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惊凰最新小说(沈琢冰冷萧铎)全文阅读
1 水汽混着粉尘,黏腻地贴在玉作司低矮的梁下。单调的“滋啦——滋啦——”声是砣具磨过玉胚的呻吟,在狭长的工坊里无尽回荡,钻进每个角落,也钻进沈琢的骨缝里。她垂着头,颈子弯出恭顺的弧度,灰扑扑的粗布衣裙洗得发白,裹着过分单薄的身形,像一株被遗弃在墙角、随时会折断的芦苇。唯有那双握着砣具的手,稳得异乎寻常。细如发丝的砣针在她指尖跳跃,精准地游走在一枚羊脂玉环细小的豁口边缘,一点一点,将断裂的玉质重新弥合,不露半分痕迹。碎玉尚可重圆,人心呢? “沈琢!你聋了还是死了?!” 尖利得能刮破耳膜的嗓音骤然炸响,惊得几个埋头苦干的匠奴浑身一哆嗦。管事太监王德全那张油腻肥胖的脸挤到沈琢跟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低垂的眼睫上。他嫌恶地用脚尖踢了踢她面前盛放玉屑的木盘,几片细小的玉屑飞溅起来。 “磨蹭什么呢!那边的破烂,都归你了!”王德全枯瘦的手指戳向工坊最阴暗潮湿的角落。那里胡乱堆着小山般高的物什,沾满灰尘污垢,散发着陈腐的霉味——那是几日前从抄没的礼部侍郎府邸拉来的“废料”。“三日!就给你三日!给厉王殿下从那堆破烂里挑出几件能入眼的玩意儿来!殿下明日就要亲自来验看!”他阴恻恻地俯身,带着浓重口臭的气息喷在沈琢头顶,“办砸了……哼,仔细你的皮!剥下来当鼓面都嫌糙!” 厉王萧铎。 这个名字像一枚淬了冰的针,猝不及防扎进沈琢的心口。指尖的砣针微不可察地一滞,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那个传闻中动辄剜人眼、断人手足的活阎王。也是……当年主审她父亲沈院判“巫蛊案”、亲手将沈家推入地狱的三法司主官之一! 王德全啐了一口浓痰,精准地落在沈琢脚边,扭着肥胖的身子骂骂咧咧地走了。工坊里死寂片刻,随即响起压抑的、幸灾乐祸的嗤笑声和窃窃私语。谁都知道,那堆废料里全是些砸烂摔碎的破烂,神仙也难挑出能入厉王法眼的东西。沈琢,这个沉默得像影子一样的罪奴,死定了。 沈琢仿佛没听见那些声音,也没看见脚边的污秽。她默默放下修复到一半的玉环,砣具在她掌心留下冰冷的印痕。她起身,走向那座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废料山”。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每一步都踏在昔日沈府满地狼藉、鲜血浸透青砖的幻影里。父亲临刑前不甘的嘶吼,母亲悬在房梁上飘荡的白绫,幼弟被粗鲁拖走时惊恐到失声的哭喊……无数碎裂的画面疯狂撕扯着她的神经。 她蹲下身,面无表情地翻捡着。断裂的玉簪,豁口的玉碗,裂成几瓣的玉镇纸……冰冷粗糙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被抛弃的颓败。她拿起半块青玉雕的笔架,断裂处犬牙交错。目光扫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断面——玉质倒是尚可,可惜形制粗陋,沁色浑浊,毫无灵气。她随手丢开,又捡起一枚布满蛛网般裂纹的岫玉佩。指尖沿着裂纹滑动,感受着那细密的走向。裂纹深处沁入一丝不易察觉的灰黑,像是被烟熏火燎过……她心中冷笑,这怕是那侍郎夫人心爱之物,大火焚宅时留下的印记。废物。 时间在死寂和粉尘中流逝。夕阳的余晖吝啬地从高窗斜射进来,在废料堆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柱,更显出满目疮痍。沈琢的灰布衣裙沾满了污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混合着灰尘,在脸颊留下几道狼狈的痕迹。希望如同指间的沙砾,一点点流逝。难道……真的找不到一丝可能? 就在她指尖拂过一块沾满干涸污泥、毫不起眼的青玉镇纸残片时,动作猛地顿住! 那触感……不对! 寻常青玉入手温凉,这块残片却透着一股子沉甸甸的阴冷。她屏住呼吸,用衣袖边缘,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残片表面厚重的污泥。一下,两下……污泥剥落,露出底下玉质。并非普通青玉的青翠,而是一种极其内敛、近乎墨色的深青,在昏暗光线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但就在那断裂的茬口处,几缕极其细微、暗红如凝固血丝的沁纹,如同活物般蜿蜒纠缠,在深青的底色上透出诡异而隐秘的光泽! 螭龙血纹璧! 沈琢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冰冷的血液在凝固片刻后,疯狂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坠入冰窟!父亲临终前被强行掰开的手掌,掌心紧握着的,不就是这样一块带着血沁的碎玉吗?!只是那块更小,被当作“巫蛊”证物呈了上去!而眼前这块……更大!更清晰! 滔天的恨意如同被点燃的毒焰,瞬间席卷了她!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父亲冤死的脸,母亲绝望的眼,幼弟惊恐的哭喊……无数声音在她脑中尖啸!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悲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左腕内侧那道被碎玉划伤的旧疤,隔着粗糙的布料,传来阵阵灼痛。 是它!一定是它!这块碎片,就是钉死父亲、葬送沈家的铁证之一!也是她唯一能抓住的、通往复仇深渊的钥匙! 她将这块带着污泥和血沁的残片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她把它混在一堆更不起眼的碎石块里,然后,又捡起两样东西——一枚布满天然裂纹、形如龟背的岫玉鼻烟壶,一截断裂却玉质莹润如羊脂的白玉簪头。 --- 翌日,玉作司的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所有匠奴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管事太监王德全更是脸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肥胖的身体微微发颤,几乎要支撑不住。 轮椅碾过青石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厉王萧铎来了。 他端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轮椅上,玄色云锦蟒袍上用暗金丝线绣着狰狞的蟒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幽冷的光泽。墨玉般的乌发用一根简单的墨玉簪束起,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俊美,却也冷硬如玉石雕琢。狭长的凤眸微垂,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翳,薄唇紧抿,不见一丝弧度。他仅仅是坐在那里,无形的威压便如同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玉作司,冻结了所有的声响和活气。 王德全几乎是扑跪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奴才……奴才叩见厉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萧铎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的目光掠过王德全精心挑选出来、摆在锦缎托盘里的几件“珍品”——一尊白玉观音,一柄翡翠如意,一串玛瑙十八子。那眼神淡漠得像是在看路边的石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 “就这些?”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棱相互撞击,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感。 王德全的冷汗顺着肥腻的脖颈往下淌,浸湿了领口:“回……回殿下,这……这都是库里精挑细选的上品……” “你,”萧铎修长苍白的手指,猝不及防地抬起,精准地指向废料堆旁那个几乎要缩进阴影里的灰衣身影,“过来。给本王挑。” 所有的目光,惊疑的、怜悯的、幸灾乐祸的,瞬间如同实质的针,刺向角落里的沈琢。空气仿佛被抽空,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窒息。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死死攥着袖中那块冰冷的残片,指甲再次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一步,两步……她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挪到废料堆前,缓缓跪下,姿态卑微到尘埃里。她不敢抬头,只能感觉到那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悬在她的头顶。 她伸出沾满污迹、微微颤抖的手,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在那堆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破烂”中拨弄。最终,她捧起三样东西,高高举过头顶,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极力压制的恐惧: “殿下恕罪……奴婢愚钝,只……只觉这三样,或……或可勉强入眼……” 托盘里静静躺着:布满天然裂纹的岫玉鼻烟壶,断裂的白玉簪头,还有——那块包裹着污泥、毫不起眼的青玉镇纸残片。 “此鼻烟壶……裂纹天成,蜿蜒如龟背古纹,颇有……古拙苍劲之意……”她的声音抖得厉害,仿佛随时会断掉,“这……这簪头虽断,然玉质莹润如脂,触手生温……或可……改镶作饰物……”她顿了顿,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块最污糟的青玉残片,“这……这镇纸残片……沁色深沉入骨,隐有……隐有古意萦绕……或可……磨作小印钮……聊……聊胜于无……”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王德全瘫在地上,面如死灰,仿佛已经预见了沈琢被拖出去乱棍打死的惨状。 萧铎的目光掠过前两件,最终定格在第三件——那块灰扑扑、沾满污泥的残片上。他微微倾身,伸出骨节分明、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那手指修长,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优雅,却透着一股子病态的冰凉。 他拈起了那块残片。 沈琢的心跳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她死死盯着地面粗糙的石缝,连呼吸都忘记了。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如同刀割。 萧铎用指腹,极其缓慢地摩挲着残片断裂处的边缘。污泥在他指尖留下污痕,但他毫不在意。他的指腹,精准地抚过那几缕若隐若现、暗红如血的沁纹。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深入骨髓的阴寒,仿佛触碰到了某种被时光掩埋的、不祥的秘密。那沁纹的走向,那玉质的特殊阴冷……一丝极其隐晦的、近乎宿命的熟悉感,如同细微的电弧,瞬间窜过他的神经。 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浓密的睫毛下,幽深的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涟漪。他指腹的力道加重,反复碾过那几缕血沁,仿佛要将其刻入指骨。 良久,久到沈琢几乎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昏厥。 萧铎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发现有趣玩物的、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眼力……”他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尚可。” 他随手将那块沾着污泥的残片丢回沈琢捧着的托盘里,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带走。” 最后两个字,是对侍立在轮椅后、如同影子般沉默的黑衣侍卫说的。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 侍卫上前一步,冰冷的视线扫过托盘,又扫过跪在地上、如同石雕般的沈琢。 沈琢猛地一个激灵,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奴婢……谢殿下恩典!”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还有一丝被巨大恐惧和复杂情绪扭曲的哽咽。 她依旧保持着叩首的姿势,额头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地面,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头脑获得一丝短暂的清明。袖中,那块真正关键的、带着血沁的青玉残片,隔着薄薄的衣料,冰冷而坚硬地硌着她的手臂。 第一步,成了。 她将自己,连同这块浸满家族血泪的碎玉,一起送入了厉王府那深不见底的囚笼。 2 厉王府的黑檀木大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隔绝的仿佛不仅是市井的喧嚣,还有稀薄的空气。一股沉甸甸的、粘稠的压抑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上来,淹没了口鼻,沉甸甸地压在沈琢的心口。玉作司的粉尘气味尚在记忆里残留,却已被这里无处不在的、阴冷的沉水香与苦涩药味彻底覆盖,混合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的奢华气息。 引路的仆役穿着深灰色的布衣,背影佝偻,脚步放得极轻,踩在光可鉴人的乌金石地面上,如同鬼魅飘过。回廊深长,曲折幽暗,两侧是高耸的、刷着厚厚黑漆的廊柱,支撑起深远的檐角,将天光切割成狭窄而冰冷的缝隙,吝啬地投下几缕惨淡的光斑。偶有同样穿着灰黑衣裳的下人垂首匆匆走过,无人交谈,甚至无人抬眼,脸上是一种刻入骨髓的麻木与沉寂,行走间带不起一丝风,仿佛只是这座庞大府邸里无声移动的阴影。 沈琢低着头,目光死死锁在自己沾满尘土的鞋尖前方三步之地。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阴影里,廊柱后,甚至头顶那深不可测的檐角之上,有无数道冰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吸附在她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在那无形的注视下微微战栗。 暗枭卫。厉王萧铎的眼睛。无处不在,无声无息,却能将人从皮肉到骨髓都看得透彻。袖中,那块冰冷坚硬的青玉残片棱角硌着掌心,早已麻木,唯有左腕内侧那道旧疤,隔着粗布传来清晰而灼热的痛感,像一枚烧红的烙印,提醒着她身处何地,为何而来。 她被带到王府深处一座独立的院落。院门匾额上书“藏锋阁”三个大字,铁画银钩,笔锋凌厉如刀劈斧凿,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这里,便是厉王萧铎的私库,也将是沈琢新的囚笼。 库房内并不昏暗。四壁高悬着数颗硕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冷白色的光晕,将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宝映照得流光溢彩。金器玉器、古玩字画、珊瑚玛瑙……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却又如同冰冷的死物,被精心摆放在深色的紫檀木架上,蒙着一层无形的尘埃,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孤寒。没有玉作司的烟火气与人声,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被财富与权力精心封存的死寂。 “你的差事,就是打理好这里所有的玉器。”带她进来的管事嬷嬷姓赵,一张脸刻板得如同石雕,声音也干涩无波,“每日除尘,检视有无损伤。殿下若有吩咐,需即刻听命。不该看的别看,不该碰的别碰。”她的目光在沈琢灰旧、沾着玉作司尘土的衣裙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警告,“记住你的身份,罪奴。” 沈琢深深垂首,姿态卑微到尘埃里,喉咙里挤出恭顺的喏声。 她的“掌眼奴”生涯,便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与无处不在的冰冷注视下开始了。每日,她沉默地穿行在冰冷的珍宝丛林间,用最柔软的麂皮,拂去那些价值连城的玉器上或许并不存在的微尘。动作轻缓,小心翼翼,如同对待沉睡的毒蛇,又像是在易碎的梦境边缘行走。 机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萧铎极少亲自踏足藏锋阁,多是遣人取物。这日午后,赵嬷嬷却亲自捧着一个紫檀木盒进来,脸上带着罕见的凝重,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惧意:“殿下要修复此物。你来看看。”盒盖打开,深色的绒布上,静静躺着一枚断裂的玉佩。玉质是上好的和田青玉,温润细腻,雕工繁复精湛,刻着螭龙穿云、气势磅礴的图案。断裂处茬口锋利,显然是新近遭受的暴力损伤。 螭龙纹……沈琢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断裂的玉佩,指尖感受到玉质的温润,螭龙的形态矫健凶猛,鳞爪张扬,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戾气。然而,就在她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螭龙一只腾空抓握的前爪爪尖时,极其细微的异样触感传来——那爪尖的雕琢,与其他部分的凌厉锋芒相比,似乎过于圆钝平滑了一丝,少了几分应有的锐利与杀气,甚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柔润感?这个发现让她指尖微顿。 “殿下……很看重此物?”她状似无意地低声问,声音带着怯懦的试探。 赵嬷嬷冷哼一声,冰冷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忌惮:“这是前朝旧物,殿下近来时常把玩。昨日不知何故竟摔断了,殿下震怒,”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沈琢苍白的脸,“杖毙了当值的婢女。”那“杖毙”二字,轻飘飘落下,却重逾千斤,“你最好有把握修好它。” 震怒?杖毙?沈琢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断玉。她不敢再多问一个字,只将头垂得更低:“奴婢尽力。” 修复的过程漫长而煎熬。沈琢取出自己珍藏的、磨得最细的金刚砂和砣具,在夜明珠冷白的光线下,强迫自己摒除一切杂念。断裂的茬口被精心打磨,寻找着最完美的契合点。每一丝玉屑的落下都伴随着无声的祈祷。就在她全神贯注于对接一处细微的龙鳞纹路时,库房那扇沉重的、包着铁皮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轮椅碾过乌金石地面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缓而压迫的节奏,如同敲打在紧绷的鼓面上。 萧铎来了。 他依旧一身玄色蟒袍,脸色在夜明珠的光线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最上等的冷玉。狭长的凤眸扫过库房内冰冷的珍宝,最后落在伏在案前、只露出一个单薄而专注背影的沈琢身上。他没有出声,只随意地抬了抬手,赵嬷嬷立刻躬身,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如同被阴影吞噬。 沈琢的后背瞬间绷紧,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带着衡量,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喘不过气的重量。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稳住指尖的砣具,继续着精微的操作。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石案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从喉骨深处被强行挤压出来的闷哼!紧接着,是轮椅扶手被骤然收紧的指骨捏得咯吱作响,那声音在死寂的库房里显得格外刺耳、惊心! 一股浓烈的、近乎实质的暴戾烦躁气息,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在库房内弥漫开来,压过了沉郁的木香,甚至盖过了夜明珠的冷光! 沈琢的心猛地沉入冰窟!她不敢回头,但全身的感官都在疯狂尖叫——他的腿疾发作了!那深入骨髓、日夜折磨的隐痛,正将这位厉王殿下推向失控的深渊!她曾在玉作司模糊听闻,每当此时,王府上下便是真正的修罗场! 砣具在她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她猛地咬住舌尖,一股腥甜在口中蔓延,剧烈的刺痛让她瞬间清醒。不能慌!她将全部心神都灌注到眼前这枚断裂的螭龙佩上。玉质的温润仿佛成了黑暗中的唯一锚点。摒弃所有杂念,摒弃身后那令人窒息的恐怖风暴,她将砣具稳稳地落在那细微的茬口,以最轻微、最稳定的力道,一点点磨平最后一点凸起。玉屑无声落下。 时间在极致的压抑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熬过了一个轮回。身后那如同风暴酝酿的恐怖气息,似乎随着她专注而稳定的动作,奇异地、极其微弱地缓和了一丝。轮椅扶手不再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但那股阴鸷刺骨的寒意,依旧如同实质的冰层,笼罩着整个空间。 沈琢终于完成了茬口的打磨,小心翼翼地将两片玉佩完美地对合在一起。断裂的螭龙重归完整,威严毕露,那圆钝的爪尖混在其中,几乎难以察觉。她轻轻舒了口气,这才敢微微侧身,垂首低声道,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殿下,幸不辱命。” 她将修复好的螭龙佩恭敬地呈上,目光只敢落在自己沾满玉屑的指尖。 萧铎的目光落在玉佩上。断裂处已看不出痕迹,螭龙昂首,张牙舞爪,仿佛从未受过损伤。他伸出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接过玉佩。指尖触碰到温润玉质的瞬间,沈琢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指腹在螭龙那只前爪的圆钝爪尖处,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力道似乎加重了半分,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摩挲而过,冰冷的目光扫过她的头顶。 “尚可。”依旧是那听不出丝毫情绪的、冰冷的两个字。 沈琢的心沉了沉。他注意到了!那个细微的异常!他是在试探自己是否也发现了?还是……他本就知晓? 萧铎并未多言,转动轮椅准备离开。就在他行至门口,沈琢紧绷的神经稍缓,以为今日的惊险已然度过时,那冰冷的声音却如同鬼魅般再度响起,背对着她,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刀: “前日太子送来的那尊‘青玉麒麟踏云’贡品,”他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本王瞧着那麒麟尾部的沁色……似乎过于‘祥瑞’了些?” 沈琢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青玉麒麟踏云!她知道那件东西,就摆在库房最显眼的位置,据说是太子为贺陛下寿辰特意寻来的祥瑞古玉,象征着国运昌隆。萧铎这话……是疑问?是命令?还是……一个足以将她碾得粉身碎骨的陷阱?! 点破太子贡品有假,形同直接挑衅东宫储君!太子震怒之下,碾死她一个罪奴如同碾死蝼蚁!可若不说……眼前这位活阎王,会如何处置一个“眼力尚可”却看不出端倪、或者说“不敢”看出端倪的废物?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粘腻冰冷。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脖颈,越收越紧。袖中的残片冰冷刺骨,左腕的旧疤灼痛难当。父亲临刑前不甘的眼神,母亲悬梁的身影,幼弟惊恐的哭喊……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退一步,是万丈深渊;进一步,亦是粉身碎骨! 电光火石间,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她的心脏——裂痕!萧铎与太子这对天家兄弟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痕!他需要的,或许正是一把指向东宫的、锋利却又不沾他手的刀!而她,这把卑微的、随时可以丢弃的刀,此刻正被递到他的面前! 她猛地伏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乌金石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残叶,声音带着惊惧到极致的破碎颤抖,却又在绝望中透出一丝匠人被冒犯的、近乎悲愤的“耿直”: “殿……殿下明察秋毫!奴婢……奴婢斗胆!那麒麟尾部……非是……非是天地造化之沁色!”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嘶哑,“其色浮于表,艳若新染,毫无……毫无岁月沉淀之浑厚!且……且脉络僵硬,毫无过渡!倒像是……像是用茜草汁混合明矾……反复煨染炮制而成!此等……此等拙劣手法……实乃……实乃亵渎天物!欺……欺……” 后面那个重逾千钧的“君”字,被她死死咬在唇齿间,化作无声的呜咽和剧烈的颤抖,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死寂。令人窒息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死寂,在夜明珠的冷光下疯狂蔓延。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 轮椅缓缓地、无声地转了过来。沈琢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和审视,牢牢钉在她伏地的背上。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冰冷的寒意从地面透入骨髓。 许久,久到她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被无形的压力碾碎。 一声极轻、极冷的哼笑从头顶传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仿佛洞察一切的嘲弄意味。 “滚下去。” 三个字,如同赦令,又如同勒紧脖颈的绳索。 沈琢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踉跄着,不敢有丝毫停留,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出了藏锋阁那扇如同巨兽之口的门。直到冰冷的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猛地灌入肺腑,她才惊觉自己后背的衣衫已完全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冰冷。她扶着冰冷的廊柱,大口喘息,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几乎要炸裂开来。 回到狭小、简陋得只有一床一桌、如同囚室般的配房,沈琢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黑暗中,她粗重的喘息声格外清晰,如同濒死的困兽。过了许久,她才颤抖着摸出火石,几次才擦出微弱的火星,点燃了桌上唯一一盏如豆的油灯。 昏黄摇曳的光线,勉强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却更显出四壁的空旷与冰冷。她靠在门板上,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她小心翼翼地解开衣襟,从贴身衣物最隐秘的夹层里,取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那块沾着污泥、带着暗红血沁的青玉镇纸残片,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 另一样,则是一本薄薄的、纸张泛黄发脆、边缘卷起磨损严重的册子——《沈氏辨玉手札》。昏黄的灯光下,父亲熟悉而略显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这是沈家几代人对古玉鉴别的独到心得,和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记载,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也是她复仇路上唯一的依仗。 借着微弱的灯光,沈琢将残片放在手札旁。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磨得最细的拓印纸和一小块珍藏的松烟墨,屏住呼吸,如同进行一场神圣而危险的仪式。她将残片上那几缕蜿蜒曲折、暗红如凝固血丝的沁纹,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拓印下来。纸张上,那诡异的血色纹路如同活物般伸展,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妖异而神秘。 她的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拂过手札上父亲的字迹,一行行辨认着关于“螭龙血纹璧”的零星记载: “……玉质至阴至寒,入手如握玄冰,非极阴之地百年怨戾之气不可成……其沁色如血,非朱砂茜草之属,乃戾气所凝……纹路诡谲,暗合九宫星象之秘……太祖得之于前朝乱军血海,奉为天命祥瑞,后不知所踪……碎片若集,或可……” 记载戛然而止,后面几页被粗暴地撕掉了,留下参差不齐的毛边,像一道狰狞的伤口。沈琢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残缺的记载,又移向拓印纸上那妖异的血纹。白日里萧铎摩挲青玉残片时,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近乎贪婪的异样光芒,再次浮现在她眼前。这玉……这纹……究竟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为何能让萧铎那样的人都为之动容?它又与父亲的冤案有何关联? 她必须弄清楚!这不仅仅是复仇的线索,更是她在这座吃人的厉王府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或许可以保命的浮木! 接下来的日子,沈琢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谨慎。她依旧每日如同影子般穿行在藏锋阁冰冷的珍宝之间,用麂皮拂去那些价值连城的玉器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修复着萧铎偶尔派人送来的破损物件。表面温顺怯懦,低眉顺眼,如同最不起眼的尘埃。暗地里,她却利用一切看似平常的机会,在擦拭、检查、修复古玉时,将感官放大到极致。指尖的每一次触碰,目光的每一次停留,都在捕捉着玉器上最细微的纹理、沁色、雕工特点,与手札上的记载、与拓印纸上的血纹相互印证、反复揣摩。尤其是那枚修复好的螭龙佩。 她反复摩挲着玉佩上那只前爪爪尖圆钝的异常之处,心中的疑窦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这绝非工匠的疏忽或失手!那圆钝的弧度如此刻意,与整条螭龙凌厉张扬的风格格格不入。这更像是一种……标识?一个记号?或者……某种隐秘机关的触发点?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野火燎原,在她心底疯狂蔓延,烧得她日夜难安。 机会终于在一个沉闷的午后降临。赵嬷嬷命她将几件新入库、需要重新登记造册的玉器仔细擦拭一遍。其中一件,赫然便是那枚螭龙佩!库房内空无一人,只有夜明珠永恒不变的冷光无声流淌,将每一件珍宝都映照得清晰无比,也投下浓重而森冷的影子。 沈琢拿起那枚螭龙佩,入手温润,沉甸甸的。她强压着胸腔里狂跳如擂鼓的心脏,指尖凝聚起十二万分的心神,摒弃了所有的杂念与恐惧。她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只圆钝的爪尖。指腹下,玉质光滑细腻。她尝试着,用极其轻微、如同情人低语般的力道,沿着爪尖边缘极其缓慢地按压、试探着旋转……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机括弹动声,如同惊雷般在沈琢死寂的心湖中炸响!清晰地从玉佩内部传来! 沈琢的瞳孔骤然缩紧成针尖!她清晰地感觉到,指腹下的玉质似乎向内极其细微地陷下去了一丝!几乎同时,玉佩侧面靠近龙身腹部的一处原本严丝合缝、毫无破绽的云纹边缘,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用肉眼察觉地翘起了一道比发丝还细的缝隙! 夹层! 这里面真的有夹层! 巨大的惊骇与狂喜如同冰火两重天,瞬间席卷了沈琢的四肢百骸!血液在凝固片刻后疯狂地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坠入冰窟!父亲的手札!螭龙血纹璧!这枚同样刻着螭龙、同样疑点重重的玉佩!它们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致命的联系!夹层里的东西,很可能就是解开一切谜团、甚至打败乾坤的关键! 她颤抖着,用砣针最细、最尖锐的尖端,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小心翼翼地探入那道微不可察的缝隙。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感受着针尖传来的细微触感。里面……确实有东西!薄薄的,带着纸张特有的、干燥而脆弱的质感! 是什么?舆图?秘信?名单?还是……指向另一块螭龙璧碎片的线索?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疯狂翻腾、碰撞!她必须拿到它!不惜一切代价!这可能是沈家翻案的唯一曙光!但……如何取出来?强行撬开?痕迹太明显!萧铎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随时可能降临!赵嬷嬷也随时会回来!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鬓角,粘腻冰冷。就在她心念电转,急迫地寻找着万全之策时,库房外,那沉重的乌金石走廊上,隐约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沉稳,带着一丝刻意的拖沓——是赵嬷嬷! 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沈琢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厉色!她猛地将手中的螭龙佩高高举起,然后,像是被脚下无形的障碍狠狠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带着一种夸张的踉跄,惊呼着向前狠狠扑倒! “啊——!”一声短促的、充满了惊恐和绝望的尖叫,撕裂了库房的死寂! “啪嚓——!!!” 清脆刺耳、如同琉璃心碎裂般的巨大声响,在空旷冰冷的藏锋阁内轰然炸开!余音在珠光宝气间疯狂回荡! 那枚刚刚修复好、价值连城的前朝螭龙佩,从她“失手”的掌中滑落,如同折翼的飞鸟,重重地、毫无缓冲地摔在坚硬如铁的乌金石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大大小小的玉块和细碎的玉屑如同绝望的泪滴,飞溅开来,散落一地狼藉! 库房的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赵嬷嬷那张刻板的脸此刻因惊怒而扭曲变形,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你!你这作死的贱婢!你干了什么?!” 沈琢已然扑倒在地,身体蜷缩着,抖得如同筛糠,脸上是惊骇欲绝的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她看着地上那堆刺目的碎玉,仿佛吓傻了,连哭都忘了,只剩下牙齿咯咯打颤的恐怖声响,眼神空洞而绝望。 就在那片狼藉的碎玉之中,一块较大的、带着龙身云纹的残片旁边,一张被叠成指甲盖大小、泛着陈年旧黄色的薄薄纸片,静静地躺在那里,露出了一个微小的、带着墨迹的边角。在夜明珠永恒不变 3 轮椅碾过乌金石地面的声音停驻在库房门口,如同无形的寒冰锁链,瞬间冻结了赵嬷嬷歇斯底里的尖叫,也冻结了库房内所有的空气。逆着门外渗入的微光,萧铎玄衣蟒袍的身影投下巨大而浓重的阴影,几乎吞噬了门口那一小片区域。苍白的面容在昏暗光线下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狭长的凤眸,幽深得如同吞噬一切光线的寒潭,里面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死寂风暴。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先扫过赵嬷嬷因惊怒而扭曲变形、冷汗涔涔的脸,随即,缓缓移向地上那堆刺目惊心、散落一地的碎玉。最后,定格在那张伏地颤抖、如同被抽去所有筋骨、只剩下绝望呜咽的灰衣身影上。夜明珠的冷光无情地打在她单薄的脊背上,勾勒出剧烈起伏的轮廓。 “殿……殿下!”赵嬷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着沈琢,“这贱婢!她……她失手摔碎了螭龙佩!奴婢……奴婢正要……” 萧铎抬手,一个极轻微的动作,便截断了赵嬷嬷所有的话语。库房内死寂得只剩下沈琢压抑的、破碎的抽泣声。他转动轮椅,无声地滑入库房,停在狼藉的碎玉前。玄色的袍角垂落,几乎触碰到冰冷的玉屑。 他俯下身,苍白修长的手指伸出,没有去碰那些最大的残片,反而精准地拈起了那块靠近龙身云纹的残片旁——那张叠得小小的、泛着陈年旧黄色的薄薄纸片。指腹捻开纸片一角,墨线勾勒的痕迹在冷光下显露。 舆图碎片。 萧铎的目光在那纸片上停留了一瞬,幽深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涟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他抬起眼,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刺向伏在地上抖成一团的沈琢。 “失手?”冰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丝毫情绪,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胆寒,“本王记得,你的手……稳得很。” 沈琢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抽泣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牙齿咯咯打颤的恐怖声响。她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要将自己钉进石头里,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神经获得一丝短暂的清明。完了……他看到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甚至能预见到下一刻,那冰冷的手指会指向她,然后便是暗枭卫如同鬼魅般出现,将她拖入比玉作司更黑暗的地狱!她死死闭上眼睛,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萧铎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每一寸皮肉都剖开审视。然后,他缓缓直起身,将那枚小小的舆图碎片收入袖中,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毫无波澜的调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 “三日后,随本王出城。” 赵嬷嬷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殿下!这贱婢她……” “本王的话,听不清?”萧铎淡淡地打断,目光甚至没有看向赵嬷嬷,却让她瞬间如坠冰窟,剩下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惊恐的颤抖。 “是……是……”赵嬷嬷伏地,不敢再多言。 萧铎转动轮椅,碾过一地碎玉,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如同踩在人心上。他行至门口,停顿了一下,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宣判,砸在沈琢几乎停止跳动的心上: “看好她。若有半分差池,提头来见。” 沉重的库房门再次合拢,将死寂和更深的寒意重新锁入这方寸之地。赵嬷嬷瘫软在地,半晌才回过神,看向依旧伏在地上的沈琢,眼神怨毒如同淬毒的针,却终究不敢再动她分毫。 沈琢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后怕而控制不住地颤抖。舆图碎片……被他拿走了!她暴露了!可他没有杀她,反而……要带她出城?葬玉谷?那舆图标记的地方!巨大的疑惑如同迷雾,瞬间冲淡了恐惧,让她混乱的思绪更加纷杂。 三日后,一辆外表朴素内里却异常坚固的玄色马车,在十数名黑衣劲装、气息冷冽如刀的侍卫护卫下,悄无声息地驶离了厉王府,离开了京都繁华之地,向着西北方向的莽莽群山疾驰而去。车轮碾过官道,扬起干燥的尘土。 马车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萧铎闭目靠在软垫上,苍白的面容在颠簸中更显冷硬。沈琢缩在离他最远的角落,背脊挺得笔直,却依旧无法驱散那无处不在的、如同实质的冰冷威压。她低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紧握的双手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袖中,那块真正的青玉残片冰冷依旧,左腕的旧疤隐隐作痛。葬玉谷……螭龙璧的另一块碎片……萧铎究竟想做什么?她又能在这场漩涡中,攫取到什么?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整整一日。入夜时分,终于抵达了舆图标记的山脉边缘。一座座沉默的、如同远古巨兽匍匐的黑色山峦,在黯淡的星光下显出狰狞的轮廓。夜风穿过峡谷,发出呜呜的呼啸,如同无数怨魂在低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腐叶、泥土和某种奇异矿石的、阴冷潮湿的气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下马,步行。”萧铎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他并未坐轮椅,而是在两名侍卫的搀扶下,踏上了崎岖的山路。夜色浓重,仅靠几支火把照明,光线摇曳不定,将人影拉得如同鬼魅。 山路极其难行,怪石嶙峋,藤蔓纠缠,脚下是厚厚的、散发着腐朽气味的落叶层,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沈琢紧紧跟在侍卫身后,努力跟上队伍的速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她能感觉到萧铎的步伐并不稳,尤其在陡峭处,身体会不自觉地绷紧,透露出腿疾带来的巨大痛苦。但他始终沉默,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只有那在火光下愈发苍白的侧脸,和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昭示着他承受的煎熬。 黑暗中,沈琢的目光却如同最敏锐的尺子,借着摇曳的火光,扫过两侧山体的轮廓和岩石的纹理。父亲的手札记载过,“玉脉走向,暗合地气,其山必有异”。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辨认着山势的起伏,岩石的色泽和层理。当队伍艰难地爬上一处陡坡,前方出现一个巨大的、如同被巨斧劈开的隘口时,沈琢的心猛地一跳! “殿下,”她喘息着,声音在寒风中有些发颤,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指向隘口深处那片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格外幽深诡谲的山谷,“舆图所标……葬玉谷,应该就是……那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所指的方向。那山谷入口狭窄,两侧山崖高耸陡峭,如同巨兽张开的獠牙。谷内怪石嶙峋,在火光下投下扭曲怪诞的阴影,深处一片漆黑,仿佛连接着幽冥地府。一股更浓郁的、带着腐朽和奇异金属锈蚀味道的阴风从谷内吹出,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萧铎狭长的凤眸望向那黑暗的谷口,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光芒。他挥了挥手,声音冰冷:“进谷。” 踏入葬玉谷的瞬间,寒意骤然加剧,仿佛穿透了厚重的衣物,直刺骨髓。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千百年的阴冷死气。火把的光芒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只能照亮前方方寸之地。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不知名的滑腻植物,稍有不慎便会摔倒。四周怪石嶙峋,形态狰狞,在摇曳的火光下如同蛰伏的鬼怪,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 沈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和脚下。她必须活着,活着拿到碎片! 队伍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引路的侍卫忽然停下脚步,低声道:“殿下,前面没路了,是一面石壁。” 火把的光线集中照向前方。一面巨大的、布满湿滑苔藓和藤蔓的黑色石壁横亘在眼前,挡住了去路。石壁下方,隐约可见一个被乱石和藤蔓半掩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黑黢黢的,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 沈琢的目光却越过洞口,落在石壁中央一处被藤蔓遮掩了大半的区域。那里的石质似乎与其他地方不同,颜色更深,隐隐透着一种金属般的暗沉光泽。她拨开挡在身前的侍卫,走到石壁前,不顾湿滑的苔藓,伸出冰冷的手指,仔细拂开那些纠缠的藤蔓。 藤蔓之下,并非天然的石壁,而是一扇巨大无比的石门!石门上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岁月的痕迹,但依旧能辨认出,那上面用极其古老、粗犷的线条,雕刻着一幅巨大的图案——九条形态各异、相互纠缠撕咬的螭龙!龙身盘绕,构成一个巨大而复杂的锁孔形状。锁孔中央,赫然是一个深陷的凹槽,形状奇特,似乎需要某种特定的器物嵌入才能开启。 “螭龙锁……”沈琢喃喃自语,指尖拂过那冰冷的、布满苔藓的凹槽轮廓。父亲的手札中曾提及这种传说中的机关锁,非特定钥匙无法开启,强行破坏只会触发毁灭性的陷阱。她的心沉了下去。钥匙……在哪? “如何开?”萧铎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琢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死死盯着那九条纠缠的螭龙和中央的凹槽。九宫星象……螭龙血纹……她脑中飞快地回忆着手札上的记载和拓印的血纹走向,一个大胆的念头在绝望中滋生。她猛地转身,看向萧铎,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殿下!请……请将那块青玉残片……给奴婢一用!” 萧铎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幽深的目光落在她因紧张而苍白的脸上,审视了片刻。最终,他从袖中取出那块沾着污泥、带着暗红血沁的残片,并未递给她,只是摊在掌心。 沈琢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从他冰冷的掌心拿起那块残片。入手依旧是那股沉甸甸的阴寒。她转身面对石门,将残片靠近那个巨大的凹槽。火光下,她仔细比对着残片的边缘轮廓与凹槽的形状,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不是完全吻合!凹槽的形状似乎更大、更复杂! 怎么办?强行嵌入?不可能!她脑中灵光一闪!九宫星象!那血纹!她不再试图嵌入,而是将残片翻转,让那几缕暗红如血、诡异蜿蜒的沁纹,对准了凹槽边缘一处极其不起眼的、如同星点般微小的凹陷! 就在血沁纹路与那星点凹陷重合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共鸣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响起!整个石门,连同脚下的地面,都似乎轻微地震颤了一下!紧接着,石门上那九条纠缠的螭龙浮雕,其中一条龙身上的几片鳞甲,极其诡异地翻转、移动,发出了细微的机括转动声!石门中央的凹槽边缘,竟然缓缓裂开了一道仅容手指通过的、新的细小缝隙!缝隙深处,隐约可见金属的光泽! 沈琢心中狂喜!成了!这血纹就是钥匙的一部分!这凹槽并非需要完全嵌入的钥匙孔,而是一个引导能量的枢纽!但缝隙太小了,显然还需要真正的“钥匙”插入其中才能完全开启! “钥匙!还需要一把真正的钥匙插入这缝隙!”沈琢急声道,指向那道新出现的缝隙。 就在此时!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如同毒蛇吐信,骤然撕裂了山谷的寂静!从两侧高耸的、怪石嶙峋的崖壁阴影中激射而出!直扑萧铎和沈琢所在的位置! “有埋伏!保护殿下!”侍卫首领的厉喝声如同惊雷炸响! 电光火石间,数名黑衣侍卫如同鬼魅般瞬间扑上,刀光闪烁,将射来的弩箭格挡开!金属交击的刺耳声响在山谷中回荡!然而,袭击者显然有备而来,箭矢如同疾风骤雨,角度刁钻狠辣! “是太子的人!”一名侍卫挥刀劈飞一支弩箭,瞥见箭杆上隐秘的标记,厉声喝道。 太子!沈琢的心猛地一沉!螭龙璧的秘密,太子也知道了!他竟敢派人截杀厉王! 混乱之中,沈琢被一名侍卫猛地拽到一块巨石之后躲避箭矢。她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心脏狂跳,目光却死死盯着那石门上的缝隙。钥匙……真正的钥匙是什么?她脑中飞速运转,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团,扫过萧铎在侍卫护卫下依旧冰冷镇定的侧脸,最后,猛地定格在自己手中那块青玉残片上!不!不是这块!是……是修复好的螭龙佩上那只圆钝的爪尖!那才是触发机关的“钥匙”!可螭龙佩……已经被她摔碎了! 绝望瞬间攫住了她!难道功亏一篑?! “接着!”一个冰冷的声音穿透混乱的厮杀声! 沈琢下意识地抬头,只见一块不大的、带着云纹的碎玉,被萧铎身旁的侍卫精准地抛了过来!正是螭龙佩上断裂下来的、带着那只圆钝前爪的部分! 沈琢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接住!入手温润!她来不及思考萧铎为何会带着这块碎玉,也顾不上呼啸的箭矢,猛地从藏身的巨石后探出身体,将手中那块带着圆钝爪尖的碎玉,狠狠刺向石门缝隙中那道泛着金属光泽的孔洞!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锁芯归位的声响! “轰隆隆——!” 巨大的、仿佛山体崩塌般的轰鸣声骤然响起!整个山谷都在剧烈震颤!那扇沉重的、布满苔藓的古老石门,在令人牙酸的巨石摩擦声中,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阴冷、腐朽、仿佛尘封了千百年的死寂气息,如同冰寒的潮水,瞬间从缝隙中喷涌而出! “门开了!”沈琢失声喊道。 “抢玉!”几乎是同时,崖壁上传来一声充满贪婪的厉喝!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放弃了远程攻击,从崖壁上飞扑而下,目标直指那刚刚开启的石门缝隙!太子的人要强抢! “拦住他们!”萧铎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凛冽的杀意。他身边的侍卫立刻分出一半,如同黑色的旋风,迎向那些扑来的黑影!刀光剑影瞬间在狭窄的石门前交织碰撞,金铁交鸣声、怒吼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 萧铎在剩余侍卫的护卫下,没有丝毫犹豫,转动轮椅,第一个冲向那道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石门缝隙! 沈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碎片就在里面!她不能落后!她紧随其后,不顾一切地冲向那道缝隙! 冲入石门的瞬间,刺骨的阴寒如同无数冰针刺入骨髓,让沈琢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门后并非想象中的通道,而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的石室!石室中央,矗立着一座半人高的石龛!石龛之上,没有任何神像,只有一块约莫半掌大小、通体深青近乎墨色、却在石龛内部幽幽火光的映照下,透出诡异暗红血光的玉石! 螭龙血纹璧碎片! 那块碎片静静地躺在石龛上,血光流转,仿佛拥有生命,散发着一种妖异而致命的吸引力。仅仅看了一眼,沈琢就觉得头脑一阵眩晕,仿佛有无数的怨魂嘶吼着要钻进她的脑海!血沁迷心!父亲手札里的警告瞬间浮现! 萧铎的目光也牢牢锁定了那块碎片,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凤眸深处,翻涌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他转动轮椅,毫不犹豫地冲向石龛! “拦住他!玉是我的!”一声充满暴戾的怒吼从石门处传来!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刀疤的太子侍卫头领,竟突破了外围的拦截,如同疯虎般扑了进来,手中钢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劈萧铎后心! “殿下小心!”沈琢失声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萧铎轮椅猛地侧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一刀!但那侍卫头领的目标根本不是萧铎,而是石龛上的血玉!他借着劈砍之势,身体前冲,左手如鹰爪般直抓向那块散发着妖异血光的碎片!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血玉的瞬间—— “咻!咻!咻!” 三道乌光,如同来自地狱的毒蛇,毫无征兆地从石龛内部激射而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三道残影! “噗!噗!噗!” 三声沉闷的利器入肉声! 那侍卫头领前冲的身体猛地僵住!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咽喉、眉心处瞬间绽放的三朵血花!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不甘,身体晃了晃,轰然倒地! 剧毒弩箭! 石龛有机关!触之即死! 这惊悚的一幕让紧随其后冲进来的几名太子侍卫骇然止步!萧铎的侍卫也瞬间摆出防御姿态,警惕地盯着那诡异的石龛。 萧铎却仿佛没有看到地上的尸体和那致命的弩箭。他眼中只有那块散发着妖异血光的碎玉!轮椅再次转动,他竟不顾危险,直接伸手抓向那块血玉!他的指尖因为激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渴望而微微颤抖!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血玉的刹那,异变再生! “咔嚓!” 一声轻微的、仿佛琉璃碎裂的声音,从萧铎轮椅所压的一块石板下传来! 沈琢瞳孔骤缩!陷阱! “殿下快退!”她嘶声尖叫! 话音未落,萧铎轮椅下的整块巨大石板,毫无征兆地向下猛地塌陷!如同巨兽张开了吞噬的口! 萧铎连同轮椅瞬间失去平衡,向下坠落!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他半个身体! “不——!”沈琢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他不能死!螭龙璧的秘密!沈家的冤案!他死了,一切都完了!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如同扑火的飞蛾,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前扑去!在萧铎即将完全坠入黑暗的瞬间,她的右手,死死地、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他向下坠落的手臂! 巨大的下坠力道传来,沈琢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拖下去!她另一只手死死抠住旁边一块凸起的、冰冷湿滑的岩石边缘,指骨因为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拉扯着,悬在了塌陷坑洞的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黑暗! 萧铎下坠的身体猛地顿住!他抬起头,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凤眸,穿透黑暗,瞬间锁定了死死抓住他手臂、半个身体悬在坑洞边缘、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却燃烧着疯狂求生意志的沈琢!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她因极度用力而扭曲的脸,最后,落在了她死死抓住自己手臂的右手手腕上——那里,衣袖因为拉扯而滑落,一道狰狞的、如同蜈蚣般盘踞在腕骨内侧的旧疤,在石龛幽暗血光的映照下,暴露无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塌陷坑洞边缘的石块簌簌落下,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发出空洞的回响。石龛上,那块螭龙璧碎片依旧散发着妖异的血光,映照着坑洞边缘两张同样苍白、却在生死一线间被命运强行捆绑在一起的脸。萧铎悬在半空,玄衣的下摆垂落,浸入下方冰冷的黑暗中。他抬起头,那双在幽暗光线中依旧锐利得如同淬火寒刃的凤眸,穿透令人心悸的黑暗,瞬间锁定了死死抓住他手臂、半个身体悬在坑洞边缘的沈琢。 她的脸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用力而扭曲变形,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紧贴在苍白的皮肤上。牙齿死死咬着下唇,鲜血在唇瓣上洇开一抹刺目的红。然而,最让萧铎瞳孔深处骤然收缩的,并非她的狼狈,而是她那双眼睛——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求生意志!那不是为他,而是为了她自己,为了某种深植于她骨髓里的、比死亡更强烈的执念!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带着洞穿一切的审视,扫过她因极度用力而颤抖的手臂,扫过她青筋暴起、死死抠住岩石边缘、指甲已然翻裂出血的左手。最后,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落在了她死死抓住自己手臂的右手手腕上——那里,粗布衣袖因为剧烈的拉扯而向上滑落,一道狰狞的、如同蜈蚣般盘踞在腕骨内侧的旧疤,彻底暴露在石龛幽暗血光的映照下! 那疤痕很深,边缘扭曲,颜色暗沉,显然是陈年旧伤。在诡异血光的勾勒下,显得格外刺眼和……熟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坑洞深处吹上来的阴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动着沈琢散乱的发丝和萧铎垂落的袍角。石龛上血玉的光芒妖异地闪烁着,将两人的身影投射在粗糙的石壁上,扭曲变形。坑洞边缘的石块依旧在簌簌剥落,坠入下方无边的黑暗,发出空洞而遥远的回响,如同地狱的鼓点。 4 阴寒刺骨的风从塌陷坑洞的深处卷涌而上,带着浓重的土腥和朽烂气息,吹得沈琢散乱的发丝狂舞,抽打在她惨白冰冷的脸上。她整个身体悬在深渊边缘,右臂如同被撕裂般剧痛,却依旧死死抓着萧铎下坠的手臂,左手五指深深抠进湿滑岩石的缝隙里,指甲翻裂,鲜血混着污浊的苔藓,在指缝间黏腻冰冷。脚下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巨口,随时要将她彻底吞没。 萧铎悬在半空,玄衣的下摆浸入下方的黑暗。他抬起头,那双在幽暗血光映照下愈发深不见底的凤眸,穿透令人窒息的寒意,牢牢锁在沈琢脸上,最终定格在她因用力而暴露的、右手腕骨内侧那道狰狞扭曲的旧疤上。疤痕深暗,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在螭龙璧碎片妖异的血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石块簌簌剥落坠入深渊的空洞回响。萧铎的瞳孔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波动,稍纵即逝。随即,他未被抓住的左手猛地探出,五指如铁钩般狠狠抠住坑洞边缘一块凸起的、相对稳固的岩石!手臂肌肉瞬间贲张,青筋毕露,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上来!”一声低沉的、不容置疑的厉喝从他紧咬的齿缝间迸出! 借着沈琢死死拖拽的力量和他自身爆发出的强横臂力,萧铎的身体猛地向上拔起!沉重的轮椅在坑洞边缘刮擦出刺耳的声音,碎石滚落。沈琢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下方传来,几乎要将她本就濒临极限的手臂彻底扯断!她闷哼一声,口中腥甜翻涌,眼前阵阵发黑,却咬碎了牙关,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都灌注在左臂上,抠住岩石的手指几乎要嵌进石头里! 电光火石间,萧铎的上半身已然探出坑洞!他右臂猛地一甩,借着沈琢的拉力,身体如同矫健的猎豹,完全脱离了塌陷范围,重重地落在坑洞边缘的实地上!轮椅被带得侧翻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几乎在萧铎落地的同时,沈琢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断裂,一直支撑着她的那口气瞬间泄去。眼前彻底一黑,抓住萧铎手臂的右手无力地松开,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直直坠向那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黑暗深渊! “哼!” 一声冰冷的闷哼响起!就在沈琢身体后仰的瞬间,一只冰冷有力、如同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攥住了她鲜血淋漓的左手手腕!巨大的力道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下坠之势戛然而止! 沈琢被这剧痛激得神智一清,骇然睁眼,正对上萧铎那双近在咫尺、深不见底的凤眸。他半跪在坑洞边缘,一手死死扣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撑着地面稳住身形,玄衣沾染了尘土和苔藓,额角渗出的冷汗在血光下闪着微光,气息微乱,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初,冰冷地审视着她,如同审视一件失而复得、却疑点重重的器物。 他没有说话,只是手臂猛地发力,如同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粗暴地将沈琢从深渊边缘硬生生拖了上来,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咳咳……”沈琢摔得眼冒金星,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左腕被捏过的地方传来钻心的疼痛,几乎失去了知觉。她蜷缩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刀割般的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获得一丝清明。她活下来了……暂时。 萧铎缓缓站起身,看也不看地上狼狈不堪的沈琢。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团(石门外太子侍卫与王府护卫仍在激烈厮杀),再次投向石龛上那块散发着妖异血光的螭龙璧碎片。这一次,他的眼神更加冰冷,也更加志在必得。方才的生死一线,似乎并未动摇他半分,反而激起了更深的执念。 他不再靠近石龛,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视着石龛周围的地面和石壁。方才那侍卫头领触发的毒箭机关和脚下的塌陷陷阱,显然只是第一重杀招。父亲手札中关于螭龙璧守护机关的零碎记载瞬间在沈琢脑中闪过——血沁迷心,触之即死;地陷生门,九死一生;唯以…… “退后。”萧铎冰冷的声音响起,是对着身边试图靠近的侍卫。 只见他俯身,从地上那具太子侍卫头领的尸体旁,捡起一把染血的钢刀。他掂了掂刀身,目光锁定石龛下方一块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石板。没有丝毫犹豫,他手臂猛地一挥,钢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砸在那块石板上! “砰!” 石板应声碎裂!露出下面一个黑黝黝的、仅容手臂通过的孔洞!几乎在石板碎裂的瞬间,数道乌光再次从石龛内部激射而出!但这一次,目标却是那个被砸开的孔洞方向!毒箭射空,钉在后面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机关被破了! 萧铎没有丝毫停顿,身形如电,一步抢到石龛前,苍白的手指快如闪电般探出,却不是直接抓向血玉,而是精准地捏住了血玉下方一块看似与石龛浑然一体、实则微微凸起的黑色垫石!用力一抠! “咔哒”一声轻响,垫石被取下。那块散发着妖异血光的螭龙璧碎片,终于毫无阻碍地呈现在他面前。 萧铎用刀尖极其小心地将碎片从石龛上撬起,并未直接用手触碰。碎片落入他早已准备好的、一块厚实的黑色绒布之中,瞬间被包裹严实。那惑人的血光被隔绝,石室内令人心悸的妖异感顿时消散大半。 “撤!”萧铎将包裹着碎片的绒布收入怀中,声音冰冷果断。 侍卫们立刻收缩阵型,护着萧铎和勉强爬起来的沈琢,边战边退,迅速撤出了石门,脱离了葬玉谷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太子派来的死士在王府精锐的拼死阻击下,伤亡惨重,残余者见夺玉无望,也迅速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 --- 回到厉王府那座如同巨大囚笼的藏锋阁,气氛比出发前更加压抑沉重。夜明珠的冷光无声流淌,映照着沈琢毫无血色的脸和身上沾染的泥土血污。萧铎坐在紫檀木轮椅上,换了一身干净的玄衣,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股深入骨髓的阴鸷似乎沉淀了下去,化为一种更加内敛、也更加危险的冰冷。他手中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白玉扳指,目光却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锁在跪在下方、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沈琢身上。 “暗枭卫。”他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库房角落的阴影里,单膝跪地:“殿下。” “去查。沈氏,‘巫蛊案’,所有卷宗,涉事之人,尤其是……当年木偶上所嵌碎玉的最终去向。”萧铎的声音平淡无波,每一个字却都带着千钧之力,“密查。” “是!”黑影领命,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琢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起疑了!葬玉谷中她手腕的伤疤暴露,加上她辨识螭龙锁和血沁纹路的能力……他正在将她和沈家联系起来!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但这一次,恐惧深处却滋生出一丝扭曲的希望——他在查!他在查沈家的案子!这是她等待了无数日夜的机会!哪怕这机会伴随着粉身碎骨的风险! 她依旧保持着卑微的跪姿,头深深垂下,掩去眼中翻腾的情绪。左腕被萧铎捏过的地方依旧剧痛,提醒着她方才的生死一线。她需要筹码!一个足以在真相大白前保住性命,甚至推动翻案的筹码!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夜深人静,藏锋阁深处如同坟墓般死寂。沈琢蜷缩在她那间简陋冰冷的配房里,油灯如豆。她从贴身衣物最隐秘的夹层里,取出一块巴掌大小、颜色暗沉发硬的布片。布片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从更大的布料上撕下,上面浸染着大片早已变成深褐色的、无法洗去的干涸血污——那是当年裹着她尚在襁褓中的幼弟的襁褓碎片!抄家混乱中,被她死死攥在手里,成了沈家血案唯一的、染血的证物! 她的指尖颤抖着拂过那冰冷僵硬的血渍,幼弟被强行拖走时撕心裂肺的哭喊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恨意如同毒焰焚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找出针线,手指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僵硬笨拙,针尖几次刺破指尖,沁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她将这块染血的襁褓布片,用最细密的针脚,一层又一层地缝补、折叠,最终将其巧妙地藏进一件深色旧衣的破洞内衬里,伪装成一块不起眼的补丁。 翌日,赵嬷嬷板着脸送来一套崭新的、王府侍卫制式的玄色劲装,冷声道:“殿下吩咐,把这身衣服浆洗干净熨烫平整,明日宫宴要穿。” 宫宴!万寿节! 沈琢的心猛地一跳!机会来了!她恭顺地接过衣服,手指在触碰到那玄色布料时,感受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厚重——正是她昨夜缝入血布的那件旧衣改制的!她的计划,正随着这件衣服,悄然接近了那个决定命运的中心! 她强压着狂跳的心脏,如同最寻常的浆洗婢女,仔细地清洗、熨烫。当熨斗滚烫的底面压过那处藏着血布的内衬时,她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不能有丝毫破绽! --- 万寿节,皇宫,麟德殿。 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巨大的鎏金蟠龙柱支撑起高阔的穹顶,琉璃宫灯垂下流苏,折射出梦幻迷离的光彩。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酒肉佳肴的馥郁香气和一种刻意营造的、令人微醺的盛世繁华。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舞姬水袖翻飞,身姿曼妙。王公贵族、文武百官依品阶端坐,锦衣华服,珠光宝气,一派歌舞升平。 皇帝高坐于九龙金漆宝座之上,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面容威严,带着俯瞰众生的雍容笑意。皇后与得宠妃嫔伴坐两侧,环佩叮咚。太子位于左下首首位,蟒袍玉带,面带得体微笑,眼神却偶尔扫过对面厉王席位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萧铎端坐于轮椅上,位于右下首显赫位置。一身玄色绣金蟒袍,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如同玉雕。他神色淡漠,对周遭的喧闹繁华置若罔闻,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酒杯,眼神平静无波,唯有那深不见底的眼底,仿佛蕴藏着随时可能爆发的风暴。沈琢作为他的“掌眼奴”,只能垂手侍立在他身后阴影里,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如同一个无声的背景。她穿着王府侍女统一的浅碧色宫装,低眉顺眼,心跳却如同擂鼓,每一次鼓点都撞击着她紧绷的神经。袖中,那块冰冷的青玉残片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刺痛,提醒着她此行的目的。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太子率先起身,手捧一个紫檀木长盒,朗声道:“父皇万寿无疆,福泽绵长!儿臣寻遍天下,偶得此祥瑞古玉,特献与父皇,佑我大胤国祚永昌,江山永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盒盖打开,一尊通体碧绿、莹润欲滴的青玉麒麟踏云圭呈现在众人眼前!麒麟昂首奋蹄,脚踏祥云,雕工精湛,气势非凡。在殿内璀璨灯火的映照下,玉圭散发着柔和温润的光泽,尤其是麒麟尾部,那抹如同活水流动般的深翠沁色,更显得灵气逼人,祥瑞非凡! “好!好一尊麒麟踏云圭!祥瑞之兆!吾儿有心了!”皇帝龙颜大悦,抚掌称赞。 群臣纷纷附和,赞叹之声不绝于耳。太子脸上露出矜持而得意的笑容,目光扫过萧铎,带着一丝挑衅。 就在这满堂赞誉之际,一个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如同寒流瞬间冻结了殿内的暖意: “父皇,此圭祥瑞之气如此‘盎然’,儿臣府上恰有一名粗通玉理的匠奴,不知可否允其上前,为父皇详解此圭‘神妙’之处?”萧铎放下酒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皇帝,语气淡漠得如同在谈论天气。 殿内瞬间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在萧铎和太子之间逡巡。厉王这是……要当众打太子的脸?皇帝脸上的笑容也微微一滞,眼底闪过一丝深沉的不悦,但当着满朝文武,又不好发作,只得沉声道:“哦?既是祥瑞,听听也无妨。宣。” 太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眼神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死死盯着萧铎。 沈琢的心脏在萧铎开口的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来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恐惧和激动,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从萧铎身后的阴影里缓缓走出。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她走到大殿中央,在无数道或好奇、或探究、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深深跪伏下去。 “奴婢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和卑微。 “抬起头来。”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沈琢依言缓缓抬头,目光却不敢直视龙颜,只谦卑地垂落在地毯繁复的纹路上。 “你且说说,太子所献这麒麟踏云圭,有何神妙之处?”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沈琢应声,声音微微发颤,却清晰可闻,“回禀陛下,此圭玉质上乘,雕工精湛,麒麟踏云之姿,确有磅礴气象,实乃……难得一见的珍品。”她先肯定了玉圭的价值,让太子紧绷的脸色稍缓。 “然而,”沈琢话锋陡转,声音依旧卑微,却带上了一丝匠人面对“赝品”时那种本能的、压抑的愤懑,“奴婢斗胆,细观此圭麒麟尾部这抹‘祥瑞’沁色……却觉……却觉有异!” “大胆!”太子身旁的近侍厉声呵斥,“小小贱婢,竟敢质疑东宫所献祥瑞?!” 太子脸色铁青,眼中杀意毕露。 皇帝抬手,制止了呵斥,目光锐利地看向沈琢:“有何异处?讲。” 沈琢仿佛被太子的威势吓到,身体抖了一下,声音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耿直”:“陛下明鉴!古玉沁色,乃天地造化,岁月沉淀而成。或因地气,或因土质,或因水浸,其色必由浅入深,过渡自然,纹理浑厚,如同活物生于玉髓之中。”她微微抬起手,指向麒麟尾部那抹深翠,“然此圭麒麟尾部的沁色,艳若新染,浮于玉表!其色虽深,却毫无过渡,脉络僵硬死板!更……更无丝毫浸润玉髓的浑厚之感!倒像是……” 她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勇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亵渎的悲愤:“倒像是用茜草汁混合明矾、赭石等物,反复煨煮炮制,强行染就!此等……此等拙劣手法,亵渎天物,欺……欺瞒圣听!实乃……实乃对陛下、对大胤江山之大不敬!” “放肆!”太子猛地拍案而起,怒发冲冠,“一派胡言!你这贱婢受何人指使,竟敢在此妖言惑众,污蔑孤王!来人!给孤拿下!” 殿内一片哗然!群臣震惊失色!皇帝的脸色也瞬间阴沉如水,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射向沈琢! “父皇!”萧铎冰冷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此婢虽身份低微,但其辨玉之能,儿臣亲验,尚可一用。是否妖言惑众,父皇何不命司珍局掌印或宫中老供奉,当场验看?” 皇帝的目光在暴怒的太子和神色淡漠的萧铎之间扫过,最终落在殿中那跪伏在地、身体颤抖却依旧挺直脊梁的灰衣身影上。他缓缓抬手,声音带着帝王的威压:“传司珍局张掌印。” 很快,一位头发花白、面容古板的老太监被宣上殿。他战战兢兢地走到玉圭前,在皇帝威严的注视和太子杀人的目光下,拿出随身携带的放大玉镜、银针等物,对着麒麟尾部那抹沁色仔仔细细地查验起来。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许久,张掌印额上冷汗涔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此……此圭麒麟尾部的沁色……确……确如这婢女所言……非……非天然形成……乃是……乃是人工煨染……手法……手法虽精妙……但……但瞒不过……行家法眼……”说完,他整个人几乎瘫软在地。 轰——! 殿内彻底炸开了锅!群臣哗然!太子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难以置信地瞪着那尊玉圭,仿佛第一次认识它!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如同寒冰,扫过太子,最终落在沈琢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好!好得很!”皇帝的声音冰冷刺骨,“太子,这就是你寻遍天下为朕寻来的‘祥瑞’?!” 太子噗通跪倒,声音带着惊惶:“父皇!儿臣……儿臣被奸人所蒙蔽!儿臣……” “被蒙蔽?”一个清越却带着一丝妖异气息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太子的辩解。一直端坐在皇帝右下首、身着玄色道袍、手持拂尘的国师缓缓起身。他面容清癯,仙风道骨,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直刺向跪在殿中的沈琢,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陛下,祥瑞有瑕,或是天意警示。然此等辨玉之术,非寻常匠人可及。”国师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拂尘轻指沈琢,“老臣观此女,面相隐带晦气,似有不祥。且其身份……若老臣没记错,她应是当年因卷入‘废太子巫蛊案’而被抄家灭族、女眷没入宫中为奴的罪臣——沈院判之女!沈琢!” “罪奴沈琢!”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麟德殿内轰然炸响!所有的目光瞬间从玉圭转向了殿中那个跪伏在地、穿着浅碧宫装的单薄身影!震惊、鄙夷、厌恶、恐惧……如同无数道冰冷的箭矢,瞬间将她钉死在原地! 沈琢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国师!他终于出手了!而且一击致命!直接揭穿了她最致命的身份!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完了……一切都完了!身份暴露,在万寿节宫宴上,她必死无疑! 皇帝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冰冷,如同实质的刀锋,刺向沈琢:“你是罪奴沈氏之女?” 巨大的威压如同山岳般压下,沈琢几乎窒息。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她脑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那块血布!萧铎身上的那块血布!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不再是卑微的恐惧,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孤注一掷的疯狂!她的目光没有看皇帝,也没有看国师,而是如同燃烧的火焰,死死盯向端坐于轮椅之上、神色淡漠的萧铎! “陛下!”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和破釜沉舟的决绝而嘶哑尖利,划破了殿内的死寂,“奴婢身份卑微,死不足惜!但奴婢之父沈院判,一生忠直,悬壶济世!他绝非巫蛊乱国之徒!他是被构陷的!构陷他的证据,就在眼前!就在厉王殿下身上!” “哗——!”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连皇帝都露出了愕然之色!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萧铎身上! 萧铎把玩玉扳指的动作终于停顿。他缓缓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看向沈琢,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冰冷,审视,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逼到绝境棋子的疯狂反扑带来的……兴味? 沈琢根本不等任何人反应,她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从地上爬起,踉跄着冲向萧铎的轮椅!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在暗枭卫即将出手拦截的瞬间,她伸出颤抖的、沾着血污的手指,不顾一切地抓住萧铎玄色蟒袍的衣襟,狠狠一撕! “刺啦——!” 锦缎撕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萧铎胸前蟒袍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深色的中衣!而在那中衣靠近心口的位置,一块颜色暗沉、边缘参差、浸染着大片深褐色干涸血污的布片,赫然暴露在麟德殿璀璨夺目的灯火之下! 染血的襁褓碎片! 沈琢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带着沈家血泪和幼弟最后气息的血布狠狠扯下,高高举起!她的声音凄厉如同泣血杜鹃,响彻整个大殿: “陛下请看!此乃奴婢幼弟当年襁褓残片!其上血渍,与当年构陷沈家的巫蛊木偶上镶嵌的碎玉——同出一源!皆是螭龙血纹璧之碎片所染!构陷沈家、制作巫蛊木偶的真凶,就是……”她的手指,带着滔天的恨意,如同淬毒的标枪,猛地指向脸色骤变的国师! “就是他!国师玄微!” 5 “就是他!国师玄微!” 沈琢凄厉的指控如同淬毒的冰锥,裹挟着滔天的恨意,狠狠刺向高台之上那仙风道骨的身影!她染血的右手高高擎着那块深褐色血污浸透的襁褓残片,在麟德殿璀璨夺目的灯火下,如同一面浸满冤屈与控诉的旗帜,刺眼而惊心!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瞬。满殿的哗然、惊愕、窃窃私语,都在沈琢这石破天惊的指控和那块高举的血布面前,化为一片死寂的真空。无数道目光,惊疑的、震骇的、难以置信的,如同密集的箭矢,在国师玄微、厉王萧铎、高举血布的沈琢,以及龙椅上脸色铁青的皇帝之间疯狂穿梭。 国师玄微脸上的仙风道骨瞬间凝固,如同精致的玉雕面具出现裂痕。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慌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快得几乎无法捕捉,随即被更深的阴鸷和冰冷的怒意覆盖。他拂尘一摆,声音依旧清越,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荒谬绝伦!妖女!你构陷太子祥瑞在前,污蔑本座在后!此等染血秽物,焉能作为证据?分明是厉王指使你,行此大逆不道之举,构陷储君,祸乱朝纲!” 他直接将矛头转向了萧铎,试图将水彻底搅浑!殿内气氛瞬间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父皇!”太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跪伏在地,声音带着惊惶和指向明确的怨毒,“此女身份不明,妖言惑众!厉王……厉王他包藏祸心!这血布定是他伪造!意在构陷儿臣与国师,动摇国本!请父皇明察!将此妖女与厉王同罪论处!”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在萧铎平静无波的脸上和沈琢那因孤注一掷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眸之间来回扫视。巨大的威压如同山岳般笼罩着整个大殿,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厉王与太子的争斗,竟已到了如此不顾体面、在万寿节宫宴上刀兵相见的地步!而这块染血布片……沈家……巫蛊案……螭龙璧……这些尘封的、带着血腥味的旧事,如同跗骨之蛆,再次被翻搅出来,暴露在煌煌天日之下! “陛下!”沈琢的声音再次响起,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穿透力,压过了太子的指控和国师的怒斥。她依旧高举着那块血布,目光却死死锁住皇帝,带着孤臣孽子的悲愤,“奴婢人微言轻,死不足惜!然沈家满门忠烈,含冤莫白!此血布之上,幼弟之血,浸透螭龙璧碎玉之戾气!其色深褐,其质沉暗,非寻常血迹可比!陛下若不信,可命人取当年巫蛊木偶上残留的碎玉痕迹与此血布比对!若有一丝不同,奴婢甘愿凌迟处死,魂飞魄散!”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紧接着,她另一只手猛地探入怀中,掏出一物!正是那块从玉作司废料堆中寻得、沾着污泥、带着暗红血沁的青玉镇纸残片!她将残片与血布并排高举! “陛下再看!此物乃奴婢于礼部侍郎抄家废料中寻得!其上血沁,与奴婢襁褓血布之痕,同源同质!而此物——”她的手指带着滔天恨意,再次指向脸色已然微变的国师,“正是从国师府书斋流出的证物!礼部侍郎乃国师门生,此乃朝野皆知!国师!你还有何话说?!” 铁证连环!血布对血玉!来源指向国师府! 国师玄微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那仙风道骨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狰狞的底色。他死死盯着沈琢手中那块带着污泥的青玉残片,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这东西……怎么会落到一个罪奴手里?! “妖女!你血口喷人!此物……”国师厉声驳斥,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够了!” 一声冰冷的、如同金铁交鸣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国师徒劳的辩驳! 萧铎转动轮椅,缓缓行至大殿中央,与沈琢并肩。他看也未看歇斯底里的国师和面如死灰的太子,只是平静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用黑色绒布包裹的物件。他修长苍白的手指一层层揭开绒布,动作缓慢而稳定,如同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当最后一层绒布揭开,一块约半掌大小、通体深青近乎墨色、却在殿内灯火下流转着诡异暗红血光的玉石,呈现在所有人眼前!正是葬玉谷石龛中所得的螭龙璧碎片!那妖异的血光,与沈琢手中青玉残片和血布上的深褐血痕,隐隐呼应,散发着同源的不祥气息! 萧铎并未停手。他伸出另一只手,掌心赫然是那块从螭龙佩上断裂下来的、带着圆钝爪尖的碎玉。他将三块碎玉——葬玉谷血玉、青玉镇纸残片、螭龙佩爪尖碎块——小心翼翼地靠近,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拼合!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响彻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的契合声响起! 三块形状各异、来源不同的碎玉,缺口处竟然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构成了一块近乎完整的、巴掌大小的螭龙璧主体!缺口处蜿蜒的暗红血沁纹路完美连接,如同活物般流淌!更令人心神俱震的是,在那几处拼合的核心位置,血沁纹路最密集的交汇点,赫然浮现出几个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用古老篆文书写的阴刻小字—— “承——天——受——命!” 四个字,如同四道惊雷,狠狠劈在麟德殿每一个人的心头! 承天受命!这是太祖开国时螭龙璧上铭刻的天命箴言!是皇权正统的至高象征!它竟然真的存在于这些染血的碎玉之上! 皇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脸色剧变!威严的龙目死死盯着那拼合的血玉上浮现的篆字,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微微颤抖!太子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国师玄微更是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拂尘脱手掉落在地,脸上再无半分血色,只剩下灭顶的绝望! 证据!无可辩驳的铁证!螭龙璧碎片重现,其上“承天受命”的天命箴言,将当年所谓的“巫蛊案”彻底翻转!沈家被构陷,已成定局!而拥有碎片、制作木偶、最终导致废太子被废黜的……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无言的审判,如同冰冷的枷锁,瞬间锁死了面无人色的国师玄微! “不……不是的!陛下!陛下听老臣解释!”国师玄微彻底慌了神,扑跪在地,声音嘶哑尖利,充满了垂死挣扎的绝望,“是废太子!是废太子他觊觎大位,命老臣暗中熔炼螭龙璧碎片制作木偶,欲行厌胜之术构陷……构陷……”他语无伦次,试图将罪责推给早已被废黜圈禁的废太子。 “住口!”皇帝暴怒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被愚弄的滔天怒火和帝王威严被亵渎的极致耻辱!螭龙璧!承天受命!巫蛊案!这一切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他皇家父子相残的丑闻,竟被一个妖道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搭上了忠臣满门的性命!这简直是对他皇权最恶毒的嘲讽! “妖道玄微!”皇帝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构陷忠良,私藏逆璧,亵渎天命,祸乱宫闱!罪不容诛!”他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太子,眼中充满了失望和冰冷的审视,“太子识人不明,御下不严,禁足东宫,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出!” “至于沈氏巫蛊案……”皇帝的目光终于落在依旧高举血布、跪在大殿中央的沈琢身上,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种帝王的冷酷权衡,“着三法司、宗人府即刻重审!沈氏满门,若有冤屈,自当……昭雪!” “昭雪”二字,如同甘霖,又如同沉重的枷锁,狠狠砸在沈琢早已麻木的心上!父亲!母亲!沈家枉死的冤魂!你们……听到了吗?! 巨大的悲恸和迟来的解脱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高举的手臂软软垂下,染血的血布和那块拼合的螭龙璧碎片脱手滑落。她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无声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面前的地面。不是哭泣,是灵魂深处压抑了无数个日夜的血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 尘埃落定,余波未平。 国师玄微被如狼似虎的御前侍卫拖了下去,等待他的将是诏狱最残酷的刑罚和公开的凌迟处死,以儆效尤。太子失魂落魄地被“请”回东宫禁足,储君之位已然风雨飘摇。皇帝在巨大的精神冲击和皇家颜面扫地的愤怒中拂袖而去,留下满殿噤若寒蝉的臣工。 沈琢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太监架着,拖出了那金碧辉煌、却让她遍体鳞伤的麟德殿。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在脸上,让她滚烫的泪水和混乱的头脑获得一丝冰冷的清醒。昭雪了……沈家终于昭雪了……可这迟来的正义,是用多少血泪和屈辱换来的?父母幼弟,再也回不来了…… 她被送回厉王府那座熟悉的藏锋阁。王府依旧如同巨大的囚笼,沉水香与药味交织,冰冷而压抑。但这一次,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赵嬷嬷看她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轻蔑,而是混杂着惊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那些无处不在的暗枭卫目光,似乎也少了几分审视的冰冷。 萧铎没有立刻见她。沈琢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蜷缩在她那间狭小冰冷的配房里,不吃不喝,只是怔怔地看着油灯跳跃的火苗。巨大的悲伤和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复仇的火焰似乎熄灭了,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空洞和疲惫。她该何去何从?离开这里?天下之大,哪里又是她的容身之处? 三日后,一道明黄的圣旨降临厉王府。 “……沈氏女沈琢,慧眼辨玉,于万寿节有功……特赐‘司玉监’掌印令牌,秩同五品,掌天下玉矿甄别、贡玉遴选、玉作监管诸事……钦此!” 司玉监掌印?秩同五品? 沈琢跪在地上,听着太监尖利的宣旨声,只觉得如同做梦一般。皇帝没有给她任何实质性的封赏爵位,却给了她一个独立于后宫、联结朝野、掌控着巨大资源和话语权的实权职位!这既是对她“辨玉有功”的褒奖,更是对她沈家冤屈的补偿,同时,也是帝王权衡之术——将她放在一个显眼却又微妙的位置,既安抚了人心,又便于监控。 她接过那枚沉甸甸的、用上好青玉雕琢的令牌。令牌正面是盘龙纹,背面刻着“司玉监”三个篆字,入手温润,却带着权力的冰冷重量。她摩挲着令牌边缘,指尖在盘龙的眼睛处微微一顿——那龙目并非玉质,而是镶嵌了两颗极其微小、却幽冷如深渊的黑色玄铁!触手冰凉刺骨! 王府玄铁!暗枭卫的标记! 沈琢的心猛地一跳!这不是单纯的官职令牌!这是皇帝与厉王之间某种心照不宣的妥协与交易!她这个“司玉监掌印”,看似独立,实则一举一动,仍在萧铎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注视之下! 宣旨太监离开后,藏锋阁恢复了死寂。沈琢握着那枚冰冷的令牌,站在库房中央,看着满室冰冷的珍宝,只觉得一种巨大的荒谬和疲惫。她赢了,却也永远被困在了权力的蛛网之中。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藏锋阁内只有夜明珠永恒不变的冷光。 沈琢坐在简陋的木桌旁,面前摊放着那枚司玉监令牌和那块最终拼合在一起的螭龙璧碎片。碎片上的“承天受命”四个篆字在冷光下幽幽闪烁,如同嘲讽的眼睛。这染血的玉璧,承载了太多的阴谋、冤屈和权力倾轧。父亲因它而死,沈家因它而亡,如今它又成了她换取“自由”的筹码。 一股强烈的憎恶和决绝涌上心头!她猛地抓起那块拼合的血玉碎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坚硬冰冷的乌金石地面! “啪——!!!”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彻死寂的库房!如同灵魂深处某种枷锁的崩断! 那块凝聚了无数血泪、阴谋与所谓“天命”的螭龙璧碎片,在沈琢倾注了所有悲愤与解脱的一击之下,瞬间四分五裂!大大小小的碎块飞溅开来,散落一地!其上流转的妖异血光如同被掐灭的鬼火,骤然消散!那几个“承天受命”的篆字,也随着玉碎,彻底化为齑粉!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旧日的枷锁,家族的冤屈,权力的诅咒……都随着这决绝的一砸,彻底烟消云散! 沈琢剧烈地喘息着,看着地上那堆再无灵性的碎玉,眼中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释然。 “不求执手,但求同谋。” 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身后响起。 沈琢猛地转身。 萧铎不知何时出现在库房门口,依旧端坐在轮椅上,一身玄衣仿佛融入了阴影。他并未看向地上碎裂的玉璧,目光平静地落在沈琢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最后定格在她紧握着司玉监令牌的手上。 他的手中,托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紫檀木盒。盒盖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枚造型古朴、闪烁着幽冷光泽的玄铁令牌——与沈琢令牌上龙目镶嵌的玄铁同出一源!那是代表暗枭卫最高级别情报权限的信物! “你的砣刀,可辨天下良玉。”萧铎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戾气,多了一丝奇异的、近乎平等的审视,“本王的刀,可斩世间魍魉。这天下玉脉,权柄交织,暗流涌动。”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锁住沈琢的双眼,“‘司玉监’的令牌你已接下。这盒中之物,是本王给你的……聘礼。” 不求执手,但求同谋。 聘礼。 沈琢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不是情爱,不是束缚,而是一种基于利益、力量和对彼此深刻认知的……同盟契约。他看中的,从来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那双能辨玉、更能辨人心鬼蜮的眼睛,和她那在绝境中淬炼出的、玉石俱焚的狠厉与智慧。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枚温润中透着玄铁冰冷的司玉监令牌,又看向萧铎手中那盒代表着黑暗权柄的玄铁信物。阳光无法触及的深渊,或许才是她最终的归宿。但这一次,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她缓缓伸出手,没有去接那紫檀木盒,指尖却落在了自己令牌上那对玄铁镶嵌的龙目之上。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如同一条无形的锁链,却也像一把开启黑暗之门的钥匙。 “殿下,”她抬起头,迎上萧铎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清冷而锐利的弧度,如同新磨的玉刃,“玉脉权柄,暗流涌动……这盘棋,奴婢……接了。” 萧铎的嘴角,似乎也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如同冰原上转瞬即逝的微光。他将紫檀木盒轻轻放在沈琢面前的桌案上,如同放下一个盟约。 “很好。” 他转动轮椅,碾过一地螭龙璧的碎玉齑粉,如同碾过旧日的尘埃与枷锁,无声地滑入了藏锋阁深沉的阴影之中。 沈琢独立于夜明珠冷白的光晕下,指尖摩挲着令牌上那对冰冷的玄铁龙目。窗外,更深露重,无星无月,只有王府高墙投下的、浓重如墨的阴影。一道比夜色更沉的黑影,如同蛰伏的枭鸟,悄无声息地掠过檐角,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新的棋局,已然在黑暗中悄然布下。而她手中的砣刀与令牌,便是她在这权力深渊中,砺刃共生的依仗。这碎玉重谋的路,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 重生高考填报志愿时我放任全班上大专颜禾晚叶淼淼小说(重生高考填报志愿时,我放任全班上大专)催更,令人期待宋津年叶淼淼颜禾晚的逆袭之路!柳子言林朝颜小说(读书十年无人闻,一朝出剑天下惊)全书一口气阅读无干扰(柳子言林朝颜)让我给你的白月光道歉拜拜了您小说(我离婚后,高冷妻子后悔到心碎)意外发展引发热议苏薇江明晨陈皓的故事让人唏嘘不已……(温念施宁谢闻砚)的命运与情感纠葛叶叶声声是别离温念施宁谢闻砚无删减大结局彩蛋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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