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破产那天我买了他的公司最新小说(程砚书沈衡秦牧)全文阅读

匿名 2025-09-25 02:59:29 29

离婚那天,程砚书把车钥匙抛在茶几上,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那串钥匙上还挂着一个崭新的小狮子挂件,憨态可掬,是我去年在某个慈善拍卖晚宴上,看他多瞧了两眼,便私下托人辗转拍下的。此刻,它正无辜地躺在冰冷的玻璃台面上,反射着窗外过于灿烂的阳光,晃得人眼睛生疼。

“郊区那栋‘云栖’,归你了。”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宣布一份无关紧要的合同条款。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切割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将他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厌倦照得清清楚楚。那栋“云栖”,远离尘嚣,风景独好,是他众多房产中位置最偏、价值最低的一处,如同他施舍给一只即将被丢弃宠物的最后一点口粮。

我的指尖陷进掌心软肉里,几乎要掐出血来。指甲上精心描绘的柔粉色蔻丹,是今早造型师按照他的“喜好”刚刚涂好的,此刻却硌得指腹生疼。五年了,我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精美玩偶,连呼吸的频率、微笑的弧度、指甲的颜色都必须严丝合缝地符合他的要求。程太太,一个镶满了钻石却毫无灵魂的标签。

“砚书……”喉咙干得发紧,挤出的声音嘶哑难听。我想问为什么,想问那个他身边总是巧笑倩兮、年轻得能掐出水来的助理林薇,想问这五年的光阴在他眼里究竟算什么。可所有的质问都被他那双冰冷的眼睛冻在了舌尖。

“别弄得那么难看,苏晚。”他微微蹙眉,打断我,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警告,“我们好聚好散。那栋别墅,足够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安安分分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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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分分?像一株被移出温室、注定在野地里枯萎的花?心底那片冻土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四个字狠狠刺了一下,细微的裂痕蔓延开来,渗出尖锐的痛楚,却又奇异地带来一丝滚烫的灼烧感。

“程总,”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比预想中平稳得多,甚至带着点陌生的冷硬,“协议呢?”

他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我连一句哭求或质问都没有。他身后的林薇立刻上前一步,从精致的公文包里抽出两份文件,动作干练利落。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套装,衬得她年轻的脸庞愈发神采飞扬。她把文件放在茶几上,指尖轻轻推到我面前,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微笑,但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眼底一闪而过的胜利光芒,像针一样扎人。

“苏小姐,请过目。”她的声音清脆悦耳。

我垂下眼,目光掠过那些冰冷的条款。财产分割清晰明了,除了那栋郊区别墅,再无其他。股权?公司?那些他曾经在深夜书房里,在我扮演“完美听众”时偶尔提及的宏图霸业,与我再无半分瓜葛。我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签名处,那里已经签好了他龙飞凤舞的名字——程砚书。旁边,留着一片刺眼的空白,等待我的落笔。

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程砚书靠在昂贵的丝绒沙发里,姿态放松,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琐事。林薇安静地立在一旁,目光却如有实质地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我拿起笔。冰凉的笔身硌着指尖。那支笔很沉,是程砚书常用的万宝龙签字笔,他曾漫不经心地提起过它的价值,足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我盯着那片空白,五年来的无数画面在脑中飞速闪过:慈善晚宴上他揽着我的腰,向众人介绍“我太太”;他挑剔我新换的发色不够“端庄”;他深夜应酬归来,带着酒气,将我精心准备的宵夜拂落在地毯上,只因心情不佳;还有林薇,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是那次他公司周年庆,我穿着他指定的礼服,像个华丽的摆设站在角落,看着他神采飞扬地与人交谈,而林薇,那个年轻的助理,端着香槟,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需要的位置,递上文件,低声提醒行程,笑容明媚又充满活力……

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微微颤抖。心脏在肋骨下狂跳,撞击着胸腔。不是不舍,不是留恋,是一种被彻底否定、被当作垃圾扫出门的屈辱,混杂着一种即将冲破牢笼的、近乎毁灭性的冲动。

“签了吧,苏晚。”程砚书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对你我都好。”

对你我都好。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猛地捅穿了我心底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幻想。那片冻土彻底崩裂,滚烫的岩浆汹涌而出,瞬间烧干了眼底最后一点水汽。

好。很好。

我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尘埃和绝望的味道。笔尖重重落下,划过光洁的纸面。苏晚。两个字,写得有些歪斜,却用尽了全身力气,仿佛不是在签名,而是在刻下某种决绝的咒语。

放下笔,我抬起头,目光越过林薇那张年轻光洁的脸,直直看向程砚书。他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大概是因为我眼底那片燃烧的、近乎凶狠的平静。

“程总,”我的声音清晰得自己都觉得陌生,“再见。”

没有再看他们一眼,我挺直脊背,转身走向门口。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每一步都踏碎了过去五年精心构筑的玻璃牢笼。身后一片沉寂,只有那空洞的脚步声在巨大而奢华的客厅里回荡,像一曲凄凉的送葬。

走出那扇沉重的、雕花繁复的铜门,初夏灼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兜头浇下,刺得人睁不开眼。身后那栋象征着财富与地位的别墅,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坟墓。我站在路边,没有车来接。那辆曾经属于“程太太”的白色宾利,此刻钥匙正躺在程砚书的茶几上。

一辆普通的出租车在远处停下,下客。我快步走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后座。皮革座椅散发着陈旧的气息和消毒水的味道。

“女士,去哪里?”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看我,带着一丝好奇。我的妆容依旧精致,衣着昂贵,却形单影只,在这个别墅区门口打车,本身就透着怪异。

“云栖山庄。”我报出那个刚刚属于我的、远在郊区的地址,声音干涩。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窗外的城市景象飞速倒退,那些熟悉的、代表着程砚书商业帝国的摩天大楼,那些我曾无数次作为陪衬出入的高级场所,渐渐被抛远。繁华褪去,道路两旁的景色变得疏朗,绿意渐浓,最终驶入一片依山傍水的别墅区。环境清幽得近乎死寂。

司机把我放在一栋独栋别墅前。白墙灰瓦,庭院深深,花园里种着名贵的花木,却因为疏于打理,显得有些凌乱和萧条。这就是“云栖”,程砚书眼中打发我的“口粮”。

推开沉重的院门,一股久无人居的潮湿霉味扑面而来。空旷,冰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设计的庭院景观,此刻却只映照出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渺小得可怜。

手机在寂静中突兀地响起。是闺蜜夏晴,我唯一还能联系的人。

“晚晚?怎么样?签了吗?”她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和担忧。

“签了。”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个妆容精致却眼神空洞的女人,“只有云栖。”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怒骂:“程砚书这个王八蛋!他打发叫花子呢?!他就这么对你?五年!你最好的五年就换来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房子?!那个林薇……”

“夏晴。”我打断她,声音异常平静,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帮我个忙。”

“你说!要我去撕了那对狗男女吗?”夏晴还在气头上。

“帮我找个律师。”我看着玻璃中自己的眼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冰层下缓缓凝聚,“我要卖房子。”

“卖……卖房?”夏晴愣住了,“晚晚,那是你现在唯一的……”

“对,卖掉它。”我的语气斩钉截铁,“越快越好。按市场价,或者稍低一点,都可以。我要现金。全部。”

卖掉这唯一的“口粮”,换取一点微薄的、却能由我完全掌控的资本。这是第一步,也是我仅剩的孤注一掷。窗外,暮色四合,将这座华丽而空旷的牢笼彻底吞没。玻璃上的倒影里,那个眼神空洞的女人,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不是笑,更像某种野兽在舔舐伤口时露出的森然。

云栖山庄最终以一个低于市场价百分之十五的价格迅速出手了。买主是邻市一个做实业起家的老板,看中了这里的清静环境,打算给年迈的父母养老。夏晴动用了她所有的人脉,加上我急于脱手的态度,交易过程快得惊人。当那笔不算丰厚、却沉甸甸的款项打进我新开的独立账户时,我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串数字,看了很久很久。

这笔钱,是我全部的赌注,也是我唯一的氧气。

“晚晚,钱到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夏晴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卖掉唯一的栖身之所,在她看来,无异于自断后路。

“创业。”我吐出两个字,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划过。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是倒吸冷气的声音:“创……创业?做什么?你……你懂什么呀?”她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程砚书把你护得跟温室里的花似的,你连水电费在哪交都不知道吧?这钱可是你最后的……”

“我知道。”我打断她,声音异常平静,“所以,只能成功。”

挂断电话,我环顾着这间临时租下的、位于老城区边缘的狭小公寓。墙壁有些斑驳,家具陈旧简单,唯一的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灰扑扑的墙壁。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和淡淡油烟混合的味道。与“云栖”的天壤之别,却奇异地让我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真实。这里的一切,破旧却独立,都只属于苏晚自己。

做什么?这个问题在我脑中盘旋了无数个日夜。程砚书的商业帝国覆盖甚广,金融、地产、科技……那些离我太遥远。我需要一个切入点,一个我能理解、能触及、且能最大限度利用我那五年“花瓶”生涯里被迫吸收的、零碎而隐秘的信息的领域。

记忆的碎片在黑暗中闪烁。那些奢华却令人窒息的晚宴上,程砚书偶尔会带着几分炫耀或是不经意的烦躁,向他的商业伙伴提及他引以为傲的“端砚科技”的某些困境。比如核心产品“智芯”系列智能穿戴设备,其精密传感器的核心部件“微感单元”,长期被日系供应商“山崎精工”垄断,价格高昂,交货周期长且极其不稳定,受国际关系和航运影响极大。程砚书曾为此在书房里大发雷霆,昂贵的骨瓷茶杯摔碎在地毯上,我默默蹲下收拾,指尖被碎瓷划破也浑然不觉,只清晰地听到他对着电话低吼:“……山崎那边又延迟交货?告诉他们,再拖下去,我的生产线停了,他们也别想好过!……替代?谈何容易!国内做这个的都是垃圾!精度差两个数量级!”

微感单元……高精度传感器……国内空白……

这个词组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电光,骤然劈开了混沌。

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撞了一下。我猛地坐直身体,打开那台二手市场淘来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亮了我因激动而微微发烫的脸颊。指尖在键盘上敲击,搜索关于高精度mems(微机电系统)传感器的国内产业信息。大量的专业术语、技术壁垒、市场分析报告涌现在屏幕上,晦涩难懂。但我强迫自己一行行看下去,像一个在沙漠里跋涉的旅人,疯狂地汲取着任何一滴可能的水分。

我看到了程砚书口中的“垃圾”。确实,国内相关技术起步晚,高端市场几乎被美日巨头垄断。但我也看到了一些零星的火光——几所顶尖高校的实验室在相关领域有前沿研究,一些小型初创团队在艰难地尝试技术转化。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一个被巨头挤压、却并非完全没有缝隙的市场:中高端替代。那些对精度要求并非达到航天级别,但对成本、交期、服务响应速度有更高要求的国内中小型科技企业,他们同样被卡着脖子,苦不堪言。

机会。一个微小、艰难、却真实存在的机会。

方向有了,但技术壁垒是横亘在面前的第一座冰山。我一个学艺术出身、做了五年全职太太的人,如何能闯入这个精密制造的世界?

蛰伏的记忆再次翻涌。那些年,为了扮演好“程太太”这个角色,为了能在程砚书偶尔谈及工作时不至于像个彻底的傻瓜,我像个偷窥者一样,在无数个他不在家的深夜,翻阅过他书房里那些被随意丢弃的技术简报、行业期刊,甚至一些非核心的内部项目评估报告。我强迫自己理解那些陌生的图表和术语,像在解读天书。其中有一份报告,评估过国内几家有潜力但缺乏资金的传感器研发团队,其中有一个名字被打了问号,批注是“技术路线独特,成本控制思路清晰,团队纯粹但融资能力极差”——“磐石微科”,创始人:沈衡。

沈衡。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心底激起微澜。我几乎立刻在搜索框里敲下了这个名字和他的公司。信息不多,只有几篇语焉不详的科技媒体报道,提到他们专注于mems传感器的小型化和低成本工艺,获得过某个不太知名的创新奖项。公司网站简陋得近乎寒酸,联系方式是一个公开的邮箱和一个座机号码。

没有犹豫,我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座机号。漫长的忙音后,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响起,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磐石微科,哪位?”

“您好,请问是沈衡沈总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专业,“我叫苏晚,对贵公司在mems传感器领域的研究很感兴趣,有些合作的想法,不知能否约您面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判断这突如其来的“兴趣”是真是假。“苏晚?”他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语气里没有程砚书圈子里那种一听就知的客套和虚伪,“我们公司很小,恐怕……”

“我知道贵公司规模不大,”我抢在他可能挂断电话前开口,语速加快,“但我看中的正是你们团队在小型化和低成本工艺上的独特思路。我手里有一点启动资金,不多,但或许能解燃眉之急。我想投资你们,或者,更准确地说,我想和你们一起,做点能打破垄断的东西出来。”最后一句,我说的很轻,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力量。

电话那头是更长的沉默。久到我以为信号中断了。

“打破垄断?”沈衡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干涩和……隐藏极深的、被压抑了太久的渴望,“苏小姐,你知道这需要多少资源、多少时间、需要得罪多少人吗?”

“我知道。”我握紧了手机,指节泛白,“但我更知道,如果连试都不敢试,就永远只能被卡着脖子。明天下午三点,城南的‘知遇’咖啡馆,我等你。来不来,沈总您随意。”说完,不等他回应,我果断挂了电话。手心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我知道这很冒险,像个疯子。但我别无选择。

第二天,“知遇”咖啡馆。午后慵懒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焦香和轻柔的音乐。我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的白水一口未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点五十五,两点五十八……三点整。

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很高,身形有些单薄,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夹克,袖口甚至蹭着一点可疑的油污。头发有些凌乱,下巴上带着青色的胡茬,眼底有明显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像淬了火的寒星,异常锐利明亮,瞬间扫过咖啡馆,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他大步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在我对面坐下,带来一股淡淡的松节油和金属切削液混合的味道,与咖啡馆精致的环境格格不入。

“苏晚?”他开口,声音和电话里一样沙哑。

“沈总。”我点头,尽量忽略他身上那股强烈的“实验室”气息,直视着他的眼睛,“谢谢你能来。”

“直接点。”沈衡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思,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迫切,“你说想投资,想打破垄断。凭什么?就凭你卖掉别墅的那点钱?那点钱,连我们实验室一个月的耗材都撑不住。”

他的直接和犀利让我微微一怔,但随即涌上的是一种奇异的轻松。比起程砚书圈子里那些虚与委蛇的客套,这种直来直往反而让我觉得真实。我打开随身的旧帆布包,拿出一份薄薄的、打印出来的文件,推到他面前。

“这是我的全部启动资金,数字在上面。确实不多。”我坦然承认,“但我的价值,不止是钱。”

沈衡挑了挑眉,没看文件,只是看着我,示意我说下去。

“我知道‘端砚科技’是你们潜在的最大对手,也是最大的客户壁垒。他们的‘智芯’系列,核心微感单元长期依赖‘山崎精工’,成本高,交期不稳,受制于人。”我语速平稳,吐字清晰,“你们的技术路线,瞄准的是替代山崎的中高端市场,性能接近,但成本能压缩百分之三十以上,对吗?”

沈衡的眼神瞬间变了。那份锐利中透出震惊,身体也不自觉地坐直了些。“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警惕。

“我还知道,程砚书,也就是端砚的老板,他私下评估过你们团队。结论是:技术有独到之处,成本控制是亮点,但团队缺乏市场经验和资源整合能力,融资能力为零,不足为虑。”我看着沈衡眼中迅速燃起的怒意和屈辱,继续平静地说,“这就是他的傲慢,也是你们的机会,也是我的机会。”

我停顿了一下,迎着他复杂的目光:“我没有技术。但我有程砚书最不了解的一样东西——决心。我熟悉他公司运作的某些规则,了解他供应链的薄弱环节,甚至知道一些他曾经不屑一顾、却可能对你们打开市场有用的边缘人脉。最重要的是,我和他之间,没有退路。”最后一句,我说得很轻,却字字千钧。

沈衡久久地看着我,眼神锐利得像要把我剖开。咖啡馆里轻柔的背景音乐仿佛消失了,只剩下我们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他拿起那份写着启动资金数额的文件,扫了一眼,手指在粗糙的纸面上摩挲着。

“你想怎么合作?”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

“这笔钱,作为我的入股。”我清晰地回答,“我要公司至少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和联合创始人的身份。我负责市场、融资、战略方向,你负责技术研发和产品落地。目标:一年内,拿出性能达标、成本可控的样品,撕开山崎垄断的口子,第一个目标客户——”我深吸一口气,“就是端砚科技供应链上那些被压榨已久、苦不堪言的二线合作厂。”

沈衡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盯着我,像是在看一个不可思议的怪物。半晌,他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凶狠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暖意,只有破釜沉舟的疯狂。

“疯子。”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却向我伸出了那只沾着油污的手,“成交,苏晚。”

两只手,一只纤细却冰冷坚定,一只粗糙布满薄茧,在午后慵懒的咖啡馆里,紧紧握在了一起。无关信任,只关乎一个共同的、近乎不可能的目标,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那笔卖掉云栖换来的钱,像一块丢进深潭的石头,瞬间被“磐石微科”这个无底洞吞没得无影无踪。租下郊区工业园区一个废弃仓库改造的简陋厂房,预付了半年租金;订购第一批基础实验设备和材料;沈衡团队那几个跟着他死磕的技术骨干,终于能按时领到微薄但不再拖欠的工资……账面上的数字以惊人的速度缩水,每一天都像是在烧钱。

我搬进了仓库隔出来的一个狭小房间。没有窗户,白天需要开灯,空气中永远飘散着松节油、焊锡和金属粉尘混合的独特气味。一张行军床,一张旧办公桌,一个简易衣柜,就是全部家当。曾经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华服,被我锁进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塞在床底。身上常年穿着耐磨的深色工装裤和简单的t恤,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脸上不再有精致的妆容,只有日复一日的疲惫和专注。

“苏总,这批晶圆的良率还是上不去!”负责工艺的小王顶着一头乱发冲进我的“办公室”,手里拿着几张满是折线图的报告纸,额头上全是汗,“沈工说可能是清洗环节的纯净度不够,要加装一套高规格的纯水系统,可那设备……”

“报价单给我。”我放下手里正在啃的冷馒头,接过那张纸。上面一串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我沉默地看了几秒,打开电脑,调出近乎枯竭的财务表。“我知道了,你先去忙,我想办法。”

办法?能有什么办法?银行?我们这种要技术没成熟产品、要抵押没抵押的初创团队,连门都进不去。风投?夏晴托关系帮我约了几个投资人,对方一听我们要做的是打破日系垄断的高精度传感器,再看到我们这破败的仓库和沈衡那身油污的工装夹克,眼神里的轻蔑和不耐烦几乎不加掩饰。

“苏小姐,想法很宏大,但现实很骨感啊。”一个梳着油头、穿着定制西装的男人翘着二郎腿,目光在我身上逡巡,带着一丝令人不适的探究,“你们现在就像拿着弹弓要去打航空母舰。不如这样,我们公司旗下有个时尚买手平台,我看苏小姐的气质形象非常符合,有没有兴趣……”

“谢谢李总好意,我还是更想打我的航空母舰。”我站起身,平静地打断他,拿起自己那个廉价的帆布包,“告辞。”

走出那栋光鲜亮丽的写字楼,初夏的阳光刺得人眼睛发酸。挫败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涌上来,几乎要将人淹没。手机震动,是沈衡发来的消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纯水系统,必须上。】

我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看着账户里那岌岌可危的余额,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难道真的不行吗?难道离开了程砚书那个金丝笼,我就真的只能枯萎?

不。心底有个声音在嘶吼。绝不。

记忆的碎片再次闪现。那些年,在程砚书身边,并非所有人都是趋炎附势的鬣狗。有一个身影浮现出来——周正阳。他是程砚书早期的一个合作伙伴,做精密模具起家,技术精湛,性格耿直刚烈。后来因为看不惯程砚书后期愈发激进和压榨供应商的做法,在一次核心部件供货价格被程砚书强行腰斩后,愤而终止了合作,据说闹得很不愉快,从此被程砚书排除在核心供应链之外。我记得那次冲突后,程砚书在书房里冷笑着评价:“周正阳?不识抬举的老顽固!离了我端砚,他那点小作坊,迟早关门!”

或许……他还活着?还在坚持?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翻找通讯录。幸好,当初为了扮演好“程太太”,我强迫自己记下过许多人的联系方式,尽管大部分从未拨出过。凭着模糊的记忆,我拨通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无人接听时,一个洪亮却带着明显疲惫和戒备的男声响起:“喂?哪位?”

“周总,您好。我是苏晚。”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

“苏晚?”对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复杂,“程太太?哦不,现在应该不是了。找我什么事?”他显然知道我和程砚书离婚的消息,语气里没有客套,只有直白的疏离。

“周总,我现在和程砚书没有任何关系。”我立刻澄清,语气恳切,“我打给您,是以‘磐石微科’联合创始人的身份。我知道您和端砚有过不愉快的合作经历,也知道您在精密加工领域的技术实力。我们现在遇到一个坎,需要一套高规格的纯水系统,但资金……”我顿了顿,艰难地开口,“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冒昧,但能否请您看在……看在曾经被程砚书‘关照’过的份上,给我们一个机会?设备我们可以按市场价分期支付,或者……或者用我们未来的产品份额做抵押?”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我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就在我快要放弃时,周正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沉沉的、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的叹息。

“程砚书那混蛋……算了。”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务实起来,“纯水系统,我仓库里正好有一套闲置的,是之前给一个医药厂配套备用的,规格应该够你们用。抵押就算了,分期付款吧。不过,苏晚,”他加重了语气,“我帮你,不是因为同情你,更不是对程砚书有什么旧情。我帮你,是因为老子也他妈受够了被山崎那帮孙子卡脖子!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几个愣头青,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明天,我让人把设备送过去,地址发我!”

挂断电话,我靠在街边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眼眶发热,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绝处逢生的激动。周正阳那套“闲置”的设备,如同及时雨,解了燃眉之急。沈衡团队像是打了强心针,夜以继日地扑在工艺改良上。良率开始艰难地、一点点地爬升。

然而,资金的窟窿远未填平。设备只是基础,后续的材料采购、人员开支、市场推广……每一笔都是压在心头的巨石。

夏晴再次带来了一个消息,像黑暗中投下的一缕微光。

“晚晚!打听到了!”她风风火火地冲进仓库,兴奋地压低声音,“下个月初,‘创芯未来’产业峰会!规格很高!最重要的是,我托了七拐八弯的关系,听说‘启明资本’的秦牧秦总确定会出席!他是圈内出了名的眼光毒、胆子大,尤其喜欢投那些别人不敢碰的硬科技!这是我们的机会!”

启明资本,秦牧。这个名字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点亮了我脑中某个角落。我见过他,不止一次。在程砚书举办的奢华晚宴上。他永远游离在喧闹的中心之外,端着一杯酒,目光沉静地观察着全场,像一头蛰伏的猎豹。程砚书对他评价很高,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曾私下说过“秦牧这人,只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油盐不进”。

“峰会……我们连张像样的邀请函都拿不到。”沈衡泼了盆冷水,他正蹲在地上调试一台仪器,头也没抬。

“邀请函我来想办法。”我看着夏晴眼中燃烧的斗志,斩钉截铁地说。这或许是背水一战的最后机会。

夏晴的能量不容小觑。几天后,她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的关系网里,真的弄来了两张峰会的普通入场证,还是以某家名不见经传的行业媒体“记者”身份。这意味着,我们无法进入核心论坛,只能在展区和外围交流区活动,接近秦牧的机会渺茫如大海捞针。

峰会当天,我和沈衡穿着我们最“体面”的衣服——我是一件剪裁尚可但明显过季的米白色西装套裙,沈衡则是一件崭新的、但依旧透着工科生笨拙气质的深色夹克。站在富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会场外,看着那些西装革履、谈笑风生的业界大佬和光鲜亮丽的投资人,我们像两个误入上流社会的灰扑扑的异类。

“怎么搞?”沈衡皱着眉,看着会场门口严格的安检和身份核验,“我们连主会场都进不去。”

“等。”我只说了一个字,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视着进出的车辆和人流。夏晴提供的信息很关键:秦牧习惯在峰会午休时,独自一人去酒店顶层的露天花园咖啡座,避开人群处理邮件或思考。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终于,临近中午,我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主会场侧门走了出来。秦牧,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身形挺拔,穿着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没有助理跟随,独自一人走向电梯间。

“跟上!”我低喝一声,拉着还有些懵的沈衡,快步走向旁边的员工电梯。我们当然没有房卡去顶层。电梯在一楼打开,我们闪身进去,在电梯门关闭前的最后一秒,我眼疾手快地按下了顶层之下的一个楼层按钮。

“叮。”电梯在目标楼层停下。我们快步走出,迅速找到消防楼梯,向上狂奔一层。推开沉重的防火门,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扑面而来。顶层的露天花园咖啡座,绿植掩映,视野开阔。秦牧果然坐在角落一个相对隐蔽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咖啡,正专注地看着平板电脑。

我和沈衡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和表情,径直走了过去。

“秦总,打扰了。”我在他桌旁站定,声音清晰,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秦牧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我和我身后显得有些僵硬的沈衡。他眼中没有惊讶,只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审视。

“你们是?”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

“磐石微科,苏晚。”我递上一张极其朴素的名片,“这位是我们cto,沈衡。很抱歉用这种方式打扰您,但我们没有途径获得正式的会面机会,而我们认为,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或许值得您花十分钟了解一下。”

秦牧的目光落在那张简陋的名片上,停留了两秒,又抬眼看我。他的眼神很沉,似乎穿透了我刻意维持的镇定,看到了我眼底深处的疲惫和孤注一掷的火焰。

“磐石微科?”他微微蹙眉,似乎在记忆中搜索,“没听说过。做什么的?”

“高精度mems微感单元。”沈衡抢在我前面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但语气却异常坚定,“对标山崎精工的sx系列,性能接近,成本目标降低百分之三十以上。目前良率已突破百分之七十,正在持续优化。”

“哦?”秦牧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在沈衡那张写满执拗和技术宅气息的脸上停留片刻,然后落回我身上,“打破山崎垄断?目标客户呢?”

“第一步,端砚科技供应链上那些被压榨的二线合作厂。”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说出了那个名字,“程砚书先生的公司。”

秦牧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清晰的波动。他端起咖啡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时,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了一下。

“有意思。”他缓缓开口,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带着一丝玩味,“程砚书的前妻,带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团队,要做他核心供应链的替代者?这听起来……像个复仇故事?”

“是商业故事,秦总。”我纠正他,语气平静无波,“我们看中的是市场空白和商业机会。至于程砚书,他不过是这个市场里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也是我们绕不过去的障碍。仅此而已。”

秦牧沉默地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仿佛凝固了。沈衡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就在我以为他会直接下逐客令时,他忽然开口:

“五分钟。”他指了指对面的空位,“说说你们的核心壁垒,和你们打算怎么活下去。”

五分钟!我和沈衡精神一振。这五分钟,是我们用“闯入”换来的唯一机会!

沈衡立刻进入状态,语速飞快但条理清晰地阐述他们团队在传感器微型化结构设计和低成本晶圆级封装工艺上的独特创新点,如何绕过山崎的专利壁垒,如何实现性能与成本的平衡。我则负责补充市场策略:聚焦细分领域,利用端砚供应链的怨气作为突破口,以灵活的定制化服务和快速响应建立初期客户信任,逐步侵蚀山崎的市场份额。

五分钟,转瞬即逝。

秦牧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拿起平板电脑,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了几下,似乎在查什么资料。

“你们现在估值多少?”他忽然问。

我和沈衡对视一眼,报出了一个我们私下反复争论过的、对我们而言已是天价、但在投资人眼中可能微不足道的数字。

秦牧放下平板,目光再次看向我,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灵魂:“苏晚,告诉我,除了复仇,你真正想从这件事里得到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猝不及防地剖开了我层层包裹的内心。复仇?是的,它是我心中燃烧的火焰,是我支撑下去的动力之一。但仅仅如此吗?

我看着秦牧深邃的眼睛,脑海中闪过的是仓库里彻夜不熄的灯光,是沈衡他们熬红的双眼,是那份被日系巨头垄断的名单上无数个敢怒不敢言的国内厂商的名字。

“尊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力量,“我想证明,离开那个金丝笼,我不是只能枯萎的花瓶。我想证明,中国人也能做出不逊于山崎的东西。我想让那些曾经笑话我活不过三天的人看看,苏晚,能靠自己的脑子、自己的双手,站着把钱挣了,站着把路走宽了。这就是我想得到的。”

话音落下,花园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城市的喧嚣隐隐传来。

秦牧久久地看着我,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下周二,上午十点,到我办公室谈。”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带上你们完整的商业计划书和技术白皮书。记住,只有半个小时。”说完,他不再看我们,转身离去,背影挺拔而决绝。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我和沈衡才像虚脱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他……这算是有戏?”沈衡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我紧紧攥着那张质地精良、只印着名字和电话的名片,仿佛攥着通往未来的钥匙。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不知道。”我看着秦牧消失的方向,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回去,拼了命,也要把计划书和白皮书,做到最好!”

接下来的日子,仓库彻底变成了不夜城。沈衡带着团队疯狂地完善技术细节、测试数据。我则把自己埋进了浩如烟海的市场分析、财务预测、竞争格局报告中,每一个字、每一个数据都反复推敲、力求精准。夏晴成了我们的免费劳动力兼心理按摩师,送咖啡送夜宵,还要负责安抚沈衡团队那几个濒临崩溃边缘的年轻工程师。

当那份凝聚了所有人最后心血的商业计划书和技术白皮书终于打印装订成册时,距离与秦牧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十二小时。

周二,上午十点整。启明资本总部,顶层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壮阔的天际线。办公室内,冷色调的装修透着极致的简约和冷硬。秦牧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如同审判席上的法官。他面前,摊开着我们那份沉甸甸的计划书。

我和沈衡坐在他对面,背脊挺得笔直,像等待最终宣判的囚徒。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秦牧翻动纸页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每一下都敲击在我们的神经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半个小时,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秦牧合上了计划书的最后一页。他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我们两人。

“技术路径可行,但风险极高。市场切入点很取巧,但端砚的反扑会异常凶猛。”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们团队……太年轻,经验严重不足。”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锤子,砸在我和沈衡的心上。沈衡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我的心也沉到了谷底。果然……还是不行吗?

就在绝望即将吞噬我的瞬间,秦牧话锋一转,那平静无波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锋芒。

“但是,”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如炬地锁定我,“我看中了你们的这股……疯劲。也看中了苏晚你身上,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儿。启明资本,领投你们a轮。估值,按你们报的数字。”

轰!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我和沈衡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秦总……您是说……”沈衡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说,这笔钱,启明投了。”秦牧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后续,我会安排专业的财务和法务团队对接。磐石微科,”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别让我失望,也别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看扁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疲惫和紧绷!沈衡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我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但眼眶已经不受控制地发热。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颤音的:

“谢谢秦总!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秦牧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什么笑容:“记住,钱给了,剩下的路,更凶险。端砚,不会坐以待毙。去吧。”

走出启明资本那栋冰冷而宏伟的大楼,初夏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沈衡像个孩子一样,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用力挥了一下拳头,压抑着声音低吼:“成了!我们成了!”他转过头,眼睛亮得惊人,“苏晚!你听到了吗?!”

我抬起头,迎着刺目的阳光,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汽车尾气和城市喧嚣的空气。那空气滚烫,涌入肺腑,仿佛带着一种新生的力量。阳光炙烤在皮肤上,带来微痛的真实感。

“听到了。”我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即将踏上征途的沉重,“这才刚刚开始,沈衡。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秦牧的资金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注入了“磐石微科”这艘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船。冰冷的数字转化为精密的仪器、稀缺的原材料、顶尖的技术人才。仓库被填满,灯火彻夜通明。沈衡像是被点燃的引擎,带领团队以近乎疯狂的速度迭代工艺,良率曲线终于突破了那道至关重要的生死线。

与此同时,我埋首于另一片无形的战场。凭借秦牧引荐和启明资本的背书,曾经紧闭的门扉悄然打开。我穿梭于各种行业会议、小型论坛,目标精准地锁定那些依附于“端砚科技”庞大供应链上、却又饱受山崎精工压榨之苦的中小型合作厂。这些厂的老板们,脸上无不刻着焦虑和隐忍。

“王总,山崎这次的交付又延期了吧?听说违约金他们照付,可您生产线停一天的损失……”我坐在一家电路板厂略显简陋的会议室里,开门见山。

对面的王总,一个头发花白、眉头紧锁的中年男人,闻言重重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违约金?杯水车薪!程总那边催得又紧,订单完不成,罚款比违约金还狠!两头受气!”他端起茶杯,手背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

“我们磐石的产品,性能参数报告在这里。”我将一份装订精美的文件推过去,“精度对标山崎sx-7系列,实测数据甚至在某些温漂指标上更优。价格,只有山崎的百分之七十。交期,我们承诺国内陆运,最快一周内直达。”

王总狐疑地拿起报告,翻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眼神从最初的怀疑逐渐变得专注。“性能……真能达到这个水准?价格……确实诱人。但你们……小公司,万一……”

“王总,我们理解您的顾虑。”我坦然迎着他的审视,“首批订单,我们可以提供小批量免费样品供您测试。同时,启明资本是我们的领投方,我们的资金链和抗风险能力,远非一般小作坊可比。更重要的是,”我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我们和端砚,没有关系。我们的目标,就是打破垄断,让像您这样的厂,有更多选择权,不用再受夹板气。”

“选择权……”王总喃喃重复着这个词,眼神复杂地闪烁。他沉默良久,手指在报告上敲击着,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一拍桌子:“好!先拿一批样品来测!只要性能达标,价格和交期像你说的,老子豁出去换一家试试!”

第一个突破口,就这样艰难地撕开了。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开始扩散。一家,两家……凭借着过硬的技术参数、极具竞争力的价格、快速响应的服务以及那份直指核心痛点的“选择权”承诺,“磐石微科”的名字,开始在程砚书那看似固若金汤的供应链下游,悄然流传。

消息,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程砚书的耳朵里。

那是一个闷热的傍晚,我正和沈衡、周正阳在仓库临时辟出的“作战室”里分析最新的客户反馈数据。手机突兀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室内的凝重——程砚书。

距离上次那个屈辱的离婚签字,已经过去了三年多。这个号码,早已被我尘封在记忆深处,此刻却带着不祥的意味重新亮起。

沈衡和周正阳立刻停下了讨论,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担忧和警惕。

我盯着那名字看了几秒,指尖微微发凉,但最终,还是在一片寂静中按下了接听键,同时打开了免提。

“喂。”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响起程砚书那熟悉、却明显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嗓音,背景似乎还有纸张被揉捏的刺啦声:“苏晚?”

“是我。程总有事?”我刻意用了疏离的称呼。

“磐石微科?是你的手笔?”他开门见山,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挖我墙脚?用那种垃圾货色?”

“程总言重了。”我靠向椅背,目光扫过沈衡和周正阳紧绷的脸,语气依旧平淡,“正常的商业合作而已。我们的产品通过了客户的严格测试,价格服务有优势,客户自愿选择,何来‘挖墙脚’一说?至于货色,”我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一点极淡的、却足以刺痛他的嘲讽,“垃圾不垃圾,市场说了算。总比被人卡着脖子、动辄断供的‘高端货’来得可靠些,您说呢?”

“苏晚!”程砚书的声音陡然拔高,透出被戳中痛处的暴怒,“你这是在找死!你以为拉了几个不入流的土鳖,弄点不上台面的东西,就能跟我斗?你信不信,我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你们!”

他的咆哮透过免提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傲慢和威胁。沈衡的脸色瞬间铁青,拳头猛地攥紧。周正阳则冷哼一声,眼神锐利如刀。

我静静地听着他发泄,等他声音里的怒意稍稍平复,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他残留的余音:

“程总,现在是法治社会,公平竞争。您有什么商业手段,尽管使出来。磐石微科,奉陪到底。”

“好!好!好!”程砚书连说三个“好”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苏晚,你给我等着!我倒要看看,你那点靠着卖身换来的资本,能撑到几时!我会让你知道,离开我,你什么都不是!你和你那个破公司,迟早会像垃圾一样被扫进历史的角落!”

“嘟…嘟…嘟…”

电话被狠狠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在空气中回荡。

作战室里一片死寂。沈衡和周正阳都看着我,眼神里有愤怒,有担忧,也有询问。

我放下手机,指尖的冰凉感尚未褪去,但胸腔里那股被压抑了三年的火焰,却在程砚书这番气急败坏的威胁中,熊熊燃烧起来。我甚至能感觉到那火焰舔舐着冰冷的四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战栗的亢奋。

“他急了。”我抬起头,目光扫过两位战友,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怕了。”

沈衡眼中的怒火慢慢沉淀,化为一种更为坚硬的决心:“那就让他更急一点!老王那边的反馈非常好,第二批订单已经下了!老周介绍的几个厂,测试结果也快出来了!”

周正阳重重一拍桌子,震得上面的水杯都跳了一下:“怕他个鸟!程砚书那小子,这几年越来越狂妄,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了!他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老子门儿清!他敢乱来,老子第一个跟他掀桌子!”

“他当然会乱来。”我站起身,走到仓库唯一那扇能看到外面夜色的高窗前。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像一片诱惑的海洋,也像一片危险的丛林。“价格战,抹黑,挖角,甚至动用一些灰色的力量……他会无所不用其极。所以,”我转过身,目光如电,“我们要比他更快,比他更狠,比他更稳。”

反击的号角,在程砚书那通气急败坏的电话后,正式吹响。他果然如预料般,发动了疯狂的围剿。

价格战首当其冲。山崎精工的产品,一夜之间在针对我们目标客户的报价单上,降到了近乎腰斩的程度!同时,市场上开始流传关于“磐石微科”产品质量不稳定、技术剽窃、团队核心人员即将被“端砚”高薪挖走的谣言,恶毒而精准。

“苏总!华星厂那边……那边说山崎给了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价格,之前的样品测试……可能还要再等等……”负责市场的小张声音带着哭腔冲进办公室,手里拿着一份刚收到的传真。

沈衡一拳砸在桌子上:“无耻!他们这是亏本倾销!就为了挤死我们!”

与此同时,猎头的电话也如影随形地打到了沈衡和几个核心工程师的手机上,开出的价码令人咋舌,附带各种诱人的承诺。沈衡每次都是直接摁掉,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但团队里一个负责后端封装工艺的骨干工程师,在接到一个电话后,第二天就递交了辞呈,任凭沈衡如何挽留都无济于事。

“苏晚,程砚书这是在玩命烧钱!”周正阳匆匆赶来,脸色凝重,“他现金流雄厚,背后还有几家大银行撑着,这样耗下去,我们会被拖死的!秦总那边……”

“秦总知道。”我打断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财务刚刚送来的报表,上面急速攀升的营销费用和因价格战被迫下调的毛利率,触目惊心。“烧钱,我们烧不起。但程砚书,他烧的也是真金白银,他比我们更疼。”我目光转向沈衡,“我们的第二代样品,兼容性设计做得怎么样了?”

沈衡眼睛一亮:“成了!就是按你之前提的思路,在接口协议上做了兼容性拓展,不仅能无缝替换山崎的sx-7,还能兼容他们前两代的sx-5和sx-6!很多还在用老型号设备的厂子,根本不需要为了升级山崎昂贵的新品而更换整条线,直接换我们的传感器就行,成本能省一大截!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目前兼容性测试还不够充分,需要更多真实场景验证,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愿意配合的客户。”沈衡眉头紧锁。

“时间?我们没有时间坐等。”我站起身,目光扫过墙上一张巨大的国内电子产业分布图,“程砚书烧钱打压我们,他的后院,就必然空虚。他为了追求扩张速度和股价,这两年把摊子铺得太大,资金链绷得像一根快要断的弦。尤其是他那个被吹上天的‘智享家居’生态链项目,烧钱无底洞,全靠核心的‘智芯’穿戴设备输血。现在‘智芯’的供应链被我们搅动,成本上升,利润下滑,他拿什么去填‘智享家居’那个大窟窿?”

我走到地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南方一个重要的电子产业聚集区:“这里的几家代工厂,一直是‘智享家居’的重要合作伙伴。据我所知,程砚书为了压成本,对他们的付款账期一拖再拖,怨气极大。通知我们的销售团队,集中火力,带上我们第二代兼容性产品的方案和极具诚意的价格、付款条件,去拜访他们!告诉他们,磐石不仅能解决他们眼前传感器替换的难题,未来在‘智享家居’的替代品开发上,我们也是他们最可靠的伙伴!”

釜底抽薪!

沈衡和周正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兴奋。苏晚这一手,太狠了!直接绕开正面战场的价格绞杀,直插程砚书最脆弱、最依赖的后方补给线!

“我亲自带人去!”周正阳猛地站起来,眼中闪烁着久违的斗志,“那几个厂的老板,老子熟!程砚书拖欠货款那点破事,老子门儿清!我去给他们添把火!”

“好!”我点头,“沈衡,你全力保障第二代样品的稳定性和产能爬坡!小张,通知所有销售,目标调整,主攻程砚书核心生态链的薄弱环节!我们要让程砚书,顾此失彼,首尾难顾!”

战役的方向陡然转变。我们不再与程砚书和山崎在正面战场进行绝望的价格消耗,而是化整为零,如同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他庞大帝国各处因盲目扩张和压榨早已不堪重负的薄弱节点。

效果立竿见影。南方那几家被程砚书长期拖欠货款的大型代工厂,在周正阳的“游说”和我们极具诱惑力的方案面前,几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合作。磐石的传感器开始出现在为“智享家居”生产的产品中,成本更低,性能却毫不逊色。更致命的是,我们兼容前代产品的设计,让那些原本因为成本高昂而拒绝升级的旧设备厂商,也纷纷倒戈。

端砚科技的核心业务“智芯”系列,成本压力剧增,出货量开始出现波动。而那个吞噬现金流的“智享家居”项目,则因为供应链的动荡和成本的失控,迅速演变成一场灾难。市场上关于端砚资金链紧张、项目难以为继的流言四起。

程砚书的反扑变得更加疯狂和没有底线。

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我正在办公室审核一份重要的采购合同,夏晴的电话打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愤怒:“晚晚!出事了!你快看本地财经论坛和几个行业微信群!有人……有人把你以前和程砚书在一起的照片,还有……还有我们当初去求投资人时被拒的视频片段,恶意剪辑拼接,说你……说你是靠身体上位,骗取了秦总的投资!说磐石的技术是偷的程砚书的!还有……还有更难听的污蔑……”

我点开夏晴发来的链接。屏幕上,赫然是我过去作为“程太太”时,依偎在程砚书身边参加晚宴的照片,照片里的我妆容精致,笑容温婉,眼神空洞。紧接着画面跳转,是当初我和沈衡在某个投资人办公室外略显狼狈的侧影(不知被谁偷拍),然后被恶意拼接上一些暗示性的文字和暧昧不明的对话录音片段……下面评论区更是污秽不堪,充斥着各种恶意的揣测和下流的辱骂,将“磐石微科”和我本人彻底描绘成一个靠美色行骗、剽窃技术的卑劣存在。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程砚书!他竟然卑劣到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想彻底毁掉我的名誉,摧毁磐石刚刚建立起来的商誉!

“王八蛋!”沈衡也看到了消息,气得双眼通红,一拳砸在桌子上,“我去找他!”

“站住!”我厉声喝止,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掉进对方的陷阱。名誉战?好,那就打!

“沈衡,立刻把我们所有核心技术的专利证书、研发过程的完整文档、第三方权威机构的检测报告,全部整理出来,要最清晰、最详实的证据链!夏晴,联系所有合作过的、有公信力的行业媒体和kol,准备好澄清材料和专访申请!还有,帮我约秦总的公关负责人,立刻!马上!”我语速飞快地下达指令,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那……那些谣言……”夏晴还在抽泣。

“清者自清?”我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不,那太被动了。我们要主动出击,而且,要打得更狠!”我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那是程砚书早年创业时的一个合伙人,后来因为理念不合分道扬镳,对程砚书的一些“发家史”知之甚详,而且,他手里似乎握着一些程砚书不太愿意让人知道的东西……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舆论的反击战在二十四小时内以雷霆之势展开。磐石微科官方发布措辞强硬、证据详实的声明和律师函,直指造谣源头。沈衡这位技术狂人破天荒地接受了数家严肃科技媒体的联合专访,用最硬核的技术细节和研发历程,狠狠扇了“剽窃论”一记耳光。秦牧的启明资本也罕见地以官方名义发布公告,力挺磐石的技术实力和团队操守,并对造谣者保留法律追诉的权利。

更致命的一击,来自那位“神秘”的前合伙人。几篇看似“揭秘”程砚书早年如何利用灰色手段打压竞争对手、窃取商业机密的匿名文章,在几个小范围但极具影响力的圈内论坛悄然流传,细节详尽,引发无数猜测。虽然很快被删除,但“程砚书手段卑劣”的印象,却已悄然种下。

这场肮脏的舆论战,程砚书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磐石微科的名誉不仅没有受损,反而因祸得福,在硬刚巨头的过程中赢得了不少尊重和关注。而程砚书和端砚科技,则被贴上了“输不起”、“下作”的标签,本就风雨飘摇的商誉再遭重创。

“苏晚!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深夜,程砚书的电话再次疯狂地打进来,接通后只有他嘶哑、暴怒到极致的咆哮,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我平静地听着,等他吼完,才对着话筒,清晰而冰冷地说:“程砚书,省点力气吧。你的‘智享家居’,还撑得住下个月的工资吗?”说完,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接挂断,拉黑。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我走到窗边,看着玻璃上自己清晰的倒影。妆容早已褪去,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炼过的寒星,冰冷而坚定。

我知道,程砚书已经乱了方寸。他的帝国,根基正在动摇。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即将落下。

风雨飘摇的端砚科技,如同一艘在惊涛骇浪中裂痕遍布的巨轮,程砚书疯狂的挣扎非但没能挽回颓势,反而加速了它的倾覆。

“智享家居”这个吞噬现金流的黑洞,终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一家为该项目供应核心芯片模组的大型供应商,因长期被拖欠巨额货款而一纸诉状将端砚告上法庭,并申请冻结其部分银行账户时,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端砚的供应商和合作伙伴间蔓延开来。

挤兑,开始了。

一家,两家……曾经依附于这棵大树的供应商们,如同惊弓之鸟,纷纷要求缩短账期,甚至要求现款现货。银行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原本殷勤的信贷经理们态度变得暧昧不明,到期的贷款续签变得困难重重。股价更是一泻千里,连续多日跌停,市值蒸发近半。

程砚书四处奔走,试图寻找新的资金注入,或是寻求强有力的盟友。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墙倒众人推。曾经称兄道弟的“伙伴”们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开出的条件苛刻到近乎掠夺。他引以为傲的“智芯”系列,也因供应链的持续动荡和成本的失控,市场份额被步步蚕食,利润大幅缩水。

磐石微科却在这片混乱中逆势生长。我们精准地抓住了端砚供应链崩塌带来的巨大市场真空,第二代兼容性产品大受欢迎,订单如雪片般飞来。秦牧的启明资本适时追加了投资,更多看好我们技术和市场前景的风投也闻风而至。公司搬出了那个承载了无数艰辛与汗水的旧仓库,迁入了高新区明亮宽敞的现代化办公楼。

站在新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生机勃勃的城市,我接到了一通来自投行朋友的电话,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苏晚!重磅消息!绝对一手!端砚科技……撑不住了!他们那个最核心的子公司,‘智芯科技’,就是持有所有核心专利和生产线的那个,要被剥离出来出售还债了!听说程砚书像条疯狗一样在找买家,但情况太烂,没人敢接!价格……据说已经跌到谷底了!机会!天大的机会啊!”

智芯科技!程砚书商业帝国的根基,他曾经视若珍宝、绝不容他人染指的核心资产!如今,竟要像处理垃圾一样被甩卖?

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着,一股混杂着复仇快意和冰冷决断的激流瞬间席卷全身。我看着玻璃上自己清晰的身影,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眉眼间褪去了曾经的迷茫和温顺,只剩下历经淬炼后的沉稳与锐利。

“帮我安排。”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要参与竞购。”

“你?!”电话那头显然惊呆了,“苏晚,这……这可不是小数目!而且……”

“资金不是问题。”我打断他,“启明资本会支持我。方案,我来做。你只需要帮我拿到入场券。”

当“磐石微科”的名字出现在“智芯科技”核心资产包的意向收购方名单上时,无异于在早已沸腾的油锅里又泼下了一瓢冰水。震惊、质疑、嘲讽……各种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她疯了吗?磐石才多大胃口,想吞下智芯?”

“苏晚?程砚书那个前妻?这是赤裸裸的报复吧!”

“启明资本也跟着她发疯?秦牧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

这些议论,自动被我屏蔽在外。我和秦牧,以及由启明资本牵头组成的专业并购团队,封闭在会议室里,夜以继日。我们比任何人都清楚“智芯科技”此刻的价值——它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充满风险的烂摊子,但它的核心价值并未完全消失:那些沉淀多年的精密传感器专利、成熟的生产线、经验丰富的技术工人、以及……那个曾经让程砚书引以为傲的“智芯”品牌和市场认知度。而它最大的价值,恰恰在于它的“烂”,这给了我们以极低价格将其纳入囊中的机会。

我们的方案极其大胆:只收购核心专利、品牌、生产线及关键技术人员。剥离所有债务、不良资产以及那个臭名昭著的“智享家居”项目。报价,低得令人发指,只有智芯科技巅峰时期估值的十分之一,甚至更低。但附加条件是:必须全现金支付,且要求程砚书本人及其关联方彻底退出管理层。

这是一场豪赌。赌程砚书已经走投无路,赌其他潜在买家被这烂摊子和苛刻条件吓退。

谈判的过程异常艰难。程砚书的代表,那个我曾在离婚时见过、如今也憔悴了许多的律师,在谈判桌上几次拍案而起,怒斥我们的方案是“趁火打劫”、“毫无诚意”。他试图寻找其他买家,甚至联系了海外资本,但端砚的现状和巨额的债务黑洞,让所有潜在买家都望而却步。时间一天天过去,端砚的处境越发危急,债权人步步紧逼。

终于,在经历了几轮近乎撕破脸的拉锯之后,对方律师疲惫不堪地带来了程砚书最终的、也是唯一的条件:他要求亲自见我一面。

消息传来,秦牧微微蹙眉:“有风险。他可能狗急跳墙。”

沈衡更是直接反对:“晚晚,别去!谁知道那混蛋会做什么!”

我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指尖在冰冷的窗棂上划过。该来的,总会来。这场纠缠了数年的恩怨,需要一个了结。

“我去。”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告诉他,时间地点他定。但只有他一个人。”

约定的地点,是市中心一家顶级酒店的行政酒廊。私密,奢华,背景音乐轻柔得如同叹息。我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窗外是细雨迷蒙的城市,霓虹在雨雾中晕染开来,模糊了界限。

侍者无声地送来一杯温水。我端起杯子,指尖感受着玻璃壁传来的微凉。心跳平稳,没有任何波澜。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太久。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我没有回头。

程砚书的身影出现在桌旁。他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我抬眼看他。

时间仿佛在他身上按下了加速键。曾经意气风发、锐利逼人的程砚书不见了。眼前的男人,眼窝深陷,鬓角染上了明显的灰白,昂贵的西装穿在身上也显得空荡,失去了往日的挺拔。最刺眼的,是他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焦虑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短短几年,他像被抽干了精气神,整个人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颓败。只有那双眼睛,在看向我时,依旧燃烧着不甘和怨毒,像两簇即将熄灭的残火。

侍者上前询问,他胡乱地挥了挥手,要了杯烈酒。琥珀色的液体很快被送来,他端起杯子,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剧烈地滚动着。浓烈的酒气瞬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放下酒杯,杯底磕在玻璃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

“苏晚……你赢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他避开我的目光,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酒杯冰凉的杯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智芯’……是我半辈子的心血……”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哽咽的颤抖,“它不能就这么毁了……不能……”

他又灌了一口酒,仿佛在汲取勇气。当他再次抬起头看向我时,那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这在他身上,从未有过。

“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刮过他的喉咙,“我混蛋……我……”

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那眼神里的卑微几乎要溢出来:“苏晚……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看在过去的情分……你抬抬手,放过‘智芯’,行不行?那份收购协议……太狠了……那点钱,连清偿零头都不够!你修改一下条件,价格……价格可以再谈,或者……或者我可以保留一部分股份,帮着你管理?我对‘智芯’最了解!我可以帮你把它重新做起来!我们……我们还可以……”

“程先生。”我打断了他,声音清晰,冷静,没有一丝波澜。这个称呼,像一道冰冷的铁幕,瞬间将他所有未出口的、试图唤起“旧情”的言语,彻底斩断。

他猛地僵住,仿佛被这个冰冷的称呼冻伤了。眼底最后一丝侥幸的光,熄灭了。

“这里是生意场。”我看着他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一字一句,如同宣判,“生意场上,只讲规则,不讲旧情。”

我端起面前那杯一直未动的温水,浅浅抿了一口。温水流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无法融化我眼底的寒冰。

“你签字,智芯科技的核心资产按我们的方案剥离重组,磐石接手,现金一次性支付,帮你解燃眉之急。你拒绝,”我放下水杯,玻璃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而决绝的一声,“明天,债权人会正式向法院申请对端砚科技进行破产清算。到那时,‘智芯’只会被拆解得支离破碎,一文不值。而你,程先生,恐怕连现在这个价格,都拿不到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扎进程砚书的心口。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有绝望,最终,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碾碎的灰败。他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颓然地靠向椅背,高大的身躯在奢华的沙发里蜷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着。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烈酒杯,将剩下的小半杯酒液狠狠灌入口中。辛辣的液体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咳了出来,狼狈不堪。他用手背胡乱地抹着脸,不知是擦酒水还是泪水。

过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雨似乎都小了些。他才终于止住咳嗽,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在那里,只有胸膛还在剧烈起伏。他不再看我,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迷蒙的雨夜,仿佛灵魂已经出窍。

行政酒廊里轻柔的背景音乐流淌着,与他粗重的喘息和此刻的绝望死寂,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很小,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签……”一个破碎的音节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嘶哑得不成调,“我签……”

一周后。端砚科技总部大楼,顶层最大的多功能会议厅。

这里曾无数次举行过程砚书意气风发的新闻发布会和庆功宴。今天,却成了他商业帝国的停尸房。

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冰冷刺眼的光芒,将整个会场照得亮如白昼。长条形的签约桌铺着深蓝色的丝绒桌布,像一片沉郁的海。媒体区架满了长枪短炮,记者们低声交谈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压抑的兴奋。西装革履的银行代表、神情严肃的律师团队、以及端砚科技仅存的几位面如死灰的高管,分坐两侧。

我坐在收购方的主位,一身量身定制的纯白色戗驳领西装套裙,剪裁利落,线条硬朗,衬得肤色愈发白皙,气场凛然。长发一丝不苟地挽成低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妆容精致,却掩盖不住眉眼间那份历经淬炼后的沉稳与锐利。秦牧坐在我左手边,神色平静,目光深邃。沈衡坐在右手边,穿着崭新的深色西装,依旧有些不习惯地扯着领带,但眼神里充满了激动和自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会议厅厚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程砚书走了进来。

仅仅一周,他像是又苍老了十岁。昂贵的西装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肩膀垮塌着。头发凌乱,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败,连走路都显得有些虚浮。他竭力想挺直脊背,维持最后一点尊严,但那微微颤抖的手和躲闪的眼神,却泄露了他内心的狼狈和绝望。他身后,跟着同样脸色难看的林薇。她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色连衣裙,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的慌乱和怨毒,像一只被拔掉了利爪的困兽。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搀扶程砚书,却被他僵硬地甩开了。

两人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如同走过灼热的刀山,艰难地走向签约桌对面预留的位置。闪光灯此起彼伏地亮起,咔嚓的快门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程砚书低着头,避开所有镜头,脚步沉重地拉开椅子坐下。林薇紧挨着他坐下,身体绷得笔直,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紧紧攥着一个小手包,指节用力到发白。她怨毒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毫不掩饰地刺向我。

我平静地迎着她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冗长而程序化的签约前流程在压抑的气氛中进行着。律师宣读着最终版本的资产剥离和收购协议条款,那些冰冷的法律术语,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程砚书最后的尊严。当听到那个低到尘埃里的收购价格时,他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终于,到了签字环节。

工作人员将厚厚的一式多份协议,分别摆放在我和程砚书面前。

我拿起笔,那支沉甸甸的、象征权力的笔,流畅而有力地在指定的位置签下自己的名字——苏晚。笔迹清晰,稳定,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签完最后一笔,我放下笔,抬眼看向对面。

程砚书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他拿起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迟迟无法落下。仿佛那薄薄的纸张重逾千斤。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哆嗦着,呼吸变得粗重。整个会场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只颤抖的手上。

林薇在一旁焦急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似乎在无声地催促。

时间仿佛凝固了。

终于,程砚书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闭上眼睛,手腕猛地一沉。笔尖划过纸面,留下一个歪歪扭扭、力透纸背的名字——程砚书。签完最后一个字,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颓然地靠向椅背,脸色灰败如纸,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干了精气神。

仪式性的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主持人宣布签约完成,进入下一个环节——磐石科技(由磐石微科重组控股收购智芯科技后成立的新主体)新任管理层及核心业务方向发布会。

我站起身,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从容地走向发言台。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稳定、充满力量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旧时代的废墟上。

站在麦克风前,明亮的灯光打在身上。我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众人,在程砚书和林薇那张死灰般的脸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然后平静地移开。

“感谢各位莅临。磐石科技今日正式启航。”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沉稳地传遍会场的每一个角落,“新公司将整合原智芯科技的核心专利、品牌及优质资产,聚焦于高端智能传感芯片的研发与制造,致力于打破国际垄断,成为全球领先的传感技术解决方案提供商。”

台下响起礼节性的掌声。

我微微颔首,示意工作人员将早已准备好的、印制精美的新公司组织架构图和高管任命书投影在大屏幕上。

巨大的屏幕上,清晰的树状图展开。最顶端,是醒目的“董事长兼ceo:苏晚”。下面,各个核心部门:研发中心、生产运营、市场营销、财务、人力资源……负责人名单一一列出。沈衡的名字赫然在列,周正阳也被委以供应链管理的重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屏幕上,寻找着熟悉的名字。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台下脸色惨白、身体僵硬如石的程砚书和林薇。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工作。

我拿起讲台上一支红色的记号笔。

手臂抬起,动作平稳而流畅。

鲜红的、刺目的笔尖,如同最锋利的裁决之刃,在巨大的投影屏幕上,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在程砚书和林薇骤然收缩的瞳孔倒影中——

精准而冷酷地,划掉了“程砚书”的名字。

没有丝毫停顿,笔尖继续向下移动。

再次精准而冷酷地,划掉了“林薇”的名字。

两道鲜红的、巨大的删除线,如同两道淋漓的伤口,横亘在程砚书和林薇的名字之上。在明亮的灯光下,在巨大的屏幕上,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触目惊心!

“轰——!”

会场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的镜头瞬间转向程砚书和林薇!

程砚书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色由灰败瞬间涨成一种可怕的猪肝色,又迅速褪成死灰!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两道刺目的红杠,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息!他猛地抬手捂住胸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一步,撞在椅背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旁边的林薇更是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叫!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因为极致的惊恐、愤怒和羞辱而彻底扭曲变形!鲜红的指甲指着屏幕,又指向台上的我,涂着厚重睫毛膏的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怨毒和难以置信,失声尖叫道:“苏晚!你……你竟敢……”

整个会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闪光灯疯狂闪烁的咔嚓声,如同密集的冰雹,记录下这令人窒息的一幕。

我平静地放下红色的记号笔,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目光重新投向台下惊愕的众人,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声音依旧平稳清晰,穿透了这诡异的寂静:

“以上,是磐石科技的核心管理团队。我们将以全新的面貌和坚定的决心,引领公司走向未来。谢谢大家。”

说完,我不再看台下那两具如同被钉在耻辱柱上的身影,微微颔首致意,转身,从容不迫地走下发言台。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稳定,如同胜利的凯歌,回荡在死寂的会场里,也重重地踏碎了身后那个旧世界最后的残响。

身后,是程砚书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剧烈咳嗽声,和林薇崩溃的、歇斯底里的尖声咒骂。但这些声音,都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遥远而模糊,再也无法触及我分毫。

走出那间气氛凝滞得如同冰窟的会议厅,走廊尽头巨大的落地窗外,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束耀眼的、近乎灼目的阳光,如同熔化的金液,猛地刺破阴霾,笔直地投射下来,将前方锃亮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染上了一片辉煌而炽烈的金色。

那光芒如此强烈,瞬间吞噬了走廊里所有的阴影,霸道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我下意识地微微眯起眼,脚步却未停,径直迎着那片倾泻而下的光瀑走去。

身后,厚重的门扉隔绝了会议室里残余的喧嚣——程砚书那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粗喘,林薇歇斯底里、徒劳无功的咒骂,记者们压抑着兴奋的议论,还有那无数道含义复杂的目光……所有的一切,都被那扇门牢牢锁在了身后那个正在崩塌的旧世界里。

灼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拥抱了我,透过薄薄的西装面料,熨帖着皮肤,带来一种近乎滚烫的真实感。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签字仪式留下的油墨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氛气息,但更多的,是一种雨后初晴、尘埃落定的清新。

“苏总,车在楼下等了。”助理小跑着跟上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尚未平复的激动和小心翼翼的恭敬。

“嗯。”我应了一声,脚步未停,走向专属电梯。光洁如镜的电梯门映出我的身影:纯白挺括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发髻,眉眼沉静,下颌的线条清晰而坚定。玻璃中的那个女人,眼神锐利如初,却比三年前那个站在别墅门口茫然打车的影子,多了太多难以言喻的东西。

电梯无声而迅速地下降。数字不断跳动,如同我此刻平稳却暗流涌动的心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屏幕亮起。

是秦牧发来的消息,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漂亮。】

紧随其后的,是沈衡充满技术宅风格的咆哮体信息:【苏晚!研发部那帮小子疯了!看到直播都炸了!新实验室的设备今晚通宵调试!我们要干翻山崎啊啊啊!!!】

再往下,是夏晴发来的一连串夸张的庆祝表情包和一条语音,点开,她兴奋到破音的声音立刻冲了出来:“晚晚!女王!我的神!你看到程渣渣和林贱人那张脸了吗哈哈哈哈!爽!太爽了!今晚必须开香槟!最贵的那种!不醉不归!”

电梯“叮”的一声,抵达底层。门缓缓打开。

我没有立刻回复任何消息。只是将手机收回口袋,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极浅,却仿佛融化了眼底最后一丝残留的冰霜。

大楼外,那束阳光更加盛大。司机早已等候在门廊下,拉开了黑色轿车的后门。

我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站在门廊的边缘,微微仰起脸,让那炽烈而纯粹的光芒毫无保留地洒满全身。光线有些刺眼,但我没有避开。

几米之外,酒店侧门通往停车场的通道口,一阵压抑的骚动传来。

“砚书!砚书你慢点!小心!”林薇那尖利又带着哭腔的声音刺破了阳光下的宁静。

我侧过头,目光平静地投过去。

只见程砚书被两个穿着黑西装、像是保镖又像是债主派来盯人的壮硕男子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胳膊,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从侧门里拖了出来。他整个人像一滩烂泥,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领带歪斜,头发被汗水浸湿,狼狈地贴在额前。他脸色灰败,嘴唇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地涣散着,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刚才在会议室里那最后一点强撑的体面,此刻已彻底崩塌殆尽。

林薇紧跟在他身后,高跟鞋踩得急促而凌乱。她精心打理的卷发现在乱糟糟地披散着,脸上精心描绘的妆容被眼泪和汗水冲刷出一道道可笑的沟壑,艳红的唇膏蹭到了脸颊上,显得狼狈又狰狞。她徒劳地想伸手去扶程砚书,却被其中一个黑衣人不耐烦地挡开。

“滚开!别碰程先生!”黑衣人语气生硬。

林薇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脸上瞬间涌起屈辱和怨毒,却又不敢发作,只能尖声哭叫:“你们轻点!他身体受不了!砚书!你说话啊!”

程砚书毫无反应,只是像个破败的木偶一样被粗暴地塞进了一辆等候在路边的、毫不起眼的黑色商务车里。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他那颓败的身影和林薇绝望的哭喊。

林薇被留在车外,眼睁睁看着车子绝尘而去。她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昂贵的红色连衣裙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又格外凄凉。她茫然地环顾四周,仿佛不知该去往何处,最终,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门廊这边。

她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我平静注视的目光。

那一瞬间,她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惊恐、怨毒、难以置信、还有深入骨髓的嫉妒和绝望,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在她扭曲的脸上疯狂交织。她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指猛地指向我,嘴唇哆嗦着,似乎想破口大骂,但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喊出来。只有那双曾经盛满得意和算计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彻底被碾碎的灰暗。

我平静地收回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看到了路边一株无关紧要的杂草。

转身,弯腰,坐进等候已久的轿车后座。

车门轻轻关上,将车外的阳光、喧嚣,以及那个旧世界里所有残留的阴影和不堪,彻底隔绝。

“去公司。”我对司机吩咐道,声音平稳。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河。窗外,高楼林立,阳光普照,这座城市的脉搏在脚下有力地跳动。

我靠在舒适的后座椅背上,闭上眼。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疲惫之下,那片终于归于浩瀚的平静海洋。海浪之下,蕴藏着无尽的、新生的力量。

手机又在口袋里震动起来。这一次,我没有去看。

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却无声地加深了些许。

前方,是属于苏晚的战场,才刚刚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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