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杏辞最新小说(沈璟)全文阅读
# 卖身葬父那年,我被沈母买回去给沈璟做冲喜娘子。 那日,我去酒楼接公子回家,听见友人劝他: “那秦杏儿跟了你那么久,你好赖给她个身份,别作践了人家。” “七年了,连贵妃都怀上龙子了,有些事该放下就放下吧……” 半杯酒下肚,沈璟嗤笑,“给不了,放不下。” “若是她懂事些,我还能考虑给她个通房丫鬟做做,可惜是个心机深重的。” 我想起公子爱戴的竹簪、私藏的小像和待我时的忽冷忽热,不免心酸。 我不是没想过离开,只是欠沈家的太多,我好像怎么也还不完。 直到宫宴上,贵妃不慎落水,不谙水性的沈璟不管不顾地跳湖救人,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于是我救起贵妃,保住皇嗣,在皇上问想要什么赏赐时,跪地磕头,“奴婢只求恢复自由身。” 出了宫门,沈璟靠在马车旁,以为我求了赐婚,笑问: “怎样?这下终于如愿以偿了?” 我抬头望着宫墙外的天,松了口气。 “嗯,如愿以偿了......” 1 屋内对话还在继续。 “瞧那秦杏儿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居然是个心机女?” “她们这种妄图勾搭主子攀高枝的货色,我见多了”,沈璟嘴角带着讥笑,“到底是小门小户,改不了骨子里的下贱。” 心机女、勾搭主子、下贱...... 难听的词儿不听使唤般往耳朵里撞。 哪怕竭力忍耐,还是撞得我鼻尖一酸,落荒而逃。 说下就下的雨,顷刻间,便砸在脸上。 我想起初到沈府那日,也是这样的天。 偌大的沈府漂亮的宛若只金元宝,我却小心翼翼低着头不敢瞧。 待沈夫人问过八字,几个嬷嬷将我拽到浴房一阵洗搓,推到沈璟的房,落了钥。 我刚战战巍巍往前走了两步,便被迎面而来的茶盏砸破了额角。 “滚!我不需要劳什子的冲喜新娘!!!” 血模糊视线我也顾不上,只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脑海里全是沈夫人不容抗拒的冷呵,“我们沈府不养闲人,一个月时间,你若还得不到璟儿接纳,我就把你发卖到花窑。” 我知道沈夫人是真的会那么做,只得听话照做,小心翼翼地讨好。 可是公子总是那般冷漠,叫人难以靠近。 我给他端茶倒水,他会冷着脸砸碎杯盏,我给他做竹蜻蜓,他会看也不看地扔掉。 只要我碰过动过的东西,他通通不要,就好像我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可我没心没肺惯了,睡一觉又能腆着脸,捧刚烙好的香油饼给公子尝。 被拒绝我也不气,只是问公子能赏给我吃吗?公子冷哼一声,捏起书卷不回答。 我就抱着饼子坐在地上大快朵颐。 香喷喷油亮亮的香油饼真是好吃极了,好吃到我三两口就消灭大半张,悄悄红了眼眶。 公子阖上书卷瞧向我,嘲讽地勾起嘴角,“秦杏儿,你这么能吃,跟个饭桶一样…” 我猛地瞪大了眼,又难为情地低下头。 公子怎么知道我是个饭桶?从小到大,我不是饥得前胸贴后背,就是饿得肚子疼睡不着觉,从来没吃饱过。 我狗腿地举起了馍筐,“公子,香油饼可好吃了,您尝尝?” 公子冷哼,伸手捏了块,慢条斯理地尝,吃完竟又取了一块,看得我惊异不已。 可第二日,我又烙了槐花饼想给公子尝,却被拒之门外。 木门被砸来的茶盏震得一荡,公子的声音冷若冰霜,“给本公子提鞋都不配,还妄想一步登天!给我滚!” 小厮书琴劝我别触霉头,公子刚得知沈夫人和我的约定,还在气头上。 是啊,若没有造化弄人,我确实连公子这种贵人的衣角都碰不到。 我自知身份低微,所以从未妄想。 只是夹在夫人公子之间,着实两难的慌。 其实初见沈夫人那日,我想过求她让我当个丫鬟女使就好,可对上夫人那摄人的目光,我就闭嘴不敢言了。 因着没能从酒楼接回公子,我挨了夫人好一顿骂。 跪了五个时辰,才一瘸一拐地回了房。 回去的路上嘲讽声不绝入耳,“看来又挨打了啊?真是不亏她!” 关上门,我鼻尖酸涩的趴在床上,扣出砖缝里的钱数了一遍又一遍,才止住泪花。 四两七贯,是我绣花纳鞋攒的全部身家。 管家说等我攒够十两,就够赎身钱了。 我抱紧了荷包,蜷缩在床。 2 夜半,却被夫人身边的嬷嬷摇醒。 “别睡了,公子身子不舒服,你去送药膳给他。” 我困得睁不开眼,“可今晚不是我当值...” 嬷嬷打断我:“让你去你就去,少废话!” 我端着药站在公子房外,风一吹才有些清醒。 屋里忽然传来一道闷哼声,我抬手敲了敲门,“公子?您还好吗?” 公子的粗喘声顿了一下,冲我怒吼,“滚!” 我愣了下,将药放在地上,转身离开。 下一瞬,却被一股大力拽进房间,摁在床上。 “啊!”我下意识尖叫,却被掐住脖颈。 沈璟喘着粗气,双目忍着猩红,“怎么?听到我说不给你身份,就急不可耐了?秦杏儿,你贱不贱呐!” 我脑子里轰地一声,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白天我误听到他们说话,他一直都知道,原来嬷嬷叫我到公子房间,并非单纯的送药。 沈璟猛地甩开我,吻了上来,袭来的窒息感让我感到害怕,下意识挣扎,“你放开我...” 双手被抓住举过头顶,沈璟望着我,满眼嘲弄,“装什么欲擒故纵,你不就期待这样!” 我哭着踢他,“不...我根本就不想...沈璟...你放开我好不好...” “呵”,沈璟垂眸嗤笑,“你不过是我的冲喜娘子,有什么资格不要!” 他讥讽的话狠狠刺穿我最后的尊严,我忽然就不挣扎了。 是啊,我只是沈夫人卖回去的冲喜娘子。 可是想起攒了许久的钱,我又觉得难过。 若是我再努力些,多纳一双鞋,多绣一块布......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沈璟的动作忽然温柔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吻去我眼角的泪,“乖,别哭,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的。” 可是公子啊…杏儿不要什么身份地位… 杏儿只想要自由…你真的给得了吗…… 再醒来,侍女端着汤药跪在地上,“姑娘,这是公子交代要你喝的避子汤。” 我端起汤药,一饮而尽,才颤颤巍巍地起身,回了偏院。 还没到,就远远地看见我的房门大开着,衣裳物件零落地散在地上。 待我冲进屋扣开墙角的砖,却发现砖后藏着的荷包不见了! 我站起身,径直走向翠兰:“我的钱呢?你把我的钱藏哪儿去了?!” 翠兰挑衅地笑了,“嚯,爬上公子的床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质问我?!” 我红着眼,一字一顿,“我的钱呢?!” 翠兰理直气壮地推开我,“什么钱?我没看到!” 3 没见到?她脚边分明躺着我装钱的荷包。对上她满脸的讥笑,我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理智崩塌。 自从沈夫人从沈璟身边调走翠兰换成我之后,我遭受这些欺凌已经很久了。 她们孤立嘲笑我我可以忍,她们翻我的柜子也无关紧要,可是她们千不该万不该,动我的银两!不该连我最后的希望也剥夺掉! 眼泪猛地砸落,我想起绣花纳鞋的日夜,想起卖钱攒钱的艰辛,想起被针线磨了满手的伤...... 我一把抓住翠兰头发,将她拖在地上。 翠兰疼得高声尖叫,“秦杏儿!你疯了!我可是公子贴身丫鬟,你居然敢打我!!!” 我抬手扇了她一巴掌,“我的钱呢?!” 翠兰忽然看向我身后,哀呼了声,“公子。” 我又给了她一巴掌,“我的钱呢?说话!” 翠兰害怕地哭了,“公子救我,秦杏儿疯了!” 我继续抬手扇她,却被来人攥住了手腕。沈璟脸色阴沉地甩开我,声音冷极了,“秦杏儿!” 翠兰张张嘴想要恶人先告状,我直接一把掌抡上去,她捂着脸掉眼泪,不说话了。 沈璟满脸厌恶地看着我,“秦杏儿,你还没上位呢,就开始作威作......” 对上我泪流满面的脸,他的话音忽然止住了,慌乱地松开我,“你别哭啊,什么钱,本公子亲自带你去找......” 说着他摘下玉扳指塞给我,“呐,扳指赔给你,别再哭了。” 我推开了:“我只要我的七贯四两!” 沈璟气极反笑,将扳指砸向翠兰,“把钱还给她!别让我说第二遍!” 翠兰哭着交出了我的钱,七贯四两。 我攥着钱,忽然就笑了。 笑翠兰欺弱怕硬,笑沈璟其实什么都知道。 眼前一阵发黑,失去意识之际,我看到沈璟慌乱朝我扑来的身影。 恍惚中,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 “姑娘胃部构造异于常人,应是体力不济加情绪激动,导致的晕厥。” “嗯,你看着开些安神的方儿,给她调养。” 饭菜香勾的我肚子直叫,我睁开眼,发现沈璟捏着只鸡腿,举在我鼻尖上。 见我醒来,他扬唇笑了:“小饭桶原来是真的小饭桶,快起来用饭了。” 我又羞又恼,却也反驳不了,只能抢过鸡腿,三下五除二地啃光。 见我吃完,他笑眯眯地捏起块茯苓糕,我嚼嚼嚼,很快就消灭掉。 沈璟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不停地投喂,就好似在逗什么小狗小猫。 意识到这个问题,我摇摇头不吃了。 沈璟总是这样,打你一巴掌再给你个枣。 可杏儿也不是懦弱无能,我只是下意识遗忘掉那些不堪不好,才能活下去罢了… 在我的药膳调理下,沈璟的气色确实肉眼可见地变好了。 沈夫人大悦,当即让我随身伺候,还规定了日子同房。 4 沈璟顽劣乖张,总会在晚上叫来一桌子夜宵,一错不错地盯着我消灭殆尽,然后不知餍足地将我折腾到天亮。 他不忘事后抱我清理洗澡,也不忘差人盯着我喝下那碗避子汤。 就这样过了月余,沈夫人唤我过去一趟。 说宫中要举办春日宴,让我陪沈璟同去,随身伺候。 宴会特设在御花园,作为侍女,我低头站在沈璟身旁,不敢乱瞥乱瞧。 待皇帝落座,宴会正式开始,饶是提前吃了八个馒头,我还是被桌子上的翡翠三丝、清蒸鳜鱼、红烧酱鸭香的偷偷咽口水。 注意到我的小动作,沈璟不禁低笑。 可下一瞬,悠扬悦耳的琴声响起,他脊背一僵,捏紧了手里酒杯。 想来这首曲子弹的极好,因为渐渐地,场上众人皆将目光投到台上那位面带帷巾的女子身上。 她纤细的手指从容跳跃在琴弦上,奏出行云流水的乐章。 沈璟只顾着饮酒,一眼也没往台上瞧。 待一曲终,那女子摘下帷巾,我恍然愣住了。 远山眉,丹凤眼,笑起来梨涡浅浅,分明跟沈璟珍藏的那张小像一模一样。 原来这就是公子放不下的贵妃娘娘…… 酒过三巡,贵公子们开始饮酒作诗。 沈璟也摇着折扇,谈笑风生,出口成章。 贵妃娘娘时而将目光投向沈璟,可他忙着跟友人对诗,刻意忽视不瞧。 宴席过半,沈璟推辞不胜酒力,带我出了锦帐。 走到假山,他忽然停下了,我一个不慎,就撞在了他的背上。 “公子?”我捂着撞疼了的鼻梁,泪在眼眶里直晃。 他转过身给我揉揉鼻子,眼底清明得哪还有半分醉酒的模样。 “站这么久,饿了吧?”他从袖子里掏出几块精致好看的糕点递给我。 对一个饭桶来说,能被人惦记着饿不饿是一种幸福。 所以我欢喜地接过糕点,咬一口,细细品尝。 “怎样?你若喜欢,改日把糕点师傅请我们府上好不好?”沈璟抚去我嘴边的渣沫,勾唇微笑。 我愣了下,却猛然捕捉到假山后闪过的一抹烟青色袍角,跟贵妃娘娘今日的穿着一般无二。 沈璟自然也瞥见了,无半分意外,只是淡了眼底的笑。 那一刻,像是迎面浇来盆冷水,我捏着糕点,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是糕点不好吃吗?”沈璟问我。 “没有”,我咽下苦涩,一把将糕点塞进嘴里,囫囵吞枣。 却一个不慎,被糕点噎到。 沈璟手忙脚乱地回宴席上找茶,我也艰难捏着嗓子往湖边跑。 却被贵妃娘娘身边的侍女拦住了。 5 贵妃紧跟着出现,将我上下打量。 “你就是沈家买来给阿璟冲喜的贱民?” 我痛苦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扒开侍女就要往水边够水。 贵妃却不依不饶:“放肆!本宫在跟你说话!你是聋了还是瞎了?!” 侍女一拽我,我顿时噎得捶胸口直干呕。 “你个贱人恶心死了!”贵妃脸色大变,开始推搡我,却踩到石头脚底打滑,一个踉跄就往湖里栽。 由于她死死拽着,我同样落入湖中。 贵妃应该是不会水,挥动四肢挣扎着。 我虽会水,却被噎得喘不上气,动弹不了。 只得咕咚喝好几口湖水,强行咽下。 却听到岸边传来熟悉的低吼声,“阿绾!” 我抬头望去,只见沈璟向来整洁的衣衫上沾满灰尘,目光在触及我们的瞬间骤然紧缩。 御花园下人紧跟着赶到,看见湖里的我和娘娘顿时脸色大变,赶忙救人。 我曾听府上管家讲过,公子幼时曾不慎落水,此后便对水避之不及。 可此刻,他竟不管不顾地跳入湖中,扑向贵妃所在的方向。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那日听到的对话: “七年了,连贵妃都怀上龙子了,有些事该放下就放下吧……” “给不了,放不下。” 心口猛地抽痛了下,我想既然贵妃娘娘对公子这般重要,若是我救了她,会不会就能还清沈家的恩情了? 就这样,我忍着冰凉的湖水,朝贵妃游了过去,绕至她身后,双手夹住她腋下。 贵妃挥动着胳膊,惊慌失措地在我身上抓扯,我开始觉得力竭了。 更糟糕的是小腹居然猛地坠痛,我冷汗直冒,几乎要使不上力,只得咬紧牙关将她往岸边扯。 我趴在地上,力竭到无法动弹。 沈璟也被捞上来,吐着水,面色苍白。 可下一瞬,他就推开书琴,踉跄地走向贵妃,紧紧抱住她,双目猩红。 “太医呢!快传太医啊!!!” 我只觉得喉咙像是什么堵住般难受,冷风一吹,小腹处传来坠痛,疼得我五脏六腑也跟着痉挛抽搐。 我艰难抬手,给自己把脉,却在摸出喜脉的那一刻,脑袋里嗡的一声。 怎么会?我分明每次都有喝避子汤,怎会有身孕?! 可想起这些时日的困倦,想起许久未来的葵水……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地往外走。 皇上携众人赶到,瞧见陷入昏迷的贵妃,大惊失色。 没人注意到我,只有一位小姐可怜我狼狈模样,解下斗篷披在我身上。 书琴小心地劝沈璟先去换个衣裳,却被他一句“滚开”噎得闭嘴不敢言了。 我逆着人群往外走,冷不丁被沈璟攥住手腕,“谁准你走了?给我守在这儿!” 6 嘉延殿里传来嘶声裂肺的痛呼。 殿外的太医却冷汗淋漓地跪倒一片,说贵妃胎儿脐带绕颈,隐有血崩之兆。 闻言,沈璟身形猛地一晃,几乎就要瘫倒,被书琴紧紧搀扶住了。 脐带绕颈…… 沈璟,就让我最后再帮你一次吧。 这次之后,我就再不欠沈家什么了…… 我忍着痛,慢吞吞跪在皇上面前,“民女曾亲遇过此场面,自请一试!” “住口!”沈璟双目赤红地打断我,“事关天家安危,岂能容你一介侍女胡闹!” 即便沈璟阻拦,皇上还是面色沉沉地点了头。 进了产房,我拿起块参片含于舌下,深呼一口气开始助产。 天色大亮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划破长空。 稳婆喜极而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一个小公主呀!”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产房外,几乎要支撑不住时,被沈璟接住了。 他像是松了口气,紧紧握住我的手,“杏儿,你听见了吗?是个小公主。” 我脱力地靠在他胸口,“公子能送我回去吗?我没力气了...” 沈璟深深地朝嘉延殿看了一眼,才将我打横抱起,往我的住处走。 “杏儿,那时我并非不信你,而是事关皇家,治不好是要砍头的。” “不过多谢你救了绾绾母子一命,你辛苦了...” 说着,他温柔地轻吻我的眉头,却发现我脸上滚烫一片。 沈璟狠狠一愣,慌不择路地往前跑,“书琴,快请太医!” “不要”,我抬手拽住他衣袖,语气平静极了,“公子...我们的孩子...没了......” “孩子?”沈璟脚步一滞,抱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杏儿...你在说什么啊......”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提及那个刚发现就已然早折的孩子,我还是控制不住地心口揪痛,疼得我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对不起”,我绝望地闭上眼,没了意识。 我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见了小山村,破木屋,瘦柴如骨的小狗和年迈的阿婆。 我从生下来起,就没娘亲,我爹整日酗,成不管我死活。 我饿了就挖野菜啃野果,渴了就装溪水来喝,总是吃不饱饭,总是肚子很饿。 后来我学着村里叔伯捕鱼的样子,下河捉鱼,然后烤着吃,艰难饱肚。 还记得有一次,爹醉醺醺回来了,从怀里掉出个油纸包,包着几根没什么肉的鸡骨架。 鸡骨架可真香,我抱着它又啃又嗦,连骨头都咬碎吞掉,觉得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了。 可是冬天到了,河里没了鱼,树上没了果,我就开始挨饿,抓心挠肺地饿。 有时我会将目光投到小狗身上,我想要是有一天真饿极了,不是它吃了我,就是我吃了它。 直到那天夜里我饿得肚子疼,睡不着觉,偷偷溜到隔壁家,啃桌上冷掉了的野菜馍馍。 却被阿婆给抓了个正着。 阿婆给我热馍馍,煮糙米粥,我整整喝了三大碗,才难为情地止住,跟她道歉。 后来阿婆带我上山识草药,我拎着锄头拼命地挖,因为挖了就能换吃的。 就这样,阿婆收留了我和狗,教我医术,我再也不用担心会饿肚子了。 后来,阿婆挖不动了,我就替她挖。 再后来,阿婆没了,小狗也成了老狗,死掉了。 再后来,我爹人五人六地回来了,说挣了钱要带我过好日子了。 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水冲毁了一切,我那从未尽过一日教养之责的爹,为救我,死了。 我在下游找到他时,泡得都白了。 拿草席圈起他,我下了山,卖身葬他。 7 再醒来,沈璟趴在床边。 我一动他就察觉到了,满眼血丝地望着我。 我垂眸摸了摸肚子说,我饿了,喝糙米粥粥了,沈璟赶忙冲出去了。 没一会儿,就端来碗热乎乎的糙米粥给我。 胃里空荡荡的难受,可我只喝了半碗,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一个饭桶吃不下饭,说起来也挺难过的。 书琴满脸哀愁地劝我,“姑娘好歹吃一点吧,这些天你吃不下饭,公子就跟着吃不下,才短短几日啊,就瘦了一大圈了。” 我摇摇头,不是我不想吃,是实在吃不下。 后来皇上召见我,说我此番救了贵妃皇嗣,想要什么赏赐时,我跪地磕头,“奴婢想恢复自由之身”。 皇上沉默了下,“好,朕允下了,没其他想要的吗?” 我沉吟片刻,小心翼翼问,“再给我十两银子,可以吗?” “自是可以,就这些了吗?” “就这些了。” 出了宫门,沈璟在马车旁等我。 见我脸上久违地有了些许轻快,他笑着问我,“怎样?得偿所愿了吗?” 我认真点头,“嗯,得偿所愿了。” 我终于要离开沈家,终于要自由了! 给沈夫人请过安,她留我问话。 “宫里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可怨璟儿吗?” 我跪在地上,猛地低头,“不敢。” 见我乖巧温顺,沈夫人才收起威压,扶我起来。 “你要知道,世家子未娶正妻之前本就不该先有庶子。” “好好留在璟儿身边伺候,等他娶了正妻,生下嫡子,我自会准你有子嗣的。” 我沉默不语,沈夫人摆摆手,屏退我了。 圣旨到的那天,沈璟恰好南下了。 听下人说是去禹州寻一块传世玉珏,给小公主打制玉如意用的。 圣旨一下,沈夫人才知我早存了彻底离开的心,却也敢怒不敢言。 她或许在心底骂我,那时说不怨是骗人的。 可事实是,我真的不怨沈璟什么。 其实见公子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他好看,虽然脾气差,却会在伤了我之后赔礼道歉,会不嫌弃我饭桶让我吃饱饭。 比起卖到其他人家当侍女动辄打骂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倍了。 我秦杏儿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可是后来,怎么就变了呢? 或许是那日酒楼他瞧不起我的话,让我扎心。 或许是那日他明知翠兰偷了我的钱却故意训斥我,让我难过。 又或许是宫宴上的利用,是落水时毫不犹豫地冲向她...... 公子不知道,有时候他真的很残忍。 他像对待一只可怜的小虫一样对待我。 看我在地上痛苦挣扎,不得翻身。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怕我再没心没肺,再刻意遗忘,也还是会痛,会受伤...... 我把十两银子交到沈夫人手中,挎着自己的行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是我自己挣来的自由。 从此以后,我跟沈家再无瓜葛了。 8 我花了七贯钱,坐上了回翕州老家的船。 三炷香,一捧花,去见阿婆。 几月没来,阿婆墓前落了灰,长了草。 我撸起袖子扫墓锄草,才摆上新鲜花果。 阿婆的墓旁有一个小小的坟包,埋着狗,我从筐里拿出骨头放在它坟上。 明明阿婆说过,她最讨厌哭哭啼啼的煽情样,可风一吹,我还是忍不住酸了眼眶。 曾经我讨厌这个地方,离我只有半步之遥的饥饿、如影随形的孤独,都像是一把刀悬在我的头上。 如今有了牵绊,倒成了魂牵梦萦也想要回到的地方。 我坐在阿婆墓前絮絮叨叨,从发大水说到十两银,从子时说到黄昏。 却想起若是阿婆在,肯定受不了我这般粘人絮叨的模样,恍然笑了。 路上挖了野菜,当晚饭,又简单收拾了房间,累趴在床上。 迷迷糊糊想着,漏了雨的屋檐明日得瞧,四两银子该用在什么地方…… 第二日去镇上买了米,我四处闲逛,寻找可做的营生。 却被周府外的告示吸引了目光,上面说周家正在找帮工侍女,每月俸禄居然有三两。 我掰着手指算,一个月三两,一年就是三十六两,足够我买地买房。 刚要敲府门,却被街口卖糖饼的婶子拽到一旁,其他婶子也围了上来。 “你这小妮子,刚来翕州的吧?”我点点头。 “那你可知这周家给那么高的银两,为何没人去呢?” 我摇摇头:“为何?” 为首的婶子吞了吞口水,脸上闪过惧色。 “这周家啊邪门得很,先说那家主,凶神恶煞的模样…寻常鬼祟都不敢近身!” “他家里那个小闺女,也整日关在深宅大院里,跟养个小鬼儿似的。” “有次孙家小子调皮爬墙,被她直勾勾盯着,回去就开始做噩梦,花大价钱请大师做法才好......” 我清楚这世间诡事大多是以讹传讹,便告谢婶子们,敲开了周府大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瞎眼老嬷嬷,简单问过我的情况,便点点头,当场定下。 周府内装潢质朴,我每日也就正常干活洒扫,根本没门外婶子们渲染的那么可怕。 就是有时候半夜会饿得慌,好在小厨房离我房间近,我就悄摸去小厨房弄些吃的。 这天我跟往常一样,烙香油饼当夜宵,可刚烙完最后一块,扭头却发现盘子里少了一块。 始作俑者还伸着白白的小手,偷拿香油饼,我悄悄靠近,准备直接上手抓。 却发现灶台下蹲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抓着香油饼吃得正香。 联系周家情况,这个年龄的也只有那位小小姐了,我无奈笑了,掐着她腋下想把人抱出来。 小团子却想像是碰到了笑穴,咯吱吱笑。 9 可爱的,我心都要化了。 把她抱到椅子上,连香油饼也一股脑地推给她。 小团子笑着抓起一块香油饼,却是塞到我手上,要我也吃。 我愣了下,随即笑了。 打这以后,小团子每晚都来,吃到好吃的她会笑,不想吃就摇头不要,就是没有开口说过话。 我猜想也许是出于这个原因,家主才会不让她出门保护她吧。 就这样过了半月,家主忽然从店铺巡视回来了,我们侍女要低头站在两侧迎接。 我也低着头,瞥见一抹墨色从眼前滑过。 下一瞬,猛然被攥住了裙角。 小团子颤抖地缩在我身侧,神色害怕。 家主的脚步顿住了,我身子一僵就要跪下,却对上他投来的目光,疑惑而清亮。 第二日,家主就把我调到了他的院子。 不知为何,小团子有些怕他。 好几次露着小脑袋观察,想要凑过来找我,却又磨磨蹭蹭不敢上前。 直到家主周祈均找上了我,求我帮忙。 我才知道,原来小团子的娘亲生她时难产而亡,周祈均整日沉浸在悲伤里只得拼命忙生意麻痹自己,忽略了小团子的成长。 等他想要弥补时已然晚了,小团子不说话,更不愿亲近他这个爹爹。 我没有答应他,因为将岁岁弃置不顾本就是他的错,其次原不原谅是岁岁的事,我无权替她做选择。 “无碍”,周祈均失落垂眸,“只要你在我院子,她找你时我能见上两眼,就够了。” 随着日复一日的相处,岁岁对我越来越亲近,连带着对周祈均这个爹也不再警戒。 上元节,甚至想拉着我出门,这对不愿出门的她来说可是个重大突破。 周祈均也激动地要跟我们一起,甚至买了兔子灯贿赂岁岁。 佳节人多,我刚牵好岁岁,一转眼又被偷了钱包,周祈均扭头追了过去,冲入人群,不见了踪迹。 再出现,周祈均整洁的衣裳脏了,岁岁捏着糖葫芦有些担忧。 下一瞬,他从身后拿出追回的荷包,递给我,“这小贼滑得很,不过还是被我逮到,揍了一顿。” 周祈均脸上那抹干净爽朗的笑意还未完全绽开,便被裹挟着凌厉的一拳抡倒在地。 “谁准你碰她的!”沈璟双目猩红地扯着周祈均衣领,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周围鼎沸人声骤然一静,纷纷瞧了过来,岁岁也尖叫一声,手中糖葫芦掉在地上。 来不及思考,我的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紧紧抱住了泫然欲泣的岁岁。 周祈均皱眉一拳砸了回去,沈璟愣了下反砸回去,两人瞬时在地上扭打起来。 我抱着岁岁,只觉得胸腔里的怒火,烧得我指尖都在发颤,“沈璟!你发什么疯?!” 为什么追来翕州?为什么要动手?为什么要在我收拾好一切后再次打破它? “我发疯?”沈璟死死盯着我,眼底血丝蔓延,“他算什么东西?也配送你荷包?也配让你对他这样笑?!” 10 “那你呢?你又算什么东西?” 我扯开嘴角,冷笑,“我身边站着谁,对谁笑...跟你有关系吗?” 沈璟身子几不可察地晃了下,眼底翻涌起深深的疼。 “杏儿,为何没求赐婚?为何一声不吭地离开?” “你可知...我找你找得.....快要疯了..”他喉头哽咽,声音破碎得不成样。 “是不是我没护好你,让你伤心了?还是我没娶你过门,让你失望了?” “杏儿,你瞧...”他颤抖着手掏出一只玉珏花簪,“这是我特去禹州亲手打的玉簪,就是想赶在赐婚之前送与你的...你不是最爱玉兰了吗?你瞧瞧看...喜欢吗......” 曾经,那些委屈,那些痛,总会在夜晚翻来覆去地浮现,叫我睡不着觉。 可此刻想起,却再也激不起一丝涟漪,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冷。 “沈璟,你走吧”,我抽回手,语气平静。 “从圣旨到那日起,我便跟沈家,再无瓜葛了。” “周祈均”,我抱起岁岁,不再看沈璟一眼,“还能走吗?” 他忍着痛撑起身子,用高大的身形替我挡住沈璟的目光,“能!” 身后,沈璟绝望地跪在地上,嘶哑的声音如困兽悲鸣,“秦杏儿,你是我的,便只能是我的!” 怀里的岁岁被嘶吼声惊得抖了一下,小脑袋埋进我的颈窝,泪水滚烫,“不...要...走...” 我眼睛一亮,激动又惊喜,“岁岁,你说什么?” 岁岁紧紧搂着我的脖颈,嗓音带着哭腔,“姐姐...别走......” 我欣喜地看向周祈均,却发现,他早已激动到泪流满面。 本来被沈璟一出闹,已经没了游灯会的心情。 可岁岁突然开口说话这件事,让我很快将不开心置之脑后。 抱着她买糖葫芦,看鲤鱼灯,岁岁惊恐的小脸这才又露出了笑。 周祈均大手一挥就是买买买,只想哄宝贝女儿高兴。 沈璟沉默地跟在我们身后,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们蹲在岸边放河灯,他就顶着青肿的脸,站在斑驳树影后。 “姐姐,小兔子...”刚放好河灯,岁岁就迫不及待拽着我往鹊桥上跑。 下一瞬,却听得人群中一阵骚乱。 扭头看去,沈璟竟跳入河里,不管不顾地去够我放下的那盏河灯。 想起他不会水,我咬牙暗骂,“疯子!” 沈璟终于抓住了那只河灯,却也开始往下沉了。 我转身欲往河边走,被周祈均攥住了胳膊,“你陪着岁岁,我去救他。” 周祈均故意脱下靴子,脱下外袍,才跳下去将沈璟捞上岸。 沈璟抱着河灯,咳嗽了起来,黑漆漆的眸却紧紧盯着我。 “呵,你果然不忍心,我赌赢了......” 11 “你!”周祈均举起拳头就要揍他。 我却摇摇头制止了,“你先带岁岁回去吧,我有话跟他说。” 周祈均点了点头,牵着岁岁的手,离开了。 我垂眸看向沈璟,“今天我能救你,是因为我善良,跟这个人是谁,并无关系。” “不,不是的,你是在意我的”,沈璟执拗地摇头,脸色煞白。 “杏儿,来之前我想了很多,你这么好的人儿,我却不懂得珍惜,都是我的错...” “以前我不懂得如何爱人,可如今我努力在学了...…虽然很慢,很笨拙,却是认真的...” “我想明白了,你是我心底认定的妻,这永远不会变,若你想待在翕州,我就陪着你。” “什么身份家世,我通通都不要,我们重新开始,盘一处小院,养几只小狗,也挺好...” 我静静看着他,恍然想起曾经的秦杏儿,也曾期待过这样的日子。 也会期望着,下雨时有伞,天黑时有灯。 可是现在,我累了,倦了。 只想守着阿婆,再也不分开了。 “沈璟,你不是不懂得爱人,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你知道一月之约并非我愿,知道那日我就站在酒楼门外,知道我的钱是翠兰偷的,知道我会傻乎乎地为了一块糕点而欢欣雀跃。” “你其实什么都知道,却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选择了随意利用和伤害。” “但沈家,毕竟帮了我,所以你走吧,我不会怨你,却也不会原谅。” 沈璟终是落荒而逃了。 一年后我辞了周家的工。 拿着四十两银子,开了间小食肆。 早上卖饼卖肉包,中午卖各类面条。 下午卖香松的糕点茶饮,晚上就卖小馄饨和甜汤。 可能是物美价廉,生意越做越好,忙得不可开交。 岁岁常跑来找我,或是帮忙摘菜,或是给我捶背捏腰,性子也活泼了不少。 有时周祈均巡视完铺子回来,便在我这儿吃一碗馄饨,笑着问我今日生意怎么样。 我就笑着揶揄,“托您的福嘞,好的不得了。” 岁岁在一旁咯吱吱地笑。 在我的影响下,邻里婶子们解开了误会,对周家改观不少。 却开始挤眉弄眼地八卦我,“这周公子帅气多金,小闺女又乖巧可人,不考虑考虑?” 我哭笑不得,岁岁我是真的喜欢,周祈均却只是当成好友。 单纯的酒肉朋友,我吃肉,他喝酒那种。 后来店里生意忙不过来,我又租下隔壁铺子,打通在一起,雇了些小工。 直到那天,帮厨小梅说外面来了个客人,点了槐花饼。 她皱眉不解:“我们牌匾上没这种饼子啊?再说现在这个时节,哪来的槐花?” 我搅着锅里的面条,“没事,甭理他,你去忙吧。” 可过了一会儿,小梅却捧着一兜槐花回来了。 “阿姐,那人给了我一兜槐花。” “说当初没吃到的,今日能补上吗?他吃完就走。” 隔着久远的时光,我恍然当初端着槐花饼守在门外的模样。 “公子,槐花饼可好吃了,你尝尝?” 这一次,他坐在桌子前,吃得红了眼眶。 “这么好吃的槐花饼,可惜再也吃不到......” 是啊,真心难得......我抬头看,阳光正好。 如果真的遇到,就持之以恒地去爱吧...... 去爱一个本来就很好的姑娘。 【全文完】 垂钓之王我的鱼塘有百斤巨物小说沈浪隐藏篇章(鱼获万倍成长!钓鱼佬们都疯了!,)+后续(沈浪)畅享阅读孟玥李淑兰小说彩蛋(恶婆婆重生:知青儿媳抢着给养老)(孟玥李淑兰)前文+阅读最近发布预订谢淮序沈星窈小说后续(长林欢宴梦不赴)+小说开篇(沈星窈谢淮序裴语青)阅读拿捏旧时代小顽固娇娇女她有办法桑烟烟小说后续(前妻娇媚军痞宠,计生用品用不够)无删减一口气_序章+后续(司厉野桑烟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