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浏览替嫁给残疾王爷,他每晚来我梦里(角分别)_替嫁给残疾王爷,他每晚来我梦里(角分别)全文结局

匿名 2025-09-25 02:59:54 24

第一章

“砰——!”

上好的青花瓷瓶在苏婉儿脚下碎裂,尖锐的哭嚎声刺破了丞相府的锦绣安宁。

“我不嫁!我死也不嫁给一个瘸子!一个废人!”

嫡母刘氏心疼地搂住自己金枝玉叶的女儿,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射向角落里沉默的苏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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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你姐姐性子烈,受不得这种委屈。”

刘氏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交易。

“你替你姐姐嫁过去,这是丞相府给你的福分。”

苏浅月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的所有情绪。

福分?

一个庶女,替嫡姐嫁给一个在战场上被人废了双腿、性情暴戾的王爷,这是何等的“福分”?

她没有哭闹,甚至没有反驳。

因为她知道,在这座府邸,她的意见从未被当回事。

她的生母早逝,她就像一株无人问津的野草,能活到今天,全靠懂得看人脸色,懂得隐忍。

她抬起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我嫁。”

苏婉儿的哭声戛然而止,刘氏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这才对,一个庶女能做战王妃,是你八辈子修来的造化。”

苏浅月的心,在那一刻,沉入了不见底的深渊。

大婚之日,满城红妆,锣鼓喧天。

这些热闹,都与苏浅月无关。

她头顶着沉重的凤冠,眼前被厚重的红盖头遮蔽,只能听到外面传来的、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听说了吗?战王殿下称病,不来迎亲了!”

“何止啊,连拜堂都不肯露面,让丞相府的二小姐跟一只公鸡拜堂呢!”

“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这战王妃当的,还不如一只鸡风光!”

那些话语像针,一根根刺进苏浅月的耳朵里。

她被喜婆搀扶着,走进冰冷空旷的礼堂。

她能感觉到,周围没有一丝喜气,只有来自四面八方的、看好戏的目光。

喜婆高声唱喏:“一拜天地——”

苏浅月缓缓跪下,身侧,传来一声响亮的鸡鸣。

“喔喔喔——!”

那只顶替了新郎官的大公鸡,羽毛鲜亮,精神抖擞,仿佛在嘲笑这场荒唐的婚礼。

她的人生,竟真的不如一只鸡。

拜完堂,她被送入战王府那间据说早已备好的新房。

推开门,一股尘封的冷气扑面而来。

房内陈设华贵,却毫无生气,大红的喜字贴在墙上,显得那么讽刺。

喜婆将她安置在床沿,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吉祥话,便匆匆退下。

偌大的房间,瞬间只剩下她一人。

和无边无际的寂静。

她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身上的骨头都开始发僵,烛火也燃烧了近半。

吱呀——

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苏浅月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攥住了衣角。

是他吗?

战王,萧夜玄。

一阵平稳又带着些微沉闷的声响由远及近,那是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

声音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她能感觉到一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落在她的盖头上,冰冷,锐利,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她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了。

“抬起头来。”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清冽如寒泉,却又带着久病的沙哑,没有半分新婚丈夫该有的温情。

苏浅月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掀开了盖头。

烛光下,她终于看清了她名义上的丈夫。

男人坐在轮椅上,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衬得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没有血色。

可这并不能掩盖他那张俊美得令人窒息的脸。

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

若非他那双腿和那双沉郁得仿佛藏着万年寒冰的眸子,任谁也无法将他和“废人”二字联系起来。

他曾是天之骄子,是战无不胜的少年战神。

如今,只是一个困在轮椅上的残废王爷。

萧夜玄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里没有惊艳,没有好奇,只有一片漠然。

“丞相府倒是会偷梁换柱。”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淬了冰的嘲讽。

苏浅月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他什么都清楚。

“记住你的身份。”萧夜玄缓缓转动轮椅,背对着她,“安分守己,别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本王这里,没有王妃,只有一个替嫁的庶女。”

“明白了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苏浅月的心上。

她所有的尊严,所有的幻想,在这一刻被敲得粉碎。

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发涩。

“……是,王爷。”

萧夜玄没有再说话,自己转动轮椅,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新房。

门被关上,带走了最后一丝活人的气息。

苏浅月坐在床边,看着那跳动的烛火,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现实的残酷,还是轻易地击溃了她所有的伪装。

她脱下那身沉重的嫁衣,卸下满头发簪,吹熄了龙凤喜烛。

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她躺在冰冷的婚床上,用锦被将自己紧紧裹住,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丝温暖。

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这就是她的未来吗?

守着一个空荡荡的王府,一个厌恶她的男人,了此残生。

她闭上眼,泪水浸湿了枕巾,意识在无尽的疲惫和悲伤中渐渐沉沦。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坠入一个无梦的深渊时——

眼前的黑暗忽然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灼灼盛开的桃花林。

粉色的花瓣如云似霞,在空中轻轻飘舞,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脚下是柔软的青草,不远处有溪水潺潺流淌。

这里……是哪里?

她不是在战王府冰冷的新房里吗?

苏浅月茫然地站在原地,心中的悲伤似乎都被这片美景冲淡了些许。

就在这时,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处轻轻响起。

“姑娘。”

那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像春风拂过湖面。

“你看起来,很难过。”

第二章

苏浅月猛地回身。

桃花树下,站着一个男子。

他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袍,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束起,身形挺拔,如松如竹。

他的眉眼,竟与萧夜玄有七八分相似。

可那双眼睛,却截然不同。

没有冰冷,没有沉郁。

那是一双含笑的桃花眼,眼波流转间,仿佛将整片桃林的春色都融了进去。

苏浅月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这里是梦。

她提醒自己。

这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也许是白日里见到的那张脸太过冲击,才会梦见一个与他相似,却又截然相反的人。

“姑娘不必惊慌。”

男子看出了她的戒备,并未上前,只是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声音温和。

“在下唐突了。”

苏浅月定了定神,既然是梦,那便没什么好怕的。

她压下心头的慌乱,轻声问:“你是谁?”

男子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

他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方青石。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如坐下聊聊?”

他的笑容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亲和力。

苏浅月犹豫片刻,还是依言在青石上坐了下来。

在现实中压抑了太久,或许,在梦里放纵一次也无妨。

“我叫……浅月。”

她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却隐去了姓氏。

男子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还带着泪痕的脸上。

“浅月,月色浅浅。”

他轻声念着,像是品味着什么。

“是个好名字。”

苏浅-月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夸过她的名字。

“你方才为何哭得那般伤心?”男子又问,语气里满是关切。

苏浅月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对着一个梦里的陌生人,她竟生出了一丝倾诉的欲望。

反正只是梦,醒来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我嫁人了。”她声音很轻。

“嫁人不是喜事吗?”

“我的夫君,不愿见我。”

她没有说替嫁,没有说残疾,只说了这句最让她心寒的话。

男子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追问,只是换了个话题。

“你喜欢桃花吗?”

苏浅月点点头。

她生母在世时,院里就种了一棵桃树。

男子站起身,走到一株开得最盛的桃树下,伸手折下一枝。

他走回来,将那枝桃花递到她面前。

“送给你。”

花枝上还沾着晨露,粉嫩的花瓣在虚幻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娇艳。

苏浅月伸出手,指尖触碰到花瓣的一瞬间,一股奇异的暖流仿佛从指尖传来。

“你……”她抬起头,想问他究竟是谁。

男子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这世间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但只要心中有桃花,何处不是春天?”

苏浅月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温柔和鼓励。

这些话,从未有人对她说过。

她攥紧了手里的花枝,心中的冰冷似乎被这梦中的一枝桃花融化了一角。

“你人真好。”

她由衷地说。

男子闻言,笑意更深了。

“能让浅月姑娘觉得好,便不虚此行了。”

他陪着她,在桃林里坐了许久。

他们聊着天,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他说他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大漠的孤烟,也见过江南的杏花雨。

苏浅-月静静地听着,仿佛自己也跟着他的描述,游历了四方。

心中的郁结,竟不知不觉散去了大半。

当她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时,男子站了起来。

“天快亮了,你该回去了。”

苏浅月有些不舍。

“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男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似有千言万语。

最终,他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若你想见,便会见到。”

话音刚落,眼前的桃林开始变得模糊,男子的身影也渐渐淡去。

苏浅月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冰冷而熟悉的雕花床顶。

天光从窗棂透入,已经大亮。

新房里依旧空无一人,冷清得像一座坟墓。

昨夜的一切,果然只是一场梦。

可那梦境的感觉太过真实,桃花的香气,男子的温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她下意识地摊开手心。

手心里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桃花。

苏浅月自嘲地笑了笑,起身下床。

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

“王妃,您醒了吗?王爷让您过去伺候。”

那声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苏浅月的心又沉了下去。

梦里的温柔乡,终究抵不过现实的冷冰冰。

她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裙,简单梳了发髻,便跟着丫鬟去了萧夜玄的院子。

院子里,萧夜玄正坐在轮椅上,由护卫凌风推着。

他已经换下了昨夜的玄袍,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常服,脸色依旧苍白,神情依旧冷漠。

看到苏浅月走近,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王爷。”苏浅月福了福身,声音平淡。

萧夜玄没有看她,只是冷冷地吩咐。

“推我去书房。”

说完,便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愿与她多言的模样。

苏浅-月走到轮椅后面,从凌风手中接过了推手。

那推手是上好的檀木,触手冰凉,像极了它的主人。

她推着他,走在王府的廊道下。

一路无话。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到了书房门口,萧夜玄终于睁开眼。

“你就在外面候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是。”

苏浅月应声,看着凌风将他推进书房,然后关上了门。

她就那么站在门外,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

王府的下人们来来往往,看到她都投来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

苏浅-月视若无睹。

她想起了昨夜的梦,想起了那个白衣男子。

他说,只要心中有桃花,何处不是春天。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

日头渐渐升高,她站得双腿发麻,却不敢有丝毫移动。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

每日清晨去伺候他起身,推他去书房,然后像个门神一样守在外面,直到傍晚他出来,再推他回寝院。

两人之间,没有一句多余的交谈。

他视她如无物。

而苏浅月,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只是每到夜晚,她都会进入那个繁花似锦的桃林。

那个白衣男子,也每晚都会如约而至。

他像是她唯一的救赎,一个只存在于梦境中的知己。

她渐渐对他放下了所有防备,会和他抱怨白天的辛苦,会说起王府下人的刁难,也会说起那个冷冰冰的王爷。

男子总是耐心地听着,偶尔会给她出些主意。

“他们刁难你,是因为你看起来太好欺负。”

“有时候,沉默不是金,而是任人宰割的信号。”

苏浅月听着,若有所思。

这晚,她从梦中醒来,心中有了一个主意。

第二日,当她推着萧夜玄去书房时,故意走得慢了些。

萧夜玄不耐烦地开口。

“怎么这么慢?”

苏浅月垂下眼,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

“回王爷,昨夜没睡好,没什么力气。”

萧夜玄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没有再说话。

到了书房门口,苏浅-月看着他被推进去,门刚要关上,她忽然开口。

“王爷,我能进去给您添茶吗?”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求。

门内的萧夜玄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意外。

“不必。”他冷冷地拒绝。

苏浅月像是没听到,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娘亲生前教过我一种安神的香茶,或许能缓解王爷的头痛之症。”

她记得,凌风曾无意中提过,王爷的旧伤一到阴雨天就会引发头痛。

而今天,天色正阴沉。

书房里,陷入了更久的沉默。

就在苏浅月以为他不会答应时,里面传来他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

“进来。”

第三章

苏浅月端着茶盘,推门而入。

书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药草混合的气息。

萧夜玄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卷书,却并未翻看。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茶盏上,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苏浅月将茶盏轻轻放在他手边。

“王爷,请用茶。”

她声音平静,仿佛刚才在门外的请求只是寻常。

萧夜玄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那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那香气很特别,清雅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确实有安神之效。

“你懂医理?”他忽然问。

“家母生前略懂一些,耳濡目染罢了。”苏浅月答得滴水不漏。

萧夜玄抬眸看她。

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她。

这个替嫁来的庶女,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没有哭闹,没有谄媚,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可那深水之下,又似乎藏着什么。

“你出去吧。”他收回目光,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

“是。”

苏浅月转身退出,轻轻带上了门。

门内,萧夜玄端起茶盏,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犹豫了片刻,才送到唇边浅尝了一口。

茶香入喉,那股烦躁的头痛似乎真的被抚平了些许。

他看着紧闭的房门,眸色越发幽深。

接下来的几天,苏浅月获准每日进书房为他添一次香茶。

两人依旧没什么交流。

但王府里的下人看她的眼神,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能进王爷书房的,她是第一个。

这天午后,苏浅月正在廊下修剪花枝,管家匆匆来报。

“王妃,相府的大小姐来了,说要探望您。”

苏浅月修剪的手一顿。

苏婉儿?

她来做什么,不言而喻。

“请她去前厅奉茶,我稍后就到。”

苏浅月换了身衣服,不疾不徐地来到前厅。

苏婉儿一身华服,珠翠满头,正端着茶盏,满脸嫌弃地打量着战王府的陈设。

“哟,我的好妹妹可算来了。”

她一见苏浅月,便放下茶盏,阴阳怪气地开口。

“我还以为你在这王府里过得不如意,连见我这个姐姐一面都不敢呢。”

苏浅月在她对面坐下,神色淡淡。

“姐姐说笑了,王府事忙,不比姐姐在闺中清闲。”

一句话,就堵得苏婉儿脸色一白。

苏婉儿冷哼一声,炫耀似的抚了抚鬓边的金步摇。

“这可是太子殿下昨日才赏我的,说是配我的肤色最好看。”

她说着,瞥了苏浅月一眼,见她身上只有一支素银簪子,眼中的鄙夷更甚。

“妹妹,你别怪姐姐当初。你看,我如今跟了太子,前程似锦。而你……”

她顿了顿,掩着嘴笑起来。

“守着一个废人,这辈子算是毁了。姐姐想想都替你心疼。”

这番话,说得又毒又狠。

若是从前的苏浅月,怕是早已脸色煞白,无地自容。

可现在,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心中一片平静。

她想起了梦里那个白衣男子的话。

“有时候,沉默不是金,而是任人宰割的信号。”

苏浅月抬起眼,迎上苏婉儿得意的目光,忽然轻轻一笑。

“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顿了顿,语气关切。

“不过,姐姐还是多关心一下太子的身体吧。”

苏婉儿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你什么意思?”

苏浅月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慢条斯理地说:

“我只是听说,太子殿下近来似乎时常头晕体虚,想来是为国事操劳所致。”

“姐姐身为未来的太子妃,可要多费心为殿下调理才是。”

她顿了顿,看向苏婉儿,笑容意味深长。

“毕竟……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苏婉儿的脸色彻底变了。

太子体虚之事,宫中瞒得极好,她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她那句“未来的事谁说得准”,简直像是在诅咒太子!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苏婉儿又惊又怒,猛地站了起来。

“一个嫁给瘸子的贱人,也敢妄议太子!”

“姐姐慎言。”苏浅月放下茶杯,声音冷了下来,“这里是战王府,不是你能撒野的丞相府。”

“我如今是圣上亲封的战王妃,姐姐这般辱我,是想藐视皇恩吗?”

苏婉儿被她这一连串的话噎得说不出一个字。

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任她打骂的庶妹,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她的眼神,怎么变得如此……有压迫感?

苏婉儿又气又怕,最终只能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灰溜溜地带着丫鬟走了。

送走了苏婉儿,苏浅月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

手心里,竟全是冷汗。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正面地与人交锋。

感觉……还不赖。

当晚,她怀着一丝期待,沉沉睡去。

熟悉的桃花林,熟悉的白衣男子。

他正坐在一棵桃树下,手里拿着一支玉箫,似在等她。

“你来了。”他看到她,笑着起身。

“嗯。”苏浅月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

“今天,你做得很好。”男子忽然开口。

苏浅月的心猛地一跳。

她抬起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

“苏婉儿被你气得不轻。”他又补充了一句。

苏浅月心头巨震。

她今天和苏婉儿的对话,他怎么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连苏婉儿的名字都叫了出来!

一个可怕又荒唐的猜测,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你怎么会知道?”

男子闻言,轻笑一声,笑容依旧温润如玉。

“我猜的。”

又是这两个字!

苏浅月的心跳得更快了。

不,绝不可能是猜的。

这世上哪有猜得如此精准的事情?

除非……

除非他当时就在场!

可当时在场的,除了她和苏婉儿,以及下人,便只有……

一个念头像闪电,划破了她脑中的迷雾。

她看着眼前这张俊美温和的脸,再想起书房里那张苍白冷漠的脸。

两张脸,七分相似。

一个健康挺拔,一个困于轮椅。

一个温柔如春风,一个冰冷如寒冬。

可能吗?

苏浅月不敢想,却又控制不住地去想。

这个梦,从一开始就透着古怪。

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偏偏是他?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进行一次试探。

“我今日学了一首小调,你会唱吗?”她问。

“哦?什么小调,唱来听听。”男子饶有兴致。

苏浅-月便清了清嗓子,轻轻哼唱起来。

那是一首极为冷门的江南采莲曲,曲调婉转,知道的人极少。

是她生母教给她的,整个丞相府,乃至整个京城,都未必有第二个人会。

她一边唱,一边紧紧盯着男子的表情。

男子听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他笑着摇了摇头。

“这曲子倒是别致,我没听过。”

他的反应天衣无缝。

可苏浅月心中的怀疑,却更深了。

如果他真的就是他,那他的心机该有多深沉,才能在梦里都伪装得如此完美?

一夜无话。

第二天,苏浅月起了个大早。

她没有去叫萧夜玄起身,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书房外的小花园。

今天天气晴好,她借口说要为书房窗外的几株兰花松土。

丫鬟们不疑有他,便退下了。

她蹲下身,一边心不在焉地摆弄着花草,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着那扇紧闭的窗户。

她知道,这个时辰,他一定在里面。

时机差不多了。

苏浅月直起身,伸了个懒腰,仿佛无意般,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哼起了昨夜在梦里唱给白衣男子听的那首采莲曲。

“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曲调悠扬,带着江南水乡的软糯。

她只哼了两句,便停了下来,侧耳倾听。

书房内,一片死寂。

难道是她猜错了?

就在她心生动摇之际——

啪嚓!

一声清脆的、杯盏碎裂的声音,从书房内猛地传来!

那声音,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

苏浅月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悄悄挪到窗边,透过窗纸上一个小小的破洞,朝里看去。

只一眼,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书房内,萧夜玄的身体僵直地绷在轮椅上。

他早上刚喝过的茶盏,碎裂在他脚边,茶水浸湿了地毯。

他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那双往日里只有冰冷和漠然的眸子,此刻写满了震惊、骇然,以及一丝……被戳穿的慌乱。

他的双手,死死地攥着轮椅的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是他!

他听懂了!

梦里的那个白衣男子,就是他!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在苏浅月脑中轰然炸开。

第四章

苏浅月的心脏疯狂擂动。

她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书房窗外,躲回了自己的院子。

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震惊,荒唐,心悸,还有一丝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委屈。

是他。

真的是他。

那个每晚在她梦里,予她温柔,给她慰藉的白衣男子,竟然就是白天对她冷若冰霜的残疾王爷,萧夜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戏耍?是试探?还是……别有所图?

苏浅月想不明白。

这个男人,白天用冷漠将自己包裹得像一块万年玄冰,夜晚却在梦里化身春风,撬开她的心防。

他像一个最高明的猎手,耐心地窥探着他笼中的猎物。

而她,就是那个不自知的猎物。

苏浅月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不。

她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

她要亲自,将他那张完美的假面,狠狠撕下来!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苏浅月站起身,径直走向小厨房。

她要进行最后的验证。

这一次,她要让他无所遁形。

她从自己陪嫁的药箱里,翻出几味珍藏的药材。

然后,她亲自生火,将药材一一投入罐中,熬制了一碗浓黑的汤药。

整个下午,她都守在炉火边,神情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天色渐晚,夜幕降临。

苏浅-月端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再次来到萧夜玄的寝院。

“王爷,该用药了。”

凌风看到她,有些意外,但还是侧身让她进去。

萧夜玄正靠在床头看书,听到声音,头也未抬。

“放下吧。”

他以为还是那安神香茶。

苏浅月却没有动。

她端着药碗,一步步走到他床前。

“王爷,这不是茶。”

她声音很轻。

“这是我特意为您熬制的安神汤,比香茶更有效。”

萧夜玄这才抬起眼皮,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那碗汤药上。

药汁浓黑,散发着一股奇异的草药味。

他的眉头蹙了起来。

“本王没病。”

“王爷旧伤在身,心神不宁,长夜难安。”苏浅-月直视着他,“这不算病吗?”

萧夜玄的眸色沉了下去。

她竟然连他夜里睡不好都知道。

两人对视着,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半晌,萧夜玄缓缓伸出手。

“拿来。”

苏浅月将药碗递到他手中。

他没有立刻喝,只是用指腹摩挲着温热的碗壁,目光锐利如鹰,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可苏浅月的脸上,只有一片平静。

最终,萧夜玄还是一仰头,将那碗汤药喝了下去。

药汁很苦。

他喝完,便将空碗递还给她。

“你可以出去了。”

又是这句逐客令。

苏浅月接过空碗,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沉。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依旧身处那片熟悉的桃林。

白衣男子正站在不远处,背对着她,似乎在看天边的月亮。

苏浅月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

她走上前,在他身边站定。

“今晚的月色真好。”她先开了口。

男子回过头,对她笑了笑。

“是啊,你来了,月色才算好。”

他的情话,依旧说得那么自然。

若在从前,苏浅月或许会脸红心跳。

可现在,她只觉得讽刺。

她垂下眼,状似无意地提起。

“我今天给王爷熬了安神汤。”

男子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哦?他喝了吗?”

“喝了。”苏浅月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

“我在里面,特意加了一味‘忘忧草’。”

“那是我娘亲教我的独门方子,天下间,除了我,再无人会用。”

忘忧草。

这三个字一出,男子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眼中的笑意凝固了,那双温柔的桃花眼深处,第一次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苏浅月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她赌对了。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忘忧草”。

那是她临时编造出来,只为了诈他的名字。

他若不是萧夜玄,又怎会因为一个从未听过的药名,而有如此大的反应?

可那男子,终究不是常人。

震惊只是一瞬间。

他很快便恢复了镇定,甚至还轻笑了一声。

“那王爷喝了,可有觉得忘忧?”

他还在装!

苏浅月的心,彻底冷了下去。

她不再与他兜圈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天快亮了,我该回去了。”

说完,她不等男子回应,便主动结束了这场梦境。

意识回归现实,窗外依旧一片漆黑。

苏浅月睁着眼,毫无睡意。

她等着,等着天亮。

那将是最终审判的时刻。

这一夜,对她来说,格外漫长。

天色终于泛起鱼肚白。

苏浅-月起身,梳洗,换衣。

当她再次端着一碗一模一样的“安神汤”,出现在萧夜玄面前时。

她的心,已如一潭古井,再无波澜。

萧夜玄刚起身,正由凌风伺候着穿衣。

他看到苏浅月,又看到她手中的汤药,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王爷,该用药了。”

苏浅月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她走上前,将药碗递过去。

这一次,萧夜玄没有接。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着那碗汤药,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这是什么?”他问,声音沙哑。

“安神汤。”

“里面加了什么?”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苏浅月心中冷笑。

他终于问了。

她抬起头,迎上他阴沉的目光,不答反问。

“王爷觉得,里面加了什么?”

萧夜玄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明明还是那副柔顺的样子,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锐利。

让他无所遁形。

他明白了。

从那首江南小调开始,她就在试探他。

而昨夜那碗汤,那个叫“忘忧草”的名字,就是她设下的最后一个陷阱。

他自以为是掌控全局的猎手,却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猎物。

“你……”

萧夜玄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苏浅月看着他震惊又狼狈的神情,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

她只是将药碗放在桌上,然后福了福身。

“王爷若是不喝,那我便先告退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她不需要他的承认了。

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一整天,萧夜玄都没有再传唤她。

整个战王府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下人们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触怒了那位喜怒无常的主子。

苏浅月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只是,她的心,空落落的。

夜,再次降临。

苏浅月躺在床上,闭上眼。

她知道,他今晚,一定会来。

果然,熟悉的桃林再次出现。

只是今晚的桃林,没有了往日的宁静美好。

天空是灰色的,花瓣凋零,溪水也停止了流淌。

整个世界,都透着一股压抑和萧索。

白衣男子就站在桃林的中央,背影萧瑟。

他没有回头,也知道她来了。

“你都知道了。”

他的声音,不再温润,带着一丝疲惫和苦涩。

苏浅月一步步向他走去。

她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那张依旧俊美,却失去了所有神采的脸。

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了那片醉人的春色。

只剩下无尽的挣扎和痛苦。

苏浅-月的心,忽然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她以为自己会愤怒,会质问。

可当她真的面对他,看着他这副模样时,所有的怒气都烟消云-散了。

只剩下满腔的心疼和酸楚。

她看着他,眼眶一点点变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伸出手,想去触摸他的脸,却又停在了半空中。

最终,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轻声问出了那句,她早已知道答案的话。

“王爷……”

“是你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梦境世界,开始剧烈地摇晃、震荡!

天空裂开无数道缝隙,大地崩塌,桃树一棵棵化为齑粉。

他精心构建的温柔乡,在她这一句含泪的质问下,土崩瓦解。

第五章

梦境在崩塌。

脚下的大地裂开深不见底的沟壑,头顶的天空碎成一片片,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

那片灼灼盛开的桃花林,在苏浅月的眼前化为飞灰。

萧夜玄站在一片虚无的混沌之中,脸色苍白如纸。

他看着她,眼中是无尽的痛苦和自嘲。

“是,是我。”

他终于承认了。

声音沙哑,带着认输般的疲惫。

“从你嫁入王府的第一晚开始,就是我。”

苏浅月看着他,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她不是因为被欺骗而哭。

而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眼中的绝望,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

“为什么?”她哽咽着问。

萧夜玄苦笑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

“为什么?”

他喃喃自语,目光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三年前,我从马上摔下,断了双腿,也断了所有希望。”

“我以为我的人生只剩下黑暗和轮椅,直到那一天,我在昏睡中,意外进入了别人的梦境。”

他看着苏浅月,眼神复杂。

“我发现了这个秘密,这个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可悲的能力。”

“我能进入任何人的梦,在梦里,我可以是健全的,可以重新站起来。”

“可那有什么用?醒来后,我依旧是个废人。”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自厌。

“直到你嫁过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挂着泪珠的脸上。

“我恨这桩婚事,恨丞相府的趋炎附势,也恨你的替嫁。”

“所以,我想看看,这个替嫁来的新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想看你的笑话,想看你的绝望,想看你在我这座活死人墓里,是如何一点点被磨掉棱角,变得和我一样死气沉沉。”

他说得残忍,像是在剖开自己腐烂的内心。

“可我看到了什么?”

他自嘲地笑了。

“我看到了一个在拜堂时被公鸡羞辱,却一声不吭的女人。”

“我看到了一个在新婚夜独守空房,却只敢偷偷哭泣的女人。”

“我看到了一个明明自己身处泥潭,却还会在梦里安慰我这个陌生人的傻瓜。”

苏浅月的心,被他的话语狠狠撞击着。

她从未想过,在她不知道的夜晚,他竟以这种方式,窥探着她的一切。

“我不知不觉,就被你吸引了。”

萧夜玄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我开始期待夜晚的降临,开始贪恋在梦里与你相处的片刻温暖。”

“我构建了这片桃林,因为你说你喜欢。”

“我告诉你那些大漠孤烟、江南杏雨,因为我想带你去看我曾经看过的风景。”

“我一边在白天用冷漠伤害你,一边又在夜晚,无耻地窃取着你的温柔。”

他闭上眼,脸上是无尽的痛苦。

“浅月,我就是这样一个卑劣、可耻又懦弱的人。”

苏浅月静静地听着。

她听着他的坦白,听着他的自剖,听着他深藏在冰冷外壳下的孤独和挣扎。

所有的疑惑,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满腔的心疼。

她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太骄傲了。

骄傲到不愿让任何人看到他残缺的、狼狈的一面。

所以他只能在梦里,以一个完美的形象,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要孤独太多太多了。

苏浅月擦干眼泪,朝他走去。

在这片崩塌的虚无之中,她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他。

萧夜玄看着她走近,下意识地想后退。

他不敢面对她。

不敢面对她可能会有的厌恶和鄙夷。

可苏浅月没有给他后退的机会。

她伸出双臂,轻轻地,却又用力地,拥抱住了他。

萧夜玄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柔软,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清香。

这是他无数次在梦里渴望,却又不敢触碰的温暖。

“原来……”

苏浅月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原来你比我更孤独。”

一句话,击溃了萧夜玄所有的伪装和防备。

他那颗早已冰封的心,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理解,烫得生疼。

他缓缓地,试探性地抬起手,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的背上,将她紧紧回抱住。

在梦境彻底崩塌的前一刻,他们紧紧相拥。

像是两只在寒冬里相互依偎取暖的刺猬。

苏浅月猛地睁开眼。

天已大亮。

她躺在床上,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梦里的一切,历历在目。

她坐起身,心中五味杂陈。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那个桃花林,再也没有那个白衣男子了。

可她的心中,却并不觉得失落。

因为她知道,他一直都在。

就在她起身的同时,寝院的门被敲响了。

“王妃。”是凌风的声音。

“王爷请您过去一趟。”

苏浅月的心跳了跳,起身开门。

凌风看着她,神情有些复杂。

他家王爷今天一早起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但周身那股能冻死人的寒气,竟然散去了大半。

还破天荒地,主动让他来请王妃。

苏浅月跟着凌风,来到萧夜玄的书房。

这一次,门是开着的。

她走进去,看到萧夜玄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边。

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和漠然。

里面多了一些苏浅月能看懂的东西。

紧张,局促,还有一丝……不知所措。

像个做错了事,等待审判的孩子。

苏浅月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朝他走过去,自然地从他手中拿过书卷,放到一旁。

“该喝药了。”

她说着,便要去取药箱。

萧夜玄却忽然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心,有些汗湿。

“浅月。”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有些干涩。

“我……”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都知道了。”苏浅月反手握住他的手,轻声说,“王爷不必再说。”

她的手很软,很暖。

萧夜玄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厌恶,没有鄙夷,只有全然的理解和包容。

他那颗悬了一夜的心,终于缓缓落了地。

从那天起,战王府的气氛,彻底变了。

萧夜玄不再将苏浅月拒之门外。

他默许她自由出入他的书房和寝院。

他处理公务时,她就在一旁安静地看书、调香。

他看书累了,她就为他奉上一杯她亲手调制的香茶。

两人之间的话依旧不多。

但那种无声的默契,却让整个空间都变得温暖起来。

这天午后,苏浅月正在小厨房里研究新的点心方子,凌风忽然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王妃。”

凌风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这是王爷让属下从城西‘福满楼’买来的桂花糕,让您尝尝。”

苏浅月一愣。

她随口在梦里说过一次,喜欢福满楼的桂花糕。

没想到……他竟然记住了。

“替我谢谢王爷。”苏浅月接过食盒,心中泛起一丝甜蜜。

凌风看着自家王妃脸上温柔的笑意,再想想自家王爷那副“我只是顺路看见了随手买的绝对不是特意为你去买的”的傲娇表情,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王爷追妻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到了晚上,苏浅月照例去为萧夜玄的腿进行按摩。

这是她主动提出的。

她懂些医理,知道他这双腿虽然残了,但若能时常按摩活血,总归是有好处的。

萧夜玄起初是拒绝的。

他不愿让她触碰自己残缺的身体。

可在苏浅月的坚持下,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苏浅月跪坐在他轮椅前,将他的裤腿小心地挽起,露出他苍白瘦削的小腿。

曾经充满力量的肌肉早已萎缩,上面还留着狰狞的伤疤。

苏浅月看着,心中一痛。

她的指尖带着温热的药油,轻轻地,落在他冰冷的皮肤上。

她的动作很轻柔,很专业。

萧夜玄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他能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一点点渗透进他死寂的血肉里。

一股陌生的、酥麻的感觉,从腿上传来,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他低下头,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和认真专注的侧脸。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耳根,竟然有些发烫。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管家急促的声音。

“王爷,王妃,宫里来人了!”

两人都是一愣。

苏浅月停下手中的动作,站起身。

很快,一名传旨的太监便在管家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太监展开明黄的圣旨,高声宣读。

“传皇后娘娘口谕,三日后,于御花园举办赏花宴,特邀战王与战王妃一同出席,钦此——”

话音落下,整个书房都安静了。

苏浅月的心猛地一沉。

赏花宴?

还要点名让他一同出席?

她下意识地看向萧夜玄。

只见他坐在轮椅上,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双手死死地攥住了轮椅扶手。

这是他残疾三年来,第一次,要以这副模样,去面对满朝文武,和那些无处不在的、同情又鄙夷的目光。

第六章

传旨太监走后,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

苏浅月看着萧夜玄紧绷的侧脸,和那双瞬间黯淡下去的眸子,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知道,这道口谕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场公开的处刑。

“王爷……”她轻声开口,想说些安慰的话。

比如“若不想去,我们便称病推辞”。

可她知道,以他的骄傲,绝不会选择逃避。

果然,萧夜玄缓缓松开攥紧的扶手,抬起头看她。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沉寂的眸子里,却重新燃起了一点冷硬的火光。

“去。”

他只说了一个字。

“备车,更衣。”

苏浅月看着他,忽然就明白了。

他不是为了自己去,而是为了她。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被如何议论,却不能容忍他的王妃,因为他的缺席而被人指指点点。

苏浅月的心,又酸又软。

她点点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好,我陪王爷一起去。”

三日后,御花园。

百花争艳,丝竹悦耳。

当战王府的马车抵达时,园内所有的喧嚣,似乎都在一瞬间静止了。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有好奇,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也有毫不掩饰的鄙夷。

车帘掀开,凌风先跳下车,然后从车里,抱出了那张象征着耻辱的轮椅。

接着,萧夜玄被人搀扶着,艰难地挪进了轮椅里。

他一身墨色王袍,衬得面容愈发清冷。

从始至终,他都面无表情,仿佛周围那些刺人的目光,都与他无关。

苏浅月跟在他身后,一身湖水绿的衣裙,素雅得体。

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们身上。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走到轮椅旁,自然地握住了推手。

“王爷,我们进去吧。”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众人看着她坦然自若的样子,皆是一愣。

这个丞相府的庶女,似乎和传闻中那个胆小懦弱的样子,不太一样。

苏浅月推着萧夜玄,穿过人群,走向皇后的席位。

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坚定。

仿佛他们不是来接受审视,而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皇后见到他们,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

“玄儿来了,快坐。”

她客套地招呼着,目光却在萧夜玄那双毫无生气的腿上扫过。

苏浅月将萧夜玄安置在席位上,自己则在他身侧坐下。

她能感觉到,坐在不远处的苏婉儿和太子萧景辰,正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盯着他们。

宴会开始。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可暗地里的风起云涌,才刚刚开始。

酒过三巡,一名贵女忽然起身,娇笑着对皇后说:

“皇后娘娘,今日百花盛开,如此美景,若无美人献舞助兴,岂不可惜?”

皇后笑了笑。

“哦?那依你之见,该由谁来献舞呢?”

那贵女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了苏浅月身上。

“臣女听闻,战王妃乃是丞相府的二小姐,想必也是琴棋书画、歌舞样样精通。不如就请王妃为我们舞上一曲,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这话一出,全场都安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苏浅月身上。

谁都知道,苏浅月是庶女出身,在丞相府地位低下,哪里有机会学什么歌舞。

这分明就是故意刁难。

苏婉儿坐在太子身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这个主意,就是她出的。

她就是要让苏浅月在全天下人面前出丑,让她知道,麻雀就算是飞上了枝头,也变不成凤凰。

苏浅月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

她抬起头,看向那名挑衅的贵女,正要开口拒绝。

“哦?”

一个冰冷而带着嘲讽的声音,忽然从她身侧响起。

一直沉默不语的萧夜玄,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射向那名贵女。

“什么时候,本王的王妃,需要像个舞姬一样,来为尔等助兴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天生的、上位者的威压。

那名贵女被他看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你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萧夜玄冷笑一声,打断了她。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太子和苏婉儿的身上。

“还是说,在太子殿下和苏大小姐眼里,我战王府的人,就只能配当个跳舞的玩意儿?”

这话,说得极重。

太子萧景辰的脸色瞬间变了。

“皇弟言重了,大家也只是想热闹热闹。”

“热闹?”萧夜玄的语气越发讥讽,“本王怎么觉得,你们是想看我战王府的笑话?”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

“我萧夜玄是废了,但还没死。”

“我的人,也还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他虽坐在轮椅上,可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气场,竟比在场所有站着的人都要强大。

那股久经沙场的、凛冽的杀伐之气,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在场的人,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哪怕他断了腿,他依旧是那个曾经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

所有挑衅者,都在他冰冷的注视下,低下了头,面红耳赤,不敢再言。

全场鸦雀无声。

苏浅月怔怔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看着他苍白却坚毅的侧脸,看着他紧抿的薄唇。

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从心底涌起,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原来,被人坚定地护在身后的感觉,是这样的。

她的眼眶,有些发热。

这场风波,就这么被萧夜玄以雷霆之势,强硬地压了下去。

接下来的宴会,再无人敢来挑衅。

苏浅月一直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为他布菜,为他添茶。

她的心中,翻涌着一种陌生的、名为“爱意”的情愫。

宴会结束,回府的马车上。

气氛有些微妙的暧昧。

两人都没有说话。

马车外是喧嚣的街道,马车内却自成一方小小的天地。

苏浅月看着身旁闭目养神的男人,他似乎很疲惫,脸色比来时更白了些。

她知道,刚才那番话,耗费了他极大的心神。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放在膝上的手。

他的手很冷。

萧夜玄的身体一僵,猛地睁开了眼。

他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苏浅月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温暖着他冰冷的手指。

萧夜玄看着她,看着她眼中化不开的心疼和温柔,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没有抽回手。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握着手,直到马车停在王府门口。

这一夜,苏浅月在梦里,没有再见到那片崩塌的废墟。

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片灼灼盛开的桃花林。

只是这一次,桃林不再是他一个人构建的。

她能感觉到,自己也能影响这个世界。

她心念一动,一棵枯萎的桃树,便重新绽放出了满树繁花。

萧夜玄,或者说,那个白衣男子,就站在桃林深处,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苏浅月朝他笑了笑,然后提着裙摆,一步步向他跑去。

她跑到他面前,在他惊讶的目光中,踮起脚尖,仰起头。

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唇。

他的唇,带着一丝凉意,却很柔软。

萧夜玄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就在他们双唇相接的那一刻——

整个桃林,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应。

所有含苞待放的花蕾,在一瞬间,全部盛开!

万顷桃花,灼灼其华。

开满了整个梦境。

第七章

苏浅月醒来时,脸颊还是滚烫的。

梦里那个大胆的吻,和那漫天盛开的桃花,真实得仿佛就发生在上一秒。

她捂着发烫的脸,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

她起身下床,推开窗。

窗外阳光正好,一如她的心情。

可这份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赏花宴的风波,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城。

所有人都没想到,那个沉寂了三年的残废战王,竟还有如此锋芒。

一时间,朝野上下的议论声,悄然发生了变化。

有人说他虎威犹在,有人说他困兽犹斗。

但这些话,传到东宫太子萧景辰的耳朵里,却变成了最刺耳的警钟。

“废物!一群废物!”

东宫内,萧景辰一脚踹翻了身边的侍从,脸色铁青。

“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还被那个瘸子当众羞辱!”

苏婉儿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太子殿下息怒,都怪臣女无能。”

“是那个苏浅月,她变了,她变得……”

“变得什么?”萧景辰眼神阴鸷地看着她,“变得让你害怕了?”

苏婉儿浑身一颤,不敢再言。

萧景辰烦躁地在殿内踱步。

萧夜玄在宴会上的表现,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他本以为萧夜玄已经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不足为惧。

可现在看来,这只老虎,只是在蛰伏。

一旦让他找到机会,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将自己撕成碎片。

不行。

绝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一个恶毒的念头,在萧景辰的脑中,迅速成形。

他停下脚步,看着苏婉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冷光。

“本宫这里,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他缓缓开口。

“只是,需要你帮个忙。”

苏婉儿抬起头,看到他眼中的狠厉,心中一寒。

但为了自己的太子妃之位,她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臣女,但凭太子殿下吩咐。”

三日后,一个惊天的消息,在京城炸开。

禁军统领深夜入宫,面呈圣上,称保管在军机处的虎符,不翼而飞!

虎符,乃是调动京城外三万禁军的唯一信物。

虎符失窃,等同于谋逆。

皇帝龙颜大怒,下令彻查。

然而,所有查到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地方——战王府。

有人在失窃现场,捡到了一枚战王府的令牌。

还有守卫声称,失窃当晚,曾看到一个疑似凌风的身影在附近出没。

人证物证俱在。

矛头直指那个刚刚在宴会上,展露了“野心”的残废王爷。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御书房内,皇帝将一本奏折狠狠摔在地上。

“他这是想干什么?他一个瘸子,还想造反不成!”

太子萧景辰跪在下面,一脸“痛心疾首”。

“父皇息怒,儿臣相信,七弟他定是一时糊涂,绝无反心。”

他越是“求情”,皇帝心中的怒火就烧得越旺。

“传朕旨意!”皇帝怒吼道,“即刻起,封锁战王府!任何人不得进出!”

“限萧夜玄三日之内,交出虎符!”

“否则,以谋逆论处!”

圣旨传到战王府时,苏浅月正在给萧夜玄的腿换药。

当她听到“谋逆”二字时,手一抖,药膏差点掉在地上。

她抬起头,看向萧夜玄。

他依旧坐在轮椅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是一片骇人的冰冷。

他比谁都清楚,这是一个局。

一个专门为他设下的,必死之局。

很快,大批的禁军便将整个战王府围得水泄不通。

曾经门庭若市的王府,瞬间变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牢笼。

府内的下人们,人心惶惶。

书房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凌风一脸焦急。

“王爷,这分明是太子设下的圈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萧夜玄没有说话,只是转动着轮椅,来到窗边。

他看着窗外那些明晃晃的刀枪,眼神沉静得可怕。

他知道,太子这一招,又狠又毒。

虎符不在他手上,他根本交不出来。

三日之后,他交不出虎符,便是坐实了谋逆的罪名。

届时,等待他的,就是万劫不复。

“王爷,您快说句话啊!”凌风急得满头大汗。

苏浅月走上前,轻轻按住了凌风的肩膀。

“凌风,你先出去,让王爷一个人静一静。”

凌风看了看苏浅月,又看了看自家王爷,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苏浅月走到萧夜玄身后,伸出手,轻轻覆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别怕。”她说,“有我陪着你。”

萧夜玄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

他回过头,看着她。

她的脸上没有半分惊慌,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信任和安宁。

仿佛天塌下来,只要有她在,就没什么好怕的。

萧夜玄的心,在那一刻,被一股暖流包裹。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嗯。”

夜,深了。

现实中,他们被困在这座牢笼里,寸步难行。

可他们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

苏浅月躺在床上,闭上眼,心中默念着他的名字。

下一秒,她便进入了那片熟悉的桃花林。

萧夜玄已经等在了那里。

他依旧是那个丰神俊朗的白衣男子,可眉宇间,却带着化不开的凝重。

“你来了。”

“嗯。”

苏浅月走到他身边,开门见山。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

萧夜玄点点头。

在这片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梦境里,他终于可以卸下所有的防备。

他拉着她,在桃树下坐下。

“虎符,是调动京郊大营的信物。”

他开始向她分析朝堂的局势,兵权的分布,以及太子和他之间,不死不休的争斗。

“太子想除掉我,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次他设下这个局,就是想一劳永逸,将我彻底钉死。”

苏浅月静静地听着。

这些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她从前从未接触过。

可她听得很认真。

因为这关系到他的性命。

“那虎符,现在最有可能在哪里?”她问。

萧夜玄摇了摇头。

“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太子既然敢用虎符来陷害我,就必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虎符可能已经被他藏在了某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也可能……已经被他销毁了。”

苏浅月的心沉了下去。

如果虎符真的被销毁了,那岂不是死无对证?

“不。”萧夜玄否定了她的想法。

“虎符是先帝御赐,上面有特殊的标记,不可能轻易销毁。”

“他最大的可能,是想在我被定罪之后,再‘无意中’找到虎符,立下大功。”

好一招一石二鸟!

苏浅月听得心头发冷。

“那我们现在,该从何处着手?”

萧夜玄陷入了沉思。

他们在梦境中,推演着各种可能性,分析着每一个细节。

他负责大局的谋划,分析朝堂人心。

而苏浅月,则从她独特的视角,补充着那些容易被忽略的细节。

“太子要嫁祸给你,必然要伪造证据。”

苏浅月忽然说。

“那枚在现场找到的王府令牌,还有那个声称看到凌风的守卫,都必然是假的。”

“可我们现在出不去,没办法查证。”萧夜玄说。

“不。”苏浅月摇了摇头,“令牌和守卫,只是明面上的证据,是用来给父皇看的。”

“为了让这个局看起来更真实,他们必然还需要一个东西。”

她看着萧夜玄,目光灼灼。

“一个能将王府内部和外部,连接起来的……内应!”

萧夜玄的眸子猛地一亮。

对!

内应!

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这个内应,必须能接触到王府,又能不引起怀疑。”

苏浅月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她在脑海里,将最近出入过王府的所有人,都过了一遍。

忽然,一个人的身影,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想到了!”

她抓住萧夜玄的手,有些激动。

“他们要嫁祸,必然需要一个能接触到王府的内应!”

“而最近,只有一个人符合条件!”

第八章

“谁?”

萧夜玄追问,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梦境的桃花林里,苏浅月的眸子亮得惊人。

“姐姐上次来王府,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提醒道。

“她身边,还跟了一个捧着礼盒的小太监。”

萧夜玄的记忆瞬间被唤醒。

他想起来了。

那日苏婉儿来耀武扬威,确实有个眼生的小太监跟在后面。

因为身份低微,所有人都没在意。

可现在想来,这正是最完美的掩护。

“他既是东宫的人,又能借着探望我的名义,自由出入战王府。”

苏浅月继续分析。

“只有他,最有可能在王府里,留下那枚伪造的令牌!”

萧夜玄的眼中迸发出锐利的光。

“可我们现在被困在王府,怎么去接触他?”

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苏浅月看着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

“王爷忘了,我们虽然出不去,但外面的人,可以进来啊。”

萧夜玄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

“每日为王府送菜的采买,还有倒夜香的下人。”苏浅月说,“这些人,禁军是不会拦的。”

“只要我们能买通其中一人,就能将消息递出去。”

“可递给谁?”萧夜玄问,“我们在宫里,没有可用的人。”

苏浅月摇了摇头。

“我们不需要递消息。”

她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我们只需要,让他自己送上门来。”

第二天一早,苏浅月从梦中醒来。

她的心中,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

她找到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

管家虽然疑惑,但看到王妃那不容置喙的神情,还是立刻去办了。

当天下午,一个消息,便通过采买的渠道,悄悄地传进了宫里。

“听说了吗?战王府的二小姐,不,是战王妃,好像受不住打击,病倒了。”

“是啊,听说病得不轻,成日里胡言乱语,说胡话呢!”

这消息传得不快,却刚好能传到某些有心人的耳朵里。

东宫。

苏婉儿听到这个消息,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哼,我就知道,她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庶女,能有多大的胆子。”

她身边的贴身侍女也附和道。

“是啊,小姐,这下您总算可以放心了。”

“只要三日期限一到,那萧夜玄人头落地,这战王妃,也就彻底成了个笑话。”

苏婉儿点点头,心中无比舒畅。

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妥。

“不行。”她说,“我得亲自去看看。”

“小姐,您去看她做什么?”侍女不解。

苏婉儿冷笑一声。

“我自然不是去关心她。”

“我是要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疯了,别是那瘸子使的什么苦肉计。”

“顺便,也该去‘提醒提醒’某个拿了我们好处的人,让他把嘴闭严实了。”

她口中的某个人,自然就是那个小太监,小德子。

于是,苏婉儿再次以“姐妹情深”为由,向皇后请求去探望“病重”的苏浅月。

皇后本就对战王府心存疑虑,听闻苏浅月病倒,也想派人去一探虚实,便准了。

这一次,苏婉儿依旧带上了小德子。

战王府门口,禁军统领验过皇后的手谕,虽然不情愿,也只能放行。

苏浅月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妹妹,姐姐来看你了。”

苏婉儿一进门,便装出一副担忧的样子,坐到床边。

她伸手探了探苏浅的的额头,入手一片冰凉。

“哎呀,怎么这么凉?”

她说着,回头对跟进来的小德子使了个眼色。

小德子会意,立刻上前一步,尖着嗓子说:

“王妃娘娘怕是受了惊吓,奴才这里,正好有一块从静安寺求来的安神香,最是能定心凝神。”

他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香囊。

苏浅月的心中,冷笑一声。

来了。

她等的就是这个。

苏婉儿接过香囊,放在苏浅月鼻尖晃了晃。

“妹妹,你闻闻,是不是好受多了?”

苏浅月依旧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苏婉儿皱了皱眉,又将香囊凑近了些。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从窗外吹入,将床幔轻轻吹起。

床幔的流苏,恰好拂过了小德子手中的香囊。

一股极淡、极淡的异香,便随着流苏的摆动,悄无声息地,混入了那安神香的气味里。

那异香无色无味,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正是苏浅月昨夜连夜调配出的“迷魂香”。

她早已将香料缝在了床幔的流苏之中。

小德子丝毫没有察觉,他只顾着看苏浅月的反应。

可他看着看着,忽然觉得眼皮有些发沉,脑子也变得有些昏昏沉沉。

苏婉儿见苏浅月没反应,也失了耐心。

她站起身,对小德子低声说:

“你在这里守着,我去院子里透透气。”

她这是要给小德子单独问话的机会。

“是。”小德子躬身应道,眼神已经有些涣散。

苏婉儿走出房间。

屋内,只剩下“昏迷”的苏浅月,和已经中了招的小德子。

苏浅月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眼缝。

她看着站在原地,眼神迷茫的小德子,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开口。

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东西,是你放的吗?”

小德子浑身一震,眼神更加迷茫了。

他张了张嘴,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木然地回答。

“是……是我放的。”

“谁让你放的?”

“是……是大小姐的侍女,翠环姐姐。”

“她给了你什么?”

“她给了我……一百两银子。”小德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她说,只要我把一个旧的令牌,偷偷放在战王府的书房外,事成之后,还会给我更多。”

“令牌?”苏浅月追问,“什么样的令牌?”

“就是一个……刻着‘玄’字的……木牌。”

苏浅月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是萧夜玄年少时用的身份令牌!

原来他们是用这个来栽赃陷害!

“翠环还让你做了什么?”

“她……她还让我,如果有人问起,就说……就说失窃那天,看到凌风统领在附近出现过。”

小德子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苏浅月紧紧攥着被角,将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苏婉儿的脚步声。

苏浅月立刻闭上眼,恢复了“昏迷”的状态。

同时,她手指微动,将床头一只早已准备好的小香炉,轻轻推倒。

一股清新的白芷香气,瞬间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这是“迷魂香”的解药。

苏婉儿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小德子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仿佛刚睡醒一般。

“怎么了你?一副丢了魂的样子!”苏婉儿不悦地斥道。

小德子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他晃了晃脑袋,只觉得刚才好像做了个梦,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没……没什么,奴才只是觉得王妃娘娘的病气太重,有些头晕。”

苏婉儿没再理他,又看了看床上的苏浅月,确定她是真的病得不轻,这才放下心来,带着小德子扬长而去。

她们走后,苏浅月才缓缓睁开眼。

她的眼中,再无半分病弱之态,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锐利。

她拿到了关键的证词。

虽然只是小德子的一面之词,无法作为直接的证据。

但这已经足够了。

足够让她撕开太子和苏婉儿的阴谋一角。

当晚,梦境桃林。

苏浅月将从小德子那里问出的一切,都告诉了萧夜玄。

萧夜玄听完,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杀意。

“好一个太子,好一个苏婉儿!”

他没想到,他们竟用他少年时的旧物来陷害他。

“现在我们有人证了。”苏浅月说。

萧夜玄却摇了摇头。

“不够。”

他看着她,眼神深沉。

“一个小太监的疯话,扳不倒太子。”

“甚至连苏婉儿,都能轻易脱罪。”

苏浅月也明白这个道理。

“那我们该怎么办?”

萧夜玄看着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狼一样的、狡黠的光。

“既然他们喜欢演戏,那我们就陪他们演下去。”

“他们不是想找虎符吗?”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酷。

“那我们就‘帮’他们找到。”

苏浅月看着他,瞬间明白了。

她和萧夜玄在梦中对视一眼,两颗心,前所未有地贴近。

他们决定,将计就计。

第九章

梦境桃林中,星光璀璨。

萧夜玄和苏浅月对视一眼,一个周密的计划,在两人心中迅速成形。

“可我们怎么把消息传出去?”苏浅月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王府被围,他们就像被困在笼中的鸟。

“这个,交给我。”

萧夜玄的眼中,闪过一丝只有苏浅月能看懂的自信。

“我虽然废了,但总还有几个,能信得过的人。”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一辆收夜香的粪车,像往常一样,从战王府的侧门缓缓驶出。

守门的禁军一脸嫌恶地捂着鼻子,挥手让车快点离开。

没有人注意到,那赶车的老汉,在经过一个拐角时,将一块小小的石头,不着痕迹地丢进了一个乞丐的破碗里。

半个时辰后,那块石头,被送到了京城一家不起眼的茶馆。

茶馆的掌柜,接过了石头。

石头上,用暗语刻着一行字。

掌柜看后,神色一凛,立刻熄了茶炉,关上店门,匆匆离去。

夜幕再次降临时,战王府的书房内。

凌风正一脸凝重地向萧夜玄汇报。

“王爷,都安排好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萧夜玄点点头,目光转向窗外,那眼神,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很好。”

他看向苏浅月,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你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苏浅月朝他安抚地笑了笑。

“放心,鱼饵已经备好,就等鱼儿上钩了。”

与此同时,东宫。

太子萧景辰正焦躁地等待着三日期限的到来。

就在这时,一名心腹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殿下,不好了!”

“慌什么!”萧景辰不悦地斥道。

那太监喘着气,急急地说:

“殿下,刚从外面传来消息,说……说萧夜玄的人,好像已经查到了虎符的下落!”

“什么?!”

萧景辰猛地站了起来,脸色大变。

“这不可能!虎符明明被我……”

他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警惕地看了一眼左右。

“消息可靠吗?虎符在哪里?”他压低声音问。

“据说……据说就藏在城西三十里外,那座废弃的山神庙里!”

太监回答。

“消息还说,萧夜玄已经派了心腹,今晚三更,就要去庙里取回虎符!”

萧景辰的额头,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山神庙?

他怎么会查到那里?

虎符确实被他藏在了山神庙的佛像底座下!

他本打算等萧夜玄被定罪后,再派人去“无意中”发现,没想到……

萧夜玄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不行!

绝不能让他拿到虎符!

一旦虎符回到他手上,那自己之前所有的布置,就全都成了笑话!

“快!”萧景辰当机立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立刻召集人手,带上府里所有的好手!”

他对心腹下令。

“你们务必在三更之前赶到山神庙!”

“抢在萧夜玄的人之前,把虎符给我拿回来!”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阴冷无比。

“如果遇到他的人,不用留活口,全部处理干净!”

“是!”

心腹领命,立刻下去安排。

萧景辰看着心腹离去的背影,一颗心依旧悬着。

他总觉得,事情似乎有些太巧了。

可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只能赌一把!

子时三更,月黑风高。

城西的山神庙,早已破败不堪。

十几道黑影,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庙中。

为首的,正是太子的心腹,李总管。

“都给咱家仔细点!”李总管压低声音吩咐。

“东西就在那座佛像下面,快,动手!”

几名黑衣人立刻上前,合力推向那尊落满灰尘的石佛。

石佛沉重,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挪开寸许。

佛像底座下,果然有一个暗格。

李总管心中一喜,急忙伸手进去摸索。

他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形状和大小,都与虎符一模一样。

他心中大定,将那东西拿了出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那是一个用上好沉木雕刻的盒子。

就是它!

李总管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

然而,下一秒,他脸上的喜悦,便彻底凝固了。

盒子里,空空如也。

哪里有什么虎符!

只有一个小小的纸团,静静地躺在里面。

李总管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颤抖着手,展开了那个纸团。

纸团上,只有两个用朱砂写的大字,鲜红得像是滴着血。

——“蠢货。”

“不好!中计了!”

李总管脸色煞白,发出一声惊呼。

他话音未落——

呼啦啦!

破庙的四面八方,瞬间亮起了无数的火把!

火光将整个山神庙照得亮如白昼。

不知何时,数百名身穿铠甲、手持长刀的大内侍卫,已经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正是凌风。

他手持长剑,站在庙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庙内惊慌失措的黑衣人,脸上是冰冷的笑意。

“李总管,别来无恙啊。”

凌风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催命符。

“太子殿下派您深夜来此,是想找什么东西吗?”

李总管的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是……是战王!是萧夜玄陷害我们!”他色厉内荏地嘶吼。

凌风冷笑一声。

“陷害?”

“我们王爷如今被困在府中,寸步难行,如何陷害你们?”

“倒是你们,深夜闯入禁地,行迹鬼祟,意图不轨!”

他举起手中的长剑,剑尖直指李总管。

“来人!”

“将这些企图盗取虎符的逆贼,全部给本统领拿下!”

“是!”

大内侍卫们如狼似虎地冲了上去。

太子带来的那些所谓“好手”,在训练有素的大内侍卫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一场毫无悬念的抓捕,很快便结束了。

李总管和他的手下,被捆得像粽子一样。

凌风走到李总管面前,从他手中,拿过了那个空盒子和那张写着“蠢货”的纸条。

他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这是王妃的手笔。

她说,要让太子殿下,输得明明白白。

“收队!”

凌风下令。

“连夜回京!”

他看着京城的方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人证,物证,都齐了。

是时候,收网了。

黎明时分。

一队人马,押解着十几名囚犯,火速返回了京城。

消息传回战王府。

书房内,苏浅月刚刚为萧夜玄换好了今日的药。

凌风快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地。

“王爷,王妃!”

他的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幸不辱命!人,已经抓到了!”

他说着,将那个空盒子和纸条,呈了上来。

萧夜玄接过,看了一眼,然后递给了苏浅月。

苏浅月看着那张纸条,微微一笑。

一切,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萧夜玄转动轮椅,来到窗边。

清晨的阳光,照亮了他沉静的脸。

他的眼中,再无半分沉郁,只剩下冰冷的、锐利的锋芒。

他看着皇宫的方向,缓缓开口。

那声音,冰冷如刀。

“是时候,去向父皇,讨一个公道了。”

第十章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如铁。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噤若寒蝉。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殿中央,萧夜玄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一身墨色王袍,衬得他面如冠玉,也冷如寒霜。

他的身侧,站着一身素衣的苏浅月。

而在他们对面,太子萧景辰跪在地上,一脸的“悲愤”与“无辜”。

“父皇!儿臣冤枉!”

萧景辰声泪俱下。

“儿臣绝没有派人去山神庙!这定是七弟为了脱罪,故意设下的圈套,栽赃陷害儿臣啊!”

他哭得情真意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少依附于他的官员,也纷纷出列附和。

“陛下,太子殿下仁厚,绝不会做出此等事情!”

“战王殿下空口无凭,仅凭几名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就想污蔑储君,其心可诛!”

皇帝听着两边的说辞,头痛欲裂。

他看向轮椅上的萧夜玄。

“玄儿,你有什么话说?”

萧夜玄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众人,冷冷地落在萧景辰的身上。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太子殿下说我栽赃陷害。”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那我倒想问问太子殿下,你的心腹李总管,为何会深夜出现在城外禁地?”

“他又为何,能准确地找到,连禁军统领都不知道的、藏着虎符的暗格?”

萧景辰心中一凛,强自镇定地辩解。

“我……我怎么知道!那李总管定是被你收买了!”

“收买?”萧夜玄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讥讽。

“好一个收买。”

他拍了拍手。

凌风立刻会意,将跪在殿外的李总管,拖了上来。

李总管早已没了昨夜的嚣张,浑身瘫软如泥,脸上满是恐惧。

“李总管,你来说说。”萧夜玄淡淡地问,“是谁,派你去的山神庙?”

李总管看了一眼太子,又看了看龙椅上盛怒的皇帝,吓得浑身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看来李总管是吓坏了。”萧夜玄也不逼他。

他转头对皇帝一拱手。

“父皇,儿臣还有第二个人证。”

“传!”

很快,那个曾在苏浅月面前招供的小太监小德子,被带了上来。

小德子一进大殿,看到这阵仗,当场就吓尿了裤子。

“奴……奴才参见陛下!”

太子萧景辰看到小德子,脸色瞬间变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苏浅月上前一步,声音清冷。

“小德子,我只问你,数日前,你是不是跟着苏婉儿苏大小姐,来过战王府?”

小德子抬头,看到苏浅月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那日闻到的异香,和那个诡异的梦。

他心中一寒,不敢有半分隐瞒。

“是……是。”

“你是不是趁机,将一枚刻着‘玄’字的木牌,偷偷放在了王府书房外?”

此话一出,满朝皆惊!

萧景辰的脸色,更是白了一分。

小德子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太子,又看了看高高在上的皇帝,心一横,全都招了。

“是……是苏大小姐的侍女翠环,给了奴才一百两银子,让奴才这么做的!”

“她还让奴才,对外宣称,看到凌风统领在虎符失窃当晚出现过!”

他说完,便如释重负般,瘫倒在地。

“传苏婉儿!传翠环!”皇帝怒吼。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真相已经昭然若揭。

很快,苏婉儿和她的侍女翠环,被传上金銮殿。

苏婉儿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看到跪在地上的小德子和李总管,当场就腿软了。

翠环更是没出息,被皇帝的眼神一瞪,没等用刑,就把所有事情都抖了出来。

“是……是小姐让奴婢去做的!”

“小姐说,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只要扳倒了战王,太子殿下就会立刻娶她做太子妃!”

“你胡说!”苏婉儿尖叫起来,指着翠环大骂,“是你这个贱人自作主张!”

她又转向太子,哭得梨花带雨。

“太子殿下,你快告诉陛下,这一切都跟我们没关系啊!”

然而,太子萧景辰此刻,已经自身难保。

他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场面,知道大势已去。

他只能死死咬住,矢口否认。

“父皇!是苏婉儿这个毒妇,她觊觎太子妃之位,与人勾结,一手策划了所有事!儿臣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啊!”

他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苏婉儿身上。

苏婉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前几日还对自己甜言蜜语,许诺了她一世荣华的男人,此刻竟翻脸不认人,将她推入深渊。

她的心,彻底死了。

“不……不是我……”

她疯狂地摇着头,忽然指着萧景辰,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

“是你!萧景辰!是你让我这么做的!”

“你说只要我帮你,你就娶我!你说的!”

“是你盗了虎符!是你伪造了证据!全都是你!”

她崩溃了,将所有的事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全部吼了出来。

金銮殿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惊天的丑闻,震得说不出话来。

皇帝看着自己一手培养的储君,看着他此刻依旧在狡辩的丑恶嘴脸,气得浑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

他扶住龙椅的扶手,才勉强没有倒下。

“好……好啊……”

他指着萧景辰,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痛苦。

“朕的好儿子!”

然而,萧夜玄的复仇,还未结束。

他看着眼前这出闹剧,眼中没有半分波澜。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大殿中炸响。

“父皇,儿臣,还有最后一个人证。”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

还有?

只见凌风走到殿外,很快,领着一个步履蹒跚、满脸风霜的老兵,走了进来。

那老兵身上还穿着破旧的军甲,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

他一进来,便跪在地上,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罪臣张猛,参见陛下!”

太子萧景辰在看到这个老兵的瞬间,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脸上的血色,在这一刻,褪得一干二净。

是他!

他怎么还活着?!

萧夜玄看着太子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张猛。”他开口,“抬起头,告诉陛下。”

“三年前,在北境战场上,本王的那一箭,究竟是怎么中的?”

老兵张猛抬起头,浑浊的眼中,射出刻骨的恨意。

他指着瘫在地上的太子萧景辰,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

“是太子!是太子殿下!”

“三年前,王爷率军追击敌寇,即将大获全胜之际,是太子殿下,亲口下令,让弓箭手从背后放冷箭!”

“那一箭,本是射向王爷的心口!是王爷身手了得,才只伤了腿!”

“罪臣……罪臣当时就在太子身边,亲耳听到了他的命令!”

“这些年,罪臣一直被太子追杀,东躲西藏,苟活至今,就是为了等这一天!为了给王爷,和那些被灭口的兄弟们,讨一个公道!”

他说完,重重地对着龙椅,磕了一个响头。

轰——!

整个金銮殿,彻底炸开了锅。

如果说,陷害手足,是品行不端。

那么,通敌叛国,残害主帅,就是罪无可赦!

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

皇帝再也支撑不住,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指着萧景辰,那根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他想说什么,却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终,所有的失望、愤怒、痛苦,都汇成了一句撕心裂肺的怒吼。

“逆子——!”

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久久不息。

太子萧景辰彻底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他知道,他完了。

彻底完了。

皇帝的旨意,很快便下达了。

太子萧景辰,罔顾人伦,构陷手足,通敌叛国,罪不容诛。废黜太子之位,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苏婉儿,蛇蝎心肠,助纣为虐,赐白绫三尺,自尽于宫中。

丞相教女无方,罚俸三年,闭门思过。

所有与东宫有牵连的官员,一律彻查。

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案,就此落下帷幕。

萧夜玄坐在轮椅上,看着那些人被一个个拖下去,脸上没有半分喜悦。

他只是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一直安静地站在他身边的苏浅月。

苏浅月也正看着他。

她的眼中,没有对权力的敬畏,也没有对胜利的欣喜。

只有满满的,对他这个人的心疼。

两人相视一笑。

所有的风雨,都过去了。

第十一章

太子被废,苏家失势。

一场席卷了整个京城的风暴,终于缓缓平息。

战王府撤去了所有的禁军,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这一次,府里的下人们,再看那轮椅上的王爷和身侧的王妃时,眼中只剩下了敬畏。

所有人都明白,战王府的天,变了。

书房内,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萧夜玄坐在轮椅上,闭着眼,神情间带着一丝难掩的疲惫。

这几日的朝堂博弈,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

虽然大仇得报,但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三年的沉寂和冤屈,像一座大山,早已将他压得喘不过气。

苏浅月端着一碗莲子羹,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她将汤碗放在桌上,走到他身后,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太阳穴上。

她的指尖温凉,力道适中,瞬间缓解了他紧绷的神经。

萧夜玄没有睁眼。

他早已习惯了她的靠近和触碰。

“都结束了。”苏浅月轻声说。

“嗯。”萧夜玄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你做的很好。”

“不是我。”萧夜玄说,“是我们。”

若没有她在梦中的点拨,若没有她智取内鬼,他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破局的关键。

苏浅月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她绕到他面前,蹲下身,将自己的手,覆在他冰冷的膝盖上。

她抬起头,看着他那张卸下所有防备、略显脆弱的脸,眼神温柔而郑重。

“王爷,你的仗打完了。”

她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现在,轮到我了。”

萧夜玄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心中一动。

“你想做什么?”

“治好你的腿。”

苏浅月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萧夜玄的身体,却猛地一震。

治好他的腿?

三年来,他请遍了天下名医,用尽了所有珍贵的药材,得到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筋脉尽断,药石无医。

他早已死了心。

“浅月,别白费力气了。”他声音干涩,“我的腿……没救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苏浅月却异常执着。

她没有再多说,而是直接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决心。

从那天起,苏浅月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为萧夜玄治腿这件事上。

她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眠不休。

王府所有的藏书,尤其是那些蒙尘已久的医理孤本,全都被她翻了出来。

她一页一页地看,一个字一个字地研究。

她将自己从母亲那里学来的所有医理知识,都梳理了一遍,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丝蛛基马迹。

萧夜玄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颊和眼下浓重的青黑,心中又疼又急。

“浅月,别看了。”他忍不住劝她,“为了我这双废腿,不值得。”

苏浅月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闪着惊人的亮光。

“值得。”

她说。

“只要能让你重新站起来,做什么都值得。”

她的眼神,让他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终于,在翻阅了无数古籍之后,苏浅月在一本残破不堪的、名为《岐黄秘术》的孤本上,找到了一个方法。

那上面记载了一种早已失传的针法,名为“九转还阳针”。

书上说,此针法可以刺激死寂的经脉,重塑筋骨,有起死回生之效。

但施针的过程,也极其凶险。

九九八十一针,每一针都刺在要害大穴上,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甚至当场毙命。

且受针者,要承受常人无法想象的、撕心裂肺般的痛苦。

苏浅月看着书上那触目惊心的描述,手心全是冷汗。

这已经不是在治病。

这是在赌命。

那晚,她一夜未睡。

第二天一早,她拿着那本孤本,走到了萧夜玄面前。

她的脸色苍白,声音却异常平静。

“王爷,我找到了一个方法。”

她将书上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没有丝毫隐瞒。

包括那九死一生的风险,和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这个方法,很险。”她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你有权拒绝。”

萧夜玄静静地听完。

他没有去看那本书,只是看着她。

看着她因为熬夜而憔悴的脸,看着她因为紧张而紧紧攥着书页的手,看着她那双充满希冀又夹杂着担忧的眼睛。

他忽然笑了。

那是大仇得报后,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里满是心疼和宠溺。

“我的王妃,为了我,熬了多少个日夜?”

苏浅月的眼眶一热。

“我信你。”

萧夜玄握住她的手,将那本孤本从她手中拿开,放到一旁。

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

“无论多痛,我都受着。”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愿意为你,赌上这一条命。”

苏浅月看着他,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嗯。”

施针的日子,定在三天后。

这三天,苏浅月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将那套“九转还阳针”的穴位图,在自己身上反复比划了上千遍。

她要确保,万无一失。

三天后,一间被清空的静室里。

萧夜玄褪去外袍,静静地坐在床榻上,露出了他那双苍白而毫无生气的腿。

苏浅月手持一个针盒,站在他面前。

她的手,很稳。

“王爷,可能会很痛。”她做着最后的提醒。

“你忍着些。”

萧夜玄看着她,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来吧。”

苏浅月深吸一口气,从针盒里,取出第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她屏住呼吸,找准穴位。

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银针刺了下去。

“唔!”

银针刺入死寂穴位的一瞬间,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从腿上传来,直冲天灵盖!

萧夜玄的身体猛地一颤,额头上瞬间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他死死地咬住嘴唇,硬是没有让自己发出一声痛呼。

嘴唇很快就被他咬破了,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苏浅月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如刀割。

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让它掉下来,生怕模糊了视线。

她稳住心神,取出第二根银针,刺入另一个穴位。

“呃……”

萧夜玄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的双手,死死地抓着身下的床单,手背上青筋暴起,骨节泛白。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痛?

就像有无数烧红的铁锥,在狠狠地钻着他的骨头,搅着他的筋脉。

每一秒,都是煎熬。

苏浅月含着泪,一针,一针地往下落。

第三针,第四针,第五针……

她的手没有一丝颤抖,每一针都精准地落在她早已烂熟于心的穴位上。

萧夜玄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他只能感觉到无边无际的痛苦,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就在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是她的眼泪。

他费力地睁开眼,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了她那张挂着泪痕,却无比坚毅的脸。

她的眼中,满是心疼和鼓励。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瞬间涌遍了他的全身。

他不能倒下。

为了她,他也绝对不能倒下!

当第九九八十一根银针,全部刺入他腿上的穴位时。

萧夜玄闷哼一声,终于支撑不住,彻底昏了过去。

苏浅月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和满是血迹的嘴唇,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扑倒在他床边,紧紧握着他冰冷的手。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地叫嚣着。

一定要让他站起来!

一定要!

第十二章

第一次施针过后,萧夜玄昏睡了两天两夜。

这两天,苏浅月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边。

她为他擦拭身体,为他喂水喂药,熬红了双眼,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直到第三天清晨,萧夜玄的手指,才终于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是趴在床边睡着的苏浅月。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眉头紧紧蹙着,睡得极不安稳。

萧夜玄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伸出手,想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可他的手,却重如千斤。

他只能看着她,眼中满是化不开的心疼和爱怜。

从那天起,漫长而痛苦的治疗,正式开始了。

每隔三日,苏浅月就要为他施一次“九转还阳针”。

每一次,都是一场酷刑。

每一次,萧夜玄都痛得死去活来,却又每一次,都咬着牙,为她撑了过来。

除了针灸,每日的药浴和按摩,也从未间断。

苏浅月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可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因为,她能感觉到,他那双死寂了三年的腿,正在发生着某种微妙的变化。

虽然依旧冰冷,但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生气。

他们的感情,也在这一次次的相互扶持中,变得坚不可摧。

他不再是那个冰冷的王爷,她也不再是那个卑微的庶女。

他们是彼此的铠甲,也是彼此的软肋。

是这世上,最亲密的战友和爱人。

这日,苏浅月又像往常一样,为他泡完药浴,将他安置在轮椅上,为他按摩双腿。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浅月。”萧夜玄忽然开口。

“嗯?”苏浅月一边按着穴位,一边应声。

“你后悔吗?”他问。

苏浅月的手一顿,抬起头看他。

“后悔什么?”

“后悔……替嫁给我。”萧夜玄看着她,“若不是你,现在在战王府受苦的,就是苏婉儿。”

苏浅月闻言,笑了。

“不后悔。”

她摇摇头,眼神清澈。

“若不是替嫁给你,我又怎会遇到你?”

“若能遇到你,别说替嫁,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不悔。”

她的话,说得坦然而真诚。

萧夜玄的心,被这句简单的话,填得满满的。

他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

“我也是。”

他将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

“浅月,能遇到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苏浅月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只觉得岁月静好,别无所求。

就在这时,她按在他腿上的手,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

她好像感觉到,他腿上的某块肌肉,似乎……抽动了一下?

是错觉吗?

苏浅月愣住了。

她试探性地,又加重了几分力道,按向那个穴位。

而这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

她手下的那块肌肉,又轻轻地,跳动了一下!

虽然很微弱,但绝不是错觉!

苏浅月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萧夜玄。

萧夜玄也正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显然,他也感觉到了!

“动了……动了……”苏浅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王爷,你的腿,有知觉了!”

两人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狂喜和骇然。

希望的曙光,在他们以为最漫长的黑暗中,毫无预兆地,就这么出现了!

从那天起,萧夜玄的恢复,一日好过一日。

从最开始微弱的肌肉跳动,到后来,脚趾能轻微地蜷缩。

再到,整条腿都能感觉到苏浅月按摩的力道。

每一个微小的进步,都让整个战王府,欣喜若狂。

凌风和一众下人,看着自家王妃,简直像在看神仙。

时间,在充满希望和期待的日子里,悄然流逝。

转眼,便已是初夏。

这一日,午后的阳光,格外明媚。

苏浅月为萧夜玄施完针,又陪着他说了会话,不知不觉,竟累得在旁边的小榻上睡着了。

她实在是太累了。

这几个月来,她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萧夜玄看着她沉睡的容颜,眼中满是心疼。

他伸出手,想为她盖上薄毯。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他自己那双已经恢复了血色和肉感的腿上时。

一个大胆的、疯狂的念头,忽然从他心底,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他想……站起来。

他想亲自,为她盖上毯子。

他想走到她面前,将她抱进怀里。

他想,给她一个惊喜。

这个念头,像一颗被点燃的火种,瞬间燎遍了他的全身。

萧夜玄深吸一口气。

他转动轮椅,来到房间中央,那片阳光最盛的地方。

他双手死死地撑住轮椅的扶手,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腰腹和手臂上。

然后,他咬着牙,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缓缓地,向上。

双腿的肌肉,因为久不承重,在剧烈地颤抖。

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作响的声音。

汗水,瞬间浸湿了他的衣背。

可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就那么颤抖着,摇晃着,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身体,从那张禁锢了他三年的轮椅上,剥离出来。

终于——

他站了起来!

虽然双腿还在剧烈地颤抖,虽然他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摔倒。

但他确确实实,用自己的双腿,重新站立在了这片土地上!

时隔三年,他终于再次,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一个,不再需要仰视别人的世界。

阳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

他看着不远处,在小榻上沉睡的苏浅月,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

他想朝她走过去。

可他的腿,却不听使唤。

每挪动一步,都像是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就在这时,苏浅月似乎被房间里的动静惊醒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坐起身。

然后,她抬起头。

下一秒,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那个她爱入骨髓的男人,那个她以为要一辈子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此刻,正站在房间中央,站在一片金色的阳光里。

他逆着光,身形高大挺拔,如同一棵顶天立地的青松。

虽然他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虽然他的脸色因为用力而涨红。

可他的眼神,却是那么的坚定,那么的明亮。

他就那么站着,看着她。

然后,对她露出了一个,足以让天地都失色的笑容。

苏浅月的眼泪,在一瞬间,夺眶而出。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失而复得的、最珍贵的宝物。

萧夜玄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中一痛。

他想去抱抱她。

他朝她,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

然后,是第二步。

他用尽全力,向她走去。

终于,他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向她伸出手,那只曾经执掌千军万马、如今却在微微颤抖的手。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用力,沙哑得不成样子。

却又带着足以融化世间一切冰雪的温柔。

“浅浅。”

他叫她的名字。

“拉我一把。”

第十三章

苏浅月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她看着眼前向她伸出手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盛满了星光的温柔,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这巨大的喜悦和幸福融化了。

她伸出颤抖的手,握住了他的。

他的手,不再冰冷,而是充满了力量和温度。

她轻轻一拉。

萧夜玄顺势向前,将她从榻上拉起,然后,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不再需要轮椅的阻隔。

不再是梦境中的虚幻。

而是真真切切的,胸膛贴着胸膛,心跳应和着心跳。

“我站起来了,浅月。”

萧夜玄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我终于,可以好好抱抱你了。”

苏浅月环住他的腰,感受着他坚实有力的臂膀,泣不成声。

“嗯……嗯!”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任由幸福的泪水,浸湿他的衣襟。

他们相拥着,在满室的阳光中,站了许久许久。

仿佛要将这三年来所有的遗憾,都在这一个拥抱里,全部补回来。

战王殿下痊愈的消息,像一阵狂风,在短短半日之内,席卷了整个京城。

起初,没人相信。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战王府为了稳定人心,放出的假消息。

直到第二日早朝。

当萧夜玄穿着一身玄色朝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沉稳地,走上金銮殿的台阶时。

整个朝堂,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曾经只能靠轮椅代步的男人,此刻,正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

他虽然清瘦了些,但那股属于战神的、凛冽迫人的气势,却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站在那里,就是一座无法撼动的山。

“儿臣,参见父皇。”

他撩袍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那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迟滞。

龙椅上的皇帝,看着这一幕,激动得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好……好!好啊!”

他连说三个“好”字,声音里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愧疚。

“快!快平身!”

皇帝亲自走下台阶,将他扶了起来。

他拍着萧夜玄的肩膀,看着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的功劳。

那个当初被他默许,屈辱替嫁的丞相府庶女。

“是战王妃。”萧夜玄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声音平静却郑重,“是浅月,治好了儿臣。”

皇帝点点头,眼中满是赞许。

“苏浅月,有大功!”

他当即下旨。

“战王妃苏氏,温婉贤淑,聪慧过人,于社稷有功,于皇室有恩!”

“朕心甚慰!”

“特下旨,为战王与战王妃,补办一场大婚!”

“所有礼制,皆按太子大婚的最高规格!”

“朕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皇家,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功之人!”

圣旨一下,满朝皆惊。

这不仅仅是一场婚礼。

这更是一种态度。

是一种向全天下宣告,战王萧夜玄,已经强势归来的态度。

消息传回丞相府。

正在闭门思过的丞相,听闻此事,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坐在书房里,神情复杂。

他从未想过,那个他一直视作棋子、随时可以牺牲的庶女,竟会有如此造化。

不仅救了战王,还救了整个岌岌可危的丞相府。

而嫡母刘氏,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更是直接昏了过去。

大婚之日,定在半月之后。

整个京城,都为此忙碌了起来。

这一次,不再有嘲笑,不再有鄙夷。

有的,只是无尽的羡慕和敬畏。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场由皇帝亲自下旨补办的盛世大婚,究竟会是何等的风光。

半月后,吉时已到。

苏浅月坐在镜前,任由喜娘为她梳妆。

她看着镜中,那个头戴凤冠,身着霞帔的自己,恍如隔世。

上一次穿这身嫁衣,是何等的屈辱和绝望。

而这一次,她的心中,只剩下了满满的甜蜜和期待。

“吉时到——!新郎官来迎亲啦——!”

窗外,传来喜娘高亢的唱喏声。

苏浅月的盖头被盖上,由丫鬟搀扶着,走出了房门。

她听到了外面震天的锣鼓声,和人群鼎沸的欢呼声。

她走到丞相府门口,停下了脚步。

她知道,他在等她。

“王妃,请上马。”

一个熟悉得让她心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是喜婆,不是丫鬟。

是他的声音。

苏浅月微微一愣。

下一秒,她便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拦腰抱起。

周围传来人群的惊呼声。

她被稳稳地,放在了马背上。

不是冰冷的轿子,而是温暖宽阔的马背。

她能感觉到,自己正靠在一个坚实而温暖的胸膛里。

“坐稳了。”

萧夜玄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笑意。

“我的王妃,为夫亲自,带你回家。”

他一抖缰绳,那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便载着他们,缓缓向前。

苏浅月坐在他怀里,透过盖头的缝隙,看到了外面那绵延不绝的红妆。

整整十里。

从丞相府,一直铺到了战王府。

街道两旁,站满了围观的百姓。

他们看着马背上那对宛如神仙眷侣般的璧人,眼中满是惊艳和祝福。

曾经,全城都在看她的笑话。

如今,全城都在羡慕她的风光。

苏浅月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胸膛上。

她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只觉得,这世间最美的风景,也不过如此了。

到了战王府,拜堂,敬酒。

所有的流程,都充满了喜庆和热闹。

当她被送入新房时,那房间里,不再是冰冷和孤独。

而是红烛高照,暖意融融。

她坐在床边,听着外面宾客的喧闹声,心中一片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

带着一身微醺酒意的萧夜玄,走了进来。

他挥退了所有的下人,亲自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然后,用手中的喜秤,轻轻挑开了她的红盖头。

盖头落下,露出了苏浅月那张明艳动人、略带羞涩的脸。

四目相对。

他的眼中,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萧夜玄在她身边坐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我的王妃。”

他将脸埋在她的发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次,为夫可没有迟到。”

苏浅月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这句话,眼眶又是一热。

是啊。

他没有迟到。

他弥补了她所有的遗憾。

两人相拥而笑,过去的苦难,在这一刻,都成了最甜蜜的点缀。

红烛摇曳,光影朦胧。

气氛,渐渐变得暧昧起来。

萧夜玄看着她被烛光映得娇艳欲滴的红唇,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低下头,缓缓地,向她靠近。

苏浅月紧张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一般,轻轻颤抖。

就在他的唇即将落下的瞬间,他却停住了。

他将唇,贴在她耳边,用一种沙哑得能让耳朵怀孕的声音,低语道:

“今晚,我们不需要入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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