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目标是我老婆全文阅读(顾言舟林晚晚冰冷)最新章节_复仇目标是我老婆全文阅读

匿名 2025-09-25 02:47:49 22

我在雨天遇见林晚晚时,她正用透明雨伞护住流浪猫。

“先生,淋湿会感冒的!”她把伞塞给我,自己冲进了雨幕。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林氏集团最不受宠的小女儿。

接近她本是为了复仇,却沉迷于她烤焦饼干还傻笑的样子。

结婚那晚,她在我怀里嘟囔:“顾言舟,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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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堆满击垮林氏的证据时,她端着蛋糕推门而入:

“结婚周年快乐!我偷学了爷爷最拿手的点心哦。”

我盯着资料里她五岁被赶出家门的旧照,突然掀翻了桌子。

“晚晚别碰!那上面...全是血。”

雨水仿佛自天际倾泻而下,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迷蒙的灰幕里。霓虹的斑斓光晕在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晕开,又被飞驰而过的车轮碾碎,溅起浑浊的水花。顾言舟站在一家灯火通明的奢侈品橱窗前,昂贵的羊绒大衣下摆已被深色的水渍悄然浸染,昂贵的皮鞋踩在街沿积水的边缘,倒映着城市扭曲而冰冷的侧影。他盯着橱窗里一件精致却毫无温度的珠宝,视线却没有焦点,只有眉心那道刻痕,深得像这连绵的阴雨天本身。雨水顺着额发滑下,带来一丝冰冷的触感,他却浑然未觉。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带着点焦急的喵呜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固执地钻进他的耳朵。

他微微侧头。

几步之外,花店窄窄的屋檐下,蜷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个年轻女孩,穿着洗得微微发白的浅蓝色牛仔裤和一件印着卡通向日葵的米白卫衣。她蹲在那里,身体努力向前弓着,将自己完全暴露在飘泼的雨帘之外。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倾注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一团灰影上——一只瘦骨嶙峋的小流浪猫,浑身的毛被雨水彻底打湿,紧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正惊恐地缩成一团,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女孩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透明塑料伞,伞骨看上去很纤细,伞面也小得可怜。她小心翼翼地把那把小伞整个倾斜过去,严严实实地罩住了那只湿透的小猫,像撑起一方小小的、脆弱的晴空。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汇成细小的水流,顺着伞沿流淌下来,毫无保留地浇在她的背上、头发上。那件单薄的卫衣很快洇开一大片深色,湿漉漉的发丝黏在她光洁的额角和脖颈上,雨水顺着她小巧的下颌线往下淌。

顾言舟只是沉默地看着,像一尊冰冷的石像立在雨幕的边缘。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滴落,无声地砸在脚下的水洼里。

屋檐下的女孩似乎终于察觉到了这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抬起头,湿漉漉的刘海下,一双眼睛猝不及防地撞进顾言舟的视线里。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澄澈得如同被雨水洗过的最干净的玻璃,里面清晰地映着花店暖黄的灯光,还有他模糊而冷硬的倒影。那光芒毫无杂质,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莽撞的纯粹生机。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他昂贵的、同样被雨水打湿的大衣,脸上立刻浮起一种真切的、毫不作伪的担忧。没有丝毫犹豫,女孩突然站起身,动作快得像只被惊起的小鸟。她甚至没管那只重新暴露在雨中的小猫,几步就冲到了顾言舟面前。

“先生!”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一丝急促的喘息,轻易穿透了哗哗的雨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这么大的雨,您这样淋着会感冒的!”

话音未落,那把小小的、还在滴着水的透明雨伞,已经带着她掌心的温度,不由分说地塞进了顾言舟冰冷的手里。伞柄残留着她指尖的温热,像一块小小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快撑好!”她飞快地说,甚至对他露出了一个短暂而明亮的笑容,脸颊边陷下去一个浅浅的梨涡,像阴云里乍然漏下的一缕阳光。不等顾言舟有任何反应,她已经转身,重新冲回那片屋檐下,再次用自己的身体为那只小猫挡住风雨。

顾言舟握着那把廉价、轻飘得几乎没有分量的塑料伞,站在原地。冰冷的雨水被伞面隔绝在外,形成一个狭小却异常安静的空间。他能清晰地听见雨点敲打伞面的声音,能嗅到塑料制品特有的、带着点尘土味的气息。而几步之外,那个单薄的蓝色身影,正毫无遮蔽地站在滂沱大雨中,弯着腰,轻声细语地哄着那只瑟瑟发抖的流浪猫。雨珠顺着她纤瘦的脊背线条滚落,湿透的布料紧紧贴着她的肌肤,勾勒出青涩却执拗的轮廓。

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坚冰覆盖的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那涟漪微不可察,却又真实地扩散开去。手指无意识地收拢,将那廉价的伞柄握得更紧了些,仿佛要抓住那一闪而逝的陌生温度。

“顾总,查清楚了。”特助陈锋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晰、平稳,带着职业性的精准,“花店那个女孩,叫林晚晚。是林氏集团董事长林国栋最小的孙女。”

顾言舟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如同模型般微缩的城市。雨早已停了,玻璃外是铅灰色的天空。他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另一只手握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林晚晚。

这个名字在他冰冷的唇齿间无声碾过一遍。林国栋。那个名字像淬了毒的针,瞬间刺穿了他刻意维持的平静表象,将早已沉淀在骨髓深处的恨意重新翻搅起来。七年前那场由林氏主导、精准而残酷的金融围剿,父亲一夜白头、在书房吞下过量安眠药时桌上散落的破产文件,母亲崩溃绝望的哭嚎……无数破碎的画面带着血腥味瞬间涌入脑海。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暴戾。

“最不受宠的那个?”他再开口时,声音已听不出丝毫波澜,冷得像窗外的钢化玻璃。

“是的。”陈锋回答得很快,“母亲早逝,父亲……据说是个没什么能力的画家,在林家很边缘。林晚晚从小没在集团核心圈子露过面,成年后几乎是半脱离状态,只靠父亲留下的一点信托基金生活,在城南那家小花店打工。”

“边缘……半脱离……”顾言舟低低地重复着这两个词,薄唇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一丝带着残忍的兴味,终于在那片冰封的眼底缓缓升起。一个被家族放逐的、天真不知世事的祭品?真是……再完美不过的切入点。

他转身,拿起办公桌上那份关于林家核心成员最新动向的简报,指尖在那份厚重的纸张上点了点。目光扫过林国栋威严的照片,扫过林家那几个野心勃勃的继承人,最终,定格在简报角落一张模糊的抓拍上——林晚晚抱着一大捧向日葵走出花店,侧脸迎着阳光,笑容灿烂得刺眼。

“替我准备一份礼物。”顾言舟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在讨论一笔寻常的交易,“送到‘时光花语’。署名……一位受她帮助的过客。”

他需要一个开始。一个温和的、滴水不漏的开始。

“时光花语”花店的门被推开,悬挂的风铃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顾言舟走了进来,带着一身与这间温暖小店格格不入的冷冽气息。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松开一粒纽扣,却依旧掩不住那份迫人的矜贵与疏离。

林晚晚正背对着门,踮着脚尖,费力地将一盆茂盛的绿萝搬到高处。听到风铃声,她下意识地回头。当看清来人时,那双清澈的杏眼瞬间睁大了,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毫不设防的惊喜笑容,脸颊边那个小小的梨涡又浮现出来。

“是你呀!雨伞先生!”她轻快地喊出声,放下绿萝,快步走了过来。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棉布裙子,外面系着沾了点泥土的碎花围裙,几缕发丝调皮地溜出发圈,垂在颊边。她身上带着阳光、泥土和新鲜花叶混合的干净气息,扑面而来。

“你好,林小姐。”顾言舟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她脸上,锐利的审视被一层温和的假面完美覆盖,“上次的伞,多谢。”他将手中那把已经擦干、折叠整齐的透明雨伞递过去。

“啊,没关系没关系!一把伞而已!”林晚晚连忙摆手,笑容明亮,“那天雨那么大,谁看到都会帮一把的。”她接过伞,随意地放在旁边的架子上,动作自然得像对待一个熟识的朋友。

顾言舟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花店。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各色鲜花在桶里生机勃勃地绽放,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甜丝丝的花香。墙上挂着些手绘的植物卡片,角落还有一个小圆桌,上面摆着没做完的干花书签。一切都显得琐碎、拥挤,却又奇异地温暖、有生气。

“顾先生是来买花吗?”林晚晚仰着头看他,眼神干净得像初春的溪水,“送朋友?还是……女朋友?”她问得直接又天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好奇。

“顾言舟。”他开口,报上自己的名字,声音比平日刻意放低放缓了几分,像大提琴低沉的和弦,“没有女朋友。只是觉得这里……让人很放松。”他的目光落在她沾了点绿色汁液的手指上,又移开,看向一丛开得正盛的向日葵,“可以麻烦你,帮我挑一束吗?适合放在办公室的。”

“当然可以!”林晚晚眼睛一亮,像被点亮的星子。她立刻转身,轻盈地在花丛中穿梭起来,动作麻利又带着一种纯粹的快乐。她一边挑拣,一边絮絮叨叨,声音清脆悦耳:“向日葵好呀,阳光积极!配点白色的小苍兰,很清新,香味也不冲……再搭几支绿色的洋桔梗,看着舒服!”她抱着一大捧灿烂的花束转过身,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笑容灿烂得如同她手中的向日葵,“喏,这样好不好?”

金灿灿的向日葵花瓣边缘还带着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闪耀着生命的光泽。清新的花香混合着她身上阳光般的气息,无声地弥漫。顾言舟看着那束花,又看看她毫无阴霾的笑脸,心脏某个角落似乎被那过于明亮的光刺了一下,传来一阵陌生的、极细微的麻痹感。

“很好。”他点头,接过那束沉甸甸的生机,“多少钱?”

“啊,不用不用!”林晚晚连连摇头,脸颊有些微红,“就当……谢谢你那天没有拒绝我的伞!而且,你可是我们店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图个好彩头嘛!”

“不行。”顾言舟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他拿出钱包,抽出一张崭新的纸币,轻轻放在旁边的小圆桌上,“这是你应得的。花很漂亮,谢谢。”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窘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风铃再次轻响,他抱着那束与周身气质反差强烈的向日葵,推门走了出去。玻璃门合上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林晚晚拿起那张纸币,小心地抚平,然后拉开收银台的抽屉,珍重地放了进去。她转过身,对着那扇门的方向,又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满足的笑容。

顾言舟坐进等候在路边的黑色宾利后座。车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和花香。他将那束向日葵随意地放在旁边昂贵的真皮座椅上,金黄色的花瓣与车内低调奢华的环境形成强烈的反差。

他靠向椅背,闭上眼。脑海里交替闪过父亲遗书上的字迹和林晚晚刚才那毫无心机的笑容。那束花像一个灼热的讽刺,躺在他身边。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接过花束时,不小心触碰到她手指的微温。那感觉异常清晰,像一根细小的芒刺,扎进他冰封的壁垒。

“去公司。”他睁开眼,对司机吩咐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车窗外的城市飞速倒退,阳光被切割成明暗的光块,掠过他毫无表情的脸。那束向日葵在阴影里,兀自灿烂。

***

顾言舟的“追求”,精准得像一场设定好程序的商业并购。

他不动声色地侵入林晚晚的生活,频率恰到好处。每隔几天,那辆低调的黑色宾利总会准时出现在“时光花语”那条窄窄的街角。有时是午后的闲暇,有时是华灯初上的傍晚。

他从不空手。有时是一盒包装精美、据说来自某个遥远国度的稀有巧克力,有时是一本封面素雅、关于植物图鉴或小众旅行的精装书。东西并不张扬,却都奇妙地戳中林晚晚那简单而充满好奇心的喜好。他不再只买花,更多的时候,是坐在花店角落那个小小的圆桌旁,点一杯她手忙脚乱冲出来的花草茶,安静地翻看自己的文件或平板电脑。

林晚晚从最初的拘谨,很快变得熟稔起来。她会一边打理花材,一边叽叽喳喳地跟他说话。讲店里那只总来蹭吃蹭喝的胖橘猫,讲今天哪个客人要求特别奇怪,讲她新学会的一种干花保存方法。她的声音清脆,像一串串跳跃的音符,填满了花店小小的空间。

“顾言舟!你快来尝尝这个!”一个温暖的午后,林晚晚突然端着一个白瓷盘子,献宝似的跑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碎钻。

盘子里躺着几块……形状奇特、颜色深浅不一的小饼干。有的边缘焦黑,像被火舌舔舐过,有的则呈现一种可疑的软塌塌的形态。唯一共同点是,它们都散发着浓郁的、甜得有些发齁的黄油香气。

“我烤的!”她献宝似的把盘子往前一递,脸上沾着一点白色的面粉,鼻尖还有一小块可疑的焦灰,笑容却灿烂得毫无阴霾,“黄油曲奇!第一次做,可能……样子有点点奇怪,但我觉得味道应该还行?”她歪着头,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一点点不确定。

顾言舟的目光扫过那几块堪称灾难的饼干,又落回她沾着面粉、写满期待的脸上。他沉默地拿起一块边缘最焦黑的。指尖传来饼干粗糙碎裂的触感。放进嘴里,口感先是硬脆,随即是内里的粘牙,浓郁的黄油香和一股挥之不去的焦糊味在口腔里奇异地交织,甜得发腻。

他慢慢地咀嚼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怎么样怎么样?”林晚晚紧张地盯着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

顾言舟咽下那块混合着复杂滋味的饼干,抬起眼,深邃的目光落在她亮得惊人的眼睛里。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柔和,极其短暂地掠过他冰封的眼底,快得连他自己都未曾捕捉。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平稳,“很甜。”

“真的?!”林晚晚立刻像被点燃的小烟花,整个人都雀跃起来,梨涡深深陷下去,“我就说嘛!虽然卖相差了点,但心意最重要!对吧?”她开心地拿起一块同样焦黑的饼干,自己咬了一大口,立刻被那过分的甜腻和焦糊味呛得皱起了小脸,“咳咳……哇,真的好甜!”她吐了吐舌头,却还是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眉眼弯弯,像得到了全世界最大的肯定。

顾言舟看着她被甜得眯起眼、笑得毫无形象的样子,看着她鼻尖上那块滑稽的焦灰。花店里的阳光暖融融地笼罩着她,空气中弥漫着烤糊饼干的焦香和她身上干净的气息。他放在桌下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那点陌生的、被称之为“甜腻”的味道,似乎顽固地滞留在舌尖,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烦躁的暖意。

***

“顾先生,这是您要的关于林氏地产西郊项目的最新资料,里面涉及的几份关键审批文件复印件,有您想看的‘细节’。”陈锋将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放在顾言舟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声音压得很低。

顾言舟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抬起头,眼神锐利如鹰隼。他没有立刻去拿文件袋,只是用指尖点了点桌面,发出沉闷的叩击声。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万家灯火,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却激不起丝毫暖意。

“林家那边,”他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有什么反应?”

“林国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最近频繁约见银行的人,动作很大。林建业(林晚晚的大伯)那边也在加紧转移一些账面资产。”陈锋语速平稳地汇报,“另外,林晚晚小姐的父亲,林建明,昨天去了疗养院,据我们的人观察,精神状态似乎更差了。”

听到“林晚晚”三个字时,顾言舟翻动文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一秒。随即,他面无表情地拿起那份牛皮纸袋,熟练地挑开封口的线绳。里面是几份关键的土地转让协议和规划批复文件的影印件,一些关键的数字和签名处,被他用红色的记号笔冷冷地圈了出来。这些都是足以让林氏伤筋动骨、甚至彻底崩塌的引线。

“继续盯紧。”他抽出文件,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红色的标记,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尤其是林国栋的资金流向。”

“是。”陈锋点头,准备退下。

“等等。”顾言舟忽然叫住他,目光依旧停留在文件上,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她最近……怎么样?”他没有提名字,但陈锋心领神会。

“林晚晚小姐一切如常。花店经营稳定,没有和林家核心成员接触的迹象。只是……”陈锋略微迟疑了一下,“昨天傍晚,她好像去了城北的二手书店,待了很久,出来时抱着几本旧书,情绪……似乎有点低落。”

顾言舟翻阅文件的动作彻底停住。办公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过了几秒,他才重新开始动作,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知道了。出去吧。”

门轻轻合上,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人。他放下文件,身体靠向宽大的椅背,指尖无意识地揉着发紧的眉心。城北的二手书店……他记得她提过,她父亲年轻时喜欢收集旧书,尤其是一些冷门画册。低落?是因为那个被家族遗忘的、无能的父亲?

一丝极其细微的烦躁,像水底的暗涌,无声地搅动着他冰封的心湖。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拉回桌上的文件,那些红色的标记像淬血的刀锋。林国栋、林建业……这些名字如同刻在耻辱柱上的烙印。他拿起钢笔,在另一份需要签字的收购方案上,用力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仿佛要斩断所有不合时宜的杂念。

复仇的齿轮早已严丝合缝地转动,任何动摇都是奢侈,更是愚蠢。他再次看向窗外那片冰冷的辉煌灯火,眼底最后一丝微澜彻底平息,只剩下深潭般的寒意。

***

婚礼在郊外一座临湖的白色小教堂举行,规模很小,只有最亲近的几位朋友和花店的伙伴。没有林家的任何一个人出席。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百合和铃兰清甜的香气。

林晚晚穿着简洁的缎面婚纱,没有繁复的蕾丝和拖尾,只是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美好的身形。头纱很薄,轻轻覆在她盘起的长发上。她捧着一小束洁白的满天星,一步步走向站在圣坛前的顾言舟。阳光勾勒着她美好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她看起来像清晨带着露珠的花苞,纯净得不可思议,又带着一丝初为新嫁娘的羞怯。

顾言舟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如松。他静静地看着她走近,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温柔笑意,眼神深邃专注,仿佛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的新娘。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牧师询问是否愿意时,他清晰地说出“我愿意”三个字时,心底深处那片冰原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涌上的并非暖流,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

夜晚,位于顶层的婚房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璀璨星河在流淌,无声而壮阔。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壁灯,朦胧的光线流淌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

林晚晚已经换上了柔软的丝质睡裙,洗过的长发带着湿气,松散地披在肩头。她蜷在顾言舟怀里,像只找到了暖巢的小动物。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和温热的体温将她完全包裹。一天的喧嚣和紧张褪去,只剩下无边的静谧和一种踏实的归属感。她的脸颊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一种近乎晕眩的幸福包裹着她。

“顾言舟……”她在他怀里动了动,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和一丝梦呓般的满足,像含了一块融化的蜜糖,“你真好……”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着他胸前的睡衣布料,指节微微泛白,“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呀?”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全然的信赖和纯粹的幸福,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顾言舟的耳膜,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他冰封的心湖上。

他环抱着她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低头看去,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嘴角还带着一丝满足的、毫无防备的弧度,似乎已经沉入了甜美的梦乡。窗外的万千灯火倒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像无数冰冷的星辰碎片。他凝视着怀中这张纯净的睡颜,那毫无保留的依赖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缓慢地切割着他引以为傲的理智。

黑暗中,他抱着她,一动不动。窗外的繁华无声流淌,时间仿佛凝滞。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极其缓慢地收紧了手臂,将怀里温软的身体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这短暂的温暖刻进骨髓。一个冰冷而无声的吻,最终轻轻落在她微凉的额发上,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绝望。

***

宽敞明亮的顶层公寓,处处透着冷硬的现代感和昂贵的低调。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倾泻而入,将浅灰色的高级地毯分割成明暗两块。

林晚晚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像只快乐的小鸟在各个房间穿梭。她哼着不成调的轻快小曲,手里拿着一块柔软的抹布,这里擦擦,那里摆弄一下。顾言舟给她请了最好的家政,但她似乎很享受这种亲手布置“家”的感觉。她把从花店带回来的几盆多肉放在书房的窗台上,又小心翼翼地将一束新买的、开得热烈的黄色跳舞兰插进客厅的水晶花瓶里。

“顾言舟!你看!这样摆是不是好看多了?”她举起花瓶,回头冲着刚走进客厅的他笑,阳光跳跃在她发梢和眼睛里。

顾言舟刚从一场气氛紧绷的董事会议脱身,身上还带着未散的冷意。他看着她明媚的笑脸,目光扫过那束在昂贵水晶瓶里肆意绽放的跳舞兰,那过于鲜亮的颜色在冷色调的客厅里显得有些突兀,却又奇异地注入了一股生气。他“嗯”了一声,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背上,走向书房的方向,语气平淡无波:“不错。”

林晚晚似乎早已习惯了他这种简短的回应,丝毫不以为意,抱着花瓶哼着歌又去找合适的位置了。

书房厚重的实木门在顾言舟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轻快的哼唱声。巨大的空间瞬间沉入一种冰冷的静谧。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线条。

他的视线第一时间投向靠墙放置的那个巨大的灰色金属保险柜。冰冷的柜体在光影里泛着幽暗的光泽。他走过去,输入复杂的密码,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机械解锁声,厚重的柜门弹开。

里面没有现金或珠宝,只有整齐叠放着的、厚厚的文件。每一个文件夹上都贴着清晰的标签:“林氏地产-西郊项目”、“林氏科技-专利漏洞”、“林氏集团-核心资产抵押”、“林国栋私人账户异常流水”……标签上的字迹冰冷而锋利。

顾言舟面无表情地将柜子里所有的文件夹,一摞一摞,全部搬了出来。沉重的文件堆放在宽大的书桌上,很快垒起一座沉默的山丘。纸张特有的、微带尘土的气息弥漫开来,压过了窗外隐约传来的花香。

他坐进宽大的皮椅,椅背将他挺拔的身形包裹。他打开最上面一份标注着“最终行动预案”的文件夹。里面是极其详尽的步骤、时间表、关联方名单,以及预案执行后林氏股价的模拟崩盘曲线图。他拿起一支笔,目光沉冷如水,开始在那些冰冷的文字和图表上做最后的勾画和批注。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毒蛇在枯叶上爬行。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地落在他冷峻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沉入深深的阴影。

复仇的倒计时,在笔尖的沙沙声中,冰冷地推进着。书桌一角,林晚晚放上去的那盆小小的、圆滚滚的多肉植物,在阳光里泛着稚嫩的绿色光泽,与桌上那座由仇恨堆砌的“山丘”形成刺眼的对比。

***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渲染成一片浓烈的金红,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给奢华的公寓镀上了一层暖融的、近乎虚幻的光泽。

厚重的书房门紧闭着,将外面的世界隔绝。顾言舟深陷在宽大的皮椅里,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猛兽。他面前的巨大书桌上,那座由文件堆砌的“山丘”被移开了大半,只剩下核心的几份摊开在最显眼的位置。灯光只开了书桌上方的一盏,形成一束惨白的光柱,笼罩着他和桌上那些决定性的证据。他指间夹着一支钢笔,笔尖悬在一份关键股权转让协议的签名页上方,久久没有落下。那份协议一旦签下,林氏集团最后一根支柱将被彻底抽走。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只有他腕表秒针移动时发出的轻微滴答声,在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紧绷的神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他冷硬的线条缓缓滑下,他却浑然未觉。脑海里,父亲枯槁绝望的面容、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林国栋在商业晚宴上虚伪倨傲的笑容……无数碎片疯狂搅动,与另一张脸孔不断重叠、撕扯——

是林晚晚。是她把伞塞进他手里时指尖的微温,是她举着烤焦饼干时鼻尖上的面粉和亮得惊人的眼睛,是她穿着婚纱走向他时纯净的羞怯,是她蜷在他怀里说“你真好”时毫无保留的依赖……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痉挛。那支沉重的钢笔在他指间微微颤抖,笔尖的墨迹在签名处晕开一个越来越大的、丑陋的黑点。他猛地闭上眼,试图将那张扰乱一切的笑脸驱赶出去,却只换来更深沉的窒息感。冰封的心湖被投入滚烫的烙铁,发出嗤嗤的悲鸣,坚冰在剧烈的冲突中痛苦地龟裂。

就在这时——

“咔哒。”

书房门锁被拧开的轻响,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清晰。

顾言舟猛地睁开眼,猩红的血丝瞬间布满眼底,像濒临崩溃的野兽。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毁灭性的暴戾,伸手就要将桌上那些摊开的、致命的文件扫落!不能让晚晚看到!一个字都不能!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林晚晚探进半个身子,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兴奋、得意和一点点神秘的笑容。她根本没注意到书房里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和她丈夫眼中翻涌的骇人风暴。她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素白的瓷盘,盘子里是一个小小的、看起来相当精致的奶油蛋糕,上面点缀着几颗鲜艳的草莓。

“顾言舟!”她轻快地喊了一声,像只欢快的小鸟,完全没有察觉危险,端着盘子径直走了进来,“快看快看!我成功啦!”

她几步走到巨大的书桌前,将那个小小的蛋糕献宝似的放在桌沿——就在那堆摊开的、足以摧毁她整个家族的文件旁边。暖黄的夕照落在蛋糕上,奶油泛着柔润的光泽,草莓红得诱人。

“结婚周年快乐!”她微微扬起下巴,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纯粹的喜悦和一点小小的骄傲,“猜猜这是什么?我偷跑回老宅,缠着张妈教了我好久呢!”她指着那个蛋糕,笑容里带着孩子气的炫耀,“爷爷最拿手的奶油小方!张妈说,他年轻时就靠这个追到了奶奶!我试了好多次,这次终于有点像样了!你快尝尝!”

她的话语清脆欢快,像一串串跳跃的琉璃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顾言舟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爷爷……林国栋……拿手的蛋糕……

顾言舟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死死捆住,无法控制地钉死在桌面上——就在那份摊开的、标红着林国栋亲笔签名的股权文件上方,压着一张边缘已经磨损的旧照片复印件。

照片明显是偷拍的,角度刁钻,画面有些模糊发黄。背景是一栋气派却冰冷的老宅雕花铁门。一个穿着明显不合身、洗得发白的旧裙子的小女孩,孤零零地站在紧闭的、冰冷高大的铁门外。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小脸上沾着泪痕,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恐惧和无助。她那么小,那么瘦弱,在巨大的铁门阴影下,像一株随时会被碾碎的小草。

照片下方,一行打印的小字备注,冰冷地陈述着事实:“林晚晚,5岁,因其父林建明与家族决裂,被林国栋下令驱离主宅,剥夺一切继承权及家族身份。”

轰——!

顾言舟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在看清照片和备注的瞬间,彻底崩断了。

林晚晚还在兴奋地说着蛋糕的事,伸出手指想去刮一点奶油让他尝尝——

“晚晚别碰!!!”

一声嘶哑、狂暴、几乎不似人声的怒吼猛地炸开,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碎了房间内所有的平静!

林晚晚被这突如其来的、从未听过的恐怖声音吓得浑身剧颤,手猛地缩回,盘子脱手掉落,“啪嚓”一声脆响,精致的奶油小方摔在地上,白色的奶油和红色的草莓酱糊了一地,像一滩刺目的、肮脏的血污。

与此同时,顾言舟如同失控的凶兽,猛地从椅子上弹起!他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凸,脸上是林晚晚从未见过的、近乎狰狞的痛苦和狂怒。他用尽全身力气,双手猛地抓住沉重的实木书桌边缘,手臂上肌肉虬结贲张!

“哗啦——!!!”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整张巨大的书桌被他以骇人的力量猛地掀翻!沉重的实木桌面、冰冷的金属桌腿、上面堆积如山的文件夹、散落的钢笔、那盆小小的多肉植物……所有的一切,在狂暴的力量下腾空而起,再狠狠砸向冰冷光洁的地板!

轰隆!

纸页如雪片般疯狂炸开、飞扬、散落。文件夹爆开,无数印着机密字样的纸张在空中狂乱地翻飞、飘荡、缓缓坠落,像一场绝望的葬礼。玻璃笔筒碎裂,碎片四溅。那盆多肉植物摔在文件堆里,稚嫩的叶片被纸张的边缘割破,流出透明的汁液。

一片狼藉之中,唯有那张旧照片的复印件,轻飘飘地打着旋儿,最后落在了林晚晚光着的脚边。照片上,那个五岁小女孩茫然恐惧的大眼睛,正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巨大的声响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纸张还在无声地飘落。

林晚晚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脸上的笑容和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纸一样的惨白。她圆睁着双眼,瞳孔因为极度的惊恐和茫然而放大,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她呆呆地看着脚下那张照片,看着照片上那个小小的、被遗弃的自己,又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几步之外那个掀翻了整个世界的男人。

顾言舟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掀翻桌子的力量似乎也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伪装。他站在那片由他亲手制造的、象征着他全部仇恨和阴谋的废墟中央,站在漫天飘落的“罪证”里。

他看着她惨白惊恐的脸,看着她眼中碎裂的光芒。他张了张嘴,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似乎想说什么,想解释什么,想抓住什么。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被堵死在喉咙深处,化为一声痛苦至极、带着血腥味的哽咽。他抬起手,指向那片狼藉,指向散落一地的、那些浸透着林家罪孽也浸透着他自己罪孽的纸张,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胸腔里硬生生抠出来,带着濒死的绝望和浓浓的血腥气:

“那上面……晚晚……那上面……全是血……”

林晚晚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缓缓地、茫然地落在散落满地的纸张上。一些清晰的标题和签名映入她骤然紧缩的瞳孔:“林氏集团”、“股权转让”、“林国栋”、“资产冻结”、“破产清算”……还有几张翻开的文件里,赫然夹着几张顾氏夫妇当年在破产新闻里的照片剪报……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在巨大的惊恐和废墟般的狼藉中,轰然贯通!

她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住顾言舟的脸。那眼神,不再是懵懂的爱恋和依赖,而是被最信任之人亲手推入深渊的剧痛、难以置信,以及一种瞬间被彻底掏空的茫然和冰冷。

“啊……呃……”一声极其短促、破碎的抽气声从她喉咙里挤出。下一秒,她身体猛地一晃,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眼前骤然一黑,纤细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直挺挺地、无声无息地向前倒去,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板上,摔在那片由文件、奶油和碎玻璃组成的污秽狼藉之中。

“晚晚——!!!”

顾言舟那声迟来的、撕心裂肺的呼喊,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枷锁,在死寂的房间里凄厉地回荡开来。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踉跄着、连滚带爬地扑向地上那抹刺眼的鹅黄。

***

消毒水冰冷刺鼻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顾言舟身处何方。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医院这条空旷的走廊映照得没有一丝阴影,也照得他脸上每一寸痛苦和绝望都无所遁形。墙壁是冰冷的米白色,脚下是光洁得能映出人影却毫无温度的浅色地砖。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无限拉长、凝滞,只剩下仪器偶尔发出的、单调重复的滴答声,从紧闭的病房门缝里透出来,像敲打在心尖上的丧钟。

顾言舟背靠着冰凉的墙壁,身体僵硬得像一尊风化千年的石雕。昂贵的西装外套早已不知丢在何处,挺括的白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领口被粗暴地扯开,露出紧绷的脖颈线条和清晰凸起的锁骨。他微微垂着头,额前凌乱的碎发遮住了猩红的眼睛,却遮不住下颌紧绷到极致的线条和唇上深深的齿痕——那是他强行压抑嘶吼时留下的印记。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死界限的病房门上。门上有一小块磨砂玻璃,只能看到里面模糊晃动的光影,却看不清任何具体的人形。每一次那光影微动,他搁在身侧的手就会神经质地抽搐一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也毫无所觉。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林晚晚倒下时,他抱起她身体时感受到的冰凉和绵软。那可怕的触感像跗骨之蛆,反复啃噬着他的神经。耳边一遍遍回响着她倒下的闷响,还有自己那声迟来的、绝望的嘶吼。

血……

他当时说了什么?

“那上面……全是血……”

顾言舟猛地闭上眼,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从喉咙深处翻涌上来。他用力吞咽着,试图将那血腥气压下去,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那些散落一地的文件,那些冰冷的签名,那些精心编织的陷阱……和她倒下的身影,像两股狂暴的飓风在他脑海里疯狂撕扯、碰撞。复仇的冰冷火焰还在余烬中不甘地燃烧,却被一种更庞大、更尖锐的恐惧彻底碾碎——他差点亲手杀了她!用他引以为傲的仇恨,杀死了他冰封世界里唯一的光!

“顾先生?”一个穿着无菌服的护士轻轻推门出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平静。

顾言舟像被电击般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护士,身体瞬间绷紧,几乎要扑上去,却又死死钉在原地,喉咙里只能发出一个沙哑破碎的单音:“……她?”

“病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护士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像一道赦令,让顾言舟紧绷到极致的脊背猛地一松,几乎虚脱,“是情绪受到巨大刺激导致的急性应激反应,昏厥伴有短暂的心律失常。现在情况稳定了,但还在深度昏睡中,需要绝对静养观察。家属暂时不能进去打扰。”

“谢……谢谢……”顾言舟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艰难地挤出喉咙。护士点了点头,转身又进了病房,门再次轻轻合上。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这七个字像氧气,让他濒死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后怕。他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面上,蜷起长腿,将脸深深地埋进屈起的膝盖里。这个强大到足以搅动商界风云的男人,此刻在医院空旷的走廊上,缩成无助的一团。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走廊尽头高大的窗户透进外面城市的光,由浓烈的金红,渐渐褪成冰冷的靛蓝,最后沉入无边的墨黑。顾言舟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在悔恨深渊里的雕塑。只有偶尔控制不住的、极其轻微的颤抖,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短短一瞬。走廊里响起极其轻微、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是陈锋。他无声地走到顾言舟身边,蹲下身,将一杯温热的水和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轻轻放在地上。

“顾总,”陈锋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林晚晚小姐被赶出林家的详细资料,还有……当年顾老先生出事前后,林建明夫妇的情况,都在这里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林建明先生,也就是晚晚小姐的父亲,当时……是明确反对林国栋对顾氏动手的,为此激烈争吵过,甚至以脱离家族相胁。可惜……人微言轻。后来,也确实被赶了出去,境况很糟。”

顾言舟埋在膝盖里的头,猛地抬起。猩红的眼睛里一片狼藉,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痛苦。他一把抓过那个文件袋,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指节泛出青白色。他粗暴地撕开封口,将里面的文件抽了出来。

纸张在死寂的走廊里发出刺耳的哗啦声。他急切地、几乎是贪婪地翻看着。那些泛黄的旧报纸剪报,私家侦探手写的调查记录,几张模糊的偷拍照片……像一把把冰冷的钥匙,一层层打开了尘封的、被仇恨扭曲的真相。

照片上,年轻的林建明抱着年幼的林晚晚,站在一间狭窄破旧的画室门口,脸上是疲惫却温和的笑意,与林国栋的冷酷截然不同。记录里写着,顾氏出事前夕,林建明曾私下约见过顾言舟的父亲,试图斡旋,却被林国栋强行召回,软禁在老宅……记录里甚至有一张潦草的字条复印件,是林建明当时偷偷托人送出的,上面只有颤抖的几个字:“顾兄,万分抱歉,身不由己,无力回天……”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恨错了人。

原来他处心积虑想要摧毁的,是唯一一个在顾家危难时试图伸出援手却被折断翅膀的家庭!原来他精心编织的复仇之网,最终捕获的、伤害最深的,竟是那个早在幼年就被林家无情抛弃、却依旧带着阳光努力活着的林晚晚!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猛地从顾言舟紧咬的牙关里迸出来。他死死攥着那些揭示真相的纸张,手背上青筋暴凸,像要将其捏碎,又像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巨大的悔恨和荒谬感如同滔天巨浪,将他彻底淹没、撕碎。他猛地将额头狠狠撞向冰冷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一下,又一下。

陈锋不忍地别开脸。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护士探出头,目光扫过蜷缩在地上的顾言舟,低声道:“病人醒了,但……情绪很低落,不肯说话,也不愿意见任何人。医生说,现在最好不要刺激她……”

醒了!

顾言舟撞向墙壁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是未干的泪痕和撞出的红印,狼狈不堪。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冲到病房门前,却又在伸手推门的瞬间,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他隔着门上那小块磨砂玻璃,拼命地往里看,却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光影。

“晚晚……”他嘶哑地低唤,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晚晚……让我看看你……就看一眼……”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门外焦灼地、无望地徘徊,手掌几次抬起,又无力地垂下,最终只能痛苦地抵在冰冷的门板上,身体因为压抑的哽咽而微微颤抖。

门内,一片沉寂。没有回应。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冷漠地穿透门板。

***

病房里,光线被刻意调得很暗,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壁灯。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挥之不去。林晚晚静静地躺在纯白的病床上,身上盖着同样雪白的薄被。她侧着头,脸朝着没有窗户的那面墙,只留给门口一个单薄脆弱的背影和散落在枕上的、毫无生气的长发。

她醒着。护士离开后,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眼睛空洞地睁着,望着空无一物的墙壁,没有焦距。长长的睫毛偶尔会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像濒死的蝶翼。脸上是褪尽血色的苍白,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瓷器,只剩下易碎的躯壳。

门外隐约传来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泣和徘徊的脚步声。那声音像带着倒钩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她早已麻木的心上。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身体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令人心碎的声音,隔绝门外那个她曾倾尽所有去爱、去信任,却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男人。

顾言舟的声音透过门板,嘶哑而卑微地传来,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祈求着看她一眼。

林晚晚置若罔闻。她只是更紧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关在外面。被欺骗、被利用、被当作复仇棋子的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堤坝。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文件,那些冰冷的“林氏”、“破产”、“清算”的字眼,还有那张她五岁时被遗弃在冰冷铁门外的照片……所有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交织,最后定格在他掀翻桌子时那双赤红的、充满毁灭欲的眼睛里。

一滴冰凉的泪,终于挣脱了沉重的睫毛,无声地滑落,迅速洇进雪白的枕套里,留下一个深色的、小小的圆点。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流淌。她咬紧了干裂的下唇,没有发出一丝呜咽,只有单薄的肩膀在昏暗的光线下,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那令人心碎的徘徊和低语终于渐渐停歇了。脚步声远去,走廊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林晚晚依旧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像一只受惊过度、缩进壳里的小兽。眼泪似乎流干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冰冷。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从被子里抽出自己冰凉的手。那只手,曾被他温暖地包裹过,曾在花店里灵巧地修剪花枝,曾在厨房里笨拙地为他烤焦饼干,曾在婚礼上与他十指紧扣……

现在,它只是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冰凉。

她慢慢地移动着那只手,动作僵硬而迟缓,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摸索着,越过纯白的被面,最后,轻轻覆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隔着薄薄的病号服,掌心感受到的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和绝望的死寂。

就在不久前,在书房那场毁灭性的风暴降临之前,她还怀揣着一个巨大的、甜蜜的秘密,一个准备在周年纪念日亲口告诉他的惊喜……

如今,只剩下一片荒芜。她的手无力地滑落,重新垂在身侧。空洞的眼睛望着惨白的天花板,里面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彻底熄灭了。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和她自己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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