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针渡心最新章节列表_金针渡心全文免费阅读(沈清砚一种冰冷)

匿名 2025-09-25 03:02:07 16

夏日的阳光慷慨地泼洒在“济世堂”小小的后院,带着几分滚烫的力道,将晾晒在竹匾上的各色草药蒸腾出一股浓烈又清苦的馨香。金银花细长的花瓣蜷曲着,在光线下近乎透明;深褐色的陈皮泛着油润的光泽;甘草的甜香若有若无地缠绕其中。

我,王文柯,挽着袖子,露出半截晒得微褐的小臂,指尖沾着草药的碎屑,正仔细地将新采来的半枝莲铺开。汗珠沿着额角滑下,痒痒的,我也顾不上擦。这日头正好,不抓紧晒透了,药材易生霉变,药效就大打折扣了。

“文柯!文柯丫头!”父亲王伯仁的声音带着一股火烧眉毛的急迫,从前堂穿透药香直冲后院而来。

我心头一跳,手上动作没停,只扬声应道:“爹,怎么了?是前头张婶子的咳症又反复了,还是李伯的风湿痛厉害了?”这些街坊邻居的老毛病,我心里都有数。

脚步声急促地靠近,父亲撩开后院的粗布帘子,那张常年浸润在药草气里、显得格外温和敦厚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罕见的凝重,甚至有些发白。他手里攥着一张薄薄的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

金针渡心最新章节列表_金针渡心全文免费阅读(沈清砚一种冰冷)

“不是街坊!”父亲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安亲王府的帖子!世子……世子沈清砚突发急症,昏迷不醒,宫里的太医都……都束手无策了!王府的人拿着令牌,点了名要我们父女立刻过府!”

“安亲王世子?”我手中的半枝莲簌簌落下几片叶子。沈清砚的名字,在这京城里,是真正的云端之上。他不仅是亲王嫡子,更是皇帝最宠爱的侄儿,身份贵不可言。他病了?连太医都治不了?

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顺着脊背爬上来。给这等贵人看病,治好了是侥幸,治不好……那便是天大的祸事!我下意识地就想摇头:“爹,我们……我们只是市井小民,给街坊看看头疼脑热还行,这王府世子的金贵身子,万一有个闪失……”

父亲猛地打断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严厉,混杂着医者的本能和一种深深的无奈:“文柯!帖子已到,令牌在此,由不得我们不去了!王府的马车就在门外候着!这是召命,不是商量!”他顿了顿,声音又软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爹知道你怕,可……这是人命关天!爹行医半辈子,不敢说本事通天,但见死不救,良心何安?况且,王府的手段……我们父女如何违抗得起?”

父亲眼中那份沉重的无奈像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我的心口,也碾碎了我最后一点微弱的抗拒。是啊,王府召命,金口玉言,岂是我们这等升斗小民能说一个“不”字的?那后果,恐怕不是我们父女二人能承受,甚至可能牵连整个济世堂。

我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满是熟悉的草药辛香,这味道曾给我无数安定的力量,此刻却显得如此单薄。指尖残留的药屑似乎也带上了寒意。我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爹,我明白。您等我一下,我拿药箱。”

转身冲进存放药材的里间,动作快得几乎带起风。打开那个磨得油光发亮的旧木药箱,我几乎是本能地将几味特殊的药包塞了进去。指尖划过一本薄薄的手抄册子,封面写着《奇症新编》,那是父亲早年游历时偶得并亲手誊抄的孤本,里面记载着一些极为罕见病症的推想和应对之法。我毫不犹豫地将它压在了药箱最底层。又飞快地抓了几样可能用得上的应急药材,一股脑儿塞进去,合上箱盖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回到后院,父亲已简单地收拾好他的行囊,额上的汗珠更多了。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担忧,有决然,也有一丝寄望。院门外,王府派来的马车安静地停着,黑漆描金的车身透着无声的威压,两个身着王府侍卫服色的彪形大汉如同铁塔般分立左右,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街面。

“走吧。”父亲的声音干涩。

我点点头,拎起沉甸甸的药箱,跟在父亲身后。跨出济世堂那道熟悉的、被无数病患倚靠过的门槛时,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阳光依旧炽烈地照耀着院子里那些生机勃勃的草药,可属于我的那份安稳,仿佛被那辆华贵的马车瞬间吸走了。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沉重的辘辘声。车厢内异常宽敞舒适,铺着厚厚的锦垫,熏着淡淡的沉水香,可这极致的富贵气息却只让我感到窒息。我紧紧抱着怀里的药箱,木头的棱角硌着臂弯,带来一丝真实的痛感,提醒我这不是梦。父亲坐在对面,眉头紧锁,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默念着什么方子。

我的心跳得又快又乱,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沈清砚……那位传说中姿容绝世、性情却颇为冷峻的世子,到底得了什么病?连汇集天下顶尖医术的太医署都束手无策?《奇症新编》……那本册子里的东西,真的有用吗?无数纷乱的念头在脑海中冲撞,搅得我心神不宁。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市,越走越僻静,最终驶入一条宽阔得惊人的青石大道。道旁是高耸的朱红宫墙,绵延望不到尽头,墙内隐约可见飞檐斗拱,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金光,一派天家气象。沉重的、包着铜钉的府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闷悠长的声响,如同巨兽张开的口。马车驶入,门在身后轰然合拢,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王府内的景象,更是让我这个从小在药铺和市井间长大的医女目眩神迷。雕梁画栋,曲水流觞,奇花异草点缀其间,处处透着精心打理的奢靡与威严。身着绫罗的侍女、垂手肃立的仆役,行走间悄然无声,如同没有生命的精致傀儡。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肩头。

引路的管事太监面无表情,脚步快而无声,将我们父女带至一处极为幽静的院落。院门口守着更多神色冷肃的带刀侍卫,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我们时带着审视的寒意。廊下站着几位身着太医官服的老者,个个愁眉紧锁,低声议论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不安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王大夫,王姑娘,请。”管事太监的声音尖细而平板,推开了正房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

一股混杂着名贵熏香和浓烈药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室内光线有些昏暗,巨大的拔步床被层层叠叠的锦帐遮掩着,只隐约可见一个人影躺在其中。床边侍立着几位衣着华贵、面容焦灼的人,想来便是安亲王与王妃了。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我们身上,带着沉重的希冀和审视的压迫,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草民王伯仁(王文柯),叩见王爷,王妃。”父亲拉着我,深深拜了下去,额头几乎触到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我的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免礼,快起来!”一个带着浓浓疲惫和焦急的男声响起,正是安亲王,“王大夫,王姑娘,快请近前看看世子!太医们……唉!”

父亲连忙起身,示意我跟上。我强自镇定,拎着药箱,跟在父亲身后,一步步靠近那象征着无上权势与此刻无尽病痛的巨大床榻。

管事太监小心翼翼地撩开一层层厚重的锦帐,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管事太监小心翼翼地撩开一层层厚重的锦帐,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帐内的景象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让我瞬间屏住了呼吸。

锦被之下,躺着的人无疑是安亲王世子沈清砚。他的面容,即便在昏迷的苍白和病态的憔悴中,也依旧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眉骨清晰,鼻梁高挺,薄唇失了血色,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线。乌黑的长发铺散在明黄的枕上,更衬得那张脸如冷玉雕琢,精致得近乎脆弱。

然而,吸引我全部注意力的,却是他此刻的状态。

他并非安静地昏睡。身体在锦被下细微地、却持续不断地颤抖着,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不肯坠落的枯叶。那颤抖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到。更令人心惊的是他的呼吸——浅促得可怕,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胸腔艰难地起伏,每一次短暂的呼气后,都伴随着一个令人揪心的、长时间的凝滞。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正无情地剥夺着他生存的气息。冷汗浸湿了他额角的碎发,贴在光洁却冰冷的皮肤上。

父亲显然也看到了这凶险的症候,脸色更加凝重,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执起沈清砚露在锦被外的一只手腕。那只手骨节分明,苍白得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此刻却无力地垂落着。

父亲的手指搭上寸关尺,凝神细诊。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流淌,只听得见沈清砚那艰难断续的呼吸声,以及王爷王妃压抑着焦灼的细微抽气声。

父亲的眉头越锁越紧,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良久,他收回手,对着王爷王妃,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干涩:“王爷,王妃……世子这脉象……虚浮散乱,几近于无,心气衰竭之兆已显……此乃‘离魂惊厥’之危候,邪气深陷,直伤心脉……草民……草民也……”

父亲后面的话被王妃一声压抑不住的悲泣打断。她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稳,被身旁的侍女慌忙扶住。安亲王扶住王妃,脸色铁青,眼中布满血丝,那瞬间爆发的绝望和威压,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骤降。

“不……不可能!我的砚儿……”王妃的哭声凄切,如同杜鹃啼血。

太医们的头垂得更低了,叹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就在这令人心碎的绝望气氛浓稠得化不开时,我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沈清砚紧抿的唇角和那异常浅促的呼吸节奏上。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猛地劈开了我脑海中的迷雾!

《奇症新编》!那本孤本上记载的一种极端假设——非关脏腑实损,而是因惊怖巨创,心窍自封,神气离决!描述的症状,与眼前世子这看似心气衰竭、实则更像是心神强行闭锁、断绝生机的状态……竟有七八分吻合!

那本书上还提到过一个近乎搏命的解法:以金针度穴,强行贯通被心魔淤塞的关窍,刺激神气归位。此法凶险万分,稍有差池,病人立毙当场!书上只有寥寥数语的理论推演,连个成例都没有!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后背的衣衫。说,还是不说?不说,世子必死无疑,我们父女恐怕也难逃王府震怒。说了……若按那法子施针失败,世子当场殒命……我们父女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父亲还在对王爷王妃说着请罪的话,声音里满是无力与愧疚。王爷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王爷!王妃!”我的声音冲口而出,带着连我自己都未察觉的尖利和颤抖,瞬间打破了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齐刷刷地刺向我。父亲惊愕地看着我,眼中满是阻止。

我顶着那几乎能将人刺穿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战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草民……草民或许……有一法可试!”

“什么方法?快说!”安亲王猛地踏前一步,眼神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锐利得骇人。

“此法……凶险异常,从未见诸典籍,草民……草民也只是在一本残缺孤本上见过推演……”我艰难地开口,感觉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世子之症,恐非心脉实损,而是……神思受巨创,心窍自封,神气离决!需以金针,强通膻中、鸠尾、巨阙三穴,激其心气,开其闭锁!然……然此三穴皆属死穴,针入分寸、手法力道,稍有差池……世子……世子顷刻便……”

后面的话,我再也说不下去了。整个房间死一般的寂静,连王妃的哭泣都停滞了。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震惊、怀疑,以及一种看疯子般的不可思议。

“荒谬!”一位年长的太医忍不住厉声斥责,“膻中、鸠尾、巨阙,乃人身大禁!寻常触碰尚且危险,遑论金针深刺?此乃取死之道!妖言惑众!”

父亲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文柯!你……你休要胡言!”

安亲王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剖开审视。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沈清砚的呼吸似乎更加微弱了,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像是最后的挣扎。

终于,安亲王开口了,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本王……准你一试!”他转向王妃,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夫人,这是砚儿……唯一的生机了!”

“王爷!”太医们惊呼。

“不必再言!”安亲王断然挥手,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那里面是沉重的托付和不容置疑的威压,“王姑娘,本王将世子的性命,交托于你!你需要什么?”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我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但看着锦帐中那迅速流逝的生命气息,一股属于医者的执拗和孤勇猛地从心底涌起。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疼痛带来一丝清醒。

“请王爷、王妃及诸位太医暂避!留我父亲一人相助即可!需最细韧的金针,沸水煮过!烈酒!还有……绝对的安静!”我的声音依旧带着颤,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坚定。

很快,所需之物备齐。无关人等尽数退出,沉重的房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房间里只剩下我、父亲,以及床上命悬一线的沈清砚。空气仿佛凝固了。

父亲的手在抖,帮我将金针在烈酒中再次擦拭消毒。他的眼神复杂至极,有恐惧,有担忧,但更多的是对我的信任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文柯……爹……信你。”父亲的声音很低,却给了我莫大的力量。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绝对的专注。沈清砚那张苍白脆弱的脸在我眼前无比清晰。我拈起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指尖稳定得不可思议,所有的杂念都被摒弃,只剩下《奇症新编》上那寥寥数语的描述和我对穴位、经络本能的深刻理解。

第一针,膻中穴!位于两乳之间,胸骨柄上。针尖落下,极轻极稳,带着一种旋转的寸劲,缓缓刺入!我的精神高度凝聚,全部心神都附着在针尖,感受着那细微的阻力变化,仿佛能“听”到针下经络的细微震颤。父亲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手。

沈清砚的身体猛地一颤!喉间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第二针,鸠尾穴!剑突之下!此穴更深,更险!针尖探入,我的手指灌注了全部的心力,以一种极精妙的震颤手法,控制着深度和力度。额角的汗珠滑落,滴在锦被上,洇开一小团深色。

沈清砚的颤抖加剧了!额上青筋隐隐浮现,呼吸骤然变得更加急促混乱,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断绝!

“文柯!”父亲的声音带着惊恐。

“按住他!”我低喝一声,眼神没有丝毫动摇。成败在此一举!

第三针,巨阙穴!脐上六寸!这是最深、最险的一穴,直指心君!我屏住呼吸,指尖凝聚了全身的意志力,金针如同拥有了生命,循着冥冥中那一点感知,精准而稳定地刺入预想的深度,随即以一种极其特殊的捻转手法,一触即收!

就在金针离体的瞬间——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挣脱出来的痛楚嘶鸣,猛地从沈清砚口中爆发!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弹起,弓起了背脊,随即又重重地跌回床上!

“砚儿!”门外传来王妃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拍门声。

我和父亲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死死地盯着他。

只见沈清砚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那原本浅促得令人绝望的呼吸,如同冲破了淤泥的阻塞,猛地变得深长而顺畅起来!虽然依旧带着病后的虚弱,但那生机……回来了!

他紧蹙的眉头一点点松开,紧抿的唇微微张开,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喘息。最令人心颤的是,他那浓密如鸦羽的长睫,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如同承受不住阳光重量的蝶翼,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

那双眼睛,初时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迷茫和虚弱,如同蒙着一层薄雾的寒潭,深不见底。视线毫无焦距地在华丽的帐顶逡巡了片刻,带着劫后余生的空洞。房间里死寂无声,只有他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以及我和父亲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的目光,终于缓缓移动,带着初醒的迟钝,扫过床边。掠过父亲惊魂甫定、布满汗水的脸,掠过我因极度紧张和专注而苍白如纸、甚至指尖还在微微颤抖的面容。

然后,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定格在了我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他眼中那层薄雾般的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令人心惊的专注。那专注里,有初醒的脆弱,有劫后余生的恍惚,但最深处,却燃起了一簇幽暗的、执拗的火苗,如同在无边黑夜里骤然锁定了唯一的微光。

他的唇瓣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因虚弱而未能发出声音。但那眼神,那穿透一切虚弱的、直直锁定我的眼神,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攫取意味。

“砚儿!我的砚儿!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房门被猛地撞开,王妃哭喊着扑到床边,泪水涟涟,颤抖的手抚上沈清砚的脸颊,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场幻梦。安亲王紧随其后,威严的脸上也难掩激动和狂喜,眼眶微微发红。

“太医!快!快看看世子!”安亲王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几位太医连忙围上前,小心翼翼地诊脉、查看。片刻后,那位之前斥责我“妖言惑众”的老太医,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深深的愧色,对着安亲王深深一揖:“王爷!王妃!苍天庇佑!世子……世子脉象虽虚,然心气已复,生机重续!此乃……此乃天大的奇迹啊!”他说着,目光复杂至极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后怕、敬佩和难以言喻的尴尬。

狂喜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王妃泣不成声,紧紧握着沈清砚的手。安亲王长舒一口气,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充满了感激和一种沉甸甸的审视。

“王大夫,王姑娘……”安亲王开口,声音沉稳了许多,“你们父女,救了世子,便是救了本王与王妃!此恩,安亲王府,铭记于心!”

父亲连忙拉着我跪下:“王爷言重了!草民父女惶恐!此乃世子洪福齐天,亦是王妃一片慈心感动上苍!”

我跟着父亲跪拜下去,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心思却全在身后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上。即使背对着,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沈清砚的视线,依旧牢牢地锁在我的背上,带着初醒的懵懂,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错辩的探究与专注。那目光滚烫,让我如芒在背。

“都起来吧。”安亲王抬手虚扶,语气温和了些许,“王大夫,王姑娘,世子初醒,还需仔细调养。烦请二位暂且留在王府,悉心照料。王府上下,必以上宾之礼相待。”

留在王府?我的心猛地一沉。这金碧辉煌的牢笼,绝非我愿久留之地。可眼下形势,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草民遵命。”父亲恭敬地应下。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父亲便住进了王府安排的一处精致客院。父亲负责开具药方,指点王府的药童煎药。而我,则被指定每日亲自去为沈清砚施针固本,疏通经络。

每一次踏入沈清砚那间弥漫着药香和沉水香的静室,都像踏进一片无形的力场。他倚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一日好似一日。那双眼睛,褪去了初醒时的虚弱迷雾,变得越发深邃锐利,如同幽深的寒潭,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暗流汹涌。他总是沉默着,目光却如同黏着一般,追随着我的每一个动作。

我低着头,专注于指尖的金针。取穴,刺入,捻转。我的动作力求精准、稳定、迅捷,如同面对任何一个棘手的病患,不敢有丝毫分心,更不敢与他对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的轨迹——落在我低垂的眼睫,停留在我拈针的指尖,逡巡在我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那目光安静,却带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压力,仿佛要将我每一寸都细细描摹下来,烙印于心。

“王姑娘师承何人?”有一次,在我施针完毕,收拾药箱准备离开时,他忽然开口。声音还带着病后的微哑,却已恢复了惯有的清冷质地,如同玉石相击,在这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我的动作顿了一下,依旧垂着眼:“回世子,家传薄技,不敢言师承。”

“薄技?”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能于阎王手中夺人,若称薄技,天下医者岂非汗颜?”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沉沉地压在我头顶,“抬起头来。”

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我指尖微微收紧,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眼。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毫无遮挡地对上他的视线。

那是一双极好看,却也极危险的眼睛。瞳仁是纯粹的黑,深不见底,清晰地映出我有些仓惶的倒影。眼底深处,翻涌着我完全看不懂的情绪——有探究,有审视,还有一种极其浓烈的、近乎偏执的专注。仿佛我是他病中混沌世界里唯一清晰的轮廓,是他挣扎出黑暗后第一眼锁定的猎物。

那目光太过直接,太过具有侵略性,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当头罩下。我的心跳骤然失序,一股寒意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悸动窜上脊背。我几乎是仓促地垂下眼帘,避开了那令人窒息的对视。

“世子过誉。草民只是……侥幸。”我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他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极轻,却像羽毛搔刮在心上,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慵懒和势在必得。

“侥幸?”他重复着,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错辨的笃定,“可本世子觉得,遇见你,并非侥幸。”

这句话像一枚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我的耳膜。一股强烈的、想要逃离的冲动瞬间攫住了我。我猛地躬身行礼,动作带着几分仓皇:“世子若无其他吩咐,草民告退!”

不等他回应,我几乎是落荒而逃,抱着药箱快步退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静室。直到走出很远,远离了他视线笼罩的范围,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我才惊觉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沈清砚的身体恢复得极快,快得超乎所有人的预料。王府里的气氛也一日比一日轻松喜庆。

这日午后,我正与父亲在客院的小药房里整理带进来的药材,讨论着几味药的替代问题。王府里药材虽多,但年份、产地不同,药效也有细微差别,需得谨慎。

客院的门被轻轻叩响。

“王大夫,王姑娘可在?”是王妃身边那位温和持重的老嬷嬷的声音。

父亲连忙起身开门:“嬷嬷请进。”

老嬷嬷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身后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小丫鬟。“王大夫,王姑娘,”她微微屈膝,语气恭敬中透着亲热,“世子爷今日精神大好,王妃心中欢喜,特命老奴送来些薄礼,聊表谢意。”

锦盒打开,珠光宝气瞬间映亮了简朴的药房。一支通体碧绿、水头极足的翡翠镯子,一支赤金点翠嵌红宝的步摇,流光溢彩,价值连城。还有几匹上好的云锦绸缎,色泽柔润,一看便非凡品。

父亲脸色微变,连忙推拒:“嬷嬷!这太贵重了!草民父女万万不敢当!救治世子乃医者本分,王妃心意草民心领,但这厚礼,实不敢受!”

我也跟着行礼:“请嬷嬷代为回禀王妃,心意领受,厚礼断不敢收。”

老嬷嬷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了然:“王大夫,王姑娘不必惶恐。王妃说了,这不过是些小玩意儿,给姑娘添妆也是好的。世子爷此番能转危为安,全赖姑娘妙手回春,王府上下感激不尽。王妃还说……”她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地在我脸上转了一圈,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满意,“姑娘兰心蕙质,沉稳大气,更难得是这一身回春妙术,实在是……难得的福缘。”

“添妆”二字,像两颗小石子投入心湖,激起一圈圈不祥的涟漪。再联系到老嬷嬷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福缘”之说,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父亲显然也听懂了弦外之音,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嬷嬷……”父亲的声音有些发紧。

老嬷嬷却不再多言,只是示意丫鬟将锦盒放在桌上,再次屈膝:“王妃的话老奴带到了,东西也送到了,还请二位莫要再推辞,免得王妃挂心。老奴告退。”她行了一礼,带着丫鬟退了出去,留下满室珠光宝气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药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父亲看着桌上那些刺眼的珍宝华服,眉头拧成了死结,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转向我,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虑和坚决。

“文柯!”父亲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王府的心思……已经摆到明面上了!此地……绝非久留之地!沈清砚……他看你的眼神……”父亲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惊惧和忧虑,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沈清砚那如影随形、极具侵略性的目光,王妃这近乎明示的“添妆”厚礼……王府的意图,昭然若揭!他们要将我留下,不是作为医者,而是作为……世子妃的候选!这滔天的富贵,对我而言,不啻于一张无形的金丝牢笼!

“爹,我明白。”我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得走!必须尽快离开!”

“走?谈何容易!”父亲重重地叹了口气,眼中布满忧色,“王府门禁森严,我们进来容易,想出去……难如登天!况且,此刻就走,岂非明摆着抗命?王府颜面何存?怕是……”

“不能明走,那就……”我的目光扫过客院不算太高的围墙,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迅速成形,“暗走!”

夜色如墨,沉沉地覆盖着安亲王府的千门万户。白日里的喧嚣沉寂下去,只有巡夜侍卫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更漏,规律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客院角落,高大的槐树在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枝叶的暗影在地上诡异地晃动。

我和父亲早已换上了一身王府最低等仆役的粗布灰衣,这是父亲白日里借口需要些特殊药草熏蒸衣物,向负责浆洗的管事婆子讨来的。我们将仅有的几件换洗衣物和最重要的《奇症新编》、几样应急的药材、以及攒下的些许散碎银两,紧紧地裹在一个不起眼的旧包袱里。

父亲紧张地扒在门缝边,听着外面巡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就是现在!”他猛地回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孤注一掷的急促。

我用力点头,抱起包袱,跟着父亲如同两道无声的灰影,迅捷地闪出房门,贴着墙根最深的阴影,朝着预定的后院角落——那棵靠近围墙的粗壮槐树奔去。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跳动都撞击着耳膜,几乎盖过了风声。脚下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唯恐发出一点声响,引来那索命的巡夜侍卫。

终于摸到了槐树下。粗糙的树皮在黑暗中带来一丝真实的触感。父亲蹲下身,双手交叠,给我一个借力的支点。他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快!文柯!上去!”父亲的声音短促而压抑。

我没有丝毫犹豫,一脚踩上父亲的手掌,借力猛地向上一窜,双手死死抓住一根粗壮的横枝!树干粗糙的纹理摩擦着手心,带来火辣辣的痛感。我咬紧牙关,奋力将身体向上牵引,攀上树枝,再手脚并用地向上爬。枝叶刮过脸颊,留下细微的刺痛。

终于,我攀到了围墙顶端!冰冷的瓦片硌着掌心。我伏低身体,急促地喘息着,回头望去。

父亲在树下焦急地挥手,示意我快跳。围墙外,是寂静无人的狭窄后巷,黑黢黢的,如同通往自由的深渊。

自由!就在眼前!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翻身跃下——

“想去哪儿?”

一个冰冷、低沉、带着金属般质感的熟悉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毫无预兆地从身后下方的黑暗中刺来!瞬间击碎了我所有的希望!

我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头皮一阵发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猛地回头!

只见槐树浓密的阴影下,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个人影。

沈清砚。

他并未穿着锦袍玉带,而是一身玄色的劲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月光吝啬地漏下几缕,只够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轮廓和半边冷峻的侧脸。他微微仰着头,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牢牢地锁定着围墙顶端的我。眼神里没有震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沉沉的、令人心悸的冰冷,以及一种……猎物终于落网的、掌控一切的漠然。

他身后,影影绰绰,无声地立着数名气息沉凝的黑衣侍卫,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凶兽。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脑中炸响!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绝望瞬间,我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跳下去!就算摔断腿,也比落入他手中强!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扭身就要往墙外扑!

“拦住她。”

沈清砚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绝对的命令意味,冰冷地砸碎夜色。

他身后的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动了!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影!我只觉得脚踝猛地一紧,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狠狠地将我向后拖拽!

“啊——!”

惊呼声脱口而出!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从围墙上被硬生生拖拽下来!失重的感觉让心脏疯狂下坠!

没有预想中砸落地面的剧痛。

就在我即将狼狈坠地的刹那,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箍住了我的腰!硬生生止住了下坠之势!

天旋地转间,我重重地撞进一个坚硬而冰冷的怀抱!浓烈的沉水香混合着一种属于男性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瞬间将我淹没!是沈清砚!

他单手如铁钳般箍着我的腰,将我死死地禁锢在他胸前。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我的后背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隔着衣料沉重地敲击着我的背脊,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放开我!”惊怒交加,我剧烈地挣扎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他的钳制,“沈清砚!你放开!”

“放开?”他低沉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敏感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话语里的寒意却直透骨髓,“王姑娘治好了本世子的病,这份‘恩情’未报,就想一走了之?天下岂有这般道理?”他的手臂如同钢铁浇筑,纹丝不动,反而收得更紧,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世子!世子开恩!”父亲惊恐的呼喊从树下传来,他已被另外两名侍卫牢牢制住,动弹不得,“小女无知!求世子高抬贵手!草民父女绝无冒犯王府之意!世子!”

沈清砚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扫向父亲的方向。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直直地刺入我因惊怒和挣扎而涨红的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

“带走。”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是对他身后的侍卫说的。

箍在腰间和手腕上的力道骤然加重,如同冰冷的铁环。我被他半强迫地、不容抗拒地拖拽着,离开那棵象征着短暂自由希望的槐树,离开被制住、徒劳呼喊的父亲,一步步走向王府深处那更加幽暗、仿佛没有尽头的回廊。

夜色浓稠如墨,沉甸甸地压在飞檐斗拱之上。我被沈清砚那不容抗拒的力道裹挟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寂静得可怕的回廊里。侍卫们沉默地跟在几步之后,如同没有生命的影子。父亲的呼喊早已被抛在身后,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殆尽。

手腕和腰际被他箍住的地方,传来一阵阵清晰的、带着压迫感的疼痛,骨头仿佛都在呻吟。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我咬紧下唇,用尽全力试图挣脱,每一次挣扎都如同蚍蜉撼树,换来的是他更加牢固的钳制。

“沈清砚!你这是强掳民女!目无王法!”我声音嘶哑,带着屈辱的颤抖。

“王法?”他低沉的嗓音在静夜中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脚步却未停,“在安亲王府,本世子的话,就是王法。”他的手臂收紧,勒得我闷哼一声,身体被迫更紧地贴向他,那沉水香的气息霸道地侵占着我的呼吸。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几重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却又陷入另一种更深的禁锢。这是一个独立而精致的院落,比之前住的客院不知华丽多少倍。院中花木扶疏,假山玲珑,月色下更显清幽雅致。正房的门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暖黄的光晕透出来,却驱不散我心头的寒意。

他拖着我,径直踏入正房。

房内陈设极尽奢华,紫檀木的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多宝阁上陈列着珍玩玉器。空气中浮动着清雅的熏香。

沈清砚终于停下脚步,松开了箍在我腰间的手。然而,就在我身体微晃,以为能获得一丝喘息之机时,他却猛地将我往前一推!

我踉跄几步,还未站稳,只觉眼前一道刺目的流光闪过!

“嘶啦——”

是某种极柔软又极坚韧的织物撕裂空气的声音!

紧接着,手腕一紧!一股冰凉滑腻的触感瞬间缠绕上来!

我惊愕地低头,只见一束华美至极、在灯光下流淌着柔和金色光泽的软绸,如同有生命的金蛇,已经紧紧缠缚住了我的双腕!那软绸触手生凉,极其柔韧,正是宫中御用的顶级金丝软绸!此刻,它的一端牢牢攥在沈清砚修长有力的指间。

“你……你要做什么?!”巨大的惊恐让我声音变了调。

沈清砚并未回答,只是手腕猛地一抖!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顺着软绸传来!

“啊——!”

我惊呼一声,整个人被那股力量狠狠拽得向前扑倒!眼看就要狼狈地摔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

预期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只手臂再次迅捷地揽住了我的腰,止住了我的跌倒。但这一次,不是扶稳,而是借着这股前冲的力道,将我猛地拖拽向他!

天旋地转!

等我惊魂稍定,发现自己已被他半搂半迫地按坐在了房间中央那张宽大的、铺着厚厚锦褥的紫檀木雕花拔步床边沿!而他,就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其中。

手腕被那冰凉柔韧的金丝软绸紧紧捆缚着,勒在身前,动弹不得。这屈辱的束缚,象征着彻底的囚禁。

“沈清砚!你混蛋!放开我!”屈辱、愤怒、恐惧交织在一起,化作尖锐的嘶喊,我拼命扭动手腕,柔软的绸缎却像生了根,纹丝不动,反而越收越紧,勒得皮肉生疼。

他静静地站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跳跃的烛光下,幽暗得如同寒潭深渊。他看着我徒劳的挣扎,看着我因愤怒和屈辱而涨红的脸,看着我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恨意。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得意,没有怒意,只有一片沉寂的、令人窒息的冰冷。

直到我挣扎得气喘吁吁,几乎脱力,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俯下身。

冰冷的指尖,带着薄茧,猝不及防地抚上我的脸颊。那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激起我全身剧烈的战栗和本能的闪避!

“别碰我!”我猛地偏开头,声音带着哭腔的嘶哑。

他的动作顿住了,指尖悬在半空。目光却依旧牢牢锁着我,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

“为什么跑?”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在压抑着什么,那冰冷的表面下,似乎有暗流在汹涌,“王府锦衣玉食,待你如上宾。留在这里,做我的世子妃,享尽世间尊荣,有何不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我猛地抬头,用尽全身力气瞪视着他,泪水在眼眶里倔强地打转,“沈清砚!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去留?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我不是什么金丝雀!我不要做你的世子妃!我只要自由!回我的济世堂!过我的日子!”

“自由?”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冷得刺骨的弧度,眼底那幽暗的火焰似乎燃烧得更加炽烈,“你的自由,从你踏进王府、从你三根金针救醒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了。”

他猛地逼近一步,强烈的压迫感几乎让我无法呼吸。他低下头,冰冷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近在咫尺,清晰地映出我苍白惊惶的脸。

“王文柯,”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偏执和宣告,“你治好了我的心病。你把它从一片死寂里挖了出来。现在,它活了。”

他抬起一只手,隔着薄薄的衣料,重重地按在了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那力道之大,仿佛要穿透皮肉,将那颗跳动的器官挖出来示众。

“你听!”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烙铁,死死地烙印在我脸上,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它在跳!它现在,只为你跳!”

“咚!咚!咚!”

寂静的房间里,他沉重而有力的心跳声,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一下,一下,清晰地撞击着我的耳膜,也撞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理智。

“所以,”他俯得更低,冰冷的唇几乎要贴上我的耳垂,吐出的气息却滚烫,“你,哪里也去不了。”

冰冷的宣告如同最后的判决,轰然砸下。手腕上金丝软绸的束缚感,此刻清晰地传递着绝望的禁锢。我僵坐在华丽的拔步床沿,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屈辱、愤怒、恐惧……种种激烈情绪在胸腔里冲撞,最终却只化为一片冰冷的麻木。

沈清砚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将渺小的我完全覆盖。他不再看我,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宣告只是拂去一粒微尘。他转向门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毫无波澜的清冷:

“来人。”

门无声地开了,两个穿着体面、垂首敛目的侍女悄无声息地进来,恭敬地侍立一旁。

“伺候王姑娘沐浴更衣。”他的命令简洁得不容置疑,“就安置在‘枕霞阁’。”

枕霞阁?那似乎是王府内院极好的一处院落,紧邻着世子的居所“澄心斋”。侍女们显然对这个命令心领神会,看向我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和恭谨。

“世子……”其中一个侍女试探着开口,目光扫过我依旧被金丝软绸捆缚的手腕。

沈清砚的目光这才重新落回我身上,那眼神依旧幽深冰冷,却不再有方才那种令人窒息的疯狂偏执,只剩下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掌控。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在我手腕上缠绕的金丝软绸结扣处轻轻一挑。那看似坚韧的束缚,竟如同活物般瞬间松脱、滑落。

手腕骤然一松,勒痕处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和血液重新流通的麻痒感。我下意识地缩回手,揉着被勒出红痕的手腕,指尖冰凉。

“带下去。”他不再多言,仿佛处理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走向内室,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重重帷幔之后。

两个侍女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我扶(或者说架)了起来。

“王姑娘,请随奴婢来。”

我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被她们半搀半扶地带离了这间令人窒息的房间。穿过幽静的回廊,夜风拂过,带着草木的微凉气息,却吹不散心头的阴霾和手腕上残留的、屈辱的疼痛。

枕霞阁果然精致无双。小桥流水,花木葱茏,室内陈设更是华美舒适,熏着清雅的鹅梨帐中香。巨大的浴桶里,撒满了新鲜芬芳的花瓣,热气氤氲。

侍女们沉默而熟练地为我宽衣解带,动作轻柔,眼神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究。温热的水包裹住身体,本该是极致的放松,我却只觉得浑身僵硬,每一寸皮肤都在抗拒着这“恩赐”般的服侍。那柔软的花瓣香气,闻起来也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

“王姑娘,世子吩咐了,您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为我擦拭长发的侍女声音温和。

我闭上眼,没有回应。需要?我唯一的“需要”,就是离开这黄金铸就的牢笼!沈清砚那句“它现在,只为你跳”如同魔咒,在耳边反复回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和占有欲。

这一夜,我躺在柔软得如同云朵的锦被里,身下是价值千金的玉簟,却睁着眼睛,望着窗外透入的惨淡月光,彻夜未眠。手腕上被金丝软绸勒出的红痕,在黑暗中隐隐作痛,像一道屈辱的烙印。

次日清晨,天光刚亮,枕霞阁的门便被轻轻叩响。

“王姑娘,王妃请您过去一同用早膳。”侍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王妃?我的心猛地一沉。是福是祸?是安抚,还是进一步的施压?

怀着十二万分的忐忑,我被侍女引着,穿过清晨薄雾笼罩、露珠晶莹的庭院,来到王妃所居的“慈萱堂”。

厅堂内,早膳已备好。王妃一身家常的藕荷色常服,未施脂粉,气色却比前些日子好了太多,眉眼间带着慈和的笑意。她一见我,便热情地招手:“文柯来了?快,快过来坐!昨夜睡得可还安稳?枕霞阁可还住得惯?”

“王妃……”我依礼福身,声音干涩。

“哎呀,不必多礼!”王妃亲自起身,拉着我的手,让我在她下首的锦凳上坐下。她的手温暖柔软,态度亲昵得如同对待自家晚辈。“昨夜的事,砚儿都跟我说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手背,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责备和怜惜,“这孩子,从小性子就独,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昨夜吓着你了吧?委屈你了。”

我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回应。委屈?岂止是委屈!

“不过文柯啊,”王妃话锋一转,语气更加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砚儿对你的心思,我这个做母亲的,看得最是真切。他长这么大,性子冷清,对谁都不曾如此上心过。你是不知道,他病着那会儿,迷迷糊糊喊的都是……”王妃适时地停住,眼中带着深意,“他这是把你放在心尖上了啊!”

我的指尖冰凉。放在心尖上?是用金丝软绸捆来的“心尖上”吗?

“王府不比外头,规矩是大些。”王妃继续说着,亲手夹了一块精致的芙蓉糕放到我面前的小碟里,“但你放心,王爷和我,都是极喜欢你的。你救了砚儿的命,便是我们王府最大的恩人。留在这里,安心做世子妃,将来便是这王府的女主人,荣华富贵,尊荣体面,一生无忧。这难道不比你在外头抛头露面、辛苦行医强上千百倍?,这是砚儿的意思也是我们的意思。”

她的话语如同温暖的糖衣,包裹着冰冷的现实。每一句“喜欢”,每一句“恩人”,每一句“世子妃”,都像沉重的锁链,缠绕上来。

“王妃……”我艰难地开口,声音艰涩,“文柯……文柯出身寒微,粗鄙无知,实在难当世子妃重任。且……文柯心有所属,此生只愿悬壶济世,与……”心有所属吗?她也不确定自己对陈亦的情感,究竟是亲情,还是…

“心有所属?”王妃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是那位陈亦陈公子吧?”她端起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仪,“儿女情长,一时懵懂罢了。文柯,你要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好归宿。砚儿待你之心,天地可鉴。至于那位陈公子……”她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王府自会妥善安排,保他一世安稳富足。你只需安心待在砚儿身边,好好做你的世子妃便是。”

“妥善安排”?这四个字像冰冷的针,狠狠刺入我的心脏!王妃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陈亦,我的心有所属,我的念想和退路,已被王府牢牢地攥在了手心!我的“不情愿”,只会给他带来灾祸!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蔓延四肢百骸。我看着王妃那依旧慈和、眼底却毫无温度的笑容,看着桌上精致的糕点羹汤,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这华丽的牢笼,不仅囚禁了我的身体,更要将我所有的念想和退路都彻底斩断!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被按下了某种诡异而华丽的循环键。

我被“恩准”在王府内有限度地“自由”行走,但身后永远跟着两个沉默如影的侍女。我的活动范围被清晰地划定了界限——枕霞阁、后花园、王妃的慈萱堂,以及……沈清砚的澄心斋。

每日清晨,我依旧需要去澄心斋为他施针固本。他的身体恢复得极好,已无需卧床,常常只着一身宽松的月白常服,坐在临窗的紫檀木书案后看书或处理些简单的文书。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晕,那俊美无俦的侧脸,在光线下近乎完美。

然而,每一次踏入那间弥漫着沉水香的书房,都让我如履薄冰。他依旧沉默寡言,但那双眼睛,却不再如最初那般充满冰冷的审视和偏执的宣告,反而沉淀出一种更深邃、更复杂的东西。他会在我施针时,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我的指尖,或者安静地落在我低垂的眼睫上。那目光专注而沉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慌的探究和……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

这种变化让我更加不安。比之最初的冰冷强硬,这种无声的、带着奇异温度的注视,更像一张慢慢收拢的、柔软的网。

施针完毕,我总会立刻收拾药箱告退,如同躲避洪水猛兽。

“留下。”他清冷的声音却总会适时响起,不是命令,却比命令更让人无法抗拒,“陪我用早膳。”

于是,我只能僵硬地坐在他对面那张同样价值不菲的黄花梨木圆桌旁。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精致点心和小菜,热气腾腾的粥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侍女们安静地布菜、添粥。

他吃得不多,动作优雅而缓慢,偶尔会抬眼看我,目光落在我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碗碟上。

“不合胃口?”他会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没有,很好。”我只能这样回答,然后勉强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拨弄几下。

有时,他会突然放下筷子,拿起桌上一碟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或者一块做成莲花形状的奶黄酥,直接放到我面前的碟子里。

“尝尝这个。”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我只能在他那沉静目光的注视下,机械地将食物送入口中。食物的味道在舌尖化开,鲜美无比,却如同嚼蜡。

更多的时候,是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只有瓷器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我低着头,盯着碗里精致的纹路,能清晰地感受到对面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始终笼罩着我,带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压力,仿佛要将我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纳入他的掌控。

午后,王妃总会派人来“请”我去慈萱堂说话。或是赏花,或是品茶,或是听她讲一些王府旧事、京中贵女们的雅趣。话题总会看似不经意地引向王府的未来,引向世子妃需要具备的品德和……如何更好地“照料”世子的身心。

“砚儿这孩子,看着冷硬,其实心思重,小时候……”王妃每每提起沈清砚,语气里总是带着无尽的怜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他难得对谁上心,文柯啊,你要多体谅他。王府里什么都有,你若觉得闷,想开个药圃都使得!后园子东边那块向阳的空地,我看就极好!种些你喜欢的药材,既解闷,又能就近照料砚儿的身体,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的话语总是包裹着蜜糖,将我的意愿和王府的需要、和沈清砚的需要,天衣无缝地捆绑在一起。仿佛我的喜好、我的价值,都只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那个囚禁了我的人。

偶尔,在王府偌大的后花园里“散步”时,我会在假山旁、花木掩映的回廊转角,“偶遇”沈清砚。

他有时独自一人负手而立,望着池中游弋的锦鲤出神。有时则与王府的属官低声交谈着什么。无论何种情景,只要我的身影出现,他的目光总会第一时间精准地捕捉到我,如同雷达锁定目标。

那目光不再有最初的侵略性,却带着一种沉静的、执着的跟随。他会停下交谈,或者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穿越花木的间隙,长久地落在我身上。不靠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那无声的注视,比任何言语都更具穿透力,让我无所遁形,仿佛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无处可逃。

一次,我实在被他那目光逼得心慌意乱,下意识地转身想走回枕霞阁。刚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他清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花园里的鸟鸣花香:

“池边的木芙蓉开得不错。”

我的脚步顿住,僵在原地。

“过去看看?”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是询问,更像是一种……带着试探的邀请?语气里甚至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缓和。

我的背脊挺得笔直,指尖掐进掌心。去看那木芙蓉?在他目光的注视下?这算什么?一种变相的驯服仪式吗?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只是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那片令人窒息的花园。身后,那沉静的、带着一丝不明意味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追随着我的背影,久久不散。

日子就在这种华丽而窒息的循环中一天天滑过。我被困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像一个精致的摆件,被安排好一切轨迹。锦衣玉食,仆役成群,却比在济世堂日夜忙碌时更加疲惫不堪。心,在日复一日的温水煮青蛙中,被绝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而危险的钝感侵蚀着。

直到那日午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我正在枕霞阁临窗的小几前,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本王府藏书楼送来的、讲述各地风物的杂记。窗外阳光正好,却照不进心底的阴霾。

守在外间的侍女突然轻轻叩门,声音带着一丝迟疑:“王姑娘,府门外……有位姓陈的公子求见您。”

姓陈?!

沈清砚静静地看了我几秒,那目光里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就在我以为他会断然拒绝,或者说出更可怕的话时,他却忽然移开了视线,转向门口垂首的侍女,语气恢复了那种听不出情绪的平淡:

“既是王姑娘的‘故交’,”他刻意加重了那两个字,“远道而来,王府不可失礼。请陈公子至‘松涛轩’奉茶。王姑娘稍后便到。”

松涛轩?那是王府前院一处专门接待普通外客的偏厅,距离内院很远。

侍女如蒙大赦,连忙应声退下。

沈清砚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去换身见客的衣裳。”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陪你过去。”

陪你过去?!

这四个字像惊雷在我脑中炸响!他要在场?他要亲自“监视”我和陈亦的会面?这算什么?宣示主权?还是警告?

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我猛地抬起头,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沈清砚!你……”

“或者,”他打断我,声音陡然冷了下去,如同淬了寒冰,眼神锐利如刀锋,“你更愿意他立刻离开王府大门,从此……永不相见?”

念他救治世子有功,已妥善安置。至于济世堂,些许误会,王府自会补偿。”

“贵客?妥善安置?补偿?”陈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踏前一步,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直指沈清砚,“沈世子!你仗势欺人,强掳民女!囚禁文柯父女!封人医馆!这就是你们王府的‘恩情’?这就是你们的‘妥善安置’?!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沈清砚端起手边的青玉茶盏,用杯盖轻轻撇了撇浮沫,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风雅之事。他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迎上陈亦愤怒的视线,声音却冷得像冰,“陈公子,本世子念你与文柯有旧,对你已足够客气。莫要不知进退。”

他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刺耳。他的目光转向我,那眼神深邃复杂,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占有和警告:“文柯留在王府,是她的福分,也是本世子的心意。她将是安亲王府未来的世子妃,尊荣无限。这,便是她的归宿。”

“归宿?!”陈亦像是被彻底激怒的困兽,他双眼赤红,猛地指向我,声音因激动而嘶哑,“你问过文柯吗?她愿意吗?!沈清砚!你问问她!你问问她愿不愿意被你像金丝雀一样关在这笼子里!问问她愿不愿意做你的世子妃!”

“阿亦!”我失声惊呼,泪水瞬间涌了上来。他的质问,字字句句都敲打在我最痛的地方!看着他为我愤怒、为我痛苦的样子,看着他与沈清砚这庞然大物对峙的渺小身影,我的心痛得快要裂开!我多想告诉他,我不愿意!我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可是……父亲!济世堂!还有他陈亦自己!

沈清砚的目光也落在了我的脸上。那目光沉静、幽深,带着一种无声的巨大压力,仿佛在等待我的回答,又仿佛早已预知了我的答案。他笃定我不敢反抗,笃定我会屈服于他掌控的一切。

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我看着陈亦充满希冀和愤怒的眼神,又感受到沈清砚那冰冷如山的注视。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一个“不”字在舌尖翻滚,却重逾千斤,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我……”我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汹涌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我猛地低下头,避开了陈亦那瞬间变得惊愕、失望、继而化为一片死灰的眼神,也避开了沈清砚那深沉难测的目光。

我用尽全身力气,从剧烈颤抖的唇齿间,挤出几个破碎不堪的字眼:

“……我……愿意。”

声音轻得如同蚊蚋,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了陈亦的心口,也捅进了我自己的心口。

死寂。

松涛轩内,只剩下窗外隐隐传来的松涛声,以及我压抑不住的、细碎而绝望的啜泣声。

陈亦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死死地盯着我低垂的头颅,盯着我不断滚落的泪珠,眼中那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彻底熄灭,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烬和……深不见底的痛苦。他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发出。

他最后深深地、绝望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万箭穿心,包含着被背叛的痛楚、无法置信的悲伤,以及一种彻底的心死。然后,他猛地转过身,踉跄着,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松涛轩!那决绝的背影,带着一种被彻底击垮的悲凉。

“阿亦——!”我终于崩溃地哭喊出声,下意识地就想追出去!

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腕骨捏碎!

是沈清砚!

他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挡在了我的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他攥着我的手腕,强行将我拉向他,力道大得不容我有丝毫反抗。

“他已经走了。”沈清砚的声音贴着我的头顶响起,低沉冰冷,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宣告胜利般的残酷和不容置疑的占有,“看清楚,文柯,你的归宿在哪里。”

他用力一带,我被他硬生生地拽进了怀里!那冰冷的沉水香气瞬间将我淹没!他的手臂如同冰冷的铁环,紧紧箍住我的腰背,将我死死地禁锢在他坚硬而冰冷的胸膛前!

“放开我!沈清砚!你放开我!”我发疯般地挣扎起来,泪水汹涌,双手用力捶打着他的胸膛,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这令人作呕的禁锢!屈辱、愤怒、绝望、以及对陈亦那最后一眼的锥心之痛,如同无数把利刃,将我的理智切割得粉碎!

“放开?呵……”头顶传来他一声极轻、却冷得彻骨的嗤笑。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紧了手臂,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他低下头,冰冷的唇几乎贴上了我的耳廓,灼热的气息拂过,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偏执和宣告:

“从你救醒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是我的。这双手救了我的命,”他的一只手缓缓抬起,冰冷的指尖带着一种亵渎般的力道,拂过我脸颊上滚烫的泪痕,“这个人,自然也是我的。文柯,你逃不掉。”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烙印,狠狠烫在我的心上:

“认命吧。”

松涛轩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在我身后轰然合拢,隔绝了陈亦决绝的背影,也仿佛彻底隔绝了我与过往自由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手腕上被沈清砚攥过的地方,残留着清晰的痛感,像一道无形的镣铐。

沈清砚并未再对我多言,只是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半揽半迫地将我带回内院。他身上的沉水香气,此刻闻起来只觉冰冷刺骨,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占有意味。回到枕霞阁,他松开手,只留下一个冰冷而深沉的注视,便转身离去,如同处理完一件无关紧要的杂务。

侍女们小心翼翼地围上来,看着我这副失魂落魄、泪痕狼藉的模样,大气都不敢出。

“王姑娘……您……”

“出去。”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空洞的疲惫,“都出去。”

她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死一般的寂静。我瘫坐在冰凉的金砖地上,背靠着冰冷的拔步床柱,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陈亦最后那绝望心死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在我眼前回放。他说的每一个字——强掳、囚禁、仗势欺人——都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着我的灵魂。而我那声屈辱的“愿意”,更是将自己钉在了耻辱柱上!

“啊——!”

压抑了许久的痛苦和屈辱终于如同火山般爆发!我猛地扑到床上,将脸深深埋进柔软却冰冷的锦被里,发出如同受伤小兽般绝望而压抑的呜咽。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华美的丝绸。我死死咬住被角,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因巨大的悲痛而剧烈地颤抖着。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命运?就因为那三根金针吗?就因为我救活了他?

沈清砚……那个疯子!那个将我视为所有物的疯子!认命?不!我王文柯,绝不认命!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筋疲力竭,嗓子嘶哑,我才渐渐止住悲声。眼睛肿痛,心口依旧堵得发慌,但一种冰冷的、破釜沉舟的决绝,却在绝望的灰烬中悄然滋生。

我慢慢坐起身,走到梳妆台前。菱花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双眼红肿的脸,眼神却不再空洞,反而燃起了一簇幽暗而执拗的火苗。

不能坐以待毙。父亲还在他们手里,济世堂被封,阿亦……阿亦不知会如何。我必须离开!必须逃出去!

颗逃离的心,正如同蛰伏的火山,在寂静中积聚着最后爆发的力量。每一次对镜练习温婉的笑容,每一次抚摸那华美沉重的嫁衣,每一次聆听王府那令人窒息的“未来规划”,都像是在为逃离的火焰添上一把柴薪。

夜深人静时,我仔细地、一遍遍地推演着大婚当日的流程。迎亲、拜堂、入洞房……每一个环节的守卫情况,可能的疏漏之处。我悄悄藏起了一些不起眼的东西:一小包研磨成粉的安神草药(以备不时之需),几块便于携带的干粮,几枚不起眼的铜钱,还有……那把用来修剪花枝的、小巧却足够锋利的银剪子。我将它们用油纸仔细包好,藏在了嫁衣最内层的暗袋里。

时间,在表面的喜庆和暗地的焦灼中,终于走到了大婚的前夜。

枕霞阁内,红烛高烧,映照着满室喜庆的红色。侍女们小心翼翼地将那件华美绝伦、缀满珠玉的嫁衣捧到我面前。凤冠霞帔,流光溢彩,象征着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尊荣。

“王姑娘,哦不,明日就该称世子妃了!”王妃身边的老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亲自为我披上嫁衣,“您瞧瞧,多合身!多贵气!明日啊,您定是全京城最耀眼的新娘子!世子爷见了,不知该有多欢喜!”

铜镜里,映出一个盛装华服、却眼神空洞的女子。火红的嫁衣如同燃烧的火焰,包裹着我苍白的面容。凤冠上的珠玉流苏微微晃动,折射着冰冷的光。

我望着镜中人,指尖拂过嫁衣上那冰冷华美的刺绣鸾凤。鸾凤和鸣?不,于我而言,这身嫁衣,是祭奠我自由的裹尸布!是通往更深囚笼的通行证!

明日……

明日!

大的紧张和孤注一掷的决绝!机会……只有一次!

一只手伸了过来,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握住了红绸的另一端。冰冷的指尖,隔着红绸,似乎也能感受到那份掌控一切的力道。

“一拜天地——!”

司仪高亢的声音穿透喧嚣。

我随着牵引,机械地躬身下拜。凤冠的前沿几乎戳到地面。

“二拜高堂——!”

再次下拜。盖头下,我只能看到自己绣着并蒂莲的鞋尖,以及身边那双穿着玄色金线祥云纹靴子的脚。

“夫妻对拜——!”

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就在我随着牵引,准备弯下腰完成这最后一拜的刹那,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挣!同时,藏在宽大嫁袖中的手,闪电般抽出那把锋利的银剪,狠狠划向连接着我与沈清砚的那段红绸!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在喧闹的喜乐和宾客的嘈杂声中,竟也显得格外清晰!

盖头下,我能感觉到沈清砚握着红绸的手猛地一紧!一股凌厉的寒意瞬间透过红绸传递过来!

就是现在!

我猛地掀开碍事的盖头!眼前骤然一亮,刺目的红和满堂宾客惊愕的面孔瞬间涌入眼帘!我甚至来不及看清沈清砚的表情,目光瞬间锁定了正厅侧后方那扇敞开的、通往花园的雕花木窗!窗外,是明媚的阳光和自由的空气!

“拦住她!”沈清砚冰冷暴怒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被彻底触犯的狂暴!

整个喜堂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的锣鼓声、谈笑声戛然而止!无数道震惊、错愕、难以置信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我没有丝毫犹豫!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我如同离弦之箭,用尽毕生最快的速度,朝着那扇敞开的窗户狂奔而去!沉重的嫁衣绊住了脚步,头上的凤冠剧烈摇晃,几乎要坠落!我不管不顾,一把扯下那碍事的凤冠,狠狠摔在地上!珠玉宝石迸溅开来!

“拦住她!”安亲王惊怒的声音响起。

“文柯!”王妃失声尖叫。

王府侍卫如梦初醒,纷纷拔刀上前阻拦!但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我凭借着对王府地形的熟悉(这些日子有意无意的观察)和拼死一搏的爆发力,在侍卫合围之前,如同投火的飞蛾,猛地扑向那扇敞开的窗户!

身体撞开窗棂!新鲜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窗外,是王府后花园!更远处,是高高的、环绕着整个王府的朱红宫墙!

自由!就在墙外!

我落地一个趔趄,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就朝着记忆中离侧门最近的那段宫墙方向发足狂奔!火红的嫁衣在奔跑中如同燃烧的烈焰,在翠绿的花园里划出一道刺目的轨迹!身后,是王府侍卫们愤怒的呼喝和急促追赶的脚步声!

“站住!”

“抓住她!”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肺部火辣辣地疼!我拼命地奔跑着,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墙!翻过那道墙!

近了!更近了!那段相对僻静、墙下恰好有一棵高大槐树的宫墙就在眼前!这是我早就选好的地点!

清醒。我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天旋地转。最先感受到的,是身体下方传来的、剧烈而痛苦的颤抖,以及……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我挣扎着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沈清砚那张近在咫尺、却惨白如金纸的脸。冷汗如同小溪般,顺着他紧蹙的眉峰、高挺的鼻梁滑落,混合着嘴角不断溢出的、刺目的鲜红!他的唇瓣因剧痛而微微哆嗦着,那双总是幽深锐利的眼眸,此刻却因巨大的痛楚而显得有些涣散,但依旧死死地、牢牢地锁定着我。

他的一条手臂,还如同铁箍般,紧紧地、保护性地环在我的腰后,力道大得惊人,仿佛那是他仅存的、不容失去的珍宝。而他自己的身体,则承受了几乎全部的冲击力,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扭曲地垫在我的身下。

“沈……沈清砚?”我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巨大的惊愕和茫然。他为什么要跳下来?他为什么要救我?他明明可以看着我摔死,或者抓我回去严惩!为什么……

“咳咳……”他猛地咳呛起来,更多的鲜血从嘴角涌出,染红了他玄色的衣襟,也染红了我火红的嫁衣。他的身体因剧痛而剧烈地痉挛着,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鬓发。然而,他那双因疼痛而涣散的眼眸,在听到我的声音后,竟奇迹般地凝聚起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光亮。

他费力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没有护住我的手。那手背上满是擦伤,血迹斑斑,颤抖得厉害。他用尽力气,冰冷的、沾满血污的指尖,颤抖着抚上我的脸颊。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濒死的、却又无比珍视的轻柔。

“你……”他开口,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气,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彻底中断,“……要逃……?”

侍卫狂奔回府。

混乱中,沈清砚的身体因剧痛而剧烈地痉挛着,每一次抽搐都带出更多的鲜血。他的意识似乎已经模糊,那双曾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痛苦的涣散。然而,他那条紧紧环在我腰后的手臂,却如同焊死了一般,力道没有丝毫松懈,甚至在我因恐惧和心痛而试图稍微挪动时,那铁箍般的手臂会条件反射般地收紧,喉间发出模糊而痛苦的呜咽,仿佛在无意识地确认我的存在。

“我在!沈清砚!我在!我不走!我不逃了!”感受到他濒死中那无意识的执着,巨大的心酸和一种灭顶的痛楚让我泣不成声,我反手死死抓住他冰冷的手腕,仿佛要给他传递一丝力量,也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撑住!太医马上就来了!你撑住啊——!”

雨水混合着泪水,冲刷着我们脸上的血污。他破碎的、带着血沫的呼吸,微弱地拂过我的颈侧,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像刀割在我心上。

侍卫们终于找来了几块门板和布带,在医官匆匆赶到后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般,试图将沈清砚抬上门板固定。然而,当侍卫试图分开他紧紧环抱着我的手臂时,却遇到了巨大的阻力。即使是在半昏迷的痛苦中,他的手臂依旧如同钢铁般固执地圈禁着我。

“世子!您松手!让属下救您!”侍卫统领急得满头大汗。

沈清砚毫无反应,只是痛苦地蹙紧眉头,喉间发出模糊的抗拒音节。

“别……别分开我们……”我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声音嘶哑地哀求,“就这样……抬进去……求你们了……”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也知道会给救治带来麻烦,但看着他濒死中依旧固执的牵绊,我再也无法忍受任何将他与我分离的尝试。

侍卫统领看着沈清砚惨烈的伤势和那固执的手臂,又看了看我哀求的眼神,一咬牙:“听世子妃的!小心点!连人一起抬!快!”

众人合力,万分小心地将我和沈清砚一同抬上了门板。他的身体因移动带来的剧痛而再次剧烈抽搐,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我紧紧抱着他的头,让他枕在我的臂弯里,徒劳地用衣袖擦拭着他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他冰冷惨白的脸上。

“沈清砚……别睡……看着我……求你看着我……”我哽咽着,在他耳边不断地呼唤,声音破碎而绝望。

在侍卫们抬着门板狂奔回府的途中,在周围一片混乱惊恐的呼喊和急促的脚步声中,我仿佛与外界彻底隔绝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臂弯里这个气息奄奄、浑身是血的男人,和他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心跳。那些恨意、那些屈辱、那些逃离的执念……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原始、更汹涌、更撕心裂肺的情感彻底碾碎——那是恐惧,是心被生生撕裂的剧痛,是害怕他真的就此死去的灭顶绝望!

澄心斋内,早已乱成一团。

太医署最顶尖的几位老太医被连滚爬爬地召来,看到门板上沈清砚的惨状和那可怕的胸肋塌陷时,无不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煞白。

“快!准备接骨续筋散!参汤吊命!止血散!快!”为首的张院判声音都在抖,立刻指挥众人进行抢救。

我和沈清砚终于被小心翼翼地分开。当侍卫强行掰开他紧搂着我腰的手臂时,那骨骼发出的轻微脆响让我心头又是一阵剧痛。我被侍女们强行搀扶到一旁,浑身瘫软,几乎站立不住,只能死死地盯着那张被太医们围住的床榻。

“肋骨……至少断了三根……有一根刺破了肺腑……”

“内出血严重!”

“脉象……脉象危矣!”

“参汤!快灌下去!”

太医们急促而压抑的对话,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我的心上。我看着他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任由太医们施针、灌药、小心翼翼地处理伤口,那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房间,几乎令人窒息。

安亲王和王妃闻讯赶来,看到爱子的惨状,王妃尖叫一声,直接晕厥过去,被众人慌忙抬走。安亲王脸色铁青,眼中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床榻,那眼神混杂着震怒、心痛和一种深沉的恐惧。他猛地转头看向角落里的我,那目光如同淬毒的利刃,带着毁天灭地的怒火!

“王文柯!若砚儿有个三长两短,本王要你……”他厉声咆哮。

“王爷!”张院判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医者的急迫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此刻救治世子性命要紧!请王爷移步外间!莫要干扰!”

安亲王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最终还是强压下去,被侍卫扶着,踉跄着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太医们紧张的施救声、药童跑动的脚步声,以及……沈清砚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痛苦呻吟。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破碎的嫁衣上沾满了他的血,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鲜红,变成一种暗沉的、令人心悸的褐红色。手腕上、腰际,那些被他紧紧攥过、箍过的地方,此刻传来迟滞的钝痛,却远不及心口那仿佛被生生剜去一块的剧痛。

太医们忙碌的身影,银针的寒光,浓烈的药味和血腥味……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他躺在床上的身影,他惨白的脸,他微弱的气息,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灼烧着我的灵魂。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可以看着我摔死,或者在我被抓回去后,用更残酷的手段惩罚我、折磨我。他为什么要跳下来?为什么宁可自己粉身碎骨,也要护住我?那句“带我一起逃”……是疯话吗?还是……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爬上心头:难道……他所谓的“认命”,所谓的“世子妃”,并非仅仅是一种强权的占有和禁锢?难道在那冰冷强硬的外壳之下,在那偏执疯狂的占有欲背后……真的隐藏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足以焚毁一切、包括他自己的……情意?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比从高墙坠落的瞬间更加猛烈!它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地捅进我的心脏,然后反复搅动!

“呃……”床榻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我猛地回神,几乎是扑到床边。

沈清砚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睁开眼。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

“文……柯……”

他在叫我!

巨大的酸楚瞬间冲垮了堤坝!我再也控制不住,扑跪在床边,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缠满绷带的胸膛,轻轻握住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冰冷的手。

“我在!沈清砚!我在这里!”我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泪水汹涌地落在他的手背上,“你别说话!省着力气!太医在救你!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他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瞬,手指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回握了我一下。那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依恋。

“别……走……”气若游丝的两个字,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的头微微偏向我的方向,眼睛终于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那双曾经幽深锐利、盛满冰冷和偏执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虚弱、痛苦,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那眼神,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彻底地刺穿了我所有坚硬的心防!

什么恨意,什么屈辱,什么逃离……在他这用生命换来的、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目光中,被冲击得粉碎!

“不走!我不走!”我死死地回握住他冰冷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给他,泪水如同决堤般滚落,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带着一种破茧而出的决绝和直面内心的痛楚,“沈清砚!你这个疯子!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你听见没有!你给我活下来!活下来——!”

喊出这句话的瞬间,仿佛有什么沉重而冰冷的东西,在我心底轰然碎裂、崩塌。随之涌出的,是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痛楚,还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带着血腥味的释然。

我认了。

认了这被强加的命运,认了这以生命为代价的疯狂羁绊。

沈清砚,你赢了。

你用你的命,赌赢了我。

澄心斋内,浓重的药味与血腥气交织,沉甸甸地压着人心。太医们轮番上阵,银针如雨,药气蒸腾,与死神进行着无声而惨烈的拉锯。沈清砚的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胸骨,带来一阵压抑不住的痛苦痉挛,冷汗浸透了身下的锦褥。

我跪在床边,如同被钉在了原地。破碎的嫁衣上,属于他的暗红血渍早已干涸,结成冰冷僵硬的痂块。手腕上,被他濒死时依旧固执箍出的青紫指痕,此刻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口那被反复撕扯的钝痛。

太医们的低声交谈如同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肺腑之伤……凶险异常……”

“气血两亏,元气大伤……”

“今夜……是鬼门关……”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我的骨头缝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感官。我死死攥着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冰冷的手,仿佛那是连接着他生命线的唯一浮木。指尖传来的微弱脉搏,成了我世界里唯一的光亮,也是唯一的酷刑。

“沈清砚……”我喃喃着,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泪水无声地滚落,滴在他苍白的手背上,“撑住……求你撑住……你不是要我认命吗?我认了!我哪里也不去了!你听见没有?你活下来……活下来我就认命……”这带着血腥味的誓言,像一把双刃剑,刺穿我的骄傲,却也带来一种近乎自毁的解脱。

安亲王来过几次,脸色铁青,眼神复杂地扫过跪在床边的我,那目光里有滔天的怒火,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儿子性命的忧惧,最终都化为沉重的叹息,被太医以“需静养”为由请了出去。王妃醒转后哭晕了几次,也只能被嬷嬷搀扶着在外间垂泪祈祷。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夜色褪去,晨曦微露,又一轮红日高悬。沈清砚的脉搏依旧微弱,却奇迹般地没有断绝。他始终在昏迷与短暂的清醒边缘挣扎,每一次无意识地收紧手指,每一次痛苦的呻吟,都紧紧揪着我的心。

第三天深夜,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

张院判再次诊脉后,布满血丝的老眼中终于透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对着守在外间的安亲王低声道:“王爷,世子脉象虽弱,但已趋平稳!肺腑之伤暂无恶化迹象!最凶险的关口……算是熬过去了!接下来需静心调养,切忌再受颠簸刺激!”

“当真?!”安亲王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苍天庇佑!”王妃在外间喜极而泣。

巨大的狂喜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我浑身脱力,几乎软倒在地,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熬过去了!他真的熬过来了!

太医们留下详细的医嘱和药方,又安排了值守的医官,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告退。喧嚣紧张的澄心斋,渐渐归于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宁静。侍女们轻手轻脚地更换着染血的布巾,点燃安神的熏香。

我依旧跪坐在床边,不肯离去。紧绷的心弦一旦松懈,无边的疲惫便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眼皮重如千斤,意识开始模糊。朦胧中,我仿佛感觉到那只一直被我紧握的、冰冷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我猛地惊醒,抬眼望去。

昏黄的烛光下,沈清砚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盛满锐利、冰冷、偏执,也曾涣散痛苦的眼眸,此刻虽然依旧虚弱黯淡,却如同被雨水洗过的寒星,清晰地映出了我的身影。他静静地看着我,目光沉静而专注,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的疲惫,还有一种……仿佛穿透了生死、沉淀下来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你……”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极其微弱。

“别说话!”我连忙阻止,声音带着哽咽后的沙哑,却又透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太医说你需要静养!喝水吗?”我小心翼翼地端起旁边温着的参汤,用银勺舀起一点,凑到他干裂的唇边。

他顺从地微微张口,润湿了嘴唇,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和掌控,也没有了濒死时的脆弱哀求,只剩下一种沉静的、仿佛要将我刻入灵魂深处的凝视。

“我……”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执拗,“听见了……”

我喂汤的动作顿住,疑惑地看着他。

他费力地牵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因胸口的疼痛而蹙紧了眉头,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你说……你认命了……不走……”

我的脸颊瞬间滚烫!一股热流猛地冲上头顶!窘迫、羞恼、还有一丝被当面揭穿的慌乱让我下意识地想反驳,想收回那在绝望中脱口而出的“认命”。可看着他苍白虚弱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沉静的、带着一丝微弱希冀的光芒,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目光,声音低如蚊蚋,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别扭:“……你听错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低垂的侧脸,看着我在烛光下微微颤抖的睫毛。房间里只剩下他微弱的呼吸声和烛芯偶尔爆裂的轻响。空气里弥漫着药香和一种无声的、微妙的气氛。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以为他又昏睡过去时,他极其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虚弱的霸道:

“错了……也是我的。”

日子在小心翼翼的调养中,如同澄心斋窗外缓慢流淌的溪水,渐渐归于一种表面上的平静。

“怕。”我轻声回答,抬起头,迎上他转过来的视线,“怕你真的摔死。”

他的眼眸深不见底,静静地凝视着我,仿佛在分辨我话语中的真意。许久,他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那是一个极其虚弱、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满足。

“那就……值了。”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裹挟着千钧之力,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疏离,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我猛地低下头,眼眶瞬间酸胀发热。这个疯子!用命去赌一句“怕你死”,竟然还觉得值了!

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情感在心口翻腾冲撞,混杂着后怕、心痛、怨怼,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悸动。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将那股酸涩压下去,起身走到床边,动作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僵硬和别扭,替他掖了掖被角。

“别说话了,省点力气。太医说你要多睡。”我的声音有些发闷。

他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平稳绵长。我站在床边,看着他沉睡中依旧难掩病容却异常平静的侧脸,许久没有挪动脚步。

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嘶叫着,盛夏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澄心斋内,药香袅袅,一片静谧。那些尖锐的恨意和逃离的执念,仿佛真的在这日复一日的守护和那场生死相依的坠落中,被悄然消磨、融化,沉淀成一种更为复杂、更为深沉的东西,悄然盘踞在心间最深处。

时光在澄心斋弥漫的药香和无声的陪伴中悄然滑过。盛夏的蝉鸣被秋风的微凉取代,窗外的翠竹染上些许萧瑟的淡黄。沈清砚胸前的木板终于拆下,虽然动作仍需万分小心,但已能由人搀扶着,在室内缓慢踱步。

太医署的案头,关于世子伤势渐愈、龙体康健的奏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朝堂之上漾开圈圈涟漪。

这一日,秋阳正好,澄澈的光线透过雕花长窗,洒满一室暖融。沈清砚倚在临窗的软榻上,身下垫着厚厚的锦褥,身上盖着薄毯。他气色好了许多,虽仍显清瘦,但眉宇间的沉疴病气已一扫而空,只余下大病初愈后的些许苍白,衬得那双沉静的眼眸愈发深邃。

我正用小银刀仔细地将一枚秋梨切成薄片,准备用冰糖炖了给他润肺。瓷碟中的梨片莹白剔透,散发着清甜的果香。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脚步声整齐而急促,带着一种宫禁特有的肃穆。紧接着,是王府管事太监那拔高了调门、带着激动颤音的唱喏:

“圣——旨——到——!”

“安亲王世子沈清砚、准世子妃王文柯——接旨——!”

银刀“叮”的一声轻响,掉落在光洁的瓷盘上。

我猛地抬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圣旨?!

沈清砚的目光也从窗外收回,落在我瞬间苍白的脸上。他眼中并无太多意外,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早已预见的了然,还有一丝……安抚的微光。他对我伸出手,掌心向上。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放入他微暖的掌心。他握住,力道温和却不容置疑。

在侍女的搀扶下,我们来到澄心斋正厅。

厅内已设好香案。安亲王与王妃早已恭敬肃立在前,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期盼。传旨太监身着绯红蟒袍,手持明黄卷轴,面南而立,神情庄严肃穆。他身后,是两队身着金甲、气宇轩昂的大内侍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太监尖细高亢的声音在肃穆的大厅中响起,如同金玉相击,字字清晰,回荡在梁柱之间。

“朕惟安亲王世子清砚,乃朕之侄,宗室翘楚,天资粹美,向有沉疴。幸赖天佑,得遇良医,妙手回春,沉疴尽去,实乃宗室之幸,朕心甚慰!”

“兹有医女王氏文柯,秉性贤良,医术通神,仁心济世,于世子危难之际,施以神术,活命之恩,重于丘山。更兼温恭淑慎,兰心蕙质,侍疾之期,朝夕相伴,尽心竭力,其情可嘉,其行可表!”

圣旨洋洋洒洒,将沈清砚的“沉疴尽去”与我的“妙手仁心”、“温恭淑慎”大加褒扬。

“……感念其恩义深重,情意相投,实乃天作之合。朕躬亲闻之,深为嘉许。特此赐婚!”

最后三个字,如同定音的重锤,狠狠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赐尔二人择吉日完婚,永结同心,共效于飞!王氏文柯,贤德昭彰,特册封为安亲王世子正妃,享亲王世子妃俸禄仪制!赐玉如意一对,东海明珠一斛,蜀锦百匹,黄金千两,以示恩荣!”

“望尔二人,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为宗室表率,勿负朕望!”

“钦此——!”

“臣(民女)接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亲王与王妃激动得声音发颤,率先深深叩拜下去。沈清砚在我的搀扶下,也欲躬身行礼,被传旨太监连忙虚扶住:“世子重伤初愈,陛下有旨,免跪接!”

我跟着众人深深拜下,额头触碰到冰凉的金砖,那冰冷的触感却压不住心头的惊涛骇浪。赐婚……册封……圣旨……皇帝的金口玉言!这不再仅仅是王府的意愿,而是整个帝国最高意志的认可!是一道不容置疑、也无法违逆的天命!

巨大的冲击让我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该如何反应。直到沈清砚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我冰凉的手背,带着安抚的力道。

“谢陛下隆恩。”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沉稳而有力。

我这才如梦初醒,跟着讷讷道:“谢……陛下隆恩。”

传旨太监脸上堆满了笑容,将明黄的圣旨恭敬地交到安亲王手中,又指挥着内侍们将皇帝赏赐的玉如意、璀璨的明珠、华美的锦缎、耀眼的黄金一一抬入厅中。满室珠光宝气,华彩耀目。

安亲王捧着圣旨,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王妃更是喜极而泣,拉着我的手,语无伦次:“文柯!文柯!你听见了吗?陛下赐婚!册封世子妃!这是天大的荣耀!天大的恩典啊!”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指尖却依旧冰凉。圣旨……这意味着,我与他之间那场始于强掳、历经生死、纠缠不清的孽缘,终于被镀上了最堂皇、最无可辩驳的金身。从此,“世子妃”三个字,将如同烙印,伴随我一生。

宾客散去,赏赐入库。澄心斋内恢复了宁静,只剩下案上那对莹润无瑕的羊脂玉如意,在秋阳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沈清砚屏退了左右。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他靠在软榻上,目光沉静地看着我,仿佛在等待我的反应。

我站在窗前,背对着他,望着窗外庭院里那几株在秋风中微微摇曳的、叶片已泛黄的修竹。阳光穿过竹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

沉默在空气中流淌,带着一丝微妙的张力。

许久,我缓缓转过身。脸上已不见方才的苍白和惶惑,只剩下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我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的胸口——那里,厚重的衣衫之下,是狰狞的伤疤和刚刚愈合的断骨。

我慢慢蹲下身,与他平视。然后,在沈清砚沉静而深邃的目光注视下,我伸出手,隔着柔软的衣料,指尖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抚上他心口的位置。

掌下,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透过衣料和血肉,清晰地传递到我的指尖。

我抬起眼,迎上他骤然深邃、翻涌着无数情绪的目光,一字一句,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也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微澜:

“沈清砚,你的心病,我治好了。”

指尖感受着他胸膛下那蓬勃的生命律动,我顿了顿,目光落在他幽深的眸底,那里翻涌着我无法完全解读却也无法再逃避的暗流。我的声音很轻,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清晰地荡开:

“现在,换你治我的了。”

傅彦诚姜萝江月小说后续(回首岁岁安)全章一口气阅读清爽版(傅彦诚姜萝江月)陈曦热门爽文回首岁岁安傅彦诚姜萝章节目录+前文(江月傅彦诚姜萝)全文在线下载在线宁修远苏采薇沈如霜的内心纠葛与转变宁修远苏采薇沈如霜小说全文(可叹惊鸿一瞥)意外之处,引发热议……

相关阅读

最新句子

  • 1(番外)+(结局)孟忻枝司霆烈(雨过晴天皆是光结局+番外)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孟忻枝司霆烈)最新章节列表_笔趣阁(雨过晴天皆是光结局+番外)
  • 2(番外)+(全文)许云毅祝如星从前不待春风慢:全文+后续,从前不待春风慢:全文+后续完结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许云毅祝如星从前不待春风慢最新章节列表_笔趣阁(许云毅祝如星番外+全文)
  • 3雨过晴天皆是光:结局+番外(孟忻枝 司霆烈)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雨过晴天皆是光:结局+番外)雨过晴天皆是光:结局+番外最新章节列表_笔趣阁(孟忻枝 司霆烈)
  • 4(结局)+(全文)宋时礼苏韵怡(错将真心落梧桐:结局+番外)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宋时礼苏韵怡)最新章节列表_笔趣阁(错将真心落梧桐:结局+番外)
  • 5宋雪诗孟谦荀(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宋雪诗孟谦荀)宋雪诗孟谦荀最新章节列表_笔趣阁(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
  • 6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趣阁(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
  • 7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宋雪诗孟谦荀)全文免费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读无弹窗大结局_(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宋雪诗孟谦荀免费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读全文大结局)最新章节列表_笔趣阁(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
  • 8(错将真心落梧桐:结局+番外)宝藏小说分享(宋时礼苏韵怡)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错将真心落梧桐:结局+番外)最新章节列表_笔趣阁(宋时礼苏韵怡)
  • 9孟忻枝 司霆烈(雨过晴天皆是光:结局+番外)完结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孟忻枝 司霆烈最新章节列表_笔趣阁(雨过晴天皆是光:结局+番外)
  • 10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宋雪诗孟谦荀)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宋雪诗孟谦荀全文最新章节列表_笔趣阁(鹤别空山踏明月结局+番外+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