"又是谁? "陆先生,久仰大名。""太子"向山长微微颔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此次冒昧打扰,还望见谅。" 陆山长恭敬回礼:"殿下光临,是白鹿书院的荣幸。请随老朽入内休息。" 太子在众人的簇拥下向书院内走去。经过程锦瑟身边时,他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却又好像只是错觉。 欢迎仪式结束后,学生们被允许散去,只有几位斋长被留下陪同太子参观书院。 程锦瑟独自回到清风斋,脑海中全是那个与傅明远相似却又不同的身影。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喃喃自语,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望着那株老梅发呆。 天色渐暗,清风斋依然安静。按照安排,太子今晚会在书院正厅用膳,与山长和几位先生详谈,不会来斋舍就寝。 程锦瑟等到同窗们都去了食堂,才悄悄起身,向藏书楼方向走去。 藏书楼在夜晚显得格外幽静,只有二楼的一扇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程锦瑟绕到楼后,找到那扇半掩的窗户,轻轻敲了三下。 窗户无声地打开,一只手伸出来帮她攀上窗台。程锦瑟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沉香味扑面而来。 "嘘,小声点。"傅明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程锦瑟急忙退开一步,借着微弱的灯光打量眼前的人。是傅明远没错,但又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傅明远——他的眼神更加锐利,姿态更加挺拔,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内敛的锋芒。 "那个...太子是谁?"她直接问道,声音压得极低。 傅明远唇角微扬:"我的替身,萧十一。他从小跟在我身边,最了解我的言行举止。" "所以这三天你是在训练他?" "不错。"傅明远点头,"十一很聪明,学得很快。不过..."他忽然皱眉,"周侍郎比预想的更难缠。他今日私下向山长打听了不少关于我的事。" 程锦瑟心头一紧:"他起疑了?" "很可能。"傅明远在狭小的阁楼里踱步,"我怀疑周家已经察觉到什么。明日有场辩论赛,你要小心,周侍郎肯定会借机试探你。" "辩论赛?"程锦瑟惊讶道,"我以为只是普通的欢迎仪式。" 傅明远摇头:"没那么简单。这次’太子’来访,名义上是选拔人才。辩论赛的优胜者将有机会成为太子伴读,入宫任职。" 他停下脚步,深深看着程锦瑟,"这是个陷阱,锦瑟。周家想借机控制接近太子的人选。" 程锦瑟倒吸一口冷气:"那我更不能参加了!万一被选中..." "正相反,"傅明远的声音坚定,"你必须参加,而且要表现出色。周家已经怀疑你的身份,如果你刻意回避,反而坐实了他们的猜测。" 月光透过窗棂,在傅明远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程锦瑟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运筹帷幄的男子才是真正的太子,那个在众人面前冷峻威严的"傅明远"只是他的一面而已。 "我不明白,"她困惑地问,"为什么是我?书院里有那么多才华横溢的学子..." 傅明远忽然靠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眼中细碎的光芒:"因为我相信你。"简单的五个字,却重若千钧。 程锦瑟的心跳漏了一拍。在昏暗的光线中,两人的目光交汇,某种无形的联系在沉默中建立起来。 "明日辩论的题目是什么?"她最终问道,移开了视线。 傅明远似乎也回过神来,退后一步:"’论商贾之道与国运’。" 程锦瑟挑眉:"这么巧?正好是我熟悉的领域。" "不是巧合。"傅明远轻笑,"是我选的题目。周侍郎本想讨论诗词歌赋,那样对你不利。" "你..."程锦瑟不知该说什么好,"谢谢你。" 傅明远摇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这是我整理的要点,包括周家可能提出的论点和你该如何应对。时间紧迫,你今晚必须记熟。" 程锦瑟接过竹简,两人的手指在黑暗中不经意相触,一丝微妙的电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她急忙收回手,竹简差点掉落。 "小心。"傅明远眼疾手快地接住,重新递给她,"记住,明日无论发生什么,保持镇定。我会在暗中帮你。" 程锦瑟点点头,将竹简小心收好:"我该回去了,免得被人发现。" 傅明远送她到窗边,在她翻出窗外时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锦瑟。" "嗯?"她回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明日的发簪..."他轻声道,"戴我送你的那支。" 程锦瑟心头一颤,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跃入夜色中。 回到清风斋,程锦瑟点亮油灯,迫不及待地打开傅明远给的竹简。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关于商业与国运关系的论述,以及周家可能的论点与反驳方法。字迹工整有力,显然是花了大量时间准备的。 她全神贯注地研读起来,时而皱眉思考,时而点头领会。竹简中的观点新颖独到,既有对商贾之道的深刻理解,又有对国家大局的把握,完全不像是一个终日深居宫廷的太子能写出的内容。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程锦瑟轻声自语,指尖抚过那些墨迹。 不知不觉,油灯渐暗,窗外泛起鱼肚白。程锦瑟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将竹简上的内容牢牢记在心中。 ————〔商贾之道〕 她换上最正式的长衫,对着铜镜仔细束发,最后从妆匣深处取出那支白玉梅花发簪,郑重地插入发髻。 镜中的少年眉目如画,既有书卷气,又不失英挺。程锦瑟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今日,她必须完美地扮演"程谨"这个角色。 书院正厅被布置成了辩论场,上首坐着"太子"傅明远和陆山长,两侧是书院先生和特邀来宾,周侍郎赫然在列。厅中央摆放着十几张案几,参赛的学子们已经陆续入座。 程锦瑟选了靠后的位置,不引人注目又能看清全场。她注意到李岩也在参赛者之列,正紧张地翻看笔记。 其他学子大多神情肃穆,显然都对这场关乎前途的辩论极为重视。 "太子殿下到!"侍卫高声宣布。 所有人立刻起身行礼。"太子"傅明远——实则是萧十一——缓步入场,身着月白色锦袍,玉冠束发,气度不凡。他简单地向众人点头致意,在主位落座。 "今日之辩,题为’论商贾之道与国运’。"陆山长起身宣布规则,"每人可陈述观点,亦可反驳他人。最终由殿下评定高下。" 辩论开始,几位学子先后发言,大多围绕"重农抑商"的传统观点展开。程锦瑟耐心等待,观察着周侍郎的反应。 那位精明的官员不时点头或摇头,显然在心中评估每位学子的表现。 "学生有一愚见。"轮到李岩时,他站起身,声音有些发颤,"商贾流通货物,便利民生,确有其价值。然商人重利轻义,若不加以节制,恐伤国本。" 周侍郎微微颔首,似乎颇为赞同。程锦瑟知道该她出场了。 "程谨请教李兄。"她起身,声音清朗,"李兄言商人重利轻义,不知以何为据?" 李岩一愣,显然没想到好友会质疑自己:"这...自古士农工商,商居其末,因其唯利是图..." "此言差矣。"程锦瑟不疾不徐地反驳,"商之为道,连通有无,平准物价。若无商人,南方的丝绸何以至北,北方的马匹何以入南?此非利国利民乎?" 她环视全场,继续道:"家父经商多年,常言商道即人道。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此商之’义’也。若如李兄所言,商人皆重利轻义,则市无宁日,国岂能安?" 厅内一片寂静。程锦瑟感到数道目光落在身上,其中最灼热的是来自上首的"太子"和周侍郎。 "程公子见解独到。"周侍郎突然开口,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不过老夫好奇,以公子之见,朝廷该如何对待商贾?放任自流,抑或严加管束?" 这是一个陷阱。程锦瑟心知肚明。无论她选择哪一方,都可能被引向对自己不利的论点。 "学生以为,过犹不及。"她从容应答,"管束过严,则商路不畅,民生受累;放任自流,则奸商横行,亦伤国本。关键在于明定规则,公正执法。商有商道,官有官规,各司其职,方能共生共荣。" 周侍郎眯起眼睛:"哦?那程公子认为,商人可否参政议政?" 全场哗然。这个问题直指朝廷禁忌——士农工商,等级森严,商人参政向来被视为僭越。 程锦瑟感到后背沁出冷汗,但她没有退缩:"学生以为,才德为要,出身次之。若有商人通晓民情,心怀天下,为何不能为国献策?反之,若士人只知钻营功名,不顾民生,又有何资格居庙堂之高?" 这番大胆的言论引起一阵骚动。几位老先生皱眉摇头,而年轻学子中则有人目露赞同。程锦瑟偷瞄上首的"太子",只见他面无表情,但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大胆!"周侍郎拍案而起,"商人参政,古来未有!此等言论,简直..." "周大人。""太子"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全场瞬间安静,"孤以为,程公子所言不无道理。才德为要,此乃圣人之训。" 周侍郎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勉强拱手:"殿下明鉴。" 辩论继续进行,但焦点已经明显转向了商贾之道的讨论。程锦瑟几次精彩发言,引来不少赞叹。她注意到傅明远本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厅角,身着普通学子服饰,正专注地聆听。 ————〔太子伴读〕 辩论接近尾声,"太子"起身宣布结果:"今日之辩,程谨见解独到,论述清晰,当为魁首。" 程锦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站起身,向"太子"深深一揖,眼角余光却瞥见周侍郎阴沉的面色和傅明远欣慰的微笑。 "程谨,""太子"继续道,"孤有意选你为临时伴读,随侍左右,你可愿意?" 厅内再次哗然。伴读虽是小职,却能近距离接触太子,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机会。程锦瑟却如坠冰窟——这意味着她将不得不与"太子"朝夕相处,而那个"太子"是傅明远的替身,这出戏将变得更加复杂。 "学生...荣幸之至。"她艰难地回答,再次行礼。 仪式结束后,学子们三三两两离开正厅。程锦瑟刚走到回廊,就被周侍郎拦住了。 "程公子,恭喜。"周侍郎笑容可掬,眼中却毫无笑意,"不知令尊是哪位商界翘楚?老夫或许认识。" 程锦瑟心头一紧:"家父程远山,经营丝绸茶叶的小商贾,不足挂齿。" "程远山..."周侍郎若有所思地重复,"奇怪,老夫记得程家只有一位千金,何时多了位公子?" 冷汗顺着程锦瑟的脊背滑下。她强自镇定:"学生有一姊姊,早年已出嫁。周大人或许记错了。" "是吗?"周侍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那改日定要登门拜访令尊,叙叙旧。" 程锦瑟正不知如何回应,一个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周大人好雅兴,与学子闲聊。" "太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转角,面色淡然。 周侍郎连忙行礼:"老臣只是欣赏程公子才华,多问了几句。" "程谨既为孤之伴读,自当专心侍读。""太子"淡淡道,"周大人若无要事,还是少打扰为妙。" "老臣知错。"周侍郎躬身退下,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程锦瑟一眼。 待周侍郎走远,"太子"转向程锦瑟,低声道:"今晚子时,老地方。傅兄有话对你说。"说完,不等她回应,便转身离去,衣袂飘飘。 程锦瑟呆立原地,今日发生的一切太过离奇,她需要时间消化。 成为太子伴读意味着更多的关注和更大的暴露风险,但同时也给了她近距离观察周侍郎的机会。或许,这正是一个查探周家对程家商业威胁的好时机。 夜幕降临,书院渐渐安静下来。程锦瑟等到同窗们都睡熟后,才悄悄起身,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溜出清风斋。 藏书楼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静。程锦瑟绕到后窗,轻轻敲了三下。窗户立刻打开,傅明远的脸出现在窗后。今晚他恢复了平日的装束,眼中的锐利也被温和取代。 "进来。"他伸手拉她。 程锦瑟爬进窗内,发现这个小阁楼被布置成了一个简易的书房。地上铺着软垫,一张矮几上摆着茶点和几卷竹简。傅明远关好窗,转身给她倒了杯热茶。 "今日表现很好。"他微笑道,眼中满是赞赏,"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 程锦瑟接过茶杯,温热透过杯壁传到她冰凉的指尖:"周侍郎已经起疑了。他问我父亲的事,还说记得程家只有一位千金..." 傅明远皱眉:"果然。周家与程家的商业竞争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肯定调查过程家的情况。"他沉思片刻,"不过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牵制周侍郎的注意力。" "那个...伴读的事..."程锦瑟犹豫地问,"我该怎么应对?" "十一会处理好的。"傅明远安慰她,"你只需要每日上午去正厅陪他读书,其他时间可以自由活动。我已经交代过他,尽量减少与你的单独接触。" 程锦瑟点点头,小口啜饮着热茶。茶香在口中弥漫,带着一丝熟悉的甜味。 "这是..." "梅花茶。"傅明远微笑,"我记得你喜欢。" 程锦瑟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上次在清风斋,你泡的就是这种茶。"傅明远解释道,"我注意到你多喝了一杯。" 他竟然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了。程锦瑟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连忙低头掩饰自己泛红的脸颊。 "明日开始,你要更加小心。"傅明远的声音变得严肃,"周侍郎不会轻易放弃调查你。如果情况危急,立刻来找我。" "我会的。"程锦瑟抬头,对上他关切的目光,"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傅明远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不必言谢。其实..."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声道,"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程锦瑟起身告辞,却在转身时被傅明远叫住。 "等等。"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薄册子,"这是我整理的一些商业资料,包括周家近年的动向。或许对你有所帮助。" 程锦瑟接过册子,两人的手指再次相触。这一次,她没有急着抽回手,而是任由那微妙的触感在指尖停留了片刻。 "晚安,锦瑟。"傅明远轻声说,她的名字在他唇间变得格外温柔。 "晚安...明远。"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回清风斋的路上,程锦瑟的心跳始终没有平静下来。月光如水,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想起傅明远眼中的关切,想起他准备的梅花茶,想起他叫她名字时的语气...这一切都让她心头发烫。 推开房门,程锦瑟惊讶地发现桌上多了一封信。她警觉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拆开信封。信纸上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令尊病危,速归。——友人" 程锦瑟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信纸飘落在地。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程家的顶梁柱。如果他有什么不测... 她必须立刻回家。但现在是深夜,书院大门早已关闭。而且作为新晋的太子伴读,突然离院必会引起怀疑,尤其是周侍郎的注意。 程锦瑟咬着唇,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终,她决定等天亮后再找借口请假。她重新捡起信纸,正要收好,却注意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 "小心周家。" 窗外,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清风斋陷入黑暗之中。 ————〔归途惊变〕 那封简短的家书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程锦瑟勉强维持的镇定。 “令尊病危,速归。——友人”,背面的“小心周家”四个字更是透着不祥的寒意。 父亲...那个支撑着程家、支撑着她走到今天的父亲,倒下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 程锦瑟捏着信纸的手指骨节泛白,冰凉的恐惧顺着脊椎爬升,瞬间淹没了所有关于身份、关于书院、关于太子的顾虑。 她唯一的念头是:立刻回家!回到父亲身边! 然而,理智如同冰冷的海水,迅速浇灭了冲动的火焰。此时是深夜,书院大门紧锁,守卫森严。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是“太子伴读”程谨,明日一早还要去正厅当值。若此刻贸然消失,不仅会引起轩然大波,更会坐实周侍郎的怀疑,甚至可能牵连出傅明远的秘密。 “冷静...程锦瑟,你必须冷静!”她对着铜镜中脸色惨白的“少年”低语,强迫自己深呼吸。镜中人眼中盛满了惊慌与痛苦,但眉宇间那份被逼到绝境的倔强却越发清晰。 她迅速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作灰烬。然后,她铺开纸笔,开始写信。 一封是给山长陆先生的告假信,言辞恳切,言明接到家书,老父病重,需即刻归家侍疾,恳请山长准假数日。 另一封则是留给傅明远的,只有寥寥数语:“家父病危,弟需速归。书院诸事,万望兄台照拂。程谨顿首。”她将给傅明远的信用镇纸压在书桌最显眼处。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微微泛青。她换上最不起眼的深色布衣,将傅明远给她的白玉发簪小心藏在贴身内袋里,又将那本关于周家动向的册子塞入包袱。 最后,她束紧胸前的布带,再次确认镜中是个忧心忡忡的少年郎形象。 卯时初刻,书院的大门刚刚开启,程锦瑟便第一个冲了出去。 她没去马厩租用书院的马匹,以免留下痕迹,而是直奔山下的驿站,高价雇了一辆看起来最普通也最快的马车。 “去金陵程府!越快越好!”她将一锭银子塞进车夫手里,声音因焦急而嘶哑。 车轮碾过清晨湿润的石板路,驶离了白鹿书院笼罩的宁静山峦。 程锦瑟靠在颠簸的车厢壁上,闭着眼,脑海中全是父亲慈祥而严厉的面容。 父亲身体一向硬朗,怎么会突然病危?那“小心周家”的警告...难道父亲的病,与周家有关?她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让她在初夏的晨风里瑟瑟发抖。 马车一路疾驰,晌午时分已离开书院地界百里之遥。程锦瑟稍稍松了口气,疲惫和担忧让她昏昏欲睡。 就在她意识模糊之际,车身猛地一震,伴随着车夫惊恐的吆喝和马匹凄厉的长嘶,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程锦瑟瞬间惊醒,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公...公子!有...有劫道的!”车夫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程锦瑟的心沉了下去。她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只见马车被四五个蒙面大汉团团围住,个个手持利刃,眼神凶狠。 为首的汉子身材魁梧,脸上横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正用刀背敲打着车厢。 “车里的人,给老子滚出来!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刀疤脸粗声粗气地吼道。 程锦瑟强迫自己镇定。她身上确实带了些盘缠,但更重要的是父亲给她的证明身份的印章和程家商行的几份关键契书。这些绝不能落入贼人之手! “各位好汉,”她推开车门,站在车辕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在下是赶路的书生,盘缠不多,愿悉数奉上,只求好汉行个方便,放在下赶路。”她说着,解下腰间的钱袋,掂了掂,里面银两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刀疤脸一把夺过钱袋,掂量了一下,却并未满足,目光如毒蛇般在程锦瑟身上逡巡:“书生?哼,看你细皮嫩肉,穿戴也不差,这点银子就想打发爷们?给老子搜!他包袱里肯定还有好东西!” 两个喽啰狞笑着就要上前。程锦瑟心中警铃大作!包袱里有证明她程家身份的物件,还有傅明远给她的册子,一旦被搜出,后果不堪设想! “慢着!”程锦瑟厉声喝道,同时身体微微下蹲,摆出一个防御的姿态。她在书院虽不习武,但傅明远曾私下教过她几招简单的擒拿脱身之术。 “银子你们已拿走,何必赶尽杀绝?若执意相逼,在下虽是一介书生,也只好拼死一搏了!”她眼神凌厉,试图用气势震慑对方。 “哟嗬?还是个硬骨头?”刀疤脸似乎被激起了兴趣,眼中凶光更盛,“老子倒要看看你怎么搏!”他大手一挥,“给我上!拿下这小子!” 两个喽啰持刀扑来!千钧一发之际,程锦瑟脑中闪过傅明远教她的一个动作——侧身闪避,同时用手肘猛击对方腋下薄弱处! 她几乎是本能地矮身向左侧一滑,险险躲过劈来的刀锋,右手手肘狠狠撞在左侧喽啰的腋窝! “啊!”那喽啰痛呼一声,刀脱手落地。但右侧的刀锋已然逼近!程锦瑟避无可避,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 “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预料中的剧痛并未传来。程锦瑟惊愕地睁眼,只见一个身着灰色劲装、面容冷峻的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手中长剑精准地格开了劈向她的钢刀! “萧十一?!”程锦瑟几乎失声叫出来。虽然对方穿着便装,但那冷硬的气质和利落的身手,分明就是扮演太子的替身——萧十一! 萧十一没有看她,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退后。”话音未落,他已如猎豹般扑向刀疤脸。 剑光如雪,迅疾狠辣,几个呼吸间,那几名看似凶悍的匪徒竟被打得东倒西歪,兵器脱手,哀嚎连连。 刀疤脸见势不妙,虚晃一招,招呼手下:“风紧,扯呼!”几人连滚带爬地逃入了路边的密林。 萧十一并未追击,他收剑回鞘,动作干净利落。转身看向惊魂未定的程锦瑟,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脸:“程公子,受惊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程锦瑟扶着车厢,心跳仍未平复,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公子命我暗中护送。”萧十一言简意赅,“此地不宜久留。马车还能走吗?”他转向吓得瘫软在地的车夫。 车夫哆嗦着检查了一下:“马...马惊了,车轴好像也裂了...走...走不了了...” 萧十一皱眉,环顾四周:“离此地最近的城镇还有三十里。程公子,只能委屈你骑马了。”他指了指自己拴在不远处树下的两匹骏马。 程锦瑟没有犹豫:“好!”她迅速从破损的马车上取下自己的包袱,检查了一下最重要的印章和契书无恙,稍稍安心。 两人翻身上马,一路疾驰。程锦瑟的马术是幼时父亲所教,虽不算精湛,但赶路尚可。萧十一沉默地在前方引路,背影挺拔如松。 “傅...傅兄他...还好吗?”程锦瑟忍不住打破沉默,问出了心中的担忧。她突然离开,傅明远要同时应付“太子”身份和周侍郎的怀疑,压力可想而知。 “公子自有安排。”萧十一头也不回,“他只让我转告你一句话:程家之事,勿要轻举妄动,一切等他消息。金陵城内,亦有可用之人,必要之时,凭此物联系。”他手腕一翻,一枚小巧的铜制令牌抛了过来,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影”字。 程锦瑟接住令牌,入手微凉,却仿佛带着傅明远那份沉甸甸的承诺。她紧紧握住,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楚。 “替我...谢谢他。”她低声道,声音在疾风中有些破碎。 有了萧十一的护卫,接下来的路程顺利了许多。他们避开官道,专走小路,换马不换人,日夜兼程。程锦瑟心中焦急如焚,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风疾〕 两天后的黄昏时分,风尘仆仆的两人终于抵达了金陵城。巍峨的城墙在夕阳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城门口车水马龙,熟悉的乡音让程锦瑟紧绷的心弦稍松,却又被更深的忧虑攥紧。 “程公子,我只能送你到此。”在离程府还有一条街的僻静巷口,萧十一勒住了马,“公子交代的任务已完成。望你...保重。” 他深深看了程锦瑟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包含着某种提醒和警告,随即调转马头,身影迅速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 程锦瑟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纷乱的情绪,挺直脊背,朝着记忆深处的家策马而去。 程府大门紧闭,门楣上悬挂的白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晃,透着一股令人心慌的死寂。程锦瑟的心猛地一沉。她翻身下马,用力拍打着门环。 “开门!是我!程谨回来了!”她嘶哑地喊着。 沉重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管家福伯那张布满愁容的脸露了出来。 看到程锦瑟的瞬间,他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大,随即涌出泪水,声音哽咽:“少...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老爷...老爷他...”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程锦瑟推开大门,冲了进去。府内一片愁云惨雾,仆役们个个面带悲戚,行色匆匆。她顾不得许多,直奔父亲程远山居住的主院。 卧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衰败的气息。程远山躺在宽大的雕花木床上,面色灰败,双目紧闭,嘴唇干裂发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床边侍立着程家最信任的老大夫孙先生,正愁眉不展地摇头叹息。几位叔父也站在一旁,脸上神情各异,有真切的担忧,也有难以掩饰的算计。 “父亲!”程锦瑟扑到床边,握住父亲枯槁的手。那曾经温暖有力的大手,此刻冰冷而无力。巨大的悲痛和恐惧瞬间将她淹没。 “谨儿...你...回来了...”程远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勉强睁开一条缝,浑浊的目光落在程锦瑟脸上,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嘴唇翕动着,却只能发出模糊的气音。 “爹!是我!我回来了!”程锦瑟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滚滚而落,“您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少爷,”孙先生叹了口气,上前低声道,“老爷是突发风疾(中风),来势凶猛。老朽已尽力施针用药,奈何...奈何邪风入腑,药石难进啊...恐怕...恐怕就在这几日了...”他后面的话没忍心说下去。 “风疾?”程锦瑟心头疑窦顿生。父亲身体一向康健,并无心脑血管宿疾,怎会突然中风如此严重?她猛地想起那封信上的警告——“小心周家”!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擦干眼泪,仔细查看父亲的状态。 除了中风典型的症状(口眼歪斜、半身不遂、言语不清),她注意到父亲指甲颜色异常,透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呼吸间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普通病气的甜腥气。 “孙先生,我父亲发病前,可有什么异常?饮食、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吗?”程锦瑟站起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老大夫。 孙先生愣了一下,仔细回想:“发病前一日,老爷似乎心情郁结,说是生意上遇到些麻烦,但并无其他异常。饮食也是照常,都由夫人...呃,都由厨房统一准备...”他意识到说漏了嘴(程锦瑟母亲已逝),尴尬地顿住。 “麻烦?”程锦瑟追问,目光扫向在场的几位叔父。 二叔程远河连忙道:“谨儿莫急,就是和周家那笔丝绸生意,出了点岔子,你父亲一时气急...唉,都怪我们没劝住他...” “是啊是啊,大哥就是太操劳了...”三叔程远海也附和着,眼神却有些闪烁。 程锦瑟心中冷笑。气急攻心导致中风?这个解释看似合理,却无法消除她心中的疑虑。她走到外间,桌上放着父亲喝剩下的药碗。 她端起碗,凑近闻了闻。浓重的药味下,似乎真的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甜腥气。她又仔细翻看药渣,目光锐利地搜索着。 突然,她的手指在几片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根茎碎片上停住。这碎片混在众多药材中极难辨认,形状和颜色...竟有几分像古籍中记载的“七步倒”的根茎? 那是一种生长在南方瘴疠之地的慢性毒草,毒性缓慢隐蔽,初期症状类似风寒或劳累过度,长期服用会损伤心脉,最终诱发类似中风的猝死!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程锦瑟的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难道...父亲不是中风,而是被人长期下毒?! 她不动声色地将那几片可疑的药渣藏入手心,心中惊涛骇浪。是谁?周家?还是...府内出了内鬼? 环顾四周,叔父们看似关切的表情下,眼神各异。仆役们低眉顺眼,谁又知道谁是忠仆,谁是暗鬼?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端着一碗新煎的药走了进来:“少爷,该给老爷喂药了。” 程锦瑟的目光死死盯住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如同看着一碗穿肠毒药。 她该怎么办?阻止喂药?打翻药碗?那无异于打草惊蛇!可是...难道眼睁睁看着父亲喝下可能致命的毒药? 就在她心念电转,几乎要忍不住出手之际,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个清朗中带着威严的声音: “程公子可在?太子殿下听闻程老爷病重,特命在下送来宫中御医,并赐下百年老山参一支,以助程老爷调养!” 所有人震惊地望向门口。只见一个身着宫中侍卫服饰、气宇轩昂的青年大步走进来,手中捧着一个锦盒。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程锦瑟身上,微微颔首。 程锦瑟认出了他——是傅明远东宫的心腹侍卫统领,凌风!他身后,跟着一位须发皆白、背着药箱的老者,正是太医院德高望重的张院判! 傅明远!他知道了!他竟然在千里之外,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刻,送来了最及时、最有力的援手!那支百年老山参,更是吊命续魂的圣品! 程锦瑟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强忍着翻涌的情绪,快步上前,对着凌风和张院判深深一揖: “程谨代家父,谢太子殿下天恩!有劳张院判!快请!” 她侧身让开道路,目光扫过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几位叔父和那个端着药碗、手指微微发抖的丫鬟。 一场围绕着父亲性命、程家家业和她自身身份的巨大风暴,已然在程府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无声地拉开了序幕。 而傅明远的手,虽远在朝堂,却已悄然伸入这漩涡的中心。 ————〔灵堂惊变〕 张院判的到来,如同在死水般的程府投下了一块巨石。 凌风手持东宫令牌,代表着太子的威严,让原本各怀心思的程府上下瞬间肃然。 二叔程远河和三叔程远海脸上的算计和惊疑被强行压下,换上了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那个端着药碗的丫鬟,更是吓得脸色惨白,手指抖得几乎端不住碗。 “药留下,所有人退下。”凌风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目光如电般扫过众人,“张院判需静心诊脉,闲杂人等不得打扰。程公子留下即可。” 二叔还想说什么,凌风一个眼神过去,他顿时噤声,讪讪地和其他人一起退到了外间。 卧房内,只剩下昏迷不醒的程远山、强抑悲痛的程锦瑟、凝神诊脉的张院判,以及如同磐石般守在门口的凌风。 程锦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着张院判枯瘦的手指搭在父亲的手腕上,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她悄然将藏在手心的那几片可疑药渣递了过去。 张院判接过药渣,凑近鼻尖仔细嗅闻,又用手指捻开细看,浑浊的老眼中骤然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精光。 他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手法极快地刺入程远山几处穴位,片刻后拔出。针尖赫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 “果然!”张院判低呼一声,面色凝重如水,“程公子,令尊并非单纯风疾!这是‘七步倒’之毒!此毒阴狠,混入汤药或饮食之中,无色无味,初时如风寒疲惫,久则侵蚀心脉,最终导致血脉凝滞,气机逆乱,表象极似中风猝死!好狠辣的手段!” 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亲耳从御医口中证实父亲是被人下毒暗害,程锦瑟还是如遭雷击,一股冰冷的恨意瞬间席卷全身,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毁。 她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才勉强克制住冲出去质问所有人的冲动。 “院判大人!求您救救我父亲!”程锦瑟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决绝,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张院判连忙扶住她:“程公子快请起!此毒虽烈,幸而发现尚不算太晚,且令尊身体底子犹在。老夫立刻施针,逼出部分毒血,再以太子殿下所赐的百年老山参为主药,配以解毒固本的方子,或可有一线生机!只是...此毒已深入脏腑,即便救回,恐怕也...难复如初了。”他眼中带着深深的惋惜。 “只要父亲活着!”程锦瑟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坚定的火焰,“请院判大人放手施为!一切后果,程谨承担!” 张院判不再多言,立刻打开药箱,取出长短不一的金针,神情专注地开始施救。程锦瑟退到一旁,紧紧盯着父亲灰败的脸,心中翻涌着滔天巨浪。 周家!叔父们!府内的内鬼!一个都别想逃! 接下来的三日,程府成了风暴的中心,却又是诡异的平静。张院判日夜守在程远山床边,凌风如同门神般镇守主院,寸步不离。 所有汤药饮食,皆由凌风亲自监督,经张院判验看后方才送入。 二叔三叔几次三番想以探视或商议家事为由进入主院,都被凌风冰冷的目光和那块代表东宫的令牌挡了回去。 府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仆役们噤若寒蝉,走路都踮着脚尖。 程锦瑟则陷入了痛苦的拉扯。白天,她必须以“程谨”的身份,强撑精神,在凌风的协助下处理那些因父亲“病重”而蠢蠢欲动、试图拖延货款或趁火打劫的生意伙伴。 她拿出前所未有的强硬手腕,言明父亲只是“操劳过度”,程家有东宫关注,一切照旧!靠着傅明远给她的那本册子中对周家动向的分析和凌风带来的震慑,她暂时稳住了局面。 夜晚,她守在父亲床边,看着张院判一次次施针、灌药,听着父亲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心如刀绞。 她将那枚刻着“影”字的令牌紧紧握在手中,仿佛握着远在千里之外那个人的力量。她多想向他倾诉这撕心裂肺的煎熬,多想听听他的声音。可令牌冰冷,传递不出她的思念与无助。 就在这压抑与等待中,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程远山的手指,在程锦瑟紧握的手中,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紧接着,他那紧闭了数日的眼皮,艰难地颤动起来,最终,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浑浊的目光,茫然地扫过熟悉的床顶,最终,艰难地、无比缓慢地,落在了床边那张布满泪痕的“少年”脸上。 “锦...瑟...”一个极其微弱、模糊不清、却清晰无比的气音,从他那干裂的唇间逸出。 “爹!”程锦瑟瞬间泪如泉涌,巨大的惊喜和悲痛同时冲击着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紧紧抓住父亲的手,将脸贴在那冰冷枯瘦的手背上,“是我!爹!您醒了!您终于醒了!您别怕,张院判在,您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程远山似乎想说什么,嘴唇艰难地蠕动着,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欣慰、担忧、痛苦,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他用尽全身力气,手指极其轻微地在程锦瑟手心划动。 程锦瑟屏住呼吸,仔细感受着那微弱的笔画。一下,两下...横、竖、折...那是一个字——“周”! 父亲果然知道!他知道是周家害他! 程锦瑟用力点头,泪珠滴落在父亲的手背上:“爹,我知道!我知道是谁!您放心,女儿在!女儿回来了!女儿绝不会放过他们!” 程远山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那光芒里,是托付,是信任,也是无尽的疲惫。 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目光渐渐涣散,眼皮沉重地阖上,呼吸再次变得微弱,但比之前平稳了些许。 “院判大人!我父亲他...他刚才醒了!他认出我了!他还...”程锦瑟激动地呼唤张院判。 张院判迅速上前诊脉,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疲惫:“程公子,令尊能醒来,识得人,已是万幸!毒入心脉,能保下性命已是奇迹。接下来,需静养,万不能再受刺激。能否恢复神智言语...就看天意和造化了。” 程锦瑟看着再次陷入昏睡的父亲,心中百感交集。父亲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可这活着的代价如此沉重。 那个“周”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了她的心上。 接下来的日子,程远山的状况时好时坏,大多数时间昏睡,偶尔能睁开眼,眼神空洞茫然,偶尔似乎能认得程锦瑟,嘴唇蠕动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只有那只枯瘦的手,会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女儿的手,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 程锦瑟寸步不离,喂药擦身,事必躬亲。只有在夜深人静,父亲沉睡时,她才敢卸下“程谨”的伪装,对着铜镜中那个憔悴不堪的女子,无声地落泪。 傅明远送的白玉梅花簪,被她紧紧握在手中,成了支撑她的唯一慰藉。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父亲“中风垂危”的消息早已传遍金陵商界。程锦瑟虽然靠着凌风的威势暂时压住了明面上的风波,但暗流涌动从未停歇。 二叔三叔见大哥虽醒却形同废人,心思更加活络,开始频繁接触周家的人。府内一些管事,也嗅到了变天的气息,开始阳奉阴违。 更致命的是,周家终于按捺不住了。 这日清晨,天色阴沉。程锦瑟刚服侍父亲喝下药,凌风便面色凝重地快步走进来,低声道:“程公子,刚接到京城密报。周世昌的胞弟,礼部侍郎周明远,已向朝廷上奏,言白鹿书院学子‘程谨’行为不端,有违圣贤之道,更言其身份存疑,恐有欺君之嫌!奏折虽被太子殿下暂时压下,但风声已露,恐有御史闻风而动!” 程锦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周家果然狠毒,这是釜底抽薪! 一旦她的女子身份被朝廷坐实,不仅自身难保,程家产业将瞬间被虎视眈眈的叔父和周家瓜分殆尽,父亲也会被活活气死! “凌统领,我...”程锦瑟脸色煞白,声音艰涩。 凌风眼神坚定,打断她:“公子临行前有令,无论发生何事,务必护程公子与程老爷周全!金陵已非久留之地!程公子,当务之急,是必须立刻将程老爷秘密转移至安全之处!待公子处理完朝堂风波,必会亲来金陵!” 转移父亲?谈何容易!府内眼线众多,二叔三叔更是虎视眈眈!程锦瑟心乱如麻。 就在此时,一个丫鬟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带着哭腔:“少爷!不好了!老爷...老爷他...断气了!” “什么?!”程锦瑟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被凌风一把扶住。她推开凌风,踉跄着扑到父亲床前。 床上,程远山双目紧闭,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但那只曾紧紧抓住她的手,已经无力地垂落在床边,冰冷僵硬。 “爹——!”一声凄厉绝望的哭喊,撕裂了程府死寂的清晨。程锦瑟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 巨大的悲痛瞬间吞噬了程锦瑟。她扑在父亲尚有余温却已毫无生气的身体上,失声痛哭。 连日来的担忧、恐惧、强装的镇定、查寻真相的愤恨,以及那刚刚燃起又被无情掐灭的希望,此刻都化作了汹涌的泪水,决堤而出。 什么身份,什么伪装,什么周家阴谋,在这一刻都变得毫无意义。她只是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女儿。 凌风站在一旁,面色沉重,眼中也带着一丝不忍和忧虑。他并未上前打扰程锦瑟的悲痛,只是警惕地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程远山的死讯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在程府炸开了锅。 二叔程远河和三叔程远海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夸张的悲痛,眼底深处却藏着掩饰不住的算计和一丝...释然? “大哥!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二叔扑到床边,干嚎起来,“留下这偌大的家业...可怎么办啊!” “谨儿!我的好侄儿,快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啊!”三叔假惺惺地想去拉程锦瑟,却被她猛地甩开。 程锦瑟抬起泪眼,那目光中燃烧的悲痛与冰冷的恨意让三叔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我父亲...是怎么死的?”程锦瑟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不再掩饰,目光如刀般刮过二叔、三叔,以及随后涌进来的那些神情各异的管事、仆役,最终落在了站在角落里那个曾端药的丫鬟身上。 那丫鬟接触到她的目光,吓得浑身一抖,脸色惨白如纸。 二叔眼神闪烁:“谨儿,你糊涂了?大哥他...他病重多日,御医也尽力了,这是天命啊!” “天命?”程锦瑟猛地站起身,指着张院判,“张院判!您告诉我!我父亲究竟是病逝,还是被人所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须发皆白的御医身上。 张院判神色肃穆,缓缓开口:“程老爷身中‘七步倒’剧毒,毒入心脉,虽经竭力救治,保得性命数日,然此毒阴损,终是耗尽了心脉生机...实乃...中毒而亡!” “中毒?!”满室哗然!仆役们惊恐地面面相觑,管事们神色大变。二叔三叔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胡说!”二叔程远河厉声喝道,额头青筋暴起,“你这老匹夫休要血口喷人!我大哥明明是中风不治!定是你这庸医无能,治不好我大哥,才编造这中毒的谎言推脱责任!来人!把这招摇撞骗的庸医给我轰出去!” “我看谁敢!”凌风一步踏前,腰间的佩刀铿然出鞘半寸,一股凌厉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震得蠢蠢欲动的家丁们僵在原地。 他冷冷地盯着程远河:“张院判乃太医院院判,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诊治!程二爷,你是质疑院判的医术,还是质疑太子殿下的旨意?” 程远河被凌风的气势所慑,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程锦瑟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眼神冰冷地扫过众人:“查!给我彻查!从今日起,程府闭门谢客!所有接触过我父亲饮食汤药的人,一个都不许离开!凌统领,烦请你协助封锁府门,任何人擅闯或擅离,格杀勿论!”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隐忍的“程谨”,而是程家真正的主事人,一个被丧父之痛点燃了复仇烈焰的女儿! 府内顿时一片混乱。有忠心老仆悲泣,有管事惶惶不安,也有心怀鬼胎者眼神闪烁。程远河和程远海交换了一个惊惧的眼神。 程远山的丧事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仓促进行。灵堂设在正厅,白幡飘荡,香烛缭绕。 程锦瑟一身重孝跪在灵前,身形单薄得如同一片秋叶。她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只是死死地盯着父亲漆黑的棺椁,仿佛要将那木头看穿。 凌风如同沉默的影子,守在她身后不远处。 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大多是金陵商界的头面人物。 他们脸上带着虚伪的哀伤,口中说着千篇一律的节哀顺变,眼神却在灵堂内四处逡巡,打量着跪在孝子位的程锦瑟,打量着面色阴沉的程家叔父,也打量着气度不凡、明显是宫中侍卫统领的凌风。 空气里弥漫着哀乐与窃窃私语交织的沉闷。 ————〔暴露〕 周家的人,终于也来了。来的不是周世昌本人,而是他的长子周文斌,带着几个随从,一身素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悲戚。 “程世伯,您怎么就这么去了...文斌来迟了!”周文斌在灵前上香行礼,声音哽咽,演技精湛。 他起身后,目光转向跪着的程锦瑟,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试探:“程谨贤弟,节哀。程家遭此大难,贤弟可要撑住啊!若有难处,尽管开口,我们周家定当鼎力相助。” 话语看似关切,实则字字诛心,暗示程家大厦将倾。 程锦瑟没有抬头,只是对着父亲的灵位,声音冰冷如铁:“不劳周公子费心。程家的事,自有程家人处理。周家的‘好意’,程谨心领,但受不起。”她刻意加重了“好意”二字。 周文斌碰了个软钉子,脸上虚伪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堆起:“贤弟这是哪里话,程周两家世代交好...” “世代交好?”程锦瑟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利刃,直刺周文斌,“周公子,我父亲尸骨未寒,他老人家中的‘七步倒’剧毒,你们周家的药铺里,可有存货?!” 此言一出,如同在灵堂投下一枚惊雷!所有人都惊呆了! 周文斌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愕和一丝慌乱:“程谨!你...你休要胡言乱语!污蔑我周家清誉!” “我是不是胡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程锦瑟毫不退缩,字字铿锵,“回去告诉周世昌,这笔血债,程家记下了!我程谨在此立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灵堂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程锦瑟这当众撕破脸的决绝和冲天恨意震慑住了。 周文斌脸色铁青,指着程锦瑟:“你...你疯了!简直不可理喻!我们走!”他带着随从狼狈地拂袖而去。 周文斌刚走,压抑了许久的二叔程远河终于爆发了。他几步冲到程锦瑟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唾沫横飞地咆哮起来: “程谨!你这个孽障!你想干什么?!在父亲的灵前,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你竟敢如此放肆!污蔑周家,你是想把程家彻底毁了吗?!父亲尸骨未寒,你就如此不孝!我看你是被什么邪祟迷了心窍!” “大哥啊!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个好儿子!他要把程家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啊!”他捶胸顿足,哭嚎着,试图用孝道和不孝的大帽子压垮程锦瑟。 三叔程远海也在一旁帮腔,语气看似语重心长,实则煽风点火:“谨儿啊,二叔说得对!你年轻气盛,不懂事!家里的事自有叔父们做主!你这样胡闹,让你父亲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快给你二叔赔个不是!” 周围的宾客也窃窃私语起来,看向程锦瑟的目光充满了质疑和责备。 孝道大于天,程锦瑟在灵前如此“忤逆”长辈,还当众与人结仇,在许多人看来,确实是大逆不道。 程锦瑟跪在那里,承受着二叔的咆哮,三叔的“规劝”,以及众人异样的目光。连日来的悲痛、压抑、愤怒和巨大的压力,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翻腾。 她看着二叔那张因愤怒和贪婪而扭曲的脸,看着父亲冰冷的棺椁,一个疯狂的念头在绝望中滋生。 她慢慢地、慢慢地站起身。连日守灵和悲痛让她身形有些摇晃,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她看着程远河,忽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那笑声在寂静的灵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做主?你们想做什么主?是想着如何瓜分我父亲留下的产业,还是想着如何向周家摇尾乞怜?”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二叔,你口口声声为了程家,为了我父亲。那我问你,父亲中毒卧床时,你为何屡次想闯入主院?父亲药里的‘七步倒’,是不是你让人下的?!” “你...你血口喷人!”程远河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惊得魂飞魄散,脸色瞬间惨白,恼羞成怒之下,竟失去了理智。 猛地扑上前去,伸手就去抓程锦瑟的衣襟。似乎想把她揪起来,嘴里嘶吼着:“你这个忤逆不孝的畜生!我看你是失心疯了!我今天就替大哥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男不女的...” “嘶啦——!” 一声刺耳的布帛撕裂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灵堂! 程远河盛怒之下,力气极大,竟一把将程锦瑟孝服的前襟连同里面的中衣狠狠撕开了一大片! 一片雪白细腻的肌肤暴露在阴冷的空气中,更刺目的是,那紧紧缠绕在胸前的、属于女子的束胸布带,再也无所遁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所有的哭嚎、指责、议论声戛然而止。整个灵堂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无数道目光,从震惊、疑惑,到难以置信,最终变成了彻底的骇然和了然,齐刷刷地钉在了程锦瑟那暴露的秘密之上! 二叔程远河的手还僵在半空,脸上愤怒的表情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错愕和一丝...狂喜? 三叔程远海张大了嘴,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周围的宾客们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表情精彩纷呈。 程锦瑟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天旋地转。 她下意识地用手臂护住胸口,可那撕裂的衣衫和暴露的束胸布,如同最残酷的烙印,将她苦苦隐藏的身份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努力,在这一声裂帛中,彻底粉碎! 完了!一切都完了!身份暴露,欺君之罪!程家...父亲...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玄色蟒袍〕 就在这千钧一发、程锦瑟几乎要被这巨大的羞辱和绝望击垮的瞬间—— “程二爷好大的威风!在令兄灵前,对太子伴读动粗,更是污言秽语,以下犯上!真当东宫令牌是摆设吗?!” 一个清冷、威严、带着金石之音的声音,如同穿透阴云的惊雷,骤然在灵堂门口响起! 这声音如同拥有魔力,瞬间打破了灵堂的死寂,也劈开了笼罩在程锦瑟心头的绝望阴霾!她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灵堂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他一身玄色锦袍,玉带蟒纹,身形挺拔如松柏。 晨光恰好穿透云层,落在他身上,映照出那张俊美无俦却冰冷如霜的面容。 他的眼神锐利如电,扫过程远河那只僵在半空的手,最终落在程锦瑟苍白绝望的脸上时,那锐利瞬间化为一种深沉的、令人心颤的痛惜与安抚。 他的腰间,悬挂着那枚程锦瑟无比熟悉的、象征着无上身份的蟠龙玉佩。 傅明远!他来了!在她最狼狈、最绝望、最需要他的时刻,如同天神降临般,跨越千里,出现在了这灵堂之上! 程远河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缩回手,脸上的狂喜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抖如筛糠:“太...太子...殿下?!” 整个灵堂,瞬间跪倒一片!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太子驾临惊得魂飞魄散! 傅明远却看也没看跪了一地的人。他无视所有的惊骇与混乱,大步流星地径直走向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在所有人惊愕到极点的目光注视下,他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象征尊贵的玄色蟒袍,带着他的体温和沉静的松木气息,轻柔而坚定地、如同包裹一件稀世珍宝般,将衣衫破碎、面无人色的程锦瑟,严严实实地裹住。 “别怕。”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能抚平一切风暴的奇异力量,清晰地传入程锦瑟的耳中,也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跪地之人的心上,“我来了。” ————〔其心可诛〕 傅明远那件还带着体温的玄色蟒袍裹住程锦瑟的瞬间,她如同即将溺毙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那沉静的松木气息混杂着他身上独有的清冽,将她从冰冷刺骨的绝望深渊里猛地拽了出来。 她浑身抖得厉害,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身份被当众撕裂的剧痛和铺天盖地的恐惧。 她死死抓住蟒袍的前襟,指节泛白,将脸埋入那带着他体温的衣料深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对抗这灭顶之灾的力量。 整个灵堂死寂得可怕,连呼吸声都似乎被冻结了。 跪了一地的人,从惊惧交加的程家叔父、面无人色的管事仆役,到那些前来吊唁此刻却恨不得原地消失的宾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太子驾临和那石破天惊的“别怕,我来了”震得魂飞魄散。 “殿...殿下...”程远河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臣...臣该死!臣不知殿下驾临...臣...臣只是教训这个...这个欺世盗名、玷污门楣的孽障!她...她根本不是程谨!她是我那早该嫁人的侄女程锦瑟!女扮男装,混入书院,欺瞒师长,如今更是欺瞒殿下!其罪当诛啊殿下!” 他涕泪横流,仿佛自己才是天大的受害者,极力想将程锦瑟钉死在“欺君”的耻辱柱上,借此掩盖他们叔侄的龌龊。 程远海也反应过来,连忙磕头帮腔:“殿下明鉴!此女胆大包天,败坏门风!家兄之死,也定与她脱不了干系!求殿下做主,严惩此女,以正视听!” “哦?”傅明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重,瞬间压下了程远河兄弟的哭嚎。 他甚至没有看跪在地上的两人,只是微微侧身,目光如同冰锥,精准地刺向一直站在角落、脸色煞白如鬼的周文斌。 “欺瞒师长,混入书院?败坏门风?程二爷,程三爷,你们这话,是说给孤听,还是说给...周大公子听?” 周文斌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吓得一个激灵,腿一软,也跟着跪了下去,慌忙道:“殿下明察!此事...此事与周家无关!小...小人只是前来吊唁程世伯...” “无关?”傅明远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毫无温度,令人遍体生寒。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灵堂正中那口漆黑的棺椁,“那孤倒要问问,程老爷身中‘七步倒’剧毒,毒发身亡,这与你周家药铺里大量囤积、秘不外售的‘七步倒’根茎,又有何关系?!”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灵堂瞬间炸开了锅! “中毒?!程老爷是中毒死的?” “‘七步倒’?那不是西南的剧毒吗?” “周家药铺...天啊!” 宾客们再也忍不住,惊骇的议论声嗡嗡作响。程远河和程远海更是面无人色,如同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地,惊恐地看着傅明远,仿佛看到了索命的阎罗。 周文斌更是魂飞魄散,失声叫道:“殿下!冤枉!这是污蔑!我们周家是正经药商,怎会囤积毒药!这...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傅明远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锋, “周文斌,孤问你,令尊周世昌上月以重金秘密收购的那批‘七步倒’根茎,此刻是否正藏在金陵城西‘永济堂’的地窖暗格之中?那批货的凭证,盖的是不是你们周家‘通宝钱庄’的密押?” 他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重锤砸在周文斌心上。 周文斌瞳孔骤缩,浑身如筛糠般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傅明远连地点、藏匿方式和钱庄密押都一清二楚!这绝不是猜测!完了!周家完了! “凌风!”傅明远不再看周文斌,声音陡然转厉。 “末将在!”一直如同磐石般守在程锦瑟身后的凌风立刻单膝跪地。 “即刻持孤令牌,封锁金陵城西‘永济堂’!搜查地窖暗格!若有抵抗,格杀勿论!将周文斌及其随从,拿下!押入金陵府大牢,严加看管!待孤亲审!” “末将领命!”凌风霍然起身,动作迅如闪电,腰牌高举,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几名如狼似虎的东宫侍卫立刻扑上前,不容分说地将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周文斌及其随从拖了下去。灵堂内只剩下周文斌绝望的嘶喊和侍卫们沉重的脚步声。 傅明远的目光再次扫过抖成一团的程远河兄弟,那目光冰冷得如同在看两具尸体:“程远河,程远海。尔等身为胞弟,不思兄友弟恭,反与外人勾结,图谋家产,更疑似参与毒害亲兄!其心可诛!来人!” 又有侍卫应声上前。 “将此二人收押于府内西院,严加看守!待程老爷入土为安,再行论罪!” “殿下!冤枉啊殿下!是周家!是周家逼我们的!”程远河杀猪般地嚎叫起来,程远海也涕泪横流地求饶。侍卫们毫不留情,如同拖死狗般将两人拖离了灵堂,哭嚎声渐渐远去。 灵堂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白幡在穿堂风中发出的轻微呜咽声。 所有宾客都深深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生怕被这雷霆之怒波及。 程锦瑟依旧被傅明远的蟒袍裹着,靠在他坚实的臂弯里,感受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那支撑着她没有倒下的心跳。 她听着他条理清晰、杀伐决断地处置着仇人,每一道命令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被仇恨和悲痛填满的心上,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解脱感。 ————〔大忠大孝〕 傅明远处理完这些,才微微低头,看向臂弯中的人。程锦瑟抬起泪眼,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盛满了疼惜、安抚,还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别怕,有我在。”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灵堂内噤若寒蝉的众人,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与威严: “程家小姐程锦瑟,为承家业,侍奉病父,不得已以‘程谨’之名入学白鹿书院。其孝心感天,其志气可嘉!更兼才学过人,品性端方,于书院辩论之中,力压群英,深得孤心,故擢为伴读。此事,孤早已知晓!其女扮男装,乃时势所迫,孝义之举,非但无过,反是大忠大孝!何来欺君之罪?!” 他声音朗朗,如同洪钟大吕,回荡在寂静的灵堂。每一个字,都如同无形的巨手,将刚才压在程锦瑟身上的“欺世盗名”、“玷污门楣”、“其罪当诛”的污名狠狠撕碎、碾入尘埃! “至于程远山老爷中毒身亡一案,”傅明远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孤已掌握确凿证据,指向周家勾结程府内鬼,图财害命!此案,孤必将彻查到底!无论是谁,胆敢谋害忠良,染指商道,祸乱朝纲,孤定将其连根拔起,绝不姑息!” 掷地有声的话语,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震得整个灵堂都在嗡嗡作响。 所有宾客都深深伏下身子,心中再无半分质疑,只剩下对这位年轻储君铁血手段的敬畏和对程家、对程锦瑟处境的重新审视。 程家,有太子如此力保,周家...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殿下...”程锦瑟哽咽着,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不是委屈,而是被理解、被保护、被彻底洗刷污名的巨大冲击。 他不仅来了,他还为她扛下了一切风雨,给了她父亲一个昭雪的承诺! 傅明远安抚地紧了紧手臂,然后转向依旧跪在地上的张院判:“张院判。” “老臣在!” “程老爷遗体,需妥善保存。孤要你,亲自验尸!将所中之毒,中毒途径,死亡时间,所有细节,给孤查得清清楚楚!孤要铁证如山!” “老臣遵旨!”张院判肃然领命。 傅明远又看向角落里几个程府的老管事,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程老爷生前待尔等不薄。如今程家遭逢大难,小姐年幼,尔等当恪尽职守,稳定内外,协助凌风统领处理老爷丧仪。待小姐料理完丧事,继承家业,重整旗鼓。有功者,孤自有重赏!若有不轨之心,趁火打劫者...”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寒,“周文斌与程远河兄弟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小人等谨遵殿下谕旨!定当竭尽全力,辅佐小姐!”几个老管事连忙磕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丝振奋。 傅明远微微颔首,这才低头,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锦瑟,先送伯父入土为安。剩下的事,交给我。” 程锦瑟用力点头,所有的言语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滚烫的泪水。她看着父亲漆黑的棺椁,心中默念:爹,您看见了吗?女儿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女儿...有依靠了。 接下来的日子,笼罩程府的阴霾并未完全散去,但混乱和绝望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镇住、梳理。 傅明远并未住在程府,而是在金陵府衙下榻,如同悬在所有人头顶的一柄利剑。 他雷厉风行,一道道命令从府衙发出:凌风率兵彻底封锁了周家在金陵的所有产业,包括那间藏匿毒药的“永济堂”,搜出大量“七步倒”根茎和与程远河兄弟往来的密信,铁证如山。 张院判带着太医院的精干力量,在严密保护下对程远山遗体进行了解剖勘验,详细记录了中毒症状和毒发过程,形成无可辩驳的医案。 金陵知府被勒令全力配合,府衙上下战战兢兢,无人敢懈怠半分。 程府内,在凌风的坐镇和傅明远的威慑下,秩序迅速恢复。心怀鬼胎者被揪出严惩,忠诚可靠的仆役管事被提拔重用。 程锦瑟换上了一身素白的孝服,以程家嫡女的身份主持父亲的丧仪。 她不再需要伪装,虽然面容依旧憔悴,眼神却褪去了往日的隐忍和惊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了剧痛与风暴后沉淀下来的坚毅和一丝...被庇护的安然。 傅明远虽不常出现在程府,但他每日都会派人送来问候,有时是一盅温补的汤羹,有时是几本解闷的闲书,有时甚至是一支带着晨露的素雅白梅。 那件玄色蟒袍,被她小心地叠放在枕边,成了她最安心的依靠。 七日停灵期满,程远山下葬之日。天公阴沉,飘着细密的雨丝。送葬的队伍绵长而肃穆。 程锦瑟手捧父亲灵位,走在最前,身后是程家宗族的耆老和管事。 傅明远并未出现在送葬队伍中,但他派来了凌风和一队东宫仪卫,亲自护送灵柩,这无声的威仪,让所有曾对程家虎视眈眈的人都噤若寒蝉。 葬礼庄重而哀戚。当父亲的棺椁缓缓落入冰冷的墓穴,黄土一点点将其掩埋时,程锦瑟跪在泥泞的坟前,泪如雨下,无声地告别。 这一次,她的悲痛不再掺杂着恐惧和绝望,而是纯粹的哀思与承诺——爹,您安息吧。女儿会好好活着,守住程家,为您讨回公道! 葬礼结束,宾客散去。程锦瑟独自在父亲坟前跪了许久,直到暮色四合,细雨打湿了她的发髻和衣衫。凌风默默地为她撑起一把伞。 “小姐,节哀。该回去了。”凌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程锦瑟缓缓起身,双腿早已麻木。她最后看了一眼新垒的坟茔,转身,目光投向雨幕深处。她知道,那个为她撑起一片天的人,在等着她。 ————〔太子妃〕 金陵府衙后院的书房内,烛火通明。傅明远正伏案批阅着一份份关于周家罪证的奏报,眉头微锁。连日奔波和操劳,让他俊美的面容染上了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专注。 门被轻轻推开。程锦瑟一身素缟,发梢还带着湿气,静静地站在门口,如同一株风雨后的小白杨。 傅明远闻声抬头,看到她,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暖意和心疼。他放下笔,起身迎了过来:“回来了?淋雨了?快过来暖暖。” 他自然而然地牵起她冰凉的手,将她引到铺着软垫的暖榻边坐下,又亲手倒了杯热茶塞进她手里。 熟悉的松木气息包裹着她,驱散了身上的寒意。程锦瑟捧着温热的茶杯,看着眼前这个为她翻山越岭、搅动风云的男子,千言万语堵在心头,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浓重鼻音的轻唤:“明远...” “嗯,我在。”傅明远坐在她身侧,声音低沉而温柔,“都办妥了?” 程锦瑟点点头,泪水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如果没有你...”她不敢想象那灵堂上身份暴露后的后果,不敢想象父亲沉冤能否昭雪。 “傻话。”傅明远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我说过,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有什么秘密,我都会站在你这边。这承诺,此生不变。”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触感温热而真实。程锦瑟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烫。 她鼓起勇气,抬眼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那你之前说的...‘她是孤的太子妃’...是权宜之计,还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少女的羞涩和不安。 傅明远凝视着她,烛光在他眼中跳跃,漾开一片醉人的温柔。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正是那支他送给她的白玉梅花发簪。 “还记得这支簪子吗?”他拿起簪子,簪头的梅花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它并非普通的玉簪。此乃我母后遗物,是她当年嫁入东宫时,父皇所赠。母后曾言,此簪只传给她认可的儿媳。” 他执起程锦瑟的一缕发丝,动作轻柔而郑重地将发簪簪入她微湿的发髻中。 “锦瑟,”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庄重,“在灵堂上说的话,字字出自肺腑,绝非权宜。初见你时,你女扮男装立于书院门前,目光坦荡如清泉,我便知你与众不同。同窗共读,见你才华横溢,坚韧不拔,更心生倾慕。为你保守秘密,是情之所至;助你化解危机,是理所应当。今日在伯父灵前所言,更是我对你、对伯父在天之灵的承诺。” 他执起她的手,掌心温暖而有力:“周家之案,证据确凿,不日便可定案,还伯父公道。程家产业,有凌风协助,你定能重整旗鼓。至于你我...” 他深深望进她的眼底,一字一句,如同烙印:“待你孝期结束,我便以太子之礼,三书六聘,明媒正娶,迎你入东宫,为吾之太子妃。你可愿意?” 程锦瑟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是滚烫的、饱含着喜悦、感动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归属感。 她看着眼前这个为她付出一切、许下重诺的男子,看着发髻上那支承载着沉重情意和认可的白玉簪,所有的顾虑、所有的惶恐都烟消云散。 她用力地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坚定:“我愿意!” 傅明远眼中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如同星河倾泻。他再也抑制不住,伸手将喜极而泣的少女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程锦瑟也紧紧回抱住他,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那份失而复得、足以托付一生的温暖与安宁。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清冷的月光穿透云层,洒在庭院中,照亮了积水里倒映的点点星光,也温柔地笼罩着书房内这一对紧紧相拥的身影。 风雨飘摇终过去,前路纵有荆棘,此刻的相拥,便是照亮彼此前路的永恒星光。 --- 〔全书完〕 十年迷途寄余生苏明悦顾清淮许西瑶小说后续番外篇上线品味(苏明悦顾清淮许西瑶)的悲欢离合!(秦秋秦慕风钟绾绾)的情感历程引发热议钟绾绾秦慕风秦秋小说(全家下放,资本家媳妇搬空仇家,)新篇章抢先看,剧情再掀高潮。(王景江)的情感纠葛与命运抉择2014马院的我要去农村创业王景江小说续集(2014:马院的我要去农村创业)大结局引爆网络讨论……骆时宴姜月澜是什么小说(难平他心中妄念)(姜月澜骆时宴沈念初)全书+后续+结局在线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