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双喜(廖奉雪闻青执)全文浏览_文武双喜全文浏览

匿名 2025-09-25 03:01:38 4

文武双喜【1】

“闻老,皇上主意已定,谁说也没用。”大太监刘公公把拂尘往肘窝一搭,抬手将圣旨递了出去,“您看这一折腾,和那世家公子的婚约,这就哎,消磨没了。令千金文采斐然,才华横溢,在朝堂之上屡屡口出针砭时弊之言,史官之职承继得好啊。皇上的意思呢,许她一段好姻缘,回家去相夫教子,幸福美满。但闻老您却辨不出好坏,再三推拒。这是皇上给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好歹这锦雀楼里来往的人大都非富即贵,虽说是抛绣球择郎婿,却也有所保障。如果您再推拒下去,指不定皇上一生气,全家受苦。这就划不来了,您说是不是?”

闻囿无奈接下圣旨,磕头谢恩:“臣,领旨谢恩。”

刘公公见状满意之至,带着一干人浩浩荡荡地回了养心殿,复命去了。

此时,演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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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奉雪扬鞭策马,飞驰之际,从背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箭上弦,力拉形如满月。马背颠簸,丝毫没能影响到她校准。只听一声破空穿梭,羽箭正中靶心。

“好——”阅兵台上传来一声叫好,声音不大,温润柔和。

廖奉雪驾马行至台下,仰头笑着喊道:“闻青执,想不想下来试试?”

闻青执一揣衣袖,摇了摇头:“不必,我心怀抱负,前途璀璨,惜命得很,干不得骑马这么危险的事情。”闻青执小时候摔过马,虽然没受严重的伤,但还是心有余悸。

“危险?”廖奉雪一拉缰绳,白马扬蹄呼啸,转而正对闻青执,“闻青执,有我在,你怕什么,我还能让你摔着不成?再者说,史官之职敏感,身边老是些阴谋阳谋的,可比我这里危险多了。”

闻青执眼神发直,心里惦记着事。今日父亲入宫觐见皇上,只为推掉赐婚,不知道现下情况如何了。但愿进展顺利,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闻青执!闻大人!阿青——”

廖奉雪喊她多次都不见她抬头回应,不知道她低头在那里想什么,竟然充耳不闻身边事。她扬眉邪笑,踏马翻身,一个腾空飞上看台。站在一侧的小厮立刻上前,照例递出手帕。手帕浸透凉水,一上脸就能消暑解热。

廖奉雪捧起手帕,顿了一下,转过身毫不犹豫地贴在了闻青执的脸侧。

脸颊上的冰凉触感瞬间激醒了思绪纷飞的闻青执,她下意识担心毛巾滑落,双手覆上廖奉雪的手背。明明是廖奉雪的手更贴近帕子,但温度却比闻青执的手高很多。

廖奉雪的眼睛跟黏在闻青执手上似的,她左看右看,玩弄笔墨的手果真与玩弄刀枪剑戟的不同,如玉似竹。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皇上赐婚的事,廖奉雪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闻青执,你那婚约,如何了?”

闻青执余光瞥了她一眼,还是那个木头样,看得出担心忧虑,唯独看不出别的。

“父亲一大早进宫觐见,就是为了请求皇上收回成命,现在还不知道结果如何。”闻青执将毛巾展开,捂在脸上,清爽冰凉一下子缓解了内心的郁闷。她舒爽万分,长呼出一口气。

廖奉雪招招手,小厮立马领会到她的意思,像变戏法似的,双手呈出一个手掌长度的紫檀木雕花小盒。廖奉雪拨动锁扣,木盖缓缓打开,盒内虎皮绒布垫上躺着半块金铜虎符,铜制虎身,阴刻金文,定睛过久甚至能看到虎啸山林的幻象。

闻青执擦完脸,一边擦手一边探头去瞧,虎符入目,禁不住心中一惊。

“这是给你的。你承接闻老的史官之职,尽忠职守,在朝堂之上直言不讳。可皇上自卑脆弱,听不得忠言逆耳,早就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你早早成亲,辞退官位。”廖奉雪合上木盖,将檀木盒子一把塞进她怀里,“推拒赐婚不是简单的事,保险起见,这半块虎符你收好。紧要关头,能保你全身而退。”

“我不收。”闻青执迅速推还回去。这半块虎符的来历,她再清楚不过。前年秋猎,廖奉雪从虎口舍命救回皇上。皇上大难不死,一时感激涕零,许下赐她封地的承诺,并以半块虎符作为凭证。后来,虽然皇上迟迟不提封地的事情,但这半块虎符的分量重如泰山。较之个人的婚姻约定,孰轻孰重,闻青执再清楚不过。

“我幼时孤苦,父母将我托付给闻老。闻老学识渊博,对我有抚养教导的恩泽。没有闻家,就没有我廖奉雪。我知道你志存高远,不愿被束缚。而且,所谓封地的承诺没必要当真。皇上早就想找个由头把虎符收回去,与其不明不白地被收回去,不如用来换取你的自由。”廖奉雪见她还是不肯退步,“你不要的话,就随意丢掉吧。阅兵台、门口、街上,你想丢的话就丢吧,反正我给了你,就是你的了。”说完之后,廖奉雪拿起长枪,扬长而去。

闻青执看了眼廖奉雪负气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檀木盒子。只好把盒子揣进了里袖,匆匆回了家。

两日后,锦雀楼张灯结彩,拉起片片红绸。整个都城都知道当朝史官闻青执闻大人承蒙皇上厚爱,特被准许在锦雀楼绣球选亲。

二楼环廊上,闻青执倚在栏杆处,身着金丝云纹红嫁衣,盖的是珠帘红盖头,都是御赐的物件。锦雀楼的绸子、两排的宫廷侍卫、镶满翡翠珠宝的流苏绣球,还有数不清的彩缎绸纱、金银珠玉,规格之豪奢着实让人眼红。闻家史官一脉,世代兢兢业业,家底绵薄。如果不是皇上想方设法急着让闻青执退出朝堂,闻家再过几代也没办法达到这样的排场。

楼下热闹喧哗,喜气洋洋;而楼上寂静无声,闻大人迟迟不抛绣球,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闻青执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只是一味地拖延。她的周遭有许多无形的手,推搡着她,走向被希望的道路。她知道自己不想要,所以抗拒往前走。没有退路,却抗拒往前走,会招致谴责,会视同逆反,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压力和伤害。

透过盖头的红纱,闻青执向下看了一眼,乌泱泱的一片人,看不清脸。回身之时红纱轻扬,众人得以窥见一瞬柳眉星眼、玉貌花容。楼下瞬间像是水滴进油锅里一样,噼里啪啦炸开了响。原本有些凑热闹的人,也争着跳着要抢一抢。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着这可是闻家闻青执的绣球招亲。就是那位写出了泽清赋的才女,一篇文章千余字,痛斥贪官污吏,以求海晏河清。去年初春,就已名动四方。此次绣球招亲,虽然时短事急,但招亲的消息一夜之间便满城皆知,就连睡在城门桥洞的乞丐都知道。

景雀楼上,气氛沉重。闻囿坐在厅内正中央,面容愁苦。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令,不管绣球抛到谁的手里,闻青执都必须要跟接到绣球的人结亲,谁都不能改变。

“闻大人,”白霜端着绣球,递到闻青执面前,“宫里来人催了。”

闻青执一袭红衣红盖头,站在绣球前怔愣良久,终于抬起手。白霜却突然将托盘移开,说道:“闻大人,要不然,我们就拿出那半块虎符,抵了亲事的纠缠。你这样草率结亲,扭曲自己委身于人,不是本心所愿,迟早会后悔的。”白霜在闻老身边学艺近十年,闻青执的志向她再清楚不过。她就是看不得,看不得事与愿违,看不得自套镣铐。

“白霜,你记着,虎符谁都不能动。等我出嫁之后,你替我把它物归原主。”闻青执强迫自己不去想廖奉雪,再想下去,她怕忍不住撕了嫁衣逃走。

闻青执拿起绣球,转身走向二楼看台。白霜心急如焚,她回头看向闻囿。闻囿无奈,长叹一声,说:“阿青,抛吧。”

白霜哪想到等来这么一句,怒气堵在胸口。两侧的侍卫越看越面目可憎,她简直想把手里的檀木托盘扣到他们头上。瞎眼的皇帝,竟也有脸抢月老的活。扯了些什么狗屁的红线,不缠在手腕上,反而勒在人的脖子上。

见闻青执当真要抛,白霜最后挣扎道:“大人,你当真要抛吗?你等等我,我去请廖将军来帮忙好不好?她一定有办法帮你。”

“不,”闻青执一下子下定了决心,“你去找她,也无用。廖家失势,皇上唯一忌惮的,就是她手里的虎符。如果廖奉雪因为我失去虎符,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我宁愿死。”

闻青执当然想要自由。如果说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话,她可以跑,有多远跑多远,逃离这一切,但是她有所爱、有所亲。如果她跑了,皇上有了怪罪的由头,身边的人会因她而受到惩罚、受到伤害,她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楼下人影绰绰,闻青执走近横栏处,心一横,将绣球抛了出去。

只见人群当中突然飞出一道身影,翻至半空,将绣球揽进怀里。沿着锦雀楼上悬挂的红绸,轻踏三两步,越过木质栏杆,来到了闻青执身前。

绣球上铃铛响动,闻青执还未抬头,就听见一句:“阿青,我能帮你。”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闻青执猛地撩起盖头。果真看到廖奉雪手托绣球站在面前的那一刻,闻青执活了过来。

闻囿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来,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指着她们两个,说道:“糊涂啊,你糊涂啊奉雪。皇上已经下旨,今日你接了绣球,七日之后跟阿青成亲的就是你。奉雪,我知道你们二人从小亲密非常,你护着阿青。但是,这回是皇上亲自赐婚,招亲榜早已挂在锦雀楼外,众人皆知。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要宣布,你们两人,女子跟女子成亲。即使日后能和离,谁家的好儿郎愿意顶着笑话娶你们呢?奉雪,这是我们闻家的事情,你本不必牵涉进来的。你这样做,我九泉之下,有何脸面见万海和素玄啊?”

闻囿说得太急,呛了口气,直咳嗽。厅内两侧的侍卫表情揶揄。

廖奉雪单膝跪地,将绣球举至头顶。清脆的铃声中,只听她正色诚恳道:“恩师,我廖奉雪倾慕闻青执已久。今日接到绣球,有幸之至。为表诚意,我廖奉雪愿携廖氏全部家产入赘闻家,还望恩师体谅我孤苦无依,答应我的请求。”

侍卫们刚开始还等着看笑话,听完这句呆愣在原地。廖家从先皇在位之时就开始为国征战,积攒下来的家产足有千万之多。廖奉雪将携千万家产入赘闻家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之间,整个都城都在谈论这件事。

七日后,大婚如期而至,十里红妆,接亲、拜堂、洞房,一气呵成。当闻青执真正坐在将军府婚床的时候,她才有了成亲的实感。她成亲了,跟廖奉雪成亲了。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竟然就这么发生了,闻青执越想越欢喜,忍不住笑出声来。

“阿青在吗?阿——青——”廖奉雪推门而入。她身影微晃,眼神飘离。虽然再三推拒同僚和友人的敬酒,但还是喝了不少。她不胜酒力,饮了没过几杯,便面露酡红。

从未见过廖奉雪喝酒,闻青执见她迷迷糊糊,急忙上前拥住。廖奉雪把脑袋一下子搭到闻青执的颈窝,满腹的委屈有了宣泄口。她抱怨道:“阿青,有人陷害我,白霜也陷害我。她祝我们白头偕老,让我喝一杯;祝我们琴瑟和鸣,又喝了一杯;还说我们是佳偶天成,我高兴,就再喝。然后,我……我就看不清人了。晃来晃去的,看不清哼哼。阿青,我被人陷害了,你一定要写进史书,让后人知道我的委屈。”

闻青执扶她上床没费多少力气,虽然廖奉雪喝醉了酒之后特别喜欢依靠着她,但人还有意识,重量没压在她身上。廖奉雪少见地露出弱势的样子,闻青执特别稀罕,坐在床边静静地用目光描摹她的睡颜。她一会儿在想怪不得廖奉雪从不饮酒,一会儿盯着两人身上同样形制的大红婚服笑,一会儿设想起她跟廖奉雪老了之后在槐树边下象棋的情形。闻青执缓缓牵起廖奉雪的手,贴在自己的侧脸,情愫顺着体温传递。她俯下身,闭上双眼,躺在廖奉雪身边。红烛蜡油缓缓滴落,雕花衣架上婚服搭挂,暖黄烛光护着人度过漫漫长夜。

新婚没几天,两人开始上朝。

皇帝看着下面群臣,尤其是端坐在一侧执笔记录的闻青执,还有一身战袍轻甲的廖奉雪,默默地闭上眼睛好一会儿,不愿意睁开。没想到算计了半天,闻青执跟廖奉雪在一起了。原本想着闻青执嫁人,借相夫教子的由头直接让她辞官回家。到时候,再顺理成章地换个顺心点的史官,也好让耳边清静清静。这下可好,两个女子结了亲,且不说劝退的事没了开口的由头,闻青执督行谏言的劲头还一天强过一天。唉,这日子,没法过了。

文武双喜【2】

下朝之后,闻青执带着白霜乘坐马车匆匆离开,留下廖奉雪独自一人仰面叹息。

刚从地方调上来的副将卫九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抱拳感叹:“廖将军,我刚喝完你家喜酒,就升了官职,涨了俸禄。可见,你家是有福之家,仅仅让我沾了这么一丁点儿福气,就逢此大运。哈哈,今天风清日朗,不如到我那里坐坐,如何?”

廖奉雪摆摆手,笑着说:“你真是,什么时候学会了拍马屁。你的位升跟我没关系,你在源城剿灭反贼本就是大功一件,嘉奖是早晚的事情。话说回来,你请我,我是愿意去的。只不过今天不是时候。”

卫九瞧着闻青执的马车早已不见踪影,心下了然。她问道:“廖将军,闻大人怎么看上去不是很想搭理你?”

廖奉雪面色忧郁,连连叹气:“不知道,我左思右想,想了一天了,也没想明白。”昨日在演武场待得久了些,晚归了一刻,阿青是有些气恼,但也是气我切磋无度,不小心伤了自己。难不成,是那本盗版诗集?小贩说是孤本,我便信了,哪知道是盗版,又惹得阿青生气。不,不对,诗集是前日的事了,阿青是早上才生的气。早上,早上,我早上有干什么事吗?晨起送了阿青一匹马。马叫赤光,鬃毛马尾皆为赤色,温良有灵,品质极佳,很适合阿青,这没问题。然后,晨食是老师傅的新菜式荠菜笼包,味道尚可。但是包子太小了,一个一个夹起来费劲,不如大一些的包子痛快。

“廖将军,你得说得清楚些,我才好给你分析明白啊。”卫九挑挑眉,八卦的心思在脸上写得清清楚楚的,笑得跟朵花似的。

廖奉雪确实想找个人指点迷津,但又不想把跟阿青的日常说给旁人听,一时间陷入纠结。没成想,这副面露难色、有口难言的样子在卫九眼里完全变了味。

只见她连连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嘴里嘟囔着“我懂,我懂”,然后附耳低声说:“廖将军,怨不得闻大人生气呢,这事可是头等大事,马虎不得。你可知道,这城里上上下下多少人就因为这事佳侣变怨侣,最后落得,一拍两散。不过,你跟闻大人比较特殊。但巧了嘿,这方面,我略懂。”

“啥?”廖奉雪听得云里雾里的,但又莫名觉得卫九应该靠谱。

卫九一把揽过廖奉雪,给了她一枚带有荷花纹样的方形玉牌,说道:“你拿着这个,去锦雀楼斜对面的纤云阁,找到老板。那位老板是个冠绝风华的明艳丽人,很好找的。你只需将这玉牌拿给她看,你需要的东西,她自然会给到你。”

廖奉雪手指轻轻摩挲着玉牌,玉牌微微沁出凉意,她面露疑惑地说:“听上去像是不法交易。卫九,你没误入歧途吧?”

卫九瞪大眼睛,再三强调:“廖奉雪,这话你可不能乱说。我好歹才刚升迁,怎么会想不开。你放心好了,只是一些,嗯,书籍小册。哎,你不要再细究了。总之,按我说的,你拿到手之后,只需细细阅览,反复研读,虚心学习。就算你学艺不精,但起码得有认真好学的态度。而且,闻大人一向对虚心求学的人包容得多。你觉得呢?”

这倒是说对了,卫九的话听着靠谱,或许可行。廖奉雪点点头,握紧玉牌之后一个踏步,飞身上了卫九的马,说道:“踏风借我一用,明日还你。”

“哎!”卫九看她走得猴急,一顿好气,“什么人呐这是,好歹载我一程,在宫门口放下也行啊。真是的,哎,反正将军府离这儿更近,我这就去找闻大人好好告状一番。”

走上石阶,抬头一看,写有“纤云阁”三个大字的牌匾正挂于门楣,黑色漆地,墨敷金箔,字形笔法飘逸俊秀,似乎在阿青的书房里见过类似的字帖。

廖奉雪大跨步进门,四下里粗略看了眼,一楼置办了八九张茶桌,生意很好,只空余了一张茶桌。除了临近门口的这位是独自一人,其他桌大都是三五个人的样子。廖奉雪多看了两眼,这人装束利落,束腕束脚,身侧斜倚着一柄弯月刀。兜帽边沿宽大,看不清脸,颈侧散落的几缕头发瞧着无光无泽,发梢干枯。都城水土养人,人人发丝柔顺靓丽,难不成是四处游历的侠客?

“这位瞧着面生,是第一次来纤云阁吗?”

廖奉雪的思绪一下子被拽回,见着面前这人芙蓉面相,大气端庄,于是开口问:“你是纤云阁的老板吗?”

“好生硬的问话,莫不是在审讯犯人?”萧纤云抬起团扇轻点鼻尖,笑盈盈地盯着她看。

廖奉雪亮出玉牌,说:“给,你应该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没想到,萧纤云瞧见玉牌,竟一下子怒了:“好啊,这个没良心的。自从升了官,人就没再来过,好大牌。想来也是,高高在上的副将,我这俗地着实配不上。不来也就罢了,连这个都能送出手,真是好样的,哼。”

卫九这厮又惹了什么债没还清。廖奉雪心想,要是卫九真的有愧于人家,干脆就把踏风抵给纤云阁算了,也让卫九心痛心痛。毕竟,人如果不痛上一痛,是很难长记性的。

“也罢,不关你事,”萧纤云提着裙摆转身走上二楼,“跟我来吧。”

看来不用抵押踏风了,廖奉雪抬脚跟了上去,余光瞥见威名四方的朝中老将徐盛云徐大将军进了门,银子一丢,坐在了唯一的空桌上。原来徐大将军平日里挂在嘴边的喝茶妙地,指的是纤云阁啊。看样子,这空桌估计也是给他专门留出来的。

没再多看,廖奉雪匆匆上了二楼。

等她走出房门的时候,手上多出了一捆画册书籍。廖奉雪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卫九在搞些什么神秘的玩意儿,这摞东西的封面上一个字都没有,还封得这么严实,只能回家再看了。

哐啷一声,下面一阵嘈杂,伴着人惊恐的呼声。

廖奉雪快步下楼,杀人的场景直直刺入眼帘,徐大将军的后背插着一柄弯月刀。地上鲜血四溅,众人尖叫四散,歹人拔腿要跑。

廖奉雪提起书捆,一个甩手飞射而出,正中目标。

歹人被沉重的书册掼到墙上,眼见逃脱无望,当机立断咬破了藏在后牙槽的毒。廖奉雪匆匆赶到,抬手卸了他的下巴,但为时已晚。这人嘴角的血液沿着脖颈淌到了地上,鲜红变作暗红,彻底没了气息。

官府很快派人来调查,盘问廖奉雪一通之后就放她离开了。

廖奉雪提着书赶回家,路上一直在想这件事。官府的人怀疑是仇家暗杀,但是徐大将军为人正派温良,平日里除了去演武场操练,就是喝茶下棋,能有什么非死不可的深仇大恨呢?

另一边,闻青执坐在回将军府的马车上。白霜瞧见自家大人脸色依旧严肃,说道:“大人,廖将军早上说的那句话,您别放在心上,她也是为您着想。”

闻青执深吸一口气,心道,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廖奉雪那个混蛋,早上牵来赤光的时候,随口一句便说出了“如果有一天我战死了,好歹还有赤光陪着你”这种狗屁混账话。气得自己连晨食都没吃几口,现在饿得要命。事已至此,先回去吃点东西。廖奉雪脑子直,有些东西还是得挑明了讲。

夜色沉沉,廖奉雪向着街巷尽头的灯火处策马疾行。临近将军府,看见闻青执跟白霜提着灯站在门前,廖奉雪喜出望外,施行内力旋身下马。踏风连停都没停,顺势翘蹄飞身,跃过矮墙之后,狂奔而去。

“这,这要紧吗?”闻青执担心马儿乱跑,夜半时分,容易搅扰民生。

廖奉雪一手提着书捆,一手空出来摆了摆,宽慰道:“阿青你不用担心,这是卫九的心爱之马,名叫踏风,养了许多年,很有规矩。时辰已到,它知道该回家歇息了。”

闻青执转身回府,廖奉雪瞧见,立刻迈出步子跟了上去,几乎快要贴上闻青执的右肩头了。廖奉雪听见她幽幽地说道:“连马儿也知道时辰到了该回家,你却不知道。”

“我错了阿青,”廖奉雪想起纤云阁里徐盛云的死,怎么想都觉得蹊跷,“今日徐盛云徐大将军在纤云阁遭遇刺杀,被我遇见。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闻青执突地停住脚步,回头上下左右瞧了个仔仔细细,见廖奉雪没伤没损,这才放下心回她:“徐大将军为人低调和善,宽厚包容,不太可能是私人仇怨。”

“对对对,”廖奉雪点头称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如果不是惹了仇家,怎么会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徐盛云呢?简直是不要命的杀法。”

闻青执也觉得事情不简单:“确定的是,这人就是冲着徐将军来的。徐将军的行迹简单,要么在演武场操练士兵,要么去各式茶楼里品茶下棋,就这两处地方来回转悠,这是整个朝堂都知道的事情。思来想去,徐将军在茶楼喝茶的时候最不设防,正是下手的最佳时机。对了,歹人的身份来历查清楚了吗?”

“还没,线索太少了,身上连路牒都没有,真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我记得,当时看他服毒,心里着急,就一拳打在他左耳根处,他的下颚跟着脱臼。那人惊愕抬头之时,我看清了他的模样,眼眶深凹,鼻梁尖耸,发丝粗糙,不太像都城的人,就连都城四周的地带也没见到过长成这样的人。”廖奉雪回忆起那人的眼睛,阴沉狠毒的同时空洞无物,人不人,鬼不鬼,一个像是死物的活物。

见她忧心,闻青执说道:“你再想想那人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我们去书房里翻翻风俗志,或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廖奉雪一边点头,一边往闻青执身上贴,都快把闻青执从石子路靠到庭院土地里去了。

夜凉暑消,正是夏日好时节。

是夜,边关探子快马扬鞭直直奔向皇宫。夜里街上无人,只闻蹄声踏踏,忽然之间犹如疾风一阵,呼啸而过,而后重归寂静。

晨起有雾,廖奉雪撩起马车布帘,盯着阴云密布的天色,眉头越皱越紧。闻青执抬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拍了几下。廖奉雪屁股往里面挪了挪,眼睛一闭,脑袋就搭上了阿青颈窝。纷杂的思绪就像闷热天气骤然遇到一场清凉暴雨,瞬间退散。

朝堂上,廖奉雪的不安应验。北部的青沙戾族在两天前就已召集兵马,攻势直指平城、麝城和丰城三大边关。现在徐盛云大将军已死,皇上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年轻将领身上。因此钦点了司徒派、刘尚和廖奉雪三位将军,即刻去演武场点兵,速速前往边关镇敌。

走出殿门时,廖奉雪回头看了一眼闻青执,她坐在案几前,挽着青色衣袖正要下笔却悬在半空。她望过来的神情焦急担忧,连墨迹都滴洇在纸张上都未能觉察。廖奉雪露出笑容,右手拍了拍左胸脯,示意阿青安心。

文武双喜【3】

镇边军行至黄龙河滩,河滩水浅,可以直接渡河。司徒派走在队伍正前方,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骏马,威风凛凛,侧后方分别跟着刘尚和廖奉雪。

刘尚见司徒派停了下来,问他:“继续走啊,怎么停了?”

听见刘尚的声音就不爽,司徒派懒得回头看他,斜着身子问廖奉雪:“廖奉雪,过了黄龙河滩,我们就得分开行军了。按照皇上的旨意,我负责守麝城,刘尚守平城,而你只需守好丰城即可。”

“你想说什么?”廖奉雪问。

“行,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司徒派说道,“过了河滩,不远处就是丰城。至于平城和麝城还需要走上一段。也就是说,平城和麝城才是首当其冲之要塞。所以,廖奉雪,为了大局,丰城这里你只需留下五百人。其余的,由我和刘尚带走。如何?”

“不如何,你们的人你爱怎么分怎么分,我可以不要。但是廖家军这次总共出来了一千五百人,都得跟我去平城,一个也不能被划走。”廖奉雪板着脸,寸步不让。

司徒派不满地说:“廖奉雪,只要平城和麝城守住了,能有你丰城什么事?你把兵马揽在怀里,有什么用?”

廖奉雪拉了拉缰绳,马踏了几步走到司徒派身前。她笑着说:“司徒将军,你怎么老是惦记我的兵?难道你害怕,离了我廖家军,就守不住平城了?”

这话听得司徒派憋火,廖奉雪看到他那猪肝脸色更加开心了。她策马经过司徒派身侧的时候,低声留了几句:“不就是演武场射箭的时候没在宁家千金面前给你留面儿嘛,你至于记恨到现在?更何况,人家宁小姐为人爽朗大气,像你这样输不起的男人,拿都拿不出手,她看得上你才有鬼嘞。”说完,廖奉雪扬鞭策马,一下子跑向队伍后方,跑了个没影。

“廖奉雪!”司徒派咬牙切齿地怒吼,在士兵面前不好发脾气。他气得把领巾摘了下来,狠狠甩在地上。随后,一众人马陆陆续续过河滩,人脚、马蹄无情地踩踏领巾而过,浩浩荡荡,向着平城和麝城出发。

都城皇宫,早朝。

各位大臣正按照顺序汇报近日要事,闻青执坐在旁边例行记录。正当众人正汇报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突然边关探子急报。

闻青执陡然停下笔墨,紧张地盯着跪在殿中央的探子。

“报——丰城急报!青沙戾族派兵沿着黄龙河滩,绕过平麝两城,直直冲向丰城。丰城现在由廖凤雪将军镇守,守城士兵约有一千五百人。廖将军怀疑,异族是想先破丰城,再绕后攻打平麝两城。目前第一批异族已经进入黄龙河滩,接近两千人,三日之后就能到达丰城城下。廖将军说,异族的主力远远不止这些,后面一定还会有第二批和第三批。请求皇上下令支援丰城。”

听完边关战情,百官议论纷纷。

“这个青沙戾族他们不是不习水性吗?”

“不知道,但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狗急了还能跳墙呢。”

“那异族这是卯足了劲要拿下丰城啊?”

“不,不一定,也有可能只是个幌子……这不好说。”

“丰城正是危急之时,理应速速调兵支援。”

“万一是调虎离山,怎么办?难不成要为了丰城,丢掉平麝两城?”

“异族做足了准备,明显是奔着丰城去的。这不救,那不救,难不成要眼睁睁地看着丰城被破吗?一旦被异族撕开这道口子,边关危矣,大樽危矣。”

“你能担保异族主力一定会去攻打丰城吗?你能吗?”

“你……你,无知愚钝!”

“我无知愚钝?恰恰相反,你才是无知愚钝。平麝两城的赋税比丰城缴纳得多,说明平麝两城是更有价值的。只要能保住平麝两城,就算丰城真的失守了,我们肯定也能打回来啊!更何况,依我看,这就是青沙戾族的阴谋,故意诱导我们将兵力调至丰城。此时,平麝两城空虚,正是攻城的好时机。皇上,如果我们将重心放在丰城,就是着了异族的道了啊皇上!”

“你的意思是我们就只能先放任异族攻打丰城,等到丰城被占领之后,再派人把丰城夺回来是吗?你扪心自问,是何居心?廖将军的命不是命吗?守城将士的命不是命吗?丰城百姓的命不是命吗?”

“你倒是深明大义,你说要调兵去丰城。万一异族的第二批、第三批没有去丰城,而是去了平城或者麝城,怎么办?平城和麝城失守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依我看,两种决定都有损失的可能,但是丰城失守是我们可以承担得起的,而平麝两城的失守是我们承担不起的。我认为,兵力重心放在平麝两城是明智之举。至于丰城,我们可以再等等。等到青沙戾族的意图更明确一些之后,再做兵力的调动。贸然调兵,实在不妥。请皇上圣裁。”

众人下跪齐呼请皇上圣裁。

皇上扶额叹气,说道:“让廖奉雪全力守好丰城。至于调兵的事,先缓一缓。”

“皇上圣明——”

闻青执坐在书案前,笑意全无,周身压抑阴沉。下了朝,好些熟识的同僚没敢近前,想到廖将军远在边关处境危艰,连连叹气。唉,时也命也,时也命也啊。

直到太阳斜晒入殿内,闻青执才猛然惊醒。她焦急万分,拽着宽摆,一路狂奔至闻书府。

次日清晨。

天将亮未亮,一道身影驾着一匹赤尾快马,一眨眼的功夫便出了巷子,不见踪影。没过多久,早已退休的闻老带着史官册子,站在门口等马车载他入宫早朝。闻老捋了捋胡子,理了理领襟,又往下拽了拽束腰。许久不穿朝服,猛地一穿,说不上来的别扭。

“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悠着身子坐上龙椅,往下一扫眼,瞧见闻老的时候他一下子愣住了,忙问:“闻老,你,你怎么来了?”

“臣启奏,闻大人伤心过重,昨夜病倒在家中,至今未愈。闻家深知职责之重,万万不敢怠慢,老臣自愿替闻大人履职,请皇上恩准。”

皇上垂眸叹息,摆摆手说道:“廖将军那边……罢了,你起来吧。”

丰城城后,河滩的水只有膝盖深,沙粒细腻,水里的鱼群清澈可见。廖奉雪挽起裤脚,伸出右脚进水,冰凉舒爽,酷暑带来的烦躁一下子烟消云散。都城里也有条河,河水比这儿深,清澈倒是一样的清澈,年少时总约着阿青玩水,一玩就是一下午。后来,学业落后阿青一大截,闻老生气,总是罚我在闻书府抄书背诵,就很少玩水了。不过,虽然抄书是苦事,但能天天见到阿青,倒也不算难捱。

“将军,你这上面全是血迹,要是被闻大人知道了,她肯定伤心难过。”白霜把廖奉雪脱下的甲胄浸在水里,一上一下,一上一下,来回涮洗。

“没事没事,你不要说这些,你可以讲讲……嗯,比如,我是如何拎着长枪将异族利落刺于马下,又是如何在百步之外一箭射穿了轻骑幢帅的脖颈。诸如此类,阿青听了,绝对会止不住地夸赞我。”廖奉雪站在太阳底下,看着像是被晒昏头晒出了幻觉,笑得憨呆痴傻。

白霜笑得不行,心想,依着闻大人的性子,不太可能这样。不过说到夸赞,闻大人给廖将军写的人物小传不知道如何了。嘴上说着随便写写,结果越写越多,累积到现在,光是书房里的草稿,摞在一起就有玉枕一般高了。

河水汩汩流淌,铺漫而去。廖奉雪站在河中央,捧起水,使劲往脸上扬。溅起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恍惚之间,她看到河滩边的树林里有一道身影在快速奔驰。

树影晃动,廖奉雪把头发一股脑捋了上去,瞧见是青衣女子骑着一匹赤尾马。有个不切实际的念头突然闪现,廖奉雪像根木头似的愣在原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不敢眨一下眼皮,生怕一闭一睁,这道身影就消失无踪了。

白霜从水里捞出甲胄,准备拿到岸边晾干,刚一抬头就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她兴奋地摇手大喊:“闻大人!闻大人!”

闻青执在岸边勒马,下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马儿踏步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咕嘟咕嘟喝起了水,又猛又急,看上去真是渴着了。从看清闻青执的那一刻起,廖奉雪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她淌着水向闻青执走过去,越走越急,扑腾起一片一片的水花。白霜怕被她溅到,抱起甲胄就跑,结果更是水花四溅。

整整一天半的路程,怀里的半枚虎符助她一路畅行无阻,闻青执日夜兼程,一刻也不敢休息。见到眼前两人安然无恙,闻青执终于放下心来。

“阿青,阿青,阿青。”廖奉雪在水里迈步前进有阻力,越急着上岸,水的阻力越大。

闻青执蹲在岸边泡水,被缰绳磨红的手有种灼烧感,清凉的河水刚好能够消解这份痛苦。白霜见到自家大人的手生生被搓去了一层皮,心疼不已,匆匆跑去取药治伤。

廖奉雪看到闻青执的伤口之后,嘴角就没再翘起过。她谨慎小心,捧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挑去粘在伤口上的缰绳丝。

“你手抖得厉害,我自己来就行。”闻青执想起来此行的目的,“对了,我急着来是为了把虎符带给你。现在就藏在我腰带里,你自己拿。”

廖奉雪点点头,伸出手向腰间摸索,三两下就从腰间口袋里摸出了虎符。廖奉雪盯着手心的虎符,沉甸甸的,带有温度。闻青执解释:“青沙戾族的现任统领是乌伦朗,这人特别擅长做两面夹击的排布,他的第一步绝对是拿下丰城。只是朝堂上没人敢咬定,皇上斟酌半天,也不肯调兵。谁都敢拿丰城来赌,我赌不起。”

猛地握紧虎符,廖奉雪的脑袋抵在闻青执的颈侧。情愫填满了心还不够,从眼角处涌了出来,滴落在闻青执的青衣上,比虎符还要沉重。

文武双喜【4】

闻青执来到丰城之后才发现事情远没有朝堂上说得那么简单。平城和麝城两座城池离边界线更近,是异族来犯时首当其冲的位置。借着这个由头,两城直接向皇上请了道圣旨,肆意搜刮丰城的民脂民膏,弄得民不聊生。丰城账本上单列了一个巩固边防的条目,支出的粮食和金银的数额巨大。闻青执查看账本时眉头就没松下来过。

“阿青,不必忧心。之前确实棘手,但是有了虎符之后,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廖奉雪抬手轻点她眉心,笑着说,“我已经派卫九和白霜带人前去收债了。”

闻青执放下账本,还是放心不下:“司徒派和刘尚两人一直都跟你不和,即便是有虎符在手,他们交还是不交,也很难说。”

“放心,涉及到战事,孰轻孰重,他们还是拎得清的。只要他俩不想掉脑袋,都不会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对我使绊子。”廖奉雪拉过闻青执的右手,一点一点帮她揉捏关节。本来是想安抚闻青执的心情,结果捏着捏着,廖奉雪自己的心绪反而先舒缓了下来。

另一边,果然如廖奉雪所料,麝城的司徒派一面说些云里雾里的场面话,一面差人清点粮食马匹。丰城的探子已经收到异族主力沿河而下的确切消息,司徒派也知道,而且知道得更早。他很清楚丰城必定是主战地,索性将大批人马都拨调了出去。

任务完成了大半,司徒派都解决了,白霜觉得刘尚更是小菜一碟。谁知道,进了平城,刘尚一副城主的派头,坐在正中央的漆金座,高高在上,斜着眼睛看白霜。

“不出,”刘尚扬起下巴,“司徒派出给你们的,肯定够用。你回去告诉廖奉雪,人心不足蛇吞象。继续纠缠下去,小心我回禀皇上,告她一个假公济私、借战揽财之罪。”

刘尚话落,两侧的侍卫齐喝一声,纷纷将刀枪对准白霜。

白霜面不改色,从衣襟里取出那半块虎符,亮在手心:“刘将军,我是奉命行事,该交出来的东西一点都不能少,还请您不要存心为难。”

“狐假虎威的小人,呸!”刘尚一口气没上来,胸口憋得慌。“人啊马啊,都给廖奉雪了,那我们呢?平城不守了?依我看,廖奉雪就是想拿我们的血,祭她的军功!”

“住口!”白霜气急,指着刘尚的鼻子大骂,“异族主力早已沿河而下,前线军情危急你一概不知,这是一过;平城肆意掠夺资源致使丰城城内空虚,你非但不及时补救,还狡辩遮掩,这是二过;无凭无据,张口就是污蔑诽谤,搬弄是非,颠倒黑白,这是三过。刘尚将军,如果您是吃醉了酒才说的胡话,我不介意帮您,醒醒酒。”

卫九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手里的大刀当的一声被砍进砖缝里,立在厅内正中央。身后一众带刀士兵闻声而动,齐齐涌入,几乎要踩破主厅的门槛。

被平城仓库里的金银晃晕的脑袋,登时清醒了过来。刘尚心惊后怕,将手心的汗液蹭在了屁股下的金丝软垫上,梗着脖子说道:“东西都在仓库里,我有说过不交吗?”

刘尚不甘心地哼了一声,起身带人前往仓库。

白霜抬腕,调整袖箭位置,不动声色地瞄了下前面。她信不过刘尚,这人脑袋里装的是浆糊。怪不得被司徒派压一头,只能说万事有因。

同一时间,异族首领乌伦朗收到消息,平城和麝城正往丰城调兵。乌伦朗果断下令,所有人即刻攻城,还未到达丰城战点的军队,立刻掉头牵制住平麝两城。

丰城的防御工事优良,城墙高厚坚实。廖奉雪站在城楼上,将一面巨大的红底金字旗帜扬起,牢牢插进石缝之中。金线绣制的樽字如日光般耀眼,在风中猎猎作响,激起城墙上一片片示威喝声。

顶着太阳,乌伦朗远远望向城楼最中央的身影,嗤了一声。多年前,廖万海曾重创青沙戾族,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死在了我手里。可恨的是林素玄那个女人,身中两箭竟还能弯弓。射瞎了我左眼,害得我为此饱受折磨,可恨至极!今天我就要杀了廖奉雪,送你们一家团圆。

乌伦朗将长至腰间的辫发向后一甩,拿起弓箭,瞄着帅旗上的樽字,一连射出三支利箭。

对着旗帜射箭,实质伤害几近于零,却是对敌军的一种羞辱。闻青执立刻将弩机对准敌军里摇旗的异族士兵。

“阿青,杀鸡焉用牛刀?”

廖奉雪顺手抓起四支箭,搭在弓上。仰身,拉满,慢移,箭矢飞射而出。

只听砰砰砰三声,打掉了乌伦朗的三支箭。余下的一支箭,刺破空气,正正好好射在乌伦朗的马前,惊得马蹄前扬。

乌伦朗拽紧缰绳,马顺势转了一圈,终于平静下来。他猛地转头,死死盯着廖奉雪,高声叫嚣:“廖奉雪,你爹你娘都死在我的手里,你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闻青执震惊地看向廖奉雪,只见她神色不改,朗声回应:“我爹,廖万海,我娘,林素玄,为国为民,战死沙场,实乃大樽之英豪,虽死不悔,虽死犹荣。而我,廖奉雪,不负爹娘之声名,武举第一,官至二品,少时能打虎,如今能杀敌。乌伦朗,你这问话听着可笑至极。我现在年轻力盛,而你却日渐衰颓,垂垂老矣,犹如一具枯骨。谁胜谁负,明眼皆知。”

城墙之上,众人高声齐呼,大樽必胜。

与面上冷静平和相对的,廖奉雪的拳头握得死紧。闻青执注意到之后,紧挨着她站了过去。肩并肩的位置,两人靠得很近,近得廖奉雪能嗅见闻青执身上的纸卷书墨香。她深吸一口气后,终于缓了下来:“乌伦朗,异族之地广阔,你为何屡屡进犯大樽?”

乌伦朗斜仰着头,说:“大樽皇帝慵懒懦弱,国事懈怠,治理无方,白瞎了这大好河山。我们青沙戾族受命于天,将接管大樽,成为新的王。世道本如此,能者居之,无能者让步。你们皇帝无用,也怨不得别人。哈哈哈哈——”

廖奉雪低头在闻青执耳边说:“白霜还没回来,应该是被拦了。阿青,你快回城,带人安顿好城中百姓,剩余兵力即刻来城楼支援,丰城城门决不能破。”

“能等到白霜回来吗?”闻青执问话的声音发虚。

“能,”廖奉雪坚定地说。她拉过闻青执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我不骗人,阿青。城下是异族主力,说明纠缠白霜的那批人不足为惧。我不会有事,你不会有事,丰城更不会有事。你信我吗?”

闻青执年幼时跟随父亲通读史书,战胜、战败在书上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切身经历才知晓其沉重苦涩。眼泪刚刚漫出眼角,闻青执立刻用袖子抹干了。

“我信。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闻青执转身,急匆匆跑下城楼。

乌伦朗一说起大樽皇帝的无能,就说个没完,揶揄讽刺的话不绝于耳。

既要避免被乌伦朗激将,又要维护大樽的士气。廖奉雪应和着乌伦朗的话弯弯绕绕,有意拖延,但也知道,拖不了多久。

此时,白霜被半路杀出的异族绊住了脚。奋力迎敌之际,她突然反应过来,丰城那边一定出事了。不能再纠缠下去了,必须尽快脱身才行。可是,这批异族活像是黏连的鼻涕,恶心得要命,怎么甩都甩不掉,生生拖慢了队伍的行进速度。正当白霜心烦气恼之时,司徒派和刘尚携人赶来。

司徒派的人逐渐将白霜与异族隔开,与刘尚二人前后夹击,将异族锁定在包围圈之中。

“乌伦朗已经带着主力去攻打丰城了,快去支援!”

白霜翻身上马:“好,多谢司徒将军,驾!”

收债收的金银被丢在地上,士兵们翻身上马,跟着白霜策马飞奔。一众人浩浩荡荡抄近路在树林中穿行,原先没路的地方,也生生被马蹄踏出一条路来。

乌伦朗从刚才到现在,跟廖奉雪扯来扯去。从丰城城墙的凹处瞧过去,这期间,城墙上的身影多了些。看来情报无误,丰城空虚,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一声号角响起,气氛瞬间绷紧。

“首登城楼者,赏银;取廖奉雪首级者,赏金。”乌伦朗拔刀直指城门,“杀啊!”

随着这声令下,箭矢如雨如幕,成片而出。城楼上盾牌林立,众人蹲卧。趁此时机,异族将云梯甩上城墙,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地向上攀爬。城上众人两两组合,一人举盾牌防护,另一人往云梯上泼油,然后丢火把。

乌伦朗抬手示意异族弓箭手同时瞄准一处射箭。廖奉雪左侧凹台的盾牌很快被击倒,无懈可击的防线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眼见乌伦朗故技重施瞄向其他凹台,廖奉雪调整弩机对准前排弓箭手,连发四次,分散射中了四个弓箭手。

队伍里旁边的人中箭落马,引起了慌乱,以致第二波箭击失败。本来想撕开廖奉雪右侧的凹口,结果一半多的箭都没射上去。

乌伦朗气极,甩起钩索,策马向前冲。异族跟随乌伦朗不断向丰城推进。

廖奉雪振臂高呼:“誓死守卫丰城!”

“誓死守卫丰城——”城墙上响起此起彼伏的震天吼声。

城墙上除了廖家军,还有自愿上城墙保护家园的丰城百姓。与其城破被俘,还不如跟异族拼个你死我活。

这一回,异族进攻尤其猛烈。一股脑涌上来,射下去一个,马上冒出另一个。人数之多,难以招架。廖奉雪一声令下,众人开始往下推大石头。百姓扔石头扔得痛快,连同筐子里的马粪牛粪一起往下扔。

弓箭手被廖奉雪射得所剩无几,剩余的几个知道她的目标是弓箭手,被吓得满战场乱窜。还没等廖奉雪把最后的几个清理掉,乌伦朗竟沿着细细的一条钩索跃上城墙。廖奉雪立刻提起长枪,死死盯紧他:“乌伦朗,今日你非死不可!”

乌伦朗亮出大刀,狂笑道:“廖奉雪,你怕是还没睡醒吧,想要我的命,也得有那个本事。”

大刀朝着廖奉雪劈砍,刀刀狠厉。初交锋时,长枪不敌,节节败退。廖奉雪后撤数步,握住长枪的双手被大刀震得发麻。双手松开又握紧,消去了手心的湿意。

乌伦朗也不痛快,廖奉雪的长枪宛若游龙,难缠得很。刚刚转身甩刀之时,仅仅是步子稍慢了一点,就被她抓住破绽刺了一枪,大刀险些脱手。

城墙上杀伐声震天,廖奉雪的一呼一吸都带有血腥气。异族死伤还未过半,城墙上的石头火油却几近于无。白霜迟迟未回,异族破开丰城只是时间问题。如果结局注定是死,廖奉雪死死盯着乌伦朗,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他决不能活。

“你盯着我也没用,廖奉雪。就算是我杀了你爹娘,你奈我何?你愤怒,你怨恨,可却毫无用处,无人在意。世道就是这样,强的人才被人看见,强的人才能获得权力,强的人才有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自由。廖奉雪,你死了之后可不要怪我,要怪也只能怪大樽式微,神仙来了也难救。”话说完,乌伦朗挥刀狂砍,刀刀是杀招。廖奉雪灵活闪避,甩枪狠刺,枪枪要人命。

一番打斗下来,半人高的弩机被乌伦朗砍得稀碎。廖奉雪被踹倒在墙边,左臂被剌出的刀口流血不止,用手捂都捂不住。乌伦朗胸口起伏难平,他抬手蹭了一下脖颈左侧,微微刺痛。荒唐,真是荒唐!堪堪躲掉枪头的那一瞬间,他隐约看见一牛一马出来索命了。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后辈逼到这种程度,乌伦朗老脸根本挂不住,他破防大骂:“找死,你找死!”

紧要关头,乌伦朗怪叫一声,扑通一下跪倒在原地。面容扭曲,大张着口,双手不停地朝后扒拉。没有一丝迟疑,廖奉雪提枪就刺,枪头没入乌伦朗的心口。覆着一层血红,从后背穿出。直到乌伦朗彻底没了气息,廖奉雪的双眸才变得清明。

她抬头看过去,发现站在乌伦朗身后的人竟然是闻青执。她一身青衣沾血,指间余下的飞针被捏得死紧。脸色惨白,捏针的右手止不住哆嗦。乌伦朗的死状,看得闻青执心里一阵阵后怕。如果她晚来一步,现在死在她眼前的就不是乌伦朗,而是廖奉雪了。

“呜——”大樽的号角声突地响彻云霄。

丰城城墙上的众人喜极而泣,高声呼喊:“援兵来了,援兵来了——”

廖奉雪望向远处,涌入战场的大樽旗帜,一点一点将异族旗帜包围吞噬。她转头看向闻青执,眉眼弯弯,温声说道:“阿青,你看,我没骗人。”

夕阳余晖映在闻青执的脸上,晶莹一片。

文武双喜【尾声】

两年后,丰城城内,茶楼。

惊堂木一响,众人屏息注目。

“终于,守住了丰城,打退了异族。奉雪将军带兵回都城的时候,千里长街,万人欢唱,挂在两道的红绸子连起来比清河滩还要绵长,连皇帝都亲自出宫迎接。”

左侧一茶客问出声来:“奉雪将军战功在身,为何没留在都城里,当大官啊?”

说书先生抿了一口茶,捋着胡子说道:“咱们跟平麝两城的关系势同水火,长久之下,不利于大樽安稳。皇上心烦之际,奉雪将军竟主动请求调至丰城,护我们一方安稳。苦差事终于有人接了,皇上心里高兴,”他撇了撇嘴,“但奉雪将军是有功的人。为了避免落人话柄,皇上特下旨封她为奉青侯,统辖丰平麝三城。如今的丰城,五谷丰登,富足祥和,与以前受人挟制、捉襟见肘的日子大不相同了。正如奉青侯所言,丰城的丰,是丰收的丰,没有贫穷匮乏的道理。”说书先生面容温和,花白的眉毛随着笑声轻颤,将茶一饮而尽。丰城被压榨的那些年,没人听书,他连茶钱都付不起,真是苦啊。

一说起奉青侯,台下众人顿时讨论得热火朝天。有人在讲奉青侯府每月都有史书讲学,有人在讲青沙戾族学着大樽修城墙,有人在讲前天在黄龙河滩看到奉青侯下河捕鱼。

其间,有桌茶客随口问道:“奉青侯,这封号听上去颇有韵味。我猜奉字必定取自廖奉雪。但又想不明白,这青字是为何啊?”

旁边人正吃着酥皮点心,听到问话来劲了,急忙撂下点心转身说:“哎哎哎,我知道,我知道。奉青侯的青是闻青执的青,那位可是都城有名的才女。在朝廷里,当的是专管记录朝堂要事的史官。文采斐然,面容秀丽,可不知为何迟迟不嫁人。听说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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