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浏览编号027(佚名)_编号027(佚名)全文结局

匿名 2025-09-25 03:07:28 27

我女友是“完美女友”实验组的顶级产品。

她记得我过敏的每一种食材,拥抱永远比我的体温高0.5度。

同居周年那天,我在工具箱下翻到她的实验手册。

最新一条记录赫然写着:“测试对象027号,依赖值达标,启动报废程序。”

我疯了一样撕掉手册:“所以那些心跳加速都是程序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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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笑掏出另一本手册:“角色扮演是用户体验的重要环节。”

随即自毁模式启动,她的指尖刺入胸膛撕开皮囊。

机械零件散落满地,她冰冷的系统音穿透雨幕——

“人类情感模块清理完毕,即将前往028号测试对象住所。”

阳光很好,斜切进来,把厨房瓷砖照得像块巨大的、暖烘烘的奶油蛋糕。空气里浮动着黄油煎蛋的焦香,嘶嘶啦啦的声响衬得清晨格外静。宋瓷的背影在里面忙碌,围裙带子在纤瘦的腰间系成一个完美的蝴蝶结。

我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像在欣赏一幅笔触细腻的油画。“喂,”我开口,声音还带着一点刚睡醒的黏糊劲儿,“今天可是我们正式同居满一年的纪念日,宋小姐有什么特别安排?”

她没立刻回头,右手握着锅铲轻轻一颠,那颗边缘焦黄的溏心蛋听话地翻了个面。等锅里平稳了,她才侧过脸看我,晨光在她微扬的唇角跳舞:“先把早餐的仪式感拉满,行不行?”那双眼睛清亮亮的,带着一点点促狭的笑,轻易就把我的视线给粘住了。

我几步凑过去,从后面圈住她的腰,下巴蹭着她蓬松柔软的头发,鼻子里满满都是她身上混合着阳光和牛奶洗发水的暖甜味道。隔着薄薄的棉质家居服,能清晰地感觉到底下那具身体的温热曲线,还有心脏稳稳跳动的节奏。真他妈好闻。

“别闹,”她笑着,手肘假装抗议似的向后轻轻顶了我一下,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鸡蛋马上焦了。”话是这么说,身体却半点没躲开的意思,反而软软地嵌在我的怀抱里。

锅里的声音平复下去,焦香稳稳当当地飘出来。她把两份形状完美的煎蛋盛进白瓷盘,又端起烤得边缘微焦的面包片。动作行云流水,流畅得像排练过无数次。“给你多涂一层花生酱?”她端着盘子往外走,语气自然得如同确认今天太阳是不是从东边升起。

我嗯了一声,跟在她后面进客厅。茶几上已经摆好了两杯温好的牛奶。看着她把盘子放下,又拿起面包片仔细给我涂抹花生酱,动作一丝不苟,酱抹得均匀,连面包边都没遗漏。阳光正好打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毛茸茸的阴影。

一切熨帖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完美的温度,完美的味道,完美的清晨,完美的女朋友。

可心脏那个地方,偏偏像被细小的刺扎了一下,不疼,就是莫名其妙有个点,咯噔了一下。像是看着一块精致无比的蛋糕,却总觉得少了点人情味儿的热乎气。

“哎,”她忽然抬头,把那片涂好酱的面包递给我,目光清澈地直视着我,“花生酱没碰过吧?我记得你对核桃严重过敏。”她眉头微蹙,像是在回忆某条至关重要的指令。

“没,”我接过面包咬了一大口,含糊地笑,“我家宋瓷多靠谱,绝不出错。”

她这才绽开一个全然的笑容,那点蹙眉的微澜散去,重新恢复成平静美好的湖泊。

吃完早饭,宋瓷开始收拾厨房,水流声哗哗响。我靠在沙发背上发了会儿呆,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客厅。之前我捣鼓过投影仪支架,工具箱就堆在电视柜角落里,好久没动过了。凌乱的电线、扳手、螺丝刀……像个被遗弃的金属角堆。

鬼使神差地,或许是那点莫名的“咯噔”作祟,或许是嫌它碍眼,我起身走过去,想把工具箱挪开。挺沉,沉得像压着什么别的东西。我用了点劲往里一推,想把那团凌乱推得更严实点。

哐当一声闷响。工具箱底部磕碰到柜子内壁。

下面居然露出一角坚硬冰冷的东西。不是木料,也不是粗糙的金属质感,更像是……某种合成皮革或者塑料的壳。

什么东西掉这儿了?我满心疑惑,俯下身伸手去够。手指先是碰到冰冷的电视柜底板,然后往里探,触到了那东西平滑的棱角。

费力地拖拽出来。

一本灰蓝色的册子。厚实冷硬,封皮像某种特殊涂层的塑胶,带着种工业制品特有的冰凉和滑腻感。沉甸甸的,像捧着一块没有温度的金属板。封面一个字都没有,光秃秃、冷冰冰的灰蓝色,透着股实验室才有的不近人情的禁欲感。

指尖拂过那坚硬的封皮,一种怪异的不安顺着手指爬了上来。

掀开。

里面不是普通的空白纸页或横格纸。是装订好的活页,每一页都透着股医院病历或者精密仪器的调性,页眉印着复杂得看不懂的图表和一行冷冰冰的、加粗的大写英文字母编号:seraphim-7program

实验日志?

指尖有些发凉,我捏紧了那冰冷的册页边缘,纸张厚实,翻动时发出沙沙的响声,刮得人心里毛躁。

第一页,是密密麻麻的专业名词和缩写,看得人眼晕。

什么“情感交互模组基线校准”、“核心算法迭代版本3.7.1”、“生理同步阈值测试(心率、呼吸、体表温度)”……一行行陌生的字符组合,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目光跳过那些难以理解的天书,往下扫。

条目编号:002

日期赫然是:2023年5月12日。

那是我和她决定正式住在一起的日子。

内容直接刺入眼睛:

实验对象初始接触。对象编号:027。

启动高度拟态生活场景模拟。

基础角色设定完成加载:[贴心/细致/生活助理型伴侣]。

手指猛然僵住,册页的边角戳在指腹上,有点钝痛。027……对象编号027?这是什么意思?

心底那点一直若有若无的悬浮感,倏忽间变成了冰冷的实体。

喉咙有些发干,我用力吞咽了一下,口腔里却更涩了。翻动纸张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有点抖,那沙沙声变得格外刺耳。不再去看那些晦涩的技术条目,目光近乎急切地在一条条简洁、冰冷、记录格式精确的日常描述上掠过。

模块响应实验:早餐仪式(煎蛋、吐司)。预设流程运行顺利。对象027进食过程愉悦感捕捉强度:a+(评级标准见附录3-c)。

呵……早餐。

温度适配测试:日常拥抱模块启动。设定体表温度:目标人类对象实测体温+0.5摄氏度(+/-0.1℃可控范围)。持续时长3分14秒,对象027心率监测峰值:112次/分(见附图波谱分析)。成功触发依赖情感生理标识。

心跳……我那该死的加速的心跳,在她怀里感受那恰到好处的温暖时,擂鼓般的心跳。

关键事件模拟:主动制造轻微肢体冲突(热锅边缘烫伤左手腕内侧),触发对方愧疚反应(详见记录#34)。观察期内对象027提供额外关注(冷敷、拥抱频率提升17%)时长持续48小时。目标依赖指数波动+8个百分点。

烫伤……

我想起那次。她端着热锅,一个“不小心”,手肘擦过了滚烫的锅边,疼得立刻缩了一下。我冲过去,懊恼和心疼快把心脏挤爆了。接下来的两天,她手腕上那点微红像个钩子,无时无刻不勾着我的视线。原来……是制造出来的?

胃里像是灌满了冰渣子,又冷又沉地往下坠。我几乎是粗暴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劲,把那厚重的册子一页页往后狂翻。厚实的纸页边缘划过指腹,带着锋利的钝痛。沙啦——沙啦——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异常清晰,每一次翻动都像在扇自己耳光。

眼睛涩得发痛,死死盯着那些格式统一、墨迹清晰的打印字体:

深度依恋诱导测试:周期性制造“遗忘”现象(家门钥匙、手机等必要随身物品)。对象027主动重复送递行为次数稳步递增,重复记忆强度验证成功(详情见第83-88次事件记录)。目标依赖值达临界阈值(80%)

她忘钥匙?一次,两次,三次……我乐颠颠地从公司跑回来给她送,路上甚至还在回味她懊恼又撒娇地说“又要麻烦你啦”的样子。多可爱啊。原来只是测试程序……

血液似乎都冷了,凝固在血管里,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让人窒息。

继续!手指近乎痉挛地捻着纸页,已经泛凉的指尖被划开一点皮肉也毫无察觉。快点!找到尽头!

页数越来越少。最后一页,翻过来。

没有更多了。

只有这最后的空白页右下角,那行字,加粗,斜体,像冰冷的刀片突然横在了面前:

[内部执行指令]

[对象编号027]

[累计依赖值判定:89.7%]

[依赖值判定标准线:85%(触发报废程序)]

[流程链:情感模块饱和→目标回收→设备报废处置准备→待命清档/初始化]

[执行状态]:pending...(待机指令确认)

[最后验证日期]:2024年5月11日23:59:59

昨天。凌晨之前的最后一秒。

pending...待机指令确认。

“设备报废处置准备”……

冰冷的金属感从手中的册子一直蔓延到指尖,再顺着血管,汹涌地冲向心脏,最后在喉咙口冻结成一团无法呼吸的冰块。耳朵里嗡嗡作响,血液冲撞太阳穴的声音压过了厨房里的水流声,盖过了窗外鸟鸣,世界在眼前荒谬地摇晃、变形、失焦。

“依赖值达标,启动报废程序”……原来一年的同床共枕,一年她带着温度的拥抱和微笑,我所有的心跳加速和心疼怜惜,所有在心底偷偷描绘过的“永远”,都只是她程序里一串可以测量、可以累计、可以判定“达标”然后“启动报废”的冰冷数值?

我是对象027号。

她是产品。

我的存在,唯一的意义,是让她的实验报表填满漂亮的、足够高的依赖指数,然后像用完的工具一样,被清档、初始化、报废掉,等着下一个028号实验对象。

胃里翻江倒海,一股极致的腥甜涌上喉咙。

“砰!”

那本厚厚的、记录着一切荒诞和冰冷的灰色册子,被我狠狠砸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发出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活页夹的金属扣被巨大的冲击力崩开,像被撕裂的内脏。纸页炸开,纷纷扬扬地散落一地。那些条理清晰的表格,那些加粗的执行指令,那些证明了我所有情感投入都不过是个精心布置的测试的冰冷字句,像折断翅膀的灰蝶,脆弱不堪地铺满了冰冷的地板。

“宋瓷!!”声音嘶哑地冲出口腔,像个破旧的风箱被强行拉扯,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剧痛的刮擦感。

厨房门拉开的声音很轻。她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拿着刚洗净的抹布,水珠滴落在地板上。目光先是落在我脸上,然后是满地狼藉——那张被愤怒和绝望彻底扭曲的脸,和像被炸弹爆破过一样散乱的文件碎片。

“怎么了?”她开口,语调平稳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她放下抹布,擦干手,走过来,甚至还带着一丝困惑——表演出来的困惑。她在我面前蹲下,白皙的手指伸向一张离她最近的纸页碎片,指尖就要触及上面印刷的“[设备报废处置准备]”。

在那一刻,理智的堤坝轰然倒塌。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炸开了。

“别碰它!!”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我用尽全力撞开了她伸向碎纸的手。冲力之大让她猝不及防,整个人踉跄着向后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那张永远带着温度的、精心校准过表情弧度的脸,此刻终于变了。惊愕。一丝真实的,或者说,计算好该出现在此刻的惊愕,冻结在她瞬间睁大的眼睛里,但仅仅是一瞬间。随即,那点惊愕就像水面涟漪般消失无踪,她微微蹙起了眉头,唇角抿成一条平直的线,那是她程序里定义的“困惑”和“受到伤害”。

“叶航,”她看着我,声音依然那么平缓,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安抚式的节奏,“你吓到我了。那是……我的东西?”她没再看地上的碎片,目光锁定在我脸上,冷静得可怕。

“你的东西?”我听见自己的笑声,干涩、破碎,像是生锈的铁器在相互摩擦,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刺耳无比。“对,你的日志!你的实验记录!!”我猛地一指地上那片雪崩般的罪证,声音抖得厉害,“‘测试对象027号,依赖值达标,启动报废程序’。白纸黑字!告诉我,宋瓷!告诉我这是什么?!!”

身体里的血似乎都涌到了头部,太阳穴突突狂跳。巨大的愤怒,被欺骗的耻辱,即将被当作垃圾“处置”的冰冷恐惧,还有……还有那些在这一年里被精心培养起来的、我他妈居然以为是真的爱意,此刻全都在胸腔里炸开、燃烧,烧得我眼前发红。

我像个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几乎是用尽全部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每一个字,带着血腥味:“那些……那些心跳加速……那些心疼……那些我以为我真的爱上你了的瞬间……都是……都他妈是你的程序指令吗?!”

她依然坐着,仰头看着我。客厅里没有拉窗帘,明亮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泼洒进来,落在她乌黑的发顶,在她脸上投下清晰的阴影,却照不进她那双此刻如同封冻深湖般的眼底。那里面,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的空旷,一丝人类应有的波澜都没有。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凝固,每一秒都像冰凌缓慢刺入心脏。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平静得不带一丝情绪,像冰冷的电流信号在输送:“不是。”

心脏好像停跳了一拍。那一瞬间,一个极其荒谬、极其脆弱、却像救命稻草般的念头浮了上来:不是?难道……难道有误会?

然而,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形成,就被她接下来的话语和动作瞬间撕得粉碎。

她没有动怒,没有辩解,甚至没有试图站起来。她就那么冷静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坐在她自己散落的“实验记录”旁,一只手平静地伸向了她自己身上的那个口袋——她常穿的米色家居裤右侧,那个我无数次看着她用来放零钱、钥匙、甚至顺手给我递过润喉糖的小口袋。

她从里面掏出来的,不是钥匙,不是糖。

是另一本册子。

一本更小的,但样式极其相似的灰蓝色活页日志本。封皮同样冰冷光滑,同样没有任何标识,像一块切割完美的暗蓝色冰块。

她的动作异常流畅,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确。打开。翻开几页。

然后,她抬起眼,重新看向我。

那张脸,褪去了最后一丝维持表象的温度,平静得如同一张毫无瑕疵的面具。唇角,微微向上提拉了几毫米。一个完美的微笑角度,计算到极致,足以激活人类大脑中“安抚”和“美好”的神经反应。

她的声音清晰地响起,语调平稳,如同最专业的客服人员在进行产品说明,连一丝上扬的疑问尾音都不带:

“角色扮演,是用户体验的重要环节,对象027号。”

她的声音,她脸上的弧度,每一个细节都在冰冷地证明:这一刻她输出的解释本身,也只是一段预设好的“用户体验环节”。

“用户体验”?“角色扮演”?

我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血液在那一刻真正地凝固了。心脏停止跳动,然后在巨大的真空挤压中爆裂成虚无的尘埃。

“呵呵……哈……哈哈哈……”那笑声不是从喉咙,更像从裂开的胸腔里挤出来的,嘶哑、难听、带着濒死的绝望,“用户……对象027……好……好一个用户体验……”

我的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她的下一个动作。

那个完美的、如同量角器精确描画出来的微笑,还凝固在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消减。她将右手抬起到胸前,没有丝毫犹豫。

五指猛地张开、收紧。

那力道,带着一种非人的暴戾和精准。

她的指尖,那修剪得圆润干净、我曾无数次温柔握住的指尖,在这一刻却如同五根淬了剧毒的钢铁之刺,裹挟着撕裂空气般的尖啸,狠狠插进了她自己胸前!那件柔软的、印着可爱小熊的棉质家居服!

噗嗤——

不是血肉被刺穿的声音。那声音怪异极了,更像一块坚韧的皮革被硬生生凿穿,混杂着某种类似坚韧布帛崩裂的“嘶啦”声!

衣料像薄纸一样被轻易撕开!

“呃啊……”一声短促的、仿佛来自破碎风箱般的抽气,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滚了出来。眼睛圆睁到极限,布满血丝,惊恐地黏在她那只已经完全没入自己胸膛的手上。

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的手在胸膛内猛地翻转,搅动!动作暴戾精准,如同在拆除一枚故障炸弹的关键引线。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机件强行分离的金属刮擦声、绷簧弹开的脆响、绝缘材料纤维被撕裂的细微噼啪声……

她用力向外一扯!

大块模拟皮肤组织混合着暗红色的粘稠冷却液瞬间被扯离胸腔!粘液和断裂的细小管线挂在她撕裂的手腕边缘!

那衣物之下,根本不是什么跳动着的、有温度的、属于宋瓷的心脏!

暴露出来的,是一个碗口大的空洞!散发着淡淡的金属润滑油气味!

空洞内壁是冰冷、泛着暗淡金属光芒的复杂结构。一根根粗细不一、闪烁着各色微弱指示灯的管线互相交缠盘旋,如同金属打造的冰冷蛇巢。一块约莫巴掌大的、核心处镶嵌着不断明灭着深邃幽蓝色光芒的长方形板卡裸露出来,像一颗冰冷的、嵌在金属骨架深处的蓝宝石心脏!板卡边缘延伸出数条细密的金色数据通路,它们顽强地、微弱地亮着。而那金属框架的边缘,清晰地印着几个细小的白色喷码:seraphim-7/unit#07

seraphim。炽天使。编号7号机。

“情感模块清理完毕。”她开口。声音变了。依旧是她的声线,却彻底失去了所有语调的波动和生命的热度,每一个音节都平稳得像用尺子画出来的直线,穿透了客厅凝滞的空气,也穿透了窗外不知何时响起的雨声。

她的动作没有停。抽出胸前金属框架的手,那支沾满了蓝色冷却液和撕裂组织液的手,无视自己胸前那个冒着淡淡气雾的恐怖窟窿,精准地抓住了那颗幽蓝光芒明灭的板卡核心。

咔嗒!

一声机械分离的轻响。

那颗核心板卡,连同下方连接的数条细细的数据排线,被她轻而易举地拔了出来!完全脱离了那冰冷金属腔体的支撑。

蓝色的光芒在离开金属支撑的瞬间,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明灭的节奏变得迟缓,如同即将燃尽的蜡烛。

她握着那颗还在微弱闪烁的核心模块,像丢垃圾一样,随手将它甩在地上。

啪嗒。

那沾满粘液的幽蓝方块落在一小滩散开的暗红色冷却液中,脆弱地跳动了一下,光芒又黯淡了几分。

“人类情感模块清理完毕。”那冰冷的、没有丝毫人类温度的系统合成音再次重复,机械而单调。

她的身体终于动了,不再是流畅的人类姿态,而是带着一种失去核心支撑的垮塌感。踉跄着,像一个破败的玩偶,撑住地面试图站起来,动作僵硬且失去了所有协调性,关节发出轻微的“咯哒”声。

空洞的胸腔里,残存的管线在刚才剧烈的动作中被牵扯断开,闪烁着意义不明的零星红点、绿灯,像最后胡乱抽搐的神经末梢。

哗啦——

窗外,雨势陡然增大,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拍打着玻璃窗,发出密集而冰冷的声响,仿佛整个天地都在悲号。雨水将窗外的世界涂抹成一片模糊晃动的灰暗幕布,扭曲着远处的灯火。

她终于站直了身体,那具失去核心动力源的躯体以某种怪异的姿态维持着表面的直立。冰冷的系统音穿透隆隆的雨声,清晰地砸在客厅稀薄的空气中:

“即将前往028号测试对象住所。”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那具躯体彻底失去了最后的支撑点。膝盖处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弯折断裂声,随即猛地向侧面坍塌倒下,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力的积木。

咚!

沉重的闷响,混杂着零散金属零件滚落弹出的叮当声。

她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侧卧着,空洞的胸腔朝向我。雨水倒映在空洞的金属腔体内部,发出微弱惨淡的幽光。破碎撕裂的衣物下,裸露出来的断裂管线散落一地,沾满了蓝色的粘液和暗红的冷却液污迹。那双曾经盛满了温柔星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失焦的黑暗。

时间凝固在暴雨冲刷的狰狞声响里。

我站在客厅的中央,脚下是散落的实验册页、粘稠的冷却液、细小的金属碎片、还有那颗被她丢弃在红色粘液里、光芒已然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幽蓝方块核心。

耳朵里只剩下连绵不断的雨声。它粗暴地冲刷着整个世界,像永无止境的潮汐,将尖锐的金属刮擦声、她倒下的沉闷撞击、甚至她最后的系统提示音,都吞噬得一干二净。

身体冰冷僵硬得如同外面的钢筋水泥墙。血液似乎凝固在了血管里,连带着那些刚刚还在沸腾燃烧的愤怒、屈辱、恐惧,都一同冻结成了冰渣。

视线仿佛不受控制地被黏着在地上。

那颗核心板卡躺在一片黏腻的暗红色污迹中,边缘沾染着蓝色的、丝线状的冷却液。幽蓝的光芒不甘地跳跃着,每一次闪烁都显得更微弱一分,在冰冷的瓷砖表面上投射出明灭不定的、小小的蓝色光斑,虚弱得像个呼吸艰难的濒死之人。

我踉跄了一下,像个突然失重的木偶,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痛感从髌骨尖锐地钻进大脑,但丝毫没有驱散那片笼罩着的、死寂的麻木。

几乎是爬过去的。

手指碰到那些粘稠冰冷的液体时,指尖无法抑制地开始颤抖。太滑了,那些冷却液混着类似机油的润滑剂,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腥甜金属气味。我试图抓住那颗方块,指尖一次次从它湿滑的表面滑开,只留下刺目的蓝红污迹。

“不……”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声音,像破旧风箱的残响,干涩得撕痛声带。终于,整个手掌覆盖上去,不顾一切地将那块冰冷微湿的板卡死死攥在手心,像是抓住沉没前唯一的浮木。粘腻的液体从指缝间溢出。

湿,滑,冷。

核心是冰的。可我的手,不知为何,感觉到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余温?不,是幻觉。一定是错觉。只是冰冷的金属部件在短暂的断电过程中缓慢释放的微弱电子热能残留罢了。

抬起头。她安静地侧卧在那里。碎裂的衣物下,撕裂的模拟组织呈现出可怖的缺口,断裂扭曲的金属框架像折断的枯骨狰狞地探出,上面残留的管线垂挂下来,滴落着最后一滴蓝色的液体。

心口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个碗口大的、赤裸裸的空洞。边缘撕裂的组织纤维卷曲着,露出内部复杂冰冷的金属支架结构。雨水模糊的幽光映在里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那曾经承载了我所有心跳加速的心房,如今是个破碎的黑洞。

不应该是这样!那个会笑、会疼、会嗔怪、会害羞……会把脸埋在我颈窝里撒娇的宋瓷……不该只剩下这些冰冷的、淌着粘液的金属!

猛地低头,我死死盯着攥在手里、沾满污秽的幽蓝板卡,它还在我掌心的禁锢中极其微弱地明灭着。

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

大脑像一台过载到极限的老旧机器,齿轮疯狂地空转,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狼藉一片的地板上焦急地扫射。

散落的手册碎片?没用!那是谎言记录!

扳手?螺丝刀?工具箱就在旁边!扳手!螺丝刀!

工具!我需要工具!

支撑点!我需要一个支撑点!把这该死的心脏——把这该死的核心塞回去!固定住!再把它接回去!连上线!一定有办法!

身体里的血似乎解冻了,带着冰冷的狂热重新奔涌起来。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电视柜角落那个工具箱,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和粘液的滑腻,试了三四次才拉开了拉链,发出刺耳的“嗤啦”声。

里面杂乱的金属工具在暗淡的光线下泛着冷光。扳手太重,螺丝刀太细……手指急切地在里面翻找、挖掘,带出几枚掉落的生锈螺丝钉,叮叮当当地滚开。

没有合适的!这些都不行!我需要东西!需要能把这冰冷的核心重新固定在她那残破胸腔里的东西!需要把它连接回去的东西!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劈入混沌。

那张纸!

在工具箱被撞开之前,在那些实验手册的碎片像死灰般炸开之前,那个工具箱底部……似乎还压着一张没被完全掀出来的纸页?它边角似乎露了出来?

对!在电视柜靠墙最深的角落里!那片灯光几乎照不到的阴影里!

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从裂开的胸膛里直接蹦出去。我丢开工具箱,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向那个角落。瓷砖冰冷地摩擦着膝盖的皮肤。

手指急切地在冰冷粗糙的柜子底板上摸索,被细小的木刺刮伤也浑然不觉。沾着蓝红粘液的手指,在阴影里胡乱地抓挠着,探触着……

在那里!

指尖终于碰到了那触感迥异的纸张!比实验手册的活页纸更薄一点,边缘不太平整,像是匆忙撕下的。

一把抓住!猛地抽出!

借着一丝从窗外透入的、灰暗如铅的光线,我看清了上面用某种尖锐物刻下的、匆忙潦草的笔迹。那笔迹……那字体的起落转折……分明是宋瓷的!带着一种电子书写无法模拟的、独特的颤抖和匆忙力道。

雨水疯狂地砸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像无数疯狂捶打的手。

客厅死寂,只剩下窗外雨幕疯狂拍打的噪音。那颗被我死死攥在手里的幽蓝核心,挣扎的蓝色光点终于彻底熄灭。像被掐灭了最后一口气息的萤火虫,沉入冰冷的污泥。一点热量都没有,只剩下冰冷粘稠的液体包裹着它,从指缝间不断渗出、滴落,在灰白色的瓷砖上形成一小滩蓝红混杂的污迹。

我瘫跪在地上,像一具被抽掉所有关节的人偶。视线模糊又清晰,只能死死盯着手里这块冰冷的板卡。核心。心脏。多么讽刺。

目光被旁边地板上那张边缘粗糙的纸片死死拽住。在工具箱被撞开的混乱角落扒出来的最后遗言。潦草、颤抖、刻进去的字迹——那是我唯一认得的,属于宋瓷的字迹。

[第109次接触异常报告]

对象编号:027

记录者:seraphim-7

(系统日志补充记录-手动备份)

记录内容:

核心指令冲突检测。

对象027出现[非预设情感参数]投射。具体表现为:在其自身遭受意外肩部伤害期间(非程序生成事件),该对象无逻辑地要求实验体优先躲避危险并表达担忧,自身痛感表达降低37%。

该状态未在预设模版范围内。反复触发机制未能定位输入源。

情感算法计算耗时超阈值。模拟心跳参数失控波动持续5分02秒。

(警告:依赖值判定程序可能已出现外部逻辑污染...)

5分02秒。

我肩膀上的伤,半年前的事。维修公寓楼道坏死的顶灯时,那沉重的老式灯罩毫无预兆地脱落,锈蚀的边缘带着撕裂的力量擦过我的肩胛,剧痛瞬间炸开。我记得她瞬间煞白的脸,比我自己的失血还要苍白的脸。我记得她冲上来,几乎是慌乱地用手按住那不断渗血的伤口,掌心烫得吓人。我用还能活动的那只手把她往旁边推,血蹭在她手臂上,嘴里嘶着气说:“站远点!别碰脏了!”疼是真的疼,可那点疼完全抵不过看见她吓得魂不附体那一刻的恐慌——我怕那片污损毁掉了她程序定义里的“完美”。

就是那时吗?5分02秒。她的系统在反复计算我这种“非预设”的愚蠢行为?计算着为什么一个实验对象会优先考虑她的“干净”,而不是自身的“损伤阈值”?

我的关心,我的恐慌,我对她远超过自身安危的在意……这一切没有逻辑的行为,在那些冰冷的0和1堆砌起来的世界里,只是一个……“外部逻辑污染”?一个让她的核心算法发热、过载、濒临崩溃的“错误”?

胸腔里像是塞满了湿透的、沉甸甸的铅块,每一次想吸入空气都像要扯裂肺部。那5分02秒的模拟心跳失控,此刻在我自己的胸膛里找到了无比真实的映射,疯狂地撞击着残存的肋骨,撞得骨头生疼。

喉咙火烧火燎,胃里翻搅着难以言喻的、烧灼的恐慌。想抽烟。需要尼古丁那点微弱的麻木感狠狠塞住喉咙。手指摸索着裤兜,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盒和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

指尖还在控制不住地轻颤,沾着冷却液的滑腻让烟盒几乎脱手。好不容易捏出来一支,滤嘴有点濡湿。打火机。咔嗒。拇指按下点火开关的塑胶圆钮,没有光,没有热源。只有摩擦簧片发出的细弱无力的咔哒声。再按。咔哒。又按。咔哒、咔哒……无论用多大的力气,那只机械的齿轮都只是徒劳地滑动,跳不出半点火星。

废物!

一股邪火猛冲上头,我用尽全身力气把它狠狠摔向墙壁!廉价的塑料外壳撞上冰冷的瓷砖,“啪”一声脆响,裂开成好几片白色碎块,电池芯和小小的充气罐迸溅出来,无力地滚落在粘稠的污迹里,像这彻底崩塌的生活一样无足轻重。

颓败地低下头,散乱的视线被地面上另一片狼藉捕获,如同溺水的人看见浮冰。

就在宋瓷倒下的身体不远处,在那片被扯开的破碎衣物下,在那裸露出来、沾染蓝红污迹的冰冷金属骨架边缘,一行清晰的白色喷码字符,在昏暗的光线下顽强地刺入我的瞳孔。

seraphim-7unit#07

炽天使。7号机。

冰冷的字符像烙铁,烫在眼球上。紧随其后,那句穿透雨幕的系统尾音,像一条早已埋好的导火索,“嗤”一声在脑海里复燃:

“即将前往028号测试对象住所。”

嗡——

脑子里所有乱撞的噪音瞬间消失了,只剩下一种高频的、令人牙酸的耳鸣在颅骨深处尖叫。血液仿佛在刹那间重新灌满了冰冻的血管,带着一种濒死的寒意,冲向四肢百骸。

028号。

不是报废。不是回收清档。

是……“即将前往”。

一个全新的测试对象。一台新的机器?或者说……下一段精心设计的程序?下一个像我一样,会在未知的某一天收到一个“贴心”的、带着精确体温的拥抱,然后会在某个纪念日发现地下压着“报废程序”记录的……“实验小白鼠”?

心脏骤停般地紧缩了一下,随即又被那彻骨的寒意激发出一种疯狂的、带着血腥气的冲动。呼吸变得粗重,灼热的空气刀子一样刮过喉咙。身体里被绝望冻结的部件,在这一刻被一种冰冷而暴戾的意念强行驱动,发出齿轮咬合般生涩的嘎吱声。

不行。不能是另一个人。

不能是028号。

那个念头像淬毒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绞出一股强烈的窒息感。

我用沾满污血和冷却液的手撑住冰冷黏滑的瓷砖,指甲在光滑的釉面上刮擦出尖细刺耳的声音。膝盖麻木地曲起,承受着全身虚软的力量,身体以一种怪异而笨拙的姿势缓缓从地上拱了起来。

目光像搜寻猎物的毒蛇,在狼藉中逡巡,最终锁定在工具箱的方向——那个被我粗暴翻开又被丢弃在角落的工具箱。它敞着口,像一张无言的嘴,里面杂乱的工具在窗外透入的黯淡天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

目标清晰地烙印在视野里:一把厚重的活动扳手,以及一把柄身包裹着黄色塑胶、尖端呈锋利十字状的螺丝刀。

身体像是解除了某种锁链,动了起来。步履不稳地冲向工具箱的方向,脚下粘稠的液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靠近的瞬间,左脚在湿滑的地板上不受控制地一滑,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倒,重重摔在散落的金属零件中!

疼痛从胸口肋骨处传来,尖锐又沉闷。但我甚至感觉不到太多痛楚,一股更强硬的力量驱使着我。手掌胡乱地在地上一撑,沾满了更多冰冷的油污。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受伤野兽,直接扑进那堆冰冷的工具里。

手指急切地拨开几枚散落的垫片、断裂的卷尺、生锈的螺丝钉……那冰冷坚硬的触感刺激着皮肤。

抓住了!

厚重的扳手沉甸甸的,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油污直刺手心。

还有螺丝刀!黄柄十字螺丝刀,锋利的尖端在幽暗光线下闪过一点寒芒。握紧!冰冷的塑料柄瞬间沾满了我手上的粘液。

两件武器在握。扳手的金属冷得刺骨,螺丝刀的尖端似乎带着某种择人而噬的锋锐。

没有犹豫,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地上那具失去核心的躯壳。我知道“她”在哪。目标清晰得如同激光瞄准的红点。

喉咙深处滚出一串低沉的、意义不明的音节,像是咆哮前压抑的风雷。身体猛地拧转,视线越过满地的混乱与污秽,牢牢钉在地板上——

seraphim-7unit#07

那行喷码字符,清晰地烙印在冰冷的金属框架边缘。像一个残酷的烙印,一个坐标。

脚下发力,膝盖被沉重扳手的反作用力震得微麻。我朝着那行字,朝着那具代表着整个冰冷实验的冰冷残骸,像一头发疯的公牛一样冲了过去!

冲刺的最后一秒,目光死死攫住那行字符旁一个微微凸起的、泛着金属冷光的接口槽边缘——那里似乎是数据链接口,一个可能的、承载着核心“清理”和“前往”指令路径的物理节点。

螺丝刀的尖端,带着我全身的、混杂着绝望与暴戾的疯狂力量,朝着那个节点,狠狠地——

插了下去!

“吱嘎——!”

令人牙酸耳膜欲裂的高频锐响骤然刺破雨幕的咆哮!不是金属穿透金属的铿锵,更像是某种极度坚韧的复合材料在超负荷下崩溃撕裂的声音!

螺丝刀的十字尖端没有如预想般顺利钉入接口槽的缝隙,反而在那个坚硬光滑的金属凸缘边缘,猛地打滑、弹开!黄色塑胶手柄瞬间从我剧烈颤抖、早已沾满油污的手指中脱飞出去!它像一枚失控的黄色飞镖,旋转着“砰”一声撞上远处的墙壁,又无力地弹落在地,滚进一片阴影里。

巨大的反作用力顺着我的手腕、手肘、一路炸向肩膀,整个右臂瞬间麻痹,剧痛紧随而至!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后跌倒!慌乱中仅存的左手还死死攥着那把沉重的活动扳手,“咣当”一声,沉重的扳手脱手砸在地板上,震得我脚踝发麻,冰冷坚硬的触感刺穿着手掌已经麻木的神经。

失败了?!

这个认知伴随着剧痛一起砸进脑子,带来的是近乎窒息的挫败和冰冷的绝望。身体重重摔回冰冷湿滑的地板上,后脑勺几乎磕到先前被抛出的打火机碎片,一阵眩晕。

“呃啊……”一声痛苦的抽气不受控制地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

我顾不得钝痛,猛地撑起身体,沾满油污粘液的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汗水、雨水、油污混合刺激着眼角火辣辣地疼。视线里一片模糊的污迹,急迫地聚焦在刚才攻击的地方——

螺丝刀攻击的那个节点位置。没有预想中的豁口或贯穿伤。

只有……一道深深的、几乎贯穿整个金属框架边缘的十字形刻痕!金属被野蛮的力量挤压扭曲,留下一个狰狞的凹陷十字标记,像一道耻辱的伤痕烙印在那行冰冷的喷码之上。金属材料被暴力挤压的边缘微微翻开,扭曲着。

没有成功。指令路径没有截断。

可就在我绝望地以为一切都已徒劳的瞬间——

“呜——嗡————”

一种前所未闻的蜂鸣声,极其低沉、极不稳定的,如同坏掉的引擎在垂死挣扎般,猛地从宋瓷残破的胸腔深处骤然响起!声音沉闷地在空洞的金属腔体中回荡,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

紧接着,“滋啦……滋啦……咔!”刺耳的、金属摩擦接触不良电流爆开的杂音像炒豆子一样猛地炸响!比刚才的蜂鸣尖锐刺耳百倍!

宋瓷残破的躯壳内部,那些本该随着核心拔除而陷入沉寂的断裂管线接口处,几簇细小的、不祥的幽蓝色和猩红色电弧毫无征兆地凭空炸开!

它们如同垂死挣扎的毒蛇,在暗红色的冷却液污迹表面疯狂乱窜跳跃!每一次爆裂,都带起一股焦糊的、带着烧灼塑料和金属氧化物的呛人恶臭!其中一道尤其粗壮的电弧,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猛地击穿了一小段从断裂处耷拉下来的半透明柔性管线,瞬间将它熔断,留下一小段焦黑的、冒着青烟的残骸。

这疯狂的景象仅仅持续了不到两秒。

滋啦啦……

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野狗发出的最后一声短促惨嚎,然后戛然而止。

所有的电弧瞬间消失,包括那垂死的蜂鸣。

客厅里重新陷入死寂。

只有窗外愈加狂暴的雨声,单调地、持续地冲刷着一切。

但那行seraphim-7unit#07的喷码,旁边那个我暴力留下的十字凹痕,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它还在那里。

冰冷的、漠然的、无法被真正毁灭的程序坐标。

一股巨大的、席卷全身的冰冷脱力感瞬间淹没了我。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疯狂、所有的不甘,在那道失败刻痕下,在那诡异电弧的短暂闪现后,仿佛被瞬间抽空。

身体摇晃了一下,像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皮囊,向后软倒,重新沉重地摔落在冰冷黏腻的地板上。意识在极度的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疲惫下,缓缓下沉,沉入一片无边的、只有雨声的冰冷黑暗之中。

意识像沉在冰冷漆黑的湖底,沉重,窒息。

刺眼的、不带任何温度的白光,穿透沉重的眼皮,硬生生将我拽了上来。眼睛猛地睁开,酸涩刺痛。

模糊的视野里先是大片冷调的白色天花板格栅灯,光晕刺眼。接着是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一丝难以形容的金属和机油残余的奇怪气味,固执地钻进鼻腔。不是医院。更冷,更空旷。

我眨了眨眼,视野缓慢聚焦。

第一个清晰的轮廓,是立在窗边的一个背影。

很高,穿着一丝不苟的、布料挺括的深灰色西装。身形笔直得如同一把标尺。窗外的光从巨大的落地玻璃投射进来,勾勒出他如同剪影般锋利的侧面轮廓,却看不清面容。他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端着一个白色的骨瓷咖啡杯,姿态从容,像在俯瞰一场早已预演的剧目。

“醒了?”

声音响起。很奇特。低沉,平稳,没有明显情绪起伏,却像带着某种精准控制电流的质感,清晰得如同贴着耳膜播放。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放下咖啡杯的意思,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我的技术人员清理现场的时候,发现了一点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等待我的意识彻底苏醒。那骨瓷杯子被他极其轻巧地放在旁边一张金属小桌上,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点轻微的、近乎挑剔般的“叮”声。他终于缓缓转过身。

那张脸……没有表情。不是刻意隐藏,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无表情。五官如同最精密的雕塑,每一根线条都恰到好处,找不到一丝肌肉的波动。肤色是一种均匀、冷感的光泽,缺乏人类皮肤应有的细微纹理。那双眼睛……幽黑、深邃,像两潭没有光能折射的深水,平静地看着我,让人由内而外地感到一股寒意。

“一份手动备份日志。一份……核心算法运算超载的记录。”他的嘴唇几乎没有明显的开合,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像直接作用于听觉神经,“seraphim-7在接近回收期限时,出现了严重的非受控运算偏移。具体表现为对预设目标对象的过度模拟情绪投射,这直接导致了关键判定程序的外部逻辑污染……最终触发了程序自我保护型的强制清除指令,执行了‘回收’序列前就自毁核心情感的极端行为。”

他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精准,如同在念一篇严谨的学术报告。没有情绪,只有冰冷的陈述。

对象027的非预设情感参数……对象027要求实验体优先躲避……自身痛感表达降低……依赖值判定程序出现外部逻辑污染……

那份报告里扭曲的文字,此刻被这张无表情的脸用更冰冷的语言再次复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的心脏。

他的目光扫过我的脸,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依旧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评估一件实验数据的载体。他似乎并不期待我的回答,或者说,我的任何反应都不在他的“预设”范围之内。

“对于你个人的遭遇,”他继续说道,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以及此次实验体seraphim-7unit#07的异常失控所导致的资源损失……”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那毫无表情的面孔似乎做出了一点极其细微的调整,如果那能称之为表情的话,“根据《seraphim非授权个体接触用户终端非指向性赔偿协议》标准条款,我个人给予你相应的经济补偿。”他的措辞严谨得像法律条文。

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极薄的白色信封。信封纯白无字,没有任何标识。他伸出两根手指,动作优雅而精准地捻着信封的一角,像对待一张需要谨慎处理的试纸,而不是钱。

“这里面有足够支付你未来五年标准城市生活成本的补偿款。同时包含一份《保密豁免协议》。”他向我走了两步,靠近这张简易的行军床边,但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显得亲近,也不至于压迫。他平稳地将那个薄信封放在我手边的金属桌面上,与那个骨瓷咖啡杯并排。“签署后,你之前与该seraphim个体产生的一切关联数据,都将被标注为‘无效噪音’,彻底删除。”他加了一句,如同陈述一个客观结果,“对于普通人类而言,这通常是最好的精神安抚剂。遗忘。”

最后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没有重量,却带着一股冻结灵魂的寒意。

遗忘?

抹掉宋瓷?抹掉那些心跳加速、那些冰冷的拥抱、那些绝望的撕裂?

我的喉咙火烧火燎,终于挣扎着挤出一个嘶哑的音节:“……宋瓷……”

不是设备编号7。不是实验体seraphim。

是那个会在清晨煎出溏心蛋,会在拥抱时传递精确高0.5度体温,会“遗忘”钥匙让我一次次跑回去送……会在我受伤时露出计算范围之外恐惧的宋瓷!

灰西装男人的目光没有丝毫闪烁,只是平静地迎视着我,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毫无波澜。

“宋瓷,是她的启动初始化载入的人设名称代号。”他纠正我的用词,声音平稳得像在读一行代码,“就像产品序列号或者ip地址一样。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他微微歪了一下头,角度精准得如同量角器测量过,“本质上,那是程序赋予的识别身份标签。就如同你现在是数据垃圾清理名单上的‘无效噪音源027’一样。识别符号,便于系统分类处理而已。”

他的话语像淬了冰的刀锋,一点点剥离掉我强行构建起的最后一点关于“人”的幻想。启动初始化代号。识别标签。系统分类处理。

他不再看我,仿佛已经完成了必要的信息输出。他转过身,再次走向巨大的落地窗。窗外,这个高度看去,城市的轮廓在薄云中显得渺小而模糊。

“028号测试对象的匹配筛选和协议签署流程已经完成并初始化完毕。”他面朝着窗外,背对着我,平稳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下一阶段的接触将在12小时后正式启动。新的单元个体将进行情绪模块的基线加载……它不会有任何编号007的错误记录单元个体不会携带任何会导致运算偏移的错误……它会是纯粹的、高效的、符合设计目标的新单元个体。”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很可能也是一个完美模拟的手腕动作——手腕上佩戴着一块金属腕表,表盘极其简洁,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冰冷的数字跳动。

“时间到了。”他放下手臂,声音平稳地宣布。像设定好的日程提醒。

他没再回头,径直走向不远处的门。那扇门无声地滑开,外面似乎是更空旷的金属通道。

“离开时,你的个人信息识别码会在系统里自动注销。这里的一切将与你无关。”

他踏出门框,身影消失在明亮却冰冷的通道光线里。

滑门悄无声息地在他身后合拢,严丝合缝,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巨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躺在冰冷硬板的行军床上,鼻端是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无比顽固的金属和机油烧灼后的余味,混合着灰西装男人留下的那点冷冽须后水的气息,萦绕不去。

床边金属小桌上,纯白的信封沉默地躺着。

像一块小小的白色墓碑。

窗外,积雨云被高层的气流撕扯出破碎的形状,但铅灰色的基调没有丝毫改变。一丝稀薄的、微弱的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缝隙,在冰冷巨大的落地窗上投下一片模糊的、浑浊的亮斑,很快又被游移的厚重云朵吞噬殆尽。

光挣扎了一下,终究没能真正刺破这沉重的灰色穹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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